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穹窿为顶的狱里,把天光白日幽囚。 于是塔昆被引到供他安寝的处所, 自称身子困乏,精神也不复振作; 因为他晚餐以后,与鲁克丽丝对坐, 交谈了不短的时光,不觉把夜晚消磨; 如今浓重的睡意,与生命的精力相搏; 人人到这个时辰,都要上床安卧, 只有窃贼、忧虑者、骚乱的心灵醒着。 塔昆就属于这一伙,睡不着,心里嘀咕, 盘算着:要满足心愿,会遇到哪些险阻; 他明知希望微茫,不如抽身退步, 却还是断然决定:让心愿得到满足; 获利无望的时候,会更加惟利是图; 只要预期的犒赏是一宗名贵的宝物, 哪怕有性命之忧,也全然置之不顾。 贪多务得的人们,痴迷地谋求取到 那尚未取到的种种,原有的却执掌不牢, 那已经取到的种种,便因此松脱、丢掉: 他们贪求的愈多,他们占有的愈少; 或是占有的虽多,而由于填塞得过饱, 结果是疳积难消,反而备尝苦恼, 他们是假富真穷,成了破产的富豪。 人人都希求荣誉、财富、安宁的晚景, 而为了赢得它们,要经历险阻重重, 有时为它们全体,丢弃其中的一种, 有时为其中一种,将全体丢弃一空; 鏖战时激情如火,为荣誉可舍生命; 为财富可舍荣誉;财富常招致纷争, 终于毁灭了一切,一切都丧失干净。 我们若肆意贪求,来满足某种希冀, 也就迷失了本性,不再是我们自己; 当我们资财丰裕,可憎的贪婪恶癖 偏叫人想到缺欠,把我们折磨不已; 这样,对已得的资财,我们置之不理; 只因少了点聪明,我们且取且弃, 通过不断的增殖,变成一贫如洗。 如今昏聩的塔昆,必得走这步险棋—— 为成全他的淫欲,而断送他的荣誉; 为了满足他自己,必得毁弃他自己: 丧失了自信自尊,真诚又从何谈起? 既然他自戕其理智,甘愿在尔后的时期 苦度悲惨的生涯,长遭世人的唾弃, 又怎能指望别人对待他不偏不倚? 夜深人静的时刻,已经悄悄来临, 困倦昏沉的睡意,合拢了众人的眼睛; 没一颗可意的星儿,肯挂出它的明灯, 只有枭啼与狼嗥,预告死亡的凶讯—— 枭与狼攫捕羔羊,正好趁这个时辰; 纯良温雅的意念,都已寂然入定, 淫欲和杀机却醒着,要污辱、屠戮生灵。 情焰正炽的王子,这时便一跃起床, 把他的那件披风,匆匆搭在胳臂上; 在“邪欲”与“畏惧”之间,昏昏然犹豫彷徨—— 前者婉媚地煽惑,后者怕引起祸殃; 然而,朴实的“畏惧”,惑于情焰的魔障, 虽也曾再三再四劝主人抽身退让, 到头来终归败北,挡不住“邪欲”的癫狂。 塔昆在一块燧石上,轻轻敲击着宝剑, 让那冰冷的石头,爆出了火星点点, 这时他略不迟延,将一支蜡炬点燃, 让它像北极星那样,指引他淫邪的两眼; 对着闪烁的烛火,他从容果决地开言: “这块冰冷的顽石,我逼它冒出火焰, 同样,对鲁克丽丝,我也要逼她就范。” 脸色因恐惧而苍白,他真真切切地预计 他这可憎的图谋将招致的种种危机; 在他纷乱的内心,他反反复复地猜疑, 盘算着:这桩恶行,会带来什么忧戚; 终于,以轻蔑的神情,他干干脆脆地鄙弃 这豪不足恃的依托——这随泄随消的淫欲,⑿ 于是正直地钳制了这种不正直的心意: “荧荧悦目的蜡炬,快收敛你的光芒, 莫让这光芒遮暗了那比你更亮的形象! 在犯罪以前死去吧,亵渎神明的狂想! 莫让那完美的圣物沾染上你的肮脏! 向那洁净的庙堂,献上洁净的仙香; 有什么行为玷污了爱情的雪白衣裳, 纯良正直的人们就该痛责其刁妄。 “给骑士的身份贻羞,叫雪亮的刀枪受辱! 使我地下的祖先,蒙受难堪的亵渎! 这侮慢神明的恶行,有无穷后患隐伏; 我横戈跃马的男儿,岂能做柔情的俘虏; 要具有真正的品德,才算得真正的勇武; 我若是胡作非为,这卑劣罪行的垢污 会留痕在我脸上,会刻入我的肌肤。 “是的,纵然我死了,丑名会继续留存, 成为我金质纹章上一块刺目的斑痕;⒀ 纹章官将要设计某种可憎的纹印, 表明我如何愚妄,又如何色令智昏; 因这一耻辱的标记而含羞抱恨的子孙 会诅咒我的枯骨,也不怕‘不孝’的罪名, 惟愿我——他们的先人,不曾在世上出生。 “就算我如愿以偿,又有什么能得到? 飞逝的欢情像幻梦,像空气,又像水泡! 谁肯以一星期悲悼,买来一分钟欢笑? 或为了一件玩意儿,把永生的灵魂卖掉? 谁肯把葡萄藤拆毁,只为了尝一颗甜葡萄? 有哪个痴愚的乞丐,会这样不知分晓—— 为了摸一摸王冠,情愿被御杖击倒? “柯拉廷若在睡梦中,梦见我此行的目的, 岂不会惶遽地醒来,怀着狂暴的愤激, 匆促地赶回城堡,制止这卑污的主意, 制止这无端的侵犯——对美满姻缘的袭击, 这伤害贤人的灾祸,这玷辱青春的污迹, 这绵延无尽的羞耻,这扼杀贞节的暴力, 这种千秋万世永遭谴责的罪戾? “有朝一日你指控这桩污黑的罪孽, 我的口才编得出什么理由来辩解? 我的舌头会沉默,我的视力会消歇, 脆弱的骨节会震颤,欺诈的心房会流血! 罪行是这般严酷,恐惧却更为酷烈, 既无力迎敌作战,也无处奔逃退却, 像失魂丧胆的懦夫,战兢兢伫候毁灭。 “柯拉廷若是残杀过我家的父王或王孙, 或曾经埋伏截击,要谋害我的性命, 要么,如果他不是我的亲近的友人, 我凌犯他的妻子,总还算事出有因, 可说是冤冤相报,是他罪行的报应; 然而他偏偏却是我的密友和姻亲, 这凌辱就没有借口,这罪咎也没有止境。 “这是可耻的;——不过,这是说传扬了出去; 这是可恨的;——不对,爱与恨不能共居; 我定在向她求爱;——但她已身不由己; 最糟的遭遇也无非遭到她申斥和峻拒; 我意志坚不可摧,理智又岂能干预! 谁要是敬畏箴言,敬畏老人的谚语, 瞧见了墙上的画幅,他也会肃然悚惧。”⒁ 在他乖戾的内心,掀起了一场争辩: 一边是凝冻的良知,一边是炽烈的情焰; 他自欺欺人地抛开了善良正直的心愿, 却怂恿猥劣的邪思操执优胜的左券; 这邪思立即戕害了一切纯良的意念, 获得了长足的进展,淆乱了美恶的界限, 使卑污恣肆的行径,俨然像至善至贤。 他说:“她和颜悦色,轻轻握住我的手, 凝视我痴迷的两眼,想从中探问情由, 惟恐我会有什么不祥的音讯说出口, 因为她挚爱的柯拉廷正在前方战斗。 红云涌上她腮颊,当恐惧涌上心头! 酡红如玫瑰两朵,偶在素绢上勾留; 而后又皓白如素绢,玫瑰已被携走。 “我的手紧握她的手,两只手绞在一起, 她的因惊恐而抖动,我的也跟着颤栗; 这叫她更加疑惧,手儿也抖得更急, 直到她确切听到了丈夫平安的信息, 她这才开颜一笑,更显得娇媚无比; 要是那耳喀索斯瞧见她亭亭玉立, 他就决不会顾影自怜,投身水底。 “那么,我还用寻求什么借口或伪装? 一旦‘美’现身说法,说客们都不再开腔; 可怜虫才为可怜的过失而自悔孟浪, 心灵若顾虑重重,爱苗就难于生长; 爱情是我的指挥官,他给我指引方向; 只要他明艳的旌旗赫然招展在前方, 胆小鬼也会奋战,而不会惊惶沮丧。 “滚开吧,幼稚的恐惧!终止吧,卑琐的盘算! 让理智和礼法去陪伴满面皱纹的老汉! 我的心永远不会违拗我眼睛的决断, 周详的思考和斟酌仅仅适宜于圣贤; 我是个年轻角色,那一套都与我无缘; 我的舵手是情欲,我的目标是红颜; 只要那边有珍宝,谁害怕沉船遇险?” 正好比稀稀禾苗,被萋萋恶草掩蔽, 审慎的顾虑几乎被猖狂的欲念窒息。 他竖起耳朵倾听,偷偷举步前移, 满怀无耻的希冀,满腹无聊的猜疑; 希冀、猜疑仿佛是恶人的两名仆役, 让他们相忤的主张交错于他的脑际, 使他一会儿想收兵,一会儿又想进袭。 潜思中,他恍惚瞥见她天仙一般的形象, 还恍惚瞥见柯拉廷,也与她同在那厢; 向她望着的那只眼,搅得他心神迷惘; 向他望着的那只眼,却较为虔敬忠良, 不肯屈从于这种背信弃义的意向, 发出纯真的呼吁,求心灵作出主张; 但心灵既经腐蚀,竟投向恶的一方。 这就大大怂恿了他那些卑劣的情思: 见心灵洋洋自得,它们也踌躇满志, 涨满了他的淫欲,像分秒填满了小时; 自吹互捧过了头,它们越来越骄恣, 竟与它们的统帅——心灵毫无二致。 听任奸邪的欲念如此癫狂地指使, 罗马王子直趋鲁克丽丝的卧室。 在她的居室与他的欲望之间的铁锁, 被他用强力胁迫,一把一把都松脱; 但它们开启的时候,都将这暴行叱责, 促使这潜行的窃贼有些顾忌和忐忑; 门槛把门扇磨响,想要惊醒熟睡者; 夜间游荡的鼬鼠,觑见他,尖声叫着, 这些都令他悚惧,但他仍寻求不舍。 一扇一扇的门儿,没奈何给他让道; 一股一股的风儿,钻出缝隙和孔窍, 向他的炬火袭击,将他的行动阻挠, 还对准他的面庞,吹去了乌烟袅袅, 终于吹熄了蜡炬——他赖以前进的向导; 但他滚烫的心胸,已经被欲火烤焦, 喷出了另一股热风,又将那蜡炬点着。 炬火重放光明,他借这亮光辨认 鲁克丽丝的手套(其中插着一枚针); 他从灯心草上面,把手套拾起、握紧,⒂ 猝然间疼痛连心,手指被针尖刺进; 针儿仿佛在警告:“这手套从未惯经 这种淫邪的丑事,快快退步抽身! 你瞧,我们主母的衣饰也这样坚贞。” 但这些无力的阻碍,都无法将他羁绊; 他以恶人的歪理,来解释这些事件: 门扉、夜风、手套,一路上将他阻拦, 他都看成不过是一些意外的考验; 恰似那两根指针,控制着时钟的运转, 一步步慢慢悠悠,故意把进程延缓, 让每分每秒都把该干的差事干完。 “这样看来,”他说,“这些梗阻的出现, 正如料峭的余寒有时袭扰春天, 好让尔后的韶光格外惹人眷恋, 好让冻缩的鸟雀有理由唱得更欢。 经受过磨难的好事,会显得分外甘甜; 遍历巨岩、烈风、悍盗、沙碛和礁险, 商贾才能腰缠万贯,回转家园。” 如今他步步逼近了那间卧室的门户, 紧闭的门扉隔开了他心驰神往的乐土; 除了那脆弱的门闩,那儿再别无他物 阻挡他前去接近他奋力以求的艳福。 逆天背理的邪念,搅得他神志糊涂: 为了攫捕那猎物,他开始切切祷祝, 俨如上天会赞助他这罪恶的意图。 在他那徒劳无益的喃喃祈祷的中途, 业已向永恒的神明卑词乞求佑助: 让他猥鄙的心愿到时候得以餍足, 让那贞淑的美人儿到时候由他摆布; 他蓦地惊起,说道:“我这是要让她受辱, 我所祈求的神明,对这事只有憎恶, 那么,他们又怎会在暗中将我呵护? “那就让‘爱情’和‘幸运’当我的向导、我的神! 我有坚毅的决心,作我意图的后盾; 心愿未付诸实施,就只不过是幻梦, 罪孽不管多污浊,宽宥能将它涤清; 一遇爱情的火焰,畏怯的霜雪就消融。 上苍的眼睛隐匿了,让这溟濛的夜影⒃ 把欢情带来的羞耻掩蔽得一干二净。” 塔昆说到这里,用手把门闩一拽, 再用膝头一顶,那扇门立即敞开。 鸽子悠然安睡,夜枭要将它擒逮; 奸贼未被发觉,奸谋正进行无碍。 人们若瞧见毒蛇,闪避得惟恐不快; 而她,睡梦沉酣,不曾料想到祸害, 毫无戒备,听凭那致命的毒针刺来。 他进入她的卧室,蹑手蹑脚地走路, 耽耽的目光投向她洁白无瑕的床褥; 却只见帐幔四垂,将卧榻严实围护, 他绕床踱来踱去,转动着贪婪的眼珠; 眼珠逞刁弄鬼,把心灵诱入歧途, 心灵迅即向手臂传递无声的暗语, 吩咐它快去曳开遮掩皓月的云雾。 看呵,宛如明艳的红日涌出云霓, 闪闪刺目的金辉,眩惑了我们的视力; 那帐幔一经曳开,他两眼不禁眯起, 比旭日更亮的光华,将他的目力凌逼; 不知究竟是震慑于她那耀眼的妍丽, 还是有羞赧之情蓦现于他的心底, 他两眼一片昏矇,只得继续紧闭。 若是塔昆的两眼在这黑牢中死去,⒄ 那么,它们的罪孽总算有了个结局! 那么,柯拉廷仍会与鲁克丽丝欢聚, 在这洁净的卧榻上,憩息他困倦的身躯。 但它们必得睁开,来毁灭这双爱侣; 在它们凶光之下,这位圣洁的贞女 必得断送掉生命、福祉、人世的欢愉。 百合般纤手垫在玫瑰色腮颊下边, 枕头想吻这肥颊,被阻隔,不能如愿; 它不禁恼怒起来,仿佛要裂成两段, 两端都勃然隆起,只恨错过了良缘; 她的头悄然埋在枕头的双峰之间; 像一尊贞洁的石像,这淑女倚榻而眠, 让他那淫亵的目光尽情赞美艳羡。 她的另一只纤手,在床边静静低垂, 映衬着淡绿的床单,更显得白净娇美, 像四月雏菊一朵,在草原吐露芳菲, 手上的点点汗珠,像夜晚花间的露水。 她两眼犹如金盏草,已经收敛了灵辉,⒅ 正在陶然安息,隐形于长夜的幽晦, 要等黎明再睁开,好把白天来点缀。 她秀发宛如金丝,伴随着呼吸而颤动: 说是放纵却端庄,说是端庄偏放纵! 以这幅死的图象来展现生的优胜,⒆ 而又以生的定限来揭示死的阴影; 生与死在她的睡眠中,各自将对方修整, 仿佛它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纷争, 而是生寓居于死,死也寓居于生。 她的双乳宛如蓝纹纵横的象牙球, 那是不受拘管的两座贞洁的宇宙; 除了亲爱的主君,对谁也不肯屈就, 只对他忠贞敬奉,将誓约始终恪守。 这宇宙在塔昆心底诱发了新的奸谋: 他像个贪鄙的篡贼,立即着手谋求 把在位的主君逐出,把宝座据为己有。 除了他全神注意的,他还能瞧见什么? 他又会注意什么,除了他所欲攫夺? 他两眼眈眈凝视,他一心恋恋不舍; 恣意饱看的两眼,竟看得过饱过多。 比爱慕更为炽烈,他销魂摄魄地贪恋着 她那玉石般肌肤,她那淡青色筋络, 那红似珊瑚的唇吻,雪白而含涡的下颏。 有如凶狠的雄狮,抚弄着它的猎物, 饥渴的贪欲已在征服中得到餍足: 俯临这沉睡的贞女,塔昆停下来踌躇, 凝神注视了一阵,欲念已渐趋驯服; 但只是一时的弛缓,而不是真个平伏; 他的眼,在她身边,虽曾将暴行约束, 却嗾使他的血脉,向更大的骚乱奔赴。 他的血脉,像沿途掳掠的散兵游勇, 心如铁石,一味贪求残暴的武功, 耽于屠戮和奸淫,动不动伤生害命, 对孩子的嚎哭、母亲的哀告无动于衷, 骄纵得不可一世,时时企望着进攻; 他那狂跳的心脏,此刻便敲响洪钟, 发出急切的训令,叫血脉随意行动。 他那擂击的心脏,激励了焦灼的眼睛, 他的眼睛便委任他的手充当统领; 得了这美差高位,他的手得意忘形, 热腾腾气焰熏天,雄赳赳向前挺进, 停留在袒露的胸脯——她全部领土的中心; 他的手一触及那儿,蓝色脉管便隐遁, 撇下那一双圆塔:苍白,惨淡,凄清。 仓皇隐遁的血液,汇聚到幽静的内殿⒇ (它们亲爱的主母兀自憩息在里面), 乱纷纷大呼小叫,惊扰了她的酣眠, 禀告她:她已遭围困,面临可怖的凌犯; 她不禁魂悸魄动,睁开锁闭的两眼, 慌忙向外界窥探,看到这扰攘的事端, 被那明晃晃的炬火,逼得眼花缭乱。 试想若有什么人,正值更深夜静, 蓦地被骇人的幻象,从昏昏沉睡中惊醒, 还以为自己瞥见了什么可怕的幽灵, 它那狞恶的状貌,叫浑身骨节都颤动—— 这是何等的恐怖!她比这更加震恐: 刚刚被唤出梦乡,又目击噩梦般情景, 这使臆想的虚惊,变成身历的实境。 受到千百种恐惧重重围裹和困扰, 她躺在那儿颤栗,像刚被杀伤的小鸟; 不敢睁目而视,闭着眼,也恍如看到 倏忽变换的怪影,各种丑恶的形貌; 这幢幢魅影原是她疲弱脑膜所幻造: 脑膜嗔怪两眼从光明向黑暗潜逃, 就用更可怖的景象,在黑暗中将它们吓倒。 塔昆的那只手掌,还在她胸前逗留着, 好像唐突的撞槌,要把这象牙墙撞破;(21) 察觉那可怜的市民——她的心,遭受窘迫, 自己将自己斵伤,猛然腾跃又跌落, 擂击着她的胸腔,他的手也跟着哆嗦。 他情欲愈益昂扬,怜恤却愈益减弱, 力求打开突破口,进入这迷人的城郭。 这时,塔昆的舌头,像喇叭传达号令, 向他惊惶的对手,奏响了谈判的号声; 她从洁白的衾褥间,露出更白的颔颈, 对这狂暴的侵扰,急于要探问原因; 他用沉默的举止,已向她表明究竟; 但她,热切祈祷着,仍然固请他说明 他打着什么旗号,做出这样的恶行。 于是,塔昆回答:“你娇红嫩白的姿容 (时而使百合苍白失色,满腔羞愤, 时而使玫瑰自惭形秽,满面通红) 一定会为我答辩,会申述我的爱情; 就打着这面旗号,我现在要来攀登 你未经征服的堡垒;责任该由你担承: 全怪你那双媚眼,煽惑了我这双眼睛。 “若是你想斥责我,我已经先发制人: 是你诱人的美貌,陷你于今宵的困境; 我定要从你身上,畅享人世的欢情, 我定要竭尽全力,让这桩美事成功; 对我的这番意愿,你只有屈意顺从; 纵令理性与良知,能将这意愿葬送, 你光彩照人的秀色,又使它重获新生。 “我看出我这种行径会带来什么烦忧; 我知道鲜艳的玫瑰有怎样的尖刺扎手; 我明白芳甜的蜂蜜由蜇人的毒针防守—— 深思熟虑的心胸,早已把这些想透。 但‘意愿’是个聋子,听不进益友的良谋; 他生就一只独眼,专门向美色凝眸, 迷恋于他的所见,置国法天职于脑后。 “我内心也曾揣想:这种丧德的行径 会惹出什么祸害,什么羞辱和不幸; 但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奔突的激情, 能遏止炎炎情焰的心急火燎的行动。 我明知随之而来的,是痛悔,是涕泪淋淋, 是诟责、轻侮、鄙弃,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我仍奋力以赴,去承接我的恶名。” 塔昆说完了这些,将宝剑高高摇晃, 有如凶猛的猎鹰,在长空盘绕回翔, 它那双翅的黑影,叫鸟雀魂飞胆丧, 钩曲的利喙威吓着:动一动就会死亡; 就在这咄咄逼人的,雪亮的剑锋下方, 偃卧着鲁克丽丝,战战兢兢,听他讲, 好像慑伏的鸟雀,听着猎鹰的铃铛。 “鲁克丽丝呵,”他说,“今宵我定要占有你, 你若是坚拒不从,我就要凭恃暴力, 要在你床上摧残你,送你一命归西, 然后再杀掉你家的某一个下贱的奴隶, 毁灭你生命的同时,也毁灭你的声誉: 我特意将他安放在你那僵硬的双臂里, 赌咒说看见你拥抱他,我这才将他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