袋撂在哪儿了。”迪尔西说。勒斯特到餐厅去取来了热水袋,迪尔西往里灌上水,又交还给他。“快给送去,”她说。“再看看杰生这会儿醒了没有。告诉他们早饭已经得了。”勒斯特走了。班坐在炉灶旁。他松松垮垮地坐着,除了头部以外全身一动不动。他用快活而蒙陇的眼光瞧着迪尔西走来走去,脑袋上下一颠一颠的,勒斯特回来了。“他起来了,”他说,“卡罗琳小姐说把热水袋放在桌子上好了。”他走到炉子前)伸出双手,掌心对着柴禾箱。“他也起来了,”他说,“他今儿个准是柄只脚一块儿下地的①。”“又出什么事啦?”迪尔西说。“给我从那儿滚开。你站在炉前则我怎么干活?”“我冷嘛,”勒斯特说。“你方才在地窖里就该想到冷的,”迪尔西说。“杰生怎么啦?”“说我和班吉打破了他房里的玻璃窗。”“是破了吗?”迪尔西说。“反正他是这么说的,”勒斯特说。“一口咬定是我打碎的。”“他白天黑夜都紧锁房门,你怎么能打碎呢?”“说我往上扔石子打碎的,”勒斯特说。“那你扔了没有?”“根本没那回事,”勒斯特说。“可别跟我说瞎话呀,小子。”迪尔西说。“我根本没扔嘛,”勒斯特说。“不信你问班吉好了。我连瞅都没往那扇窗户瞅一眼。”“那又能是谁呢?”迪尔西说。“他这样做完全是跟自己过不去,还把昆丁给吵醒了,”她说。一边把一盘饼干从烤炉里取出来。“就是嘛,”勒斯特说。“这些人真古怪。亏得我跟他们不一样。”“跟谁不一样于”迪尔西说。“你好好竖起耳朵听着,臭黑小①外国人的一种迷信,认为自己某只脚先落地可以示吉或凶,两只脚同时落地又表示什么。种种说法很多,各地也不一致。子,你跟他们一模一样,身上也有康普生家的那股疯劲儿。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打的?”“我打碎它对我有什么好处?”“你鬼迷心窍时干的事莫非还有什么道理不成?”迪尔西说。“你留神看好他,别让他在我摆饭餐时把手给烫了。”她到餐厅去了。他们能听到她走过来走过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在厨房桌子上放了只盘子,往里盛了一些吃的。班盯看着她,一面淌口水,一边发出猴急的哼哼声。“好了,宝贝儿,”她说,“这是你的早饭。把他的椅子端过来,勒斯特。”勒斯特搬来了椅子,班坐下来,一边哼叫,一边淌口水。迪尔西在他脖颈下围了二块布,用布的一角擦了擦他的嘴。“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有一国不弄脏他的衣服,”她说,往勒斯特手里递去一把勺子。班停止了哼哼声。他盯看着一点点地伸到他嘴边来的勺子。对他来说,好象猴急也是由肌肉控制的,而饥饿本身倒是一种含混不清的感觉,自己也弄不大明白。勒斯特熟练而心不在焉地喂着他。隔上一阵,他的注意力也会短暂地回到手头的工作上来,这时候,他就给班喂一个空勺,让班的嘴在子虚乌有中合上,一口咬个空。不过,很显然,勒斯特的心思是在别的地方。他不拿勺子的那只手搁在椅背上,在那块毫无反应的木板上试探地。轻轻地抱过来想过去,象是从无声处寻觅一个听不见的乐曲,有一次他的手指在那块锯开的木板上拨出了一组无声的复杂极了的琶音,他竟忘了用勺子耍弄班,直到班重新哼叫起来,他才从幻梦中清醒过来。迪尔西在餐厅里来回走动。过了一会,她摇响一只清脆的小铃,接着,勒斯特在厨房里听见康普生太太与杰生下楼来的声查,还有杰生的说话声,他赶紧翻动着白眼用心谛听着。“当然罗,我知道他们没打,”杰生说,“当然罗。我很清楚。说不定是天气变化使玻璃破裂的。”“我真不明白它怎么会破的,”康普生太太说,“你的房间一整天都是锁着的。你每回离开家进城时都是那样的。除了星期天打扫房间,别人从来不进去。我不希望你以为我会上人家不欢迎我去的地方,我当然也不会派谁进去。”“我又没说是您打破的,是不是?”杰生说。“我根本不想进你的房间,”康普生太太说。“我尊重任何一个人的私人事务。我就算有钥匙,也不想跨进你的房间一步。”“不错,”杰生说,“我知道您的钥匙开不开。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把锁换掉的。我想知道的是,窗子到底是怎么会破的。”“勒斯特说不是他打的,”迪尔西说。“我不用问也知道不是他干的,”杰生说。“昆丁在哪儿?”他说。“她往常礼拜天早上在哪儿,这会儿也在哪儿,”迪尔西说。“你这几天究竟有什么不顺心的亭儿?”“那好,咱们要把这些老规矩统统都砸烂,”杰生说。“上楼去通知她早饭准备好了。”“你这会儿就别惹她了吧,杰生,”迪尔西说。“她平时都是准时起来吃早饭的,卡罗琳答应让她每星期天睡晚觉的。这你是知道的。”“我即使愿意,也养不起一屋子的黑人来伺候这位娇小姐,”杰生说。“去叫她下来吃早饭。”“哪有人专门伺候她啊,”迪尔西说。“我把她那份早饭放在保温灶里,等她--”“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杰生说。“我听见了,”迪尔西说。“只要你在家,我没一刻不听见你在骂骂咧咧。不是冲着昆丁和你妈妈,就是对着勒斯特和班吉。你怎么这样由着他呢,卡罗琳小姐?”“你就照他吩咐的去做吧,”康普生太太说,“他现在是一家之主,他有权要我们尊重他的意愿。我尽量这样做,如果我做得到,你也是可以做到的。”“他脾气这么坏,硬要把昆丁叫起来,一点道理也没有,”迪尔西说。“说不定你还以为窗子是她打的呢。”“她想干的话是干得出来的,”杰生说。“你快去,照我说的去做。”“真是她干的我也不怪她,”迪尔西说,一面朝楼梯走曳“谁叫你一回家就唠唠叨叨没个完。”“别说了,迪尔西,”康普生太太说,“由你或者我来告诉杰生该怎么干都是越出本分的,有时候我也觉得他不对,不过为了顾全大局我还是逼着自己听他的。既然我能拖着害病的身子下楼来吃饭,昆丁应该也是可以的。”迪尔西走出房间,他们听见她爬楼梯的声音。他们听见她在楼梯上爬呀爬呀,爬了很久。“您用的佣人都是活宝,”杰生说。他给他母亲也给自己盘子里盛食物。“您用过一个象点人样的没有?在我记事以前您该还是用过几个的吧。”“我不能不迁就他们点儿,”康普生太太说。“我什么事都得依靠他们呀。要是我身子骨好,那情况当然就不一样了。我真希望自己身体好些。那我就能把家务事全揽下来了。至少也可以给你减轻一些担子。”“咱们家都快成一个猪圈了,”杰生说,“快点,迪尔西。”他大声嚷道。“我知道你又会责怪我的,”康普生太太说,“因为我答应让他们今天上教堂去。”“上哪儿?”杰生说,“难道那个混蛋的戏班子还没走?”“是上教堂,”康普生太太说。“黑人今天要举行一次特别的复活节礼拜。两个星期以前我就答应迪尔西让他们去了。”“那就是说咱们中午又得吃冷菜冷饭,”杰生说,“甚至什么也吃不上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儿,”康普生太太说,“我知道你会怪我的。”“干吗怪您?”杰生说。“耶稣又不是您弄复活的,是不是?”他们听见迪尔西登上最后一级楼梯,然后听到她在楼上慢慢挪动脚步的声音。“昆丁,”她说。她叫这第一声时,杰生放下刀叉,他和他母亲隔着餐桌对坐着,姿势一模一样,仿佛都在等待对方;这一个冷酷。精明,压得扁扁的棕发在前额的左右各自弯成一个难以驭服的发卷,模样就象漫画里的酒保,榛子色的眼珠配有镶黑边的虹膜,活象两颗弹子;另一个冷酷、唠叨,满头银发,眼睛底下的泪囊松垂,眼神惶惑,眼眶里黑黑的,仿佛那儿全是瞳孔,全是虹膜。“昆丁,”迪尔西说,“起来呀,好宝贝。他们在等你吃早饭呢。”“我真的不明白那个窗子怎么会打破的,”康普生太太说,“你真的能肯定是昨天打破的吗?没准是早就打破了,前一阵天气暖和,又是上面的半扇,所以被窗帘遮住了没发觉。”“我告诉过您多少遍了,就是昨天打的。”杰生说。“您难道以为我连自己的房间里的事都弄不清楚吗?您以为我在那里面睡了一个星期,连窗子上有一个连手都伸得进的大洞--”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停住了,逐渐听不见了,只见他呆愣愣地瞪看着他的母亲。有一瞬间。他的眼睛里什么表情都没有,好象连他的眼睛也在屏气止息似的。与此同时,他的母亲也注视着他,那张脸显得憔悴、乖戾、爱唠叨、狡桧却又相当愚钝。他们这样对坐着,楼上的迪尔西又开腔了。“昆丁。别跟我逗闹了,好宝贝。快去吃早饭吧,宝贝儿,他们在等你呢。”“我真是弄不懂,”康普生太太说,“好象是有人想硬要进人这幢房子--”杰生跳了起来。他的椅子哗拉一声朝后倒去。“什么事--”康普生太太说,呆呆地瞪着他,只见他从她身边跑开,三步两步地跳上楼梯,在那儿遇到了迪尔西,迪尔西没看见他隐藏在黑暗里的脸,只对他说:“她不高兴呢。你妈还没打开她房门的锁--”杰生理也不理她,冲过她身边,来到走廊里一扇门前。他没敲门。他抓住门球,试了试,接着他站在那儿,身子微微前怄,捏住门球,仿佛在谛听门里那个不大的房间之外的什么声音,而且真的听到了。杰生的姿态象一个装出一副谛听的样子的人,他装模作样,哄骗自己,使自己相信他所听见的声音确实是真的。在杰生身后,康普生太太上面登上楼梯,一面喊叫他的名字。接着,她看见了迪尔西,便不再叫他,而改成叫迪尔西了。“我告诉你了,她还没开那扇门的锁呢,”迪尔西说。她说话时,杰生转过身子朝她跑来,不过他的声音倒是平静的、不动感情的。“她身上带着钥匙吗?”他说。“她这会儿身上有钥匙鸣。我是说:她是不是--”“迪尔西,”康普生太太在楼梯上喊道。“什么钥匙?”迪尔西说,“你干吗不让--”“钥匙,”杰生说,“开那扇门的钥匙。她是不是身上老揣着钥匙。母亲。”这时候他看见了康普生太太,便走下楼去会他。“把钥匙给我,”他说。他动手去掏她穿的锈黑色的睡袍的几只口袋,她抗拒地扭动着身子。“杰生,”她说,“杰生!你和迪尔西想让我再病倒吗?”她说,使劲要把他挡开,“你连大礼拜天也不让我安安生生地过一天吗?”“钥匙呢,”杰生说,还在她身上摸来摸去。“马上给我。”他回过头去看看那扇门,象是怕在他拿到钥匙去开之前门会砰地飞开来似的。“你来呀,迪尔西!”康普生太太说,把睡袍抱紧在自己身上。“把钥匙给我,你这傻老婆子!”杰生突然大声嚷叫起来。他从她口袋里生拉硬拽地取出一大串生锈的钥匙,串钥匙的大铁环跟中世纪狱卒用的那种样子差不多。接着他穿过楼厅往走廊里回去,两个老太婆踉在他的后面。“你,杰生!”康普生太太说。“他是绝对找不到该用的那把的,”他说,“你知道我还从来没有让别人把我的钥匙拿走过,迪尔西,”他说。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别哭,”迪尔西说,“他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不会让他这么干的。”“可是在星期天的早晨,又是在我自己家里,”康普生太太说,“在我辛辛苦普按基督教徒的标准把他们养大之后,让我来给你找吧,杰生,”他说。她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接着又和他争夺起来。但他胳肪时一甩,就把她甩在一边,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光冷冰冰的,很恼火,接着他重新转身向着那扇门,拨弄起那串难以对付的钥匙来。“别哭了。”迪尔西说,“嗨,杰生!”“大事不好啦,”康普生太太说,又哭起来了,“我知道出了事啦。你呀,杰生,”她说,又去抱住杰生。“在我自己家里,他连让我我一个房间的钥匙都不允许!”“算了,算了,”迪尔西说,“会出什么事呢?还有我哪。我是不会让他动昆丁一根毫毛的,昆丁,”她抬高了嗓子喊道。“你不用害怕,好宝贝,这儿有我呢。”门打开了,朝里转过去了。他在门洞里站了一会儿,挡住了门口,接着他动了动身子,让在一边,“进去吧。”他用沉滞的声音轻轻地说。她们走了进去。这不象是一个姑娘家的闺房。也说不上象什么人的房间。那股淡淡的廉价化妆品的香味。几件妇女用品的存在以及其它想使房间显得女性化些的租疏的并不成功的措施,只是适得其反,使房间变得不伦不类。有一种出租给人家幽会的房间的那种没有人味的、公式化的临时气氛。床并没有睡乱。地板上扔着一件穿脏的内衣,是便宜的丝织品,粉红颜色显得俗里俗气;一只长统袜子从衣柜半开的抽屉里挂下来。窗子开着。窗外有一棵梨树,与屋子挨得很近。梨花盛开着,树枝刮擦着房屋,发出沙沙的响声,从窗外涌进来一股又一般的空气,把怪凄凉的花香带进屋来。“瞧嘛,”迪尔西说,“我不是说了她没事儿吗?”“没事儿吗?”康普生太太说。迪尔西跟在她后面走进房间,拉了拉她。“您快回去给我躺下,”她说。“我十分钟内就把她我回来。”康普生太太甩开了她。“快找字条。”她说。“昆丁那次是留下字条的①。”“好吧,”迪尔西说,“我来找字条。您先回自己房去,走吧。”“他们给她赵名为昆丁的那一分钟,我就知道肯定会出这样的事,”康普生太太说。她走到衣柜前,翻起里面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一只香水瓶、一盒粉、一支咬得残缺不全的铅笔、一把断了头的剪刀,剪刀是搁在一块补过的头巾上的,那条头巾上又有香粉,又有口红印。“快找字条呀,”她说。“俺正在找呢,”迪尔西说。“您快走吧。我和杰生会找到字条的。您先回您屋里去吧。”“杰生,”康普生太太喊道,“他在哪儿呢?”她走到门口。迪尔西跟着她走过楼厅,来到另一扇门的前面。门关着。“杰生,”她隔着门喊道。投人回答。她扭了扭门球,又重新喊起他来。仍然没有回答,原来他正在把东西从壁橱里拖出来扔到身后去呢:外衣。皮鞋,还有一只箱子。接着他拉出一截企口板,把它放下,又重新进入壁橱,捧了一只小铁箱出来。他把箱子放在床上,站在那儿打量那扭坏的锁,同时从自己兜里摸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挑出一把。他呆愣愣地握着那把钥匙,站了好一会儿,瞪着那把破锁,这才又把那串钥匙揣因到兜里,小心翼翼地把箱子里的东西全倒在床上。他更加细心地把一张张纸片归类,一次只拿起一张,还都抖了抖。接着他把箱子竖起来,也抖了它几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把纸片放回去。他又愣愣地站住不动了,手里托着箱子,头俯垂着,瞪视着给扭坏的锁。他听见窗外有几只挫鸟尖叫着掠过窗子,飞了开去,它们的叫声被风撕碎、飘散,不知哪儿驶过一①指她的大儿子自杀时的情况。辆汽车,声音也逐渐消失。他的母亲又隔着门在叫他了,可是他一动也不动。他听见迪尔西把母亲领向楼厅,接着一扇门关上了。这以后他把箱子放口壁橱,把一件件衣服扔了进去,下楼走到电话边。他站在删L把听筒搁在耳朵上等待时,迪尔西下楼来了。她瞧瞧他,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去。电话通了。“我是杰生·康普生,”他说,他的声音既刺耳又沙嘎,他只得重复一遍。“是杰生·康普生啊,”他说,使劲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准备好一辆汽车,一位副曹长,如果你自己抽不出身的话,十分钟内我就到--你问是什么事?--是抢劫。我家里。我知道是谁--抢劫,一点不错。快准备车吧--什么?你难道不是个拿政府薪水的执法者--好吧,我五分钟之内就到。让车子准备好可以马上出发。要是你不干,我要向州长报告。”他把听筒啪的摔回到座架上去,穿过餐厅,餐桌上那顿几乎没有动过的早饭已经凉了,又走进厨房。迪尔西正在灌热水袋。班静静地、茫然地坐着。在他身边,勒斯特显得又机灵又警觉石只杂种小狗,勒斯特不知在吃什么。杰生穿过厨房还往前走。“你早饭一点也不吃吗?”迪尔西说。他理也不理她。“去吃一点吧,杰生。”他还在往前走。通院子的那扇门砰的一声在他多后关上了。勒斯特站起身走到窗前朝外面张望。“嚯,”他说,“楼上怎么啦?是他揍了昆丁小姐了吗?”“你给我闭嘴,”迪尔西说。“你要是这会儿惹得班吉吵起来:瞧我不把你的脑袋揍扁。你好好哄他,我一会儿就回来,听见没有。”她拧紧热水袋的塞子,走了出去。他们听见她上楼的声音接着又听见杰生开汽车经过屋子的声音。这以后,除了水壶的咝咝声和持钟的嘀嗒声外,厨房里再没有别的声音了。“你知道我敢打陷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勒斯特说,“我敢肯定他准是揍她了。我敢肯定他把她的脑袋打开瓢了,现在去请医生了。这些都是明接着的。”钟嘀嗒嘀嗒地晌着,显得庄严而又深沉。没准这就是这座颓败的大房子本身有气无力的脉搏声。过了一会儿,钟嘎啦啦一阵响,清了清嗓子,然后打了六下。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接着瞧了瞧窗前勒斯特那颗子弹般的脑袋的黑影,他又开始把脑袋一颠一颠,嘴里淌着口水。他又哀号起来。“闭嘴,大傻子,”勒斯特说了一声,连头也没有口。“看样子咱们今儿个教堂去不成了。”可是班还是在轻轻地哼哼,他坐在椅子上,那双又大又软的手耷拉在两膝之间。突然,他哭起来了,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持续不断的吼叫声。“别吵了,”勒斯特说,他扭过头来,扬起了手。“你是不是要我抽你一顿?”可是班光是瞅着他,每出一次气便馒悠悠地哼上一声。勒斯特走过去摇晃他。你马上就给我住嘴!”他嚷道。“过来,”他说。他一下子把班从椅子里拽起来,把椅子拖到炉火前,打开炉门,然后把班往椅子里一推。他们的样子很象是一只小拖船要把一艘笨重的大油轮拖进狭窄的船坞。班坐了下来,面对着玫瑰色的炉膛。他不吵了。接着他们又能听见钟的嘀答声了,也能听见迪尔西慢腾腾下楼的声音了。她走进厨房时班又哼哼了。接着他又提高了嗓门。“你又把他怎么的啦?”迪尔西说。“你什么时候不可以,干吗非得在今儿早上弄得他不能安生?”“我一根毫毛也没动他的呀,”勒斯特说。“是杰生先生吓着他了,就是这么回事。他没杀死昆丁小姐吧,有没有?”“别哭了,班吉,”迪尔西说。班真的不出声了。她走到窗前,朝外面望了望。“不下雨了吧?”他说,“是的,姥姥,”勒斯特说。“早就不下了。”“那你们俩出去待一会儿,”他说,“我好不容易刚让卡罗琳小姐安静下来。”“咱们还去教堂吗?”勒斯特说。“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我不叫你你别带他回来。”“我们能上牧场那边去吗?”勒斯特说。“行啊。反正想办法别让他回来。我算是受够了。”“好咧,您哪,”勒斯特说。“杰生先生去哪儿啦,姥姥?”“你又多管闲事了,对不对?”迪尔西说。她开始收拾桌子了。“不要闹,班吉。勒斯特马上就带你出去玩。”“他到底把昆丁小姐怎么样啦,姥姥?”勒斯特说。“啥也没有干,你们都给我快点出去。”“我敢说她准是不在家里,”勒斯特说。迪尔西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家里的?”“我和班吉昨晚看见她从窗子里爬出去的,是不是啊,班。”“你真的看见了?”迪尔西说,紧紧地盯看着他。“我们每天晚上都看见她爬的,”勒斯特说,“就顺着那棵梨树溜下来。”“你可别跟我说瞎话,黑小子,”迪尔西说。“我没说瞎话。你问班吉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以前干吗一声也不吭,嗯?”“这又不管我什么事,”勒斯特说。“我可不愿搅和到白人的事儿里去。走吧,班吉,咱们上外面玩儿去。”他们走出去了。迪尔西在桌子边站了一会儿,接着也走出厨房,去收掉餐厅里的早饭,然后自己吃了早饭,又收拾厨房。接着她解下围裙,把它挂好,走到楼梯口,倾听了一会儿。楼上没有声音。她穿上大衣,戴好帽子,穿过院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去。雨已经住了。清新的风从东南方吹来,使上空露出了一小块一小块青天。越过小镇的树顶。屋顶与尖增,可以看见阳光斜躺在小山顶上,象一小块灰白的布,正在一点点消隐掉。风头里传来了一下钟声,接着其它的钟象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也紧接着纷纷响应。小屋的门打开了,迪尔西出现在门口,又换上了那件紫色长裙和褐红色肩中,她戴了一双长及时弯的脏稀稀的白手套,这一回总算摘去了头巾。她走进院子,呼唤勒斯特。她等了一阵,接着便走到大宅子跟前,绕过屋角来到地窖门口,她紧挨着墙走,朝门里望进去。班坐在台阶上。在他前面,勒斯特正在潮滋滋的地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