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靠在桥栏上他那匹马拴在林子里他扭过头来看了看接着便把身子也转了过来但是直等我来到桥上停住脚步他才抬起头来他手里拿着一块树皮他从上面掰下一小片一小片扔到桥栏外面的水里去我是来告诉你你必须离开这个小镇他故意慢条斯理地掰下一块树皮慢吞吞地扔到河里瞧着它在水面上漂走我说过了你必须离开这个小镇他打量着我是她派你来说这话的吗我说你必须走不是我父亲说的也不是任何人说的就是我说的听着先别说这些我想知道她好不好家里有人跟她过不去不这种事不劳你来操心接着我听见自已说我限你今天太阳下山之前非离开本镇不可他掰下一块树皮扔进水里然后把那片大树皮放在桥栏上用他那两个麻利的动作卷了一支烟把火柴一捻让它旋转着落到栏杆外面去要是我不走你打算怎么办我要杀死你别以为我又瘦又小跟你相比象个小孩烟分成两缕从他鼻孔里喷出来飘浮在他的面前你多大了我开始颤抖起来我的双字都按在栏杆上我忖度假如我把手藏到背后去他会猜透这是为了什么我限你今天晚上一定得走听着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班吉是那傻子是不那么你呐昆丁这句话是我自然而然溜出嘴来的其实我根本不想告诉他我限你到太阳下山昆丁他慢条斯理地在桥栏上弹了弹烟灰他干得又慢又细致仿佛是在削铅笔我的手不打颤了听着何必这么认真这又不是你的过错小毛孩子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别的一个什么男人的你有姐妹没有你有没有没有不过女人全一样都是骚货我伸手揍他我那摊开的巴掌抑制了捏拢来揍他的冲动他的手动得和我的一般快香烟落到桥栏外面去了我挥起另一只手他又把它抓住了动作真快香烟都还没落到水里他用一只手抓住我的两只手他另一只手倏地伸到外衣里面腋窝底下在他身后太阳斜斜地照着一只鸟在阳光外面不知什么地方啁鸣我们对盯着那只鸟还在叫个不停他松开了我的两只手你瞧这个他从桥栏上拿下树皮把它扔进水里树皮冒到水面上水流挟带着它漂去他那只松松地拿着手枪的手搁在桥栏上我们等待着你现在可打不着了打不着吗树皮还在往前漂林子里鸦雀无声我事后才又听到鸟的啁鸣和水的汩汩声只见枪口翘了起来他压根儿没有瞄准那树皮就不见了接着一块块碎片浮了起来在水面上散开他又打中了两块碎片都不见得比银元大我看这就够了吧他把弹膛转过去朝枪管里吹了一口气一缕细细的青烟消散在空中他把那三个空弹膛袋上子弹把枪膛推了回去然后枪口朝自己把枪递给我干什么我又不想跟你比枪法你会用得着的你方才不是说要干一件事吗我把它给你你方才也看到了它挺好使的把你的枪拿走我伸字揍他等他把我的手腕捉住了我还是一个劲儿地想揍他这样有好一会儿接着我好象是通过一副有色眼镜在看他我听到我的血液涌跳的声音接着我又能看到天空了又能看到天空前面的树枝了还有斜斜地穿过树枝的阳光他正抱着我想让我站直你方才揍我了是吗我听不见你说什么什么是的揍了你现在觉得怎样没什么放开我吧他放开了我我靠在桥栏上你没什么吧别管我我很好你自己能回家吗走吧让我独自待一会儿你大概走不了还是骑我的马吧不要你走你的你到家后可以把缰绳搭在鞍头上放开它它自己会回马棚去的别管我你走你的不用管我我倚在桥栏上望着河水我听见他解开了马跨上坐骑走了过了一会儿我耳朵里只有潺潺水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接着又听到了鸟叫声我从桥上下来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我把背靠在树干上头也斜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一片阳光穿过村枝落在我的眼帘上我挪动了一下身子依旧靠在树上我又听到鸟在叫了还有水声接着一切都仿佛离远了我又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在那些令人难熬的日日夜夜之后我现在倒反而觉得很轻松那时忍冬的香味从黑暗里钻出来进入我的房间我甚至正竭力想入睡但过了一会儿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打我他假装说打了那也是为了她的缘故我却象一个女孩子那样的晕了过去不过即使这样也都已经无所谓了我坐在树下背靠着树斑斑点点的阳光拂撩着我的脸仿佛一根小树枝上的几片黄叶我听着瀑漏水声什么都不想即使我听到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我坐在那里眼睛闭着听到了马蹄站停在沙地上踏着发出沙沙声然后是奔跑的脚步声然后感到她急急地摸索着的手傻瓜傻瓜你受伤了吗我张开眼睛她的双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我不知道你们在哪个方向直到后来听见了枪声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哪儿我没想到他和你会偷偷地跑出来较劲儿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她用双手抱住我的头用力推我的头去撞那棵树别别别这样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停一停别撞了我知道他不会打你的我知道不会的她又想推我的头让它去撞树我方才告诉他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告诉他了她想挣脱她的手腕放开我别这样我比你劲儿大别这样放开我我一定得追上他要他放开我呀昆丁求求你放开我放开我突然之间她不再挣扎了她的手腕松瘫了好吧我可以告诉他使他相信我每一次都能使他相信我的话是对的凯蒂她没有拴住“王子”它随时都可能拔脚往回跑只要它产生了这个想法他每一次都愿意相信我的话你爱他吗凯蒂我什么他她瞧着我接着一切神采从她眼睛里消失了这双眼睛成了石像的眼睛一片空白视而不见静如止水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咽喉上她抓住我的手让它贴紧在她咽喉上现在说他的名字达尔顿·艾密司我感觉到一股热血涌上她的喉头猛烈地加速度地怦怦搏动着再说一遍她的脸朝树林深处望去那里阳光斜斜地照在树上鸟儿在再说一遍达尔顿·艾密司她的血不断地向上涌在我手掌下面一阵接一阵地搏动血不断地流淌,流了很久,①可是我的脸觉得发冷象是死了似的,我的眼睛,还有我手指上破了的地方又感到刺痛了一我能听到施里夫在压水泵的声音。接着他端着脸盆回来,有一片暗淡的天光在盆里荡漾,它有一道黄边,象一只褪色的气球,然后又映出了我的倒影。我想从里面看清我自己的脸。“血不流了吧?”施里夫说。“把那块布给我。”他想从我手里把它取走。“当心,”我说,“我自己来吧。是的,血差不多止住了。”我又把布片浸在水盆里,戳破了那只气球,布片上的血迹化开在水里。“我希望有一块干净的布。”“最好能有一片生牛肉贴在眼睛上,”施里夫说,“真糟糕,你明天不出现一只黑眼圈那才怪哩。那小子真浑,”他说。“我是不是也把他打伤了一点?”我拧干手帕,想把我背心上的血迹擦干净。“这你是擦不掉的,”施里夫说。“你得送到洗衣房去才行。好了,把手帕贴在眼睛上吧,那不是更好吗。”“我可以擦去一些血迹,”我说。不过并没什么效果。“我的①回到”当前”,上接169页第5行仿宋体字后面。昆丁与吉拉德打了一架,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刚才的思想活动都是他昏迷时的潜意识活动。硬领成了什么模样啦?可我也说不上来,”施里夫说。“按在眼睛上呀。这样。”“省心,”我说,“我自己也会按的。我一点也没打伤他吗?”“也许你揍着他一两下。不过我那时不是在往别处看就是在眨眼。他可是把你打了个落花流水。把你打得都无处躲藏。你干吗要挥动拳头跟他打架?你这大傻瓜: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挺好,”我说。“我就是担心设法把背心弄干净。”“唉,别操心你那些个衣服了。你眼睛还疼不疼?”“我觉得挺好,”我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紫色的、一动不动的了,在屋子的山墙上面,天空从绿色一点点褪成了金色,没有一丝儿风,烟囱里冒出来的烟直直地升入天空。我又听见水泵声了。一个男人拿了一只桶在接水,上边压水泵上边扭过头来看我们。有个女人经过了门口,不过她并没有朝外张望。我听见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头牛在哞哞叫着。“好了,”施里夫说。“别管你的衣服了,把手帕按在眼睛上吧。明天一早我就替你把衣服拿出去洗。”“好吧。我很懊恼,至少我是应该流些血在他的衣服上的。”“那个浑小子。”施里夫说。斯波特从屋子里出来,穿过院子,他大概是在里面和某个娘们聊天。他又用他那种冷冷的、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哼,小子,”他说,打量着我,“你为了找乐子,真肯玩命啊。先是拐骗小姑娘,接着又是打架。你往常放假都干些什么消遣,是放火烧别人的房子吗?”“我挺好,”我说。“布兰特太太说什么了没有?”“她因为吉拉德给你放了血正在劈头劈脸地骂他呢。等她见到你,也会因为你让他把你打出血来把你臭骂一顿的。她倒不反对打架,不过见到流血让她心烦,我想你设能不让自己流血,这使你在她心目中社会地位降低了一等。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当然罗,”施里夫说,“既然你没法让自己投胎在布兰特家,不得已求其次,只好视情况而定,或是跟布兰特家的人通奸,或是喝醉了酒跟他们家的人打架罗。”“一点儿不错,”斯波特说。“不过依我看昆丁也没有喝醉嘛。”“他是没喝醉,”施里夫说,“你非得喝醉了才能壮起胆子跟那浑小子打架的吗?”“嚯,看到昆丁被打得这么惨,我想我是非得喝得酩酊大醉了才敢这么干的。吉拉德这手拳是在哪儿学的?”“他每天都进城到麦克的训练班去学的,”我说。“是吗?”斯波特说。“你打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我猜是这样的吧。是啊。”“再把布沾沾湿吧,”施里夫说。“再打点干净水来要不要?”“这样就行了,”我说。我把手帕又浸浸湿,重新敷在眼睛上。“真希望能有什么东西来把背心擦擦干净。”斯波特还在打量着我。“喂,”他说,“你方才干吗要打他?他说了什么来着?”“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明白干吗要打他。”“我只知道你忽然跳起来,嚷道,‘你有姐妹吗?你有吗?’吉拉德说没有,你就打他。我注意到你一个劲儿地瞅着他,不过你象是根本没注意旁人在说些什么,突然之间却蹦起来问他有没有姐妹。”“啊,他跟平时一般在夸夸其谈呗,”施里夫说,“吹他情场如何得意。你还不知道吗,只要有姑娘在跟前他一直如此,让她们摸不着头脑。闪烁其词啦、故弄玄虚啦,说得个天花乱坠不着边际让他告诉我们他在大西洋城怎么跟一个妞儿约好在跳舞厅见面,他却失约让她白等,自己回到旅馆去睡大觉,躺在床上,不免替对方感到伤心,因为自己‘放了生’,没能侍候她,满足她的要求。接着又大谈肉体的美,而一切烦恼也由此产生,女人是怎样的贪得无厌,除了仰卧在床上别的什么也干不了。丽达①躲藏在树丛里,呜咽着呻吟着等那只天鹅出现,懂吗。这个狗娘养的。我自己都想揍他一顿。不过,要是我,我就会抢起他妈妈放酒的那只篮子,往他脑袋上扣下去。”“噢,”斯波特说,“你真是个捍卫女人的英雄。小子,你所引起的反应不仅有钦佩,而且还有恐惧。”他冷冷地嘲讽地打量着我。“我的老天爷啊,”他说。“我打了他,觉得很抱歉,”我说。“我样子很狼狈,这样回去道歉恐怕太难看了吧?”“道歉个屁,”施里夫说,“让他们见鬼去吧。咱们回城里去。”“我看他应该回去,好让他们知道他打起架来很有绅士气派,”斯波特说。“我是说,挨打起来很有绅士气派。”“就这副模样?”施里夫说,“浑身上下全都是血?”“那,好吧,”斯波特说,“你们自己知道怎么办最好。”“他可不能光穿着衬衣到处乱跑。”施里夫说,“他还不是个四年级生呢。来吧,咱们回城里去吧。”“你不用陪我,”我说。“你回去参加野餐吧。”“还野什么餐,”施里夫说。“咱们走吧。”“那我跟他们怎么说呢?”斯波特说。“告诉他们你和昆丁也打了一架,行吗?”①希腊神话中斯巴达王泰达鲁斯之妻,大神宙斯常常变成天鹅来与她幽会。“什么也不用说,”施里夫说。“跟她说她的东道权也只能维持到太阳下山时为止、来吧,昆丁。成要向那边那个女人打听最近的区间车站在--”“不,”我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城。”施里夫站住了,瞧了瞧我。他转过身子时,他的眼镜片象两只小小的黄月亮。“你打算干什么?”“我现在还不想回城。你回去参加野餐吧。告诉他们我不能参加了,因为我衣服都弄脏了。”“听着,”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没什么。我挺好的。你和斯波特回去吧。咱们明天再见。”我穿过院子朝大路走去。“你知道车站在哪儿吗?”施里夫说。“我能找到的。咱们明天见。告诉布兰特太太我感到很抱歉,因为我破坏了她的郊游。”他们两人站在那儿看着我。我绕过屋角。有条石块铺的小路直通大路。小路两旁栽满了攻瑰花。我穿过院门,来到大路上。大路是往下倾斜的,通向树林,我能辨认出停在路边的那辆汽车。我爬上小山,越往上走光线就越亮,快到山顶时我听到一辆汽车的声音。在暮色苍茫中它听起来仿佛离我相当远,我站住了脚步倾听。我已经看不清那辆汽车了。可是施里夫依然站在房子前面的大路上,朝小山顶上眺望。在他身后,屋顶上有一派黄光,就象是一抹油彩。我举起手来挥了挥,接着便翻过山头,一面仍然谛听汽车的声音。这时房子看不见了,我在绿色与黄色的光线中站停脚步,听到汽车的声音越来越响,直到快听不见时它忽然停住了。我等待着,直到它又响了起来。接着我继续往前走去。我下山时天光逐渐地暗淡下来,可是在这期间光的质地却没有变,仿佛在变的、在减弱的是我而不是那光线,现在大路没入了树林,但你在路上仍然能看得清报纸。不久之后我来到一条小巷口。我拐了进去。这儿比大路显得局促,显得更暗一些,可是当它通到无轨电车站时--这儿又有一个候车亭--光线依然没有变。在小巷里走过之后,车站上显得豁亮些,好象我在小巷里度过了黑夜现在已经天亮了。车子很快就来了。我上了车。人们都扭过头来看我的眼睛,我在车厢左边找到了一个空座①。车子里灯亮着,因此我们在树丛里驶过时除了我自己的脸和坐在过道对面的那个女人②以外,我什么都看不见,她头上端端正正地戴着一顶帽子,帽子上插了根断了的羽毛,可是等电车走出林子,我又能看见微弱的天光了,还是那种光质,仿佛时间片刻之间的确停滞了,太阳也一直悬在地平线底下似的。接着我们又经过了曾有个老人在那儿吃纸口袋里的东西的木亭,大路在苍茫暮色中伸展向前,进入了晦暗之中,我又感到河水在远处平静、迅疾地流动着。电车继续向前疾驰,从敞开的车门刮进来的风越来越大,到后来,车厢里充满了夏天与黑夜的气息,唯独没有忍冬的香味。忍冬是所有的香味中最最悲哀的一种了,我想。我记得许多种花的香味。紫藤就是其中之一。逢到下雨天,当妈妈感到身子还好,能坐在窗前时,我们总是在紫藤架下玩耍。如果妈妈躺倒在床上,迪尔西就会让我们加上一件旧衣服,让我们到雨中去玩,因为据她说雨对小孩子并没有什么坏处。倘若妈妈没躺在床上,我们总是在门廊上玩,一直到她嫌我们太吵了,我们这才出去在紫藤架下玩耍。①昆丁左眼挨打,他故意坐在左边不让人们看见他的黑眼圈。②指车窗玻璃上反映的形象。这儿就是今天早上我最后看到大河的地方,反正就在这一带。我能觉出苍茫暮色的深处有着河水,它自有一股气味。在春天开花的时节遇到下雨时到处都弥漫着这种香气别的时候你可并不注意到香气这么浓可是逢到下雨一到黄昏香味就侵袭到屋子里来了要就是黄昏时雨下得多要就是微光本身里存在着一种什么东西反正那时香味最最浓郁到后来我受不了啦躺在床上老想着它什么时候才消失什么时候才消失啊。车门口吹进来的风里有一股水的气息,一种潮湿的稳定的气息。有时候我一遍遍地念叨着这句话就可以使自己入睡到后来忍冬的香味和别的一切掺和在一起了这一切成了夜晚与不安的象怔我觉得好象是躺着既没有睡着也并不醒着我俯瞰着一条半明半暗的灰蒙蒙的长廊在这廊上一切稳固的东西都变得影子似的影影绰绰难以辨清我干过的一切也都成了影子我感到的一切为之而受苦的一切也都具备了形象滑稽而又邪恶莫名其妙地嘲弄我它们继承着它们本应予以肯定的对意义的否定我不断地想我是我不是谁不是不是谁隔着苍茫的暮色我能嗅出河弯的气味,我看见最后的光线懒洋洋而平静地依附在沙洲上,沙洲象是许多镜子的残片,再往远处,光线开始化开在苍白澄澈的空气中,微微颤动着,就象远处有些蝴蝶在扑动似的。班吉明那孩子。他老爱坐在镜子的前面,百折不挠的流亡者在他身上冲突受到磨练沉默下去不再冒头。班吉明我晚年所生的被作为人质带到埃及去的儿子。①哦班吉明。迪尔西说这是因为母亲太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