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西巴斯辛吗? 西巴斯辛 难道你不相信是我吗,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 你怎么会分身呢?把一只苹果切成两半,也不会比这两人更为相像。哪一个是西巴斯辛? 奥丽维娅 真奇怪呀! 西巴斯辛 那边站着的是我吗?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兄弟;我又不是一尊无所不在的神明。我只有一个妹妹,但已经被盲目的波涛卷去了。对不住,请问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你是哪一国人?叫什么名字?谁是你的父母? 薇奥拉 我是梅萨林人。西巴斯辛是我的父亲;我的哥哥也是一个像你一样的西巴斯辛,他葬身于海洋中的时候也穿着像你一样的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要是灵魂能够照着在生时的形状和服饰出现,那么你是来吓我们的。 西巴斯辛 我的确是一个灵魂;可是还没有脱离我的生而具有的物质的皮囊。你的一切都能符合,只要你是个女人,我一定会让我的眼泪滴在你的脸上,而说,“大大地欢迎,溺死了的薇奥拉!” 薇奥拉 我的父亲额角上有一颗黑痣。 西巴斯辛 我的父亲也有。 薇奥拉 他死的时候薇奥拉才十三岁。 西巴斯辛 唉!那记忆还鲜明地留在我的灵魂里。他的确在我妹妹刚满十三岁的时候完毕了他人世的任务。 薇奥拉 假如只是我这一身僭妄的男装阻碍了我们彼此的欢欣,那么等一切关于地点、时间、遭遇的枝节完全衔接,证明我确是薇奥拉之后,再拥抱我吧。我可以叫一个在这城中的船长来为我证明,我的女衣便是寄放在他那里的;多亏他的帮忙,我才侥幸保全了生命,能够来侍候这位尊贵的公爵。此后我便一直奔走于这位小姐和这位贵人之间。 西巴斯辛 (向奥丽维娅)小姐;原来您是弄错了;但那也是心理上的自然的倾向。您本来要跟一个女孩子订婚;可是拿我的生命起誓,您的希望并没有落空。您现在同时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未婚妻了。 公爵 不要惊骇;他的血统也很高贵。要是这回事情果然是真,看来似乎不是一面骗人的镜子,那么在这番最幸运的覆舟里我也要沾点儿光。(向薇奥拉)孩子,你曾经向我说过一千次决不会像爱我一样爱着一个女人。 薇奥拉 那一切的话我愿意再发誓证明;那一切的誓我都要坚守在心中,就像分隔昼夜的天球中蕴藏着的烈火一样。 公爵 把你的手给我;让我瞧你穿了女人的衣服(w'ww'.'F'v'a'L'.'c'n'福'娃'小'说'下'载'站')是怎么样子。 薇奥拉 把我带上岸来的船长那里存放着我的女服;可是他现在跟这儿小姐府上的管家马伏里奥有点讼事,被拘留起来了。 奥丽维娅 一定要他把他放出来。去叫马伏里奥来。——唉。我现在记起来了,他们说,可怜的人,他的神经病很厉害呢。因为我自己在大发其疯,所以把他的疯病完全忘记了。 小丑持信及费边上。 奥丽维娅 他怎样啦,小子? 小丑 启禀小姐,他总算很尽力抵挡着魔鬼。他写了一封信给您。我本该今天早上就给您的;可是疯人的信不比福音,送没送到都没甚关系。 奥丽维娅 拆开来读给我听。 小丑 傻子要念疯子的话了,请你们洗耳恭听。(读)“凭着上帝的各义,小姐——” 奥丽维娅 怎么!你疯了吗? 小丑 不,小姐,我在读疯话呢。您小姐既然要我读这种东西,那么您就得准许我疯声疯气地读。 奥丽维娅 请你读得清楚一些。 小丑 我正是在这样作,小姐;可是他的话怎么清楚,我就只能怎么读。所以,我的好公主,请您还是全神贯注,留意倾听吧。 奥丽维娅 (向费边)喂,还是你读吧。 费边 (读)“凭着上帝的名义,小姐,您屈待了我;全世界都要知道这回事。虽然您已经把我幽闭在黑暗里,叫您的醉酒的令叔看管我,可是我的头脑跟您小姐一样清楚呢。您自己骗我打扮成那个样子,您的信还在我手里;我很可以用它来证明我自己的无辜,可是您的脸上却不好看哩。随您把我怎么看待吧。因为冤枉难明,不得不暂时僭越了奴仆的身分,请您原谅。被虐待的马伏里奥上。” 奥丽维娅 这封信是他写的吗? 小丑 是的,小姐。 公爵 这倒不像是个疯子的话哩。 奥丽维娅 去把他放出来,费边;带他到这儿来。(费边下)殿下,等您把这一切再好好考虑一下之后,如果您不嫌弃,肯认我作一个亲戚,而不是妻子,那么同一天将庆祝我们两家的婚礼,地点就在我家,费用也由我来承担。 公爵 小姐,多蒙厚意,敢不领情。(向薇奥拉)你的主人解除了你的职务了。你事主多么勤劳,全然不顾那种职务多么不适于你的娇弱的身分和优雅的教养;你既然一直把我称作主人,从此以后,你便是你主人的主妇了。握着我的手吧。 奥丽维娅 你是我的妹妹了! 费边偕马伏里奥重上。 公爵 这便是那个疯子吗? 奥丽维娅 是的,殿下,就是他。——怎样,马伏里奥! 马伏里奥 小姐,您屈待了我,大大地屈待了我! 奥丽维娅 我屈待了你吗,马伏里奥?没有的事。 马伏里奥 小姐,您屈待了我。请您瞧这封信。您能抵赖说那不是您写的吗?您能写几笔跟这不同的字,几句跟这不同的句子吗?您能说这不是您的图章,不是您的大作吗?您可不能否认。好,那么承认了吧;凭着您的贞洁告诉我:为什么您向我表示这种露骨的恩意,吩咐我见您的时候脸带笑容,扎着十字交叉的袜带,穿着黄袜子,对托比大人和底下人要皱眉头?我满心怀着希望,一切服从您,您怎么要把我关起来,禁锢在暗室里,叫牧师来看我,给人当做闻所未闻的大傻瓜愚弄?告诉我为什么? 奥丽维娅 唉!马伏里奥,这不是我写的,虽然我承认很像我的笔迹;但这一定是玛利娅写的。现在我记起来了,第一个告诉我你发疯了的就是她;那时你便一路带笑而来,打扮和动作的样子就跟信里所说的一样。你别恼吧;这场诡计未免太恶作剧,等我们调查明白原因和主谋的人之后,你可以自己兼作原告和审判官来到断这件案子。 费边 好小姐,听我说,不要让争闹和口角来打断了当前这个使我惊喜交加的好时光。我希望您不会见怪,我坦白地承认是我跟托比老爷因为看不上眼这个马伏里奥的顽固无礼,才想出这个计策来。因为托比老爷央求不过,玛利娅才写了这封信;为了酬劳她,他已经跟她结了婚了。假如把两方所受到的难堪衡情酌理地判断起来,那么这种恶作剧的戏谑可供一笑,也不必计较了吧。 奥丽维娅 唉,可怜的傻子,他们太把你欺侮了! 小丑 嘿,“有的人是生来的富贵,有的人是挣来的富贵,有的人是送上来的富贵。”这本戏文里我也是一个角色呢,大爷;托巴斯师傅就是我,大爷;但这没有什么相干。“凭着上帝起誓,傻子,我没有疯。”可是您记得吗?“小姐,您为什么要对这么一个没头脑的混蛋发笑?您要是不笑,他就开不了口啦。”六十年风水轮流转,您也遭了报应了。 马伏里奥 我一定要出这一口气,你们这批东西一个都不放过。(下。) 奥丽维娅 他给人欺侮得太不成话了。 公爵 追他回来,跟他讲个和;他还不曾把那船长的事告诉我们哩。等我们知道了以后,假如时辰吉利,我们便可以举行郑重的结合的典礼。贤妹,我们现在还不会离开这儿。西萨里奥,来吧;当你还是一个男人的时候,你便是西萨里奥—— 等你换过了别样的衣裙, 你才是奥西诺心上情人。(除小丑外均下。) 小丑 歌 当初我是个小儿郎,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做了傻事毫不思量, 朝朝雨雨呀又风风。 年纪长大啦不学好,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闭门羹到处吃个饱, 朝朝雨雨呀又风风。 娶了老婆,唉!要照顾,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法螺医不了肚子饿, 朝朝雨雨呀又风风。 一壶老酒往头里灌,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掀开了被窝三不管, 朝朝雨雨呀又风风。 开天辟地有几多年, 嗨,呵,一阵雨儿一阵风; 咱们的戏文早完篇, 愿诸君欢喜笑融融!(下。) 注释 阿里翁(Arion),希腊诗人和音乐家,传说他在某次乘船自西西里至科林多,途中为水手所迫害,因跃入海中,为海豚负至岸上,盖深感其音乐之力云。 法文:“为什么”之意。 原文鬈发钳(tongs)与外国话(tongues)音相近。 似为杜撰的人名。 此处“柏棺”原文为Cypress,自来注家均肯定应作Crape(丧礼用之黑色绉纱)解释,按字面解Cypress为一种杉柏之属,径译“柏棺”,在语调上似乎更为适当,故仍将错就错,据字臆译。 眼睛原文为eye,与I音相近。 关于特洛伊罗斯(Troilus)与克瑞西达(Cressida)恋爱的故事可参看莎士比亚所著悲剧《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潘达洛斯(Pandarus)系克瑞西达之舅,为他们居间撮合者。克瑞西达因生性轻浮,后被人所弃,沦为乞丐。 挪亚(Noah)及其方舟的故事,见《圣经》《创世记》第六章。 布朗派为英国伊利莎白时代清教徒布朗(Robert Browne)所创的教派。 该床方十一呎,今尚存。 事见赫利俄多洛斯(Heliodorus)所著希腊浪漫故事《埃塞俄比亚人》(Ethiopica)。 25约翰王 剧中人物 约翰王 亨利亲王 约翰王之子 亚瑟 布列塔尼公爵,约翰王之侄 彭勃洛克伯爵 爱塞克斯伯爵 萨立斯伯雷伯爵 俾高特勋爵 赫伯特·德·勃格 罗伯特·福康勃立琪 罗伯特·福康勃立琪爵士之子 庶子腓力普 罗伯特之庶兄 詹姆士·葛尼 福康勃立琪夫人之仆 彼得·邦弗雷特 预言者 腓力普王 法国国王 路易 法国太子 利摩琪斯 奥地利公爵 潘杜尔夫主教 教皇使臣 茂伦伯爵 法国贵族 夏提昂 法国使臣 艾莉诺 约翰王之母 康斯丹丝 亚瑟之母 白兰绮 西班牙郡主,约翰王之侄女 福康勃立琪夫人 群臣、侍女、安及尔斯市民、郡吏、传令官、军官、兵士、使者及其他侍从等 地点 英国;法国 第一幕 第一场 宫中大厅 约翰王,艾莉诺太后、罗勃洛克伯爵、爱塞克斯伯爵、萨立斯伯雷伯爵等及夏提昂同上。 约翰王 说,夏提昂,法兰西对我们有什么见教? 夏提昂 我奉法兰西国王之命,向英国的僭王致意。 艾莉诺 奇了,怎么叫做僭王? 约翰王 不要说话,母后;听这使臣怎么说。 夏提昂 法王腓力普代表你的已故王兄吉弗雷的世子亚瑟·普兰塔琪纳特,向你提出最合法的要求,追还这一座美好的岛屿和其他的全部领土,爱尔兰,波亚叠,安佐,妥伦和缅因;他要求你放弃这些用威力霸占的利权,把它们交给你的侄儿和合法的君王,少年的亚瑟的手里。 约翰王 要是我拒绝这个要求,那便怎样? 夏提昂 残暴而流血的战争,将要强迫你放弃这些霸占的利权。 约翰王 我们要用战争对付战争,流血对付流血,压迫对付压迫:就这样去答复法兰西吧。 夏提昂 那么从我的嘴里接受我们王上的挑战吧,这是我的使命付给我的权力的极限。 约翰王 把我的答复带给他,好好离开我们的国境。愿你成为法兰西眼中的闪电,因为不等你有时间回去报告,我就要踏上你们的国土,我的巨炮的雷鸣将要被你们所听见。去吧!愿你像号角一般,宣告我们的愤怒,预言你们自己悲哀的没落。让他得到使臣应有的礼遇;彭勃洛克,你护送他安全出境。再会,夏提昂。(夏提昂、彭勃洛克同下。) 艾莉诺 嘿!我的儿,我不是早就说过,那野心勃勃的康斯丹丝一定要煽动法兰西和整个的世界起来,帮助她的儿子争权夺利才肯甘休吗?这种事情本来只要说几句好话,就可以避免决裂,现在却必须出动两国的兵力,用可怕的流血解决一切了。 约翰王 我们坚强的据守和合法的权利,便是我们的保障。 艾莉诺 你有的是坚强的据守,若指望合法的权利作保障,你和我就要糟糕了。我的良心在你耳边说着这样的话,除了上天和你我以外,谁也不能让他听见。 一郡吏上,向爱塞克斯耳语。 爱塞克斯 陛下,有一件从乡间来的非常奇怪的讼案,要请您判断一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古怪的事情。要不要把他们叫上来? 约翰王 叫他们来吧。(郡吏下)我们的寺庙庵院将要替我们付出这一次出征的费用。 郡吏率罗伯特·福康勃立琪及其庶兄腓力普重上。 约翰王 你们是些什么人? 庶子 启禀陛下,我是您的忠实的臣民,一个出生在诺桑普敦郡的绅士,据说是罗伯特·福康勃立琪的长子;我的父亲是一个军人,曾经跟随狮心王①作战,还从他溥施恩荣的手里受到了骑士的策封。 约翰王 你是什么人? 罗伯特 我就是那位已故的福康勃立琪的嫡子。 约翰王 他是长子,你又是嫡子,那么看来你们不是同母所生的。 庶子 陛下,我们的的确确是同母所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想我们也是一个父亲的儿子;可是这一点究竟靠得住靠不住,那可只有上天和我的母亲知道;我自己是有点儿怀疑的,正像每个人的儿子都有同样的权利怀疑一样。 艾莉诺 啐,无礼的家伙!你怎么可以用这种猜疑的言语污辱你的母亲,毁坏她的名誉? 庶子 我吗,娘娘?不,我没有抱这种猜疑的理由;这是我弟弟所说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要是他能够证实他的说法,他就可以使我失去至少每年五百镑的大好收入。愿上天保卫我母亲的名誉和我的田地! 约翰王 一个出言粗鲁的老实汉子。他既然是幼子,为什么要争夺你的继承的权利? 庶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他要抢夺我的田地。可是他曾经造谣诽谤,说我是个私生子;究竟我是不是我的父母堂堂正正生下来的儿子,那只好去问我的母亲;可是陛下,您只要比较比较我们两人的面貌,就可以判断我有什么地方不及他——愿生养我的人尸骨平安!要是我们两人果然都是老罗伯特爵士所生,他是我们两人的父亲,而只有这一个儿子像他的话,老罗伯特爵士,爸呀,我要跪在地上,感谢上天,我并不生得像你一样! 约翰王 嗳哟,我们这儿来了一个多么莽撞的家伙! 艾莉诺 他的面貌有些像狮心王的样子;他说话的音调也有点儿像他。你看这汉子的庞大的身体上,不是存留着几分我的亡儿的特征吗? 约翰王 我已经仔细打量过他的全身,果然和理查十分相像。喂,小子,说,你为什么要争夺你兄长的田地? 庶子 因为从侧面看,他那半边脸正像我父亲一样。凭着那半边脸,他要占有我的全部田地;一枚半边脸的银圆也值一年五百镑的收入! 罗伯特 陛下,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多蒙您的王兄重用,—— 庶子 嘿,弟弟,你说这样的话是不能得到我的田地的;你应该告诉陛下他怎样重用我的母亲才是。 罗伯特 有一次他奉命出使德国,和德皇接洽要公;先王乘着这个机会,就驾幸我父亲的家里;其中经过的暧昧情形,我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可是事实总是事实。当我的母亲怀孕这位勇壮的哥儿的时候,广大的海陆隔离着我的父亲和母亲,这是我从我的父亲嘴里亲耳听到的。他在临终之际,遗命把他的田地传授给我,发誓说我母亲的这一个儿子并不是他的,否则他不应该早生下来十四个星期。所以,陛下,让我遵从先父的意旨,得到我所应得的这一份田地吧。 约翰王 小子,你的哥哥是合法的;他是你的父亲的妻子婚后所生,即使她有和外人私通的情事,那也是她的过错,是每一个娶了妻子的丈夫无法保险的。告诉我,要是果然如你所说,我的王兄曾经费过一番辛苦生下这个儿子,假如他向你的父亲索讨起他这儿子来,那便怎样?老实说,好朋友,既然这头小牛是他的母牛生下来的,听凭全世界来索讨,你的父亲也可以坚决不给。真的,他可以这样干;那么即使他是我王兄的种子,我的王兄也无权索讨;虽然他不是你父亲的骨肉,你的父亲也无须否认了。总而言之,我的母亲的儿子生下你的父亲的嫡嗣;你的父亲的嫡嗣必须得到你的父亲的田地。 罗伯特 那么难道我的父亲的遗嘱没有力量摈斥一个并不是他所生的儿子吗? 庶子 兄弟,当初生下我来,既不是他的主意;承认我,拒绝我,也由不得他作主。 艾莉诺 你还是愿意像你兄弟一样,做一个福康勃立琪家里的人,享有你父亲的田地呢,还是愿意被人认作狮心王的儿子,除了一身之外,什么田地也没有呢? 庶子 娘娘,要是我的兄弟长得像我一样,我长得像他——罗伯特爵士一样;要是我的腿是这样两根给小孩子当马骑的竹竿,我的手臂是这样两条塞满柴草的鳗鲡皮,我的脸瘦得使我不敢在我的耳边插一朵玫瑰花,因为恐怕人家说,“瞧,这不是一个三分的小钱②吗?”要是我必须长成这么一副模样才能够承继到我父亲的全部田地,那么我宁愿一辈子站在这儿,宁愿放弃每一尺的土地,跟他交换这一张面庞,再也不要做什么捞什子的爵士。 艾莉诺 我很喜欢你;你愿意放弃你的财产,把你的田地让给他,跟着我走吗?我是一个军人,现在要出征法国去了。 庶子 弟弟,你把我的田地拿去吧,我要试一试我的运气。你的脸已经使你得到每年五百镑的收入,可是把你的脸卖五个便士,还嫌太贵了些。娘娘,我愿意跟随您直到死去。 艾莉诺 不,我倒希望你比我先走一步呢。 庶子 按照我们乡间的礼貌,卑幼者是应该让尊长先走的。 约翰王 你叫什么名字? 庶子 启禀陛下,我的名字叫腓力普;腓力普,老罗伯特爵士的妻子的长子。 约翰王 从今以后,顶着那赋给你这副形状的人的名字吧。腓力普,跪下来,当你站起来的时候,你将要比现在更高贵;起来,理查爵士,你也是普兰塔琪纳特一家的人了。 庶子 我的同母的兄弟,把你的手给我;我的父亲给我荣誉,你的父亲给你田地。不论黑夜或白昼,有福的是那个时辰,当罗伯特爵士不在家里,我母亲的腹中有了我! 艾莉诺 正是普兰塔琪纳特的精神!我是你的祖母,理查,你这样叫我吧。 庶子 娘娘,这也是偶然的机会,未必合于正道;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略为走些弯斜的歪路,干些钻穴踰墙的把戏,并不是不可原谅的;谁不敢在白昼活动,就只好在黑夜偷偷摸摸;只要目的达到,何必管它用的是什么手段?不论距离远近,射中的总是好箭;私生也好,官生也好,我总是这么一个我。 约翰王 去,福康勃立琪,你已经满足了你的愿望;一个没有寸尺之地的骑士使你成为一个有田有地的乡绅。来,母后;来,理查:我们必须火速出发到法国去,不要耽误了我们的要事。 庶子 兄弟,再会;愿幸运降临到你身上!因为你是你的父母堂堂正正生下来的。(除庶子外均下)牺牲了许多的田地,换到这寸尺的荣誉。好,现在我可以叫无论哪一个村姑做起夫人来了。“晚安,理查爵士!”“你好,朋友!”假如他的名字是乔治,我就叫他彼得;因为做了新贵,是会忘记人们的名字的;身分转变之后,要是还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就显得太恭敬或是太跟人家亲密了。要是有什么旅行的人带着他的牙签奉陪我这位爵士大人进餐,等我的尊腹装饱以后,我就要咂咂我的嘴,向这位游历各国的人发问;把上身斜靠在臂肘上,我要这样开始:“足下,就要请教,”——这就是问题,于是回答来了,就像会话入门书上所载的一样:“啊,阁下,”这是回答,“您有什么吩咐,鄙人总是愿意竭力效劳的。”“岂敢岂敢,”这是问题,“足下如有需用鄙人之处,鄙人无不乐于尽力。”照这样扯上了一大堆客套的话,谈谈阿尔卑斯山,亚平宁山,比利尼山和波河的风景,在回答还没有知道问题所要问的事情以前,早又到晚餐的时候了。可是这样才是上流社会,适合于像我自己这样向上的精神;因为谁要是不懂得适应潮流,他就是一个时代的私生子。我正是一个私生子,不管我适应得好不好。不单凭着服装,容饰,外形和徽纹,我还要从内心发出一些甜甜蜜蜜的毒药来,让世人受我的麻醉;虽然我不想有意欺骗世人,可是为了防止受人欺骗起见,我要学习学习这一套手段,因为在我升发的路途上一定会铺满这一类谄媚的花朵。可是谁穿了骑马的装束,这样急急忙忙地跑来啦?这是什么报急信的女公差?难道她竟没有一个丈夫,可以替她在前面作吹喇叭的乌龟吗? 福康勃立琪夫人及詹姆士·葛尼上。 庶子 嗳哟!那是我的母亲。啊,好太太!您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上宫廷里来? 福康勃立琪夫人 那畜生,你的兄弟呢?他到处破坏我的名誉,他到哪儿去了? 庶子 我的弟弟罗伯特吗?老罗伯特爵士的儿子吗?那个三头六臂的巨人,那个了不得的英雄吗?您找的是不是罗伯特爵士的儿子? 福康勃立琪夫人 罗伯特爵士的儿子!嗳,你这不敬尊长的孩子!罗伯特爵士的儿子;为什么你要瞧不起罗伯特爵士?他是罗伯特爵士的儿子,你也是。 庶子 詹姆士·葛尼,你愿意离开我们一会儿吗? 葛尼 可以可以,好腓力普。 庶子 什么鬼腓力普!詹姆士,事情好玩着呢,等一会儿我告诉你。(葛尼下)母亲,我不是老罗伯特爵士的儿子;罗伯特爵士可以在耶稣受难日吃下他在我身上的一部分血肉而没有破了斋戒。罗伯特爵士是个有能耐的;嘿,老实说,他能够生下我来吗?罗伯特爵士没有这样的本领;我们知道他的手艺。所以,好妈妈,究竟我这身体是谁给我的?罗伯特爵士再也制造不出这么一条好腿来。 福康勃立琪夫人 你也和你的兄弟串通了来跟我作对吗?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是应该竭力卫护我的名誉的。这种讥笑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这不孝的畜生? 庶子 骑士,骑士,好妈妈;就像巴西利斯柯③所说的一样。嘿!我已经受了封啦,剑头已经碰到我的肩上。可是,妈,我不是罗伯特爵士的儿子;我已经否认罗伯特爵士,放弃我的田地;法律上的嫡子地位,名义,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的好妈妈,让我知道谁是我的父亲;我希望是个很体面的人;他是谁,妈? 福康勃立琪夫人 你已经否认你是福康勃立琪家里的人了吗? 庶子 正像我否认跟魔鬼有什么关系一般没有虚假。 福康勃立琪夫人 狮心王理查是你的父亲;在他长时期的热烈追求之下,我一时受到诱惑,让他登上了我丈夫的眠床。上天饶恕我的过失!我不能抵抗他强力的求欢,你便是我那一次销魂的罪恶中所结下的果实。 庶子 天日在上,母亲,要是我重新投胎,我也不希望有一个更好的父亲。有些罪恶在这世上是有它们的好处的,您的也是这样;您的过失不是您的愚蠢。在他君临一切的爱情之前,您不能不俯首臣服,掏出您的心来呈献给他,他的神威和无比的强力,曾经使无畏的雄狮失去战斗的勇气,让理查剖取它的高贵的心。他既然能够凭着勇力夺去狮子的心,赢得一个女人的心当然是易如反掌的。哦,我的妈,我用全心感谢你给我这样一位父亲!哪一个活着的人嘴里胆敢说您在怀着我的时候干了坏事,我要送他的灵魂下地狱。来,太太,我要带您去给我的亲属引见引见;他们将要说,当理查留下我这种子的时候,要是您拒绝了他,那才是一件罪恶;照现在这样,谁要说您犯了罪,他就是说谎;我说:这算不了罪恶。(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 法国。安及尔斯城前 奥地利公爵利摩琪斯率军队自一方上;法王腓力普率军队及路易、康斯丹丝、亚瑟、侍从等自另一方上。 腓力普王 英勇的奥地利,今天在安及尔斯城前和你相遇,真是幸会。亚瑟,那和你同血统的你的伟大的前驱者理查,那曾经攫取狮心,在巴勒斯坦指挥圣战的英雄,是在这位英勇的公爵手里崩殂的;为了向他的后裔补偿前愆起见,他已经听从我的敦请,到这儿来共举义旗,为了你的权利,孩子,向你的逆叔英王约翰声讨篡窃之罪。拥抱他,爱他,欢迎他到这儿来吧。 亚瑟 上帝将要宽宥你杀害狮心王的罪愆,因为你把生命给与他的后裔,用你武力的羽翼庇护他们的权利。我举起无力的手来欢迎你,可是我的心里却充满着纯洁的爱;欢迎你驾临安及尔斯城前,公爵。 腓力普王 一个高贵的孩子!谁不愿意为你出力呢? 利摩琪斯 我把这一个热烈的吻加在你的颊上,作为我的爱心的印证;我誓不归返我的故国,直到安及尔斯和你在法国所有的权利,连同那惨淡苍白的海岸——它的巨足踢回大洋汹涌的潮汐,把那岛国的居民隔离在世界之外——还有那为海洋所围护的英格兰,那未遭外敌侵凌的以水为城的堡垒,那海角极西的国土,全都敬礼你为国王;直到那时候,可爱的孩子,我要坚持我的武器,决不思念我的家乡。 康斯丹丝 啊!接受他的母亲的感谢,一个寡妇的感谢,直到你的坚强的手给他充分的力量,可以用更大的报酬答谢你的盛情。 利摩琪斯 在这样正义的战争中举起宝剑来的人,上天的平安是属于他们的。 腓力普王 那么好,我们动手吧。我们的大炮将要向这顽抗的城市轰击。叫我们那些最熟谙军事的人来,商讨安置火器的合宜地点。我们不惜在城前横陈我们尊严的骸骨,踏着法兰西人的血迹向市中前进,可是我们一定要使它向这孩子屈服。 康斯丹丝 等候你的使臣回来,看他带给你什么答复吧;不要轻率地让热血玷污了你们的刀剑。夏提昂大人也许会用和平的手段,从英国带来了我们现在要用武力争取的权利;那时我们就要因为在一时的卤莽中徒然轻掷的每一滴血液而悔恨了。 夏提昂上。 腓力普王 怪事,夫人!瞧,你刚想起,我们的使者夏提昂就到了。简单一点告诉我,贤卿,英格兰怎么说;我们在冷静地等候着你;夏提昂,说吧。 夏提昂 命令你们的军队停止这场无谓的围攻,鼓动他们准备更重大的厮杀吧。英格兰已经拒斥您的公正的要求,把她自己武装起来了。逆风延误了我的行程,可是却给英王一个机会,使他能够带领他的大军跟我同时登陆;他的行军十分迅速,快要到达这座城市了;他的兵力强盛,他的士卒都抱着必胜的信心。跟着他来的是他的母后,像一个复仇的女神,怂恿他从事这一场流血和争斗;她的侄孙女,西班牙的白兰绮郡主,也跟着同来;此外还有一个前王的庶子,和全国一切少年好事之徒,浮躁、轻率而勇猛的志愿军人,他们有的是妇女的容貌和猛龙的性情,卖去了故乡的田产,骄傲地挺着他们了无牵挂的身子,到这儿来冒险寻求新的运气。总而言之,这次从英国渡海而来的,全是最精锐的部队,从来没有比他们更勇敢而无畏的战士曾经凌风破浪,前来蹂躏过基督教的国土。(内鼓声)他们粗暴的鼓声阻止我作更详细的叙述;他们已经到来,要是谈判失败,就要进行决战,所以准备起来吧。 腓力普王 他们来得这样快,倒是意想不到的。 利摩琪斯 越是出于意外,我们越是应该努力加强我们的防御,因为勇气是在磨炼中生长的。让我们欢迎他们到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约翰王、艾莉诺、白兰绮、庶子、群臣及军队同上。 约翰王 愿和平归于法兰西,要是法兰西容许我们和平进入我们自己的城市;不然的话,流血吧,法兰西,让和平升上天空;我们将要躬行天讨,惩罚这蔑视神意、拒斥和平的罪人。 腓力普王 愿和平归于英格兰,要是你们愿意偃旗息鼓,退出法兰西的领土,在你们本国安享和平的幸福。我们是爱英国的;为了英国的缘故,我们才不辞劳苦而来,在甲胄的重压之下流汗。这本来是你的责任,不该由我们越俎代庖;可是你不但不爱英国,反而颠覆她的合法的君主,斩断绵绵相承的王统,睥睨幼弱的朝廷,奸污纯洁的王冠。瞧这儿你的兄长吉弗雷的脸吧:这一双眼睛,这两条眉毛,都是照他的模型塑成的;这一个小小的雏型,具备着随吉弗雷同时死去的种种特征,时间之手将会把他扩展成一个同样雄伟的巨人。那吉弗雷是你的长兄,这是他的儿子;英格兰的主权是应该属于吉弗雷和他的后嗣的。凭着上帝的名义,他应该戴上这一顶被你篡窃的王冠,热血还在他的脑门中跳动,你有什么权力擅自称王? 约翰王 谁给你这样伟大的使命,法兰西,使我必须答复你的质问呢? 腓力普王 我的权力得自那至高无上的法官,那在权威者的心中激发正直的思想,使他鉴照一切枉法背义的行为的神明;这神明使我成为这孩子的保护人;因为遵奉他的旨意,所以我来纠责你的过失,凭借他的默助,我要给不义者以应得的惩罚。 约翰王 唉!你这是篡窃上天的威权了。 腓力普王 恕我,我的目的是要击倒篡窃的奸徒。 艾莉诺 法兰西,你骂哪一个人是篡窃的奸徒? 康斯丹丝 让我回答你吧:你那篡位的儿子。 艾莉诺 呸,骄悍的妇人!你那私生子做了国王,你就可以做起太后来,把天下一手操纵了。 康斯丹丝 我对你的儿子克守贞节,正像你对你的丈夫一样;虽然你跟约翰在举止上十分相像,就像雨点和流水,魔鬼和他的母亲一般难分彼此,可是还不及我这孩子在容貌上和他父亲吉弗雷那样酷肖。我的孩子是个私生子!凭着我的灵魂起誓,我想他的父亲生下来的时候,也不会比他更光明正大;有了像你这样一位母亲,什么都是说不定的。 艾莉诺 好一位母亲,孩子,把你的父亲都污辱起来了。 康斯丹丝 好一位祖母,孩子,她要把你污辱哩。 利摩琪斯 静些! 庶子 听传令官说话。 利摩琪斯 你是个什么鬼东西? 庶子 我是个不怕你、还能剥下你的皮来的鬼东西。你正是俗话所说的那头兔子,它的胆量只好拉拉死狮子的鬍鬚。要是我把你捉住了,我一定要敲你的皮。嘿,留点儿神吧,我是不会骗你的。 白兰琦 啊!他穿着从狮子身上剥下来的皮衣,那样子是多么威武! 庶子 看上去是很体面的,就像一头蒙着狮皮的驴子一样;可是,驴子,我要剥下您的狮皮,要不然就敲碎您的肩骨。 利摩琪斯 这是哪儿来的吹法螺的狂徒,用他满口荒唐的胡说震聋我们的耳朵?王兄,—一路易,赶快决定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吧。 腓力普王 妇女们和无知的愚人们,不要多说。约翰王,我的唯一的目的,就是代表亚瑟,向你要求归还英格兰、爱尔兰、安佐、妥伦和缅因的各部分领土。你愿意放弃它们,放下你的武器吗? 约翰王 我宁愿放弃我的生命。接受我的挑战,法兰西。布列塔尼的亚瑟,赶快归降;凭着我对你的眷宠,我要给你极大的恩典,远过于懦怯的法兰西所能为你赢得的。投降吧,孩子。 艾莉诺 到你祖母的身边来,孩子。 康斯丹丝 去吧,孩子,到你祖母的身边去,孩子;把王国送给祖母,祖母会赏给你一颗梅子、一粒樱桃和一枚无花果。好一位祖母! 亚瑟 我的好妈妈,别说了吧!我但愿自己躺在坟墓里;我是不值得你们为我闹起这一场纠纷来的。 艾莉诺 他的母亲丢尽了他的脸,可怜的孩子,他哭了。 康斯丹丝 别管他的母亲,你才丢脸呢!是他祖母给他的损害,不是他母亲给他的耻辱,从他可怜的眼睛里激起了那些感动上天的珠泪,上天将要接受这一份礼物,是的,这些晶莹的珠玉将要贿赂上天,为他主持公道,向你们报复他的仇恨。 艾莉诺 你这诽谤天地的恶妇! 康斯丹丝 你这荼毒神人的妖媪!不要骂我诽谤天地;你跟你的儿子篡夺了这被迫害的孩子的领土、王位和主权;这是你长子的嫡子,他有的是生来的富贵,都是因为你才遭逢这样的不幸。这可怜的孩子头上顶着你的罪恶,因为他和你的淫邪的血液相去只有二代,所以他必须担负你的不祥的戾气。 约翰王 疯妇,闭嘴! 康斯丹丝 我只有这一句话要说,他不但因为她的罪恶而受难,而且上帝已经使她的罪恶和她自己本身把灾难加在她这隔代的孙儿身上;他必须为她受难,又必须担负她的罪恶;一切的惩罚都降在这孩子的身上,全是因为她的缘故。愿她不得好死! 艾莉诺 你这狂妄的悍妇,我可以给你看一张遗嘱,上面载明取消亚瑟继承的权利。 康斯丹丝 嗯,那是谁也不能怀疑的。一张遗嘱!一张奸恶的遗嘱!一张妇人的遗嘱!一张坏心肠的祖母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