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 有些什么人跟他作伴? 侍童 几个信仰旧教的酒肉朋友,殿下。 亲王 有没有什么女人陪他吃饭? 侍童 没有别人,殿下,只有桂大妈和桃儿·贴席姑娘。 亲王 那是个什么娼妇? 侍童 一个良家女子,殿下,她是我的主人的亲戚。 亲王 正像教区的小母牛跟镇上的老公牛同样的关系。奈德,我们要不要趁他吃晚饭的时候偷偷地跑到他们那里去? 波因斯 我是您的影子,殿下;您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亲王 喂,孩子,巴道夫,不要对你们主人说我已经到了城里;这是赏给你们的闭口钱。(以钱给巴道夫及侍童。) 巴道夫 我是个哑巴,殿下。 侍童 我管住我的舌头就是了,殿下。 亲王 再见,去吧。(巴道夫及侍童下)这桃儿·贴席准是个婊子。 波因斯 不瞒您说,她正像圣奥尔本到伦敦之间的公路一般,什么人都跟她有来往的。 亲王 我们今晚怎样可以看看福斯塔夫的本来面目,而不让他看见我们呢? 波因斯 各人穿一件皮马甲,披一条围裙,我们可以权充酒保,在他的桌子上侍候。 亲王 朱庇特曾经以天神之尊化为公牛,一个重大的堕落!我现在从王子降为侍者,一个卑微的变化!这正是所谓但问目的,不择手段。跟我来,奈德。(同下。) 第三场 华克渥斯。诺森伯兰城堡前 诺森伯兰、诺森伯兰夫人及潘西夫人上。 诺森伯兰 亲爱的妻子,贤惠的儿媳,请你们安安静静地让我去进行我的危险的任务;不要在你们的脸上反映这时代的骚乱,使我的烦杂的心绪受到更大的搅扰。 诺森伯兰夫人 我已经灰了心,不愿再说什么了。照您的意思干吧;让您的智慧指导您的行动。 诺森伯兰 唉!亲爱的妻子,我的荣誉已经发生动摇,只有奋身前去,才可以把它挽救回来。 潘西夫人 啊!可是为了上帝的缘故,不要去参加这种战争吧。公公,您曾经毁弃过对您自己更有切身关系的诺言;您的亲生的潘西,我那心爱的哈利,曾经好多次引颈北望,盼他的父亲带着援兵到来,可是他终于望了个空。那时候是谁劝您不要出兵的?两重的荣誉已经丧失了,您自己的荣誉和您儿子的荣誉。讲到您自己的荣誉,愿上帝扫清它的雾障吧!他的荣誉却是和他不可分的,正像太阳永远高悬在苍苍的天宇之上一样;全英国的骑士都在他的光辉鼓舞之下,表现了他们英雄的身手。他的确是高贵的青年们的一面立身的明镜;谁不曾学会他的步行的姿态,等于白生了两条腿;说话急速不清本来是他天生的缺点,现在却成为勇士们应有的语调,那些能够用低声而迂缓的调子讲话的人,都宁愿放弃他们自己的特长,模拟他这一种缺点;这样无论在语音上,在步态上,在饮食娱乐上,在性情气质上,在治军作战上,他的一言一动,都是他人效法的规范。然而他,啊,天神一般的他!啊,人类中的奇男子!这盖世无双的他,却得不到您的援助;你竟忍心让他在不利的形势中,面对着狰狞可怖的战神;让他孤军苦战,除了霍茨波的英名之外,再也没有可以抵御敌人的武力;您是这样离弃了他!千万不要,啊!千万不要再给他的亡魂这样的侮辱,把您对于别人的信誉看得比您对于他的信誉更重;让他们去吧。那司礼大臣和那大主教的实力是很强大的;要是我那亲爱的哈利有他们一半的军力,今天也许我可以攀住霍茨波的颈项,听他谈起蒙穆斯的死了。 诺森伯兰 嗳哟,贤媳!你用这样悲痛的申诉重新揭发我的往日的过失,使我的心都寸寸碎裂了。可是我必须到那里去和危险面面相对,否则危险将要在更不利的形势之下找到我。 诺森伯兰夫人 啊!逃到苏格兰去,且待这些贵族和武装的民众们一度试验过他们的军力以后,再决定您的行止吧。 潘西夫人 要是他们能够占到国王的上风,您就可以加入他们的阵线,使他们的实力因为得到您这一支铁军的支持而格外坚强;可是为了我们对您的爱心,先让他们自己去试一下吧。您的儿子就是因为轻于尝试而惨遭牺牲,我也因此而成为寡妇;我将要尽我一生的岁月,用我的眼泪浇灌他的遗念,使它发芽怒长,高插云霄,替我那英勇的丈夫永远留下一个记忆。 诺森伯兰 来,来,跟我进去吧。我的心正像涨到顶点的高潮一般,因为极度的冲激,反而形成静止的状态,决不定行动的方向。我渴想着去和那大主教相会,可是几千种理由阻止我前往。我还是决定到苏格兰去吧;在那里权且栖身,等有利的形势向我招手的时候再作道理。(同下。) 第四场 依斯特溪泊。野猪头酒店中一室 二酒保上。 酒保甲 见鬼的,你拿了些什么来呀?干苹果吗?你知道约翰爵士见了干苹果就会生气的。 酒保乙 嗳哟,你说得对。有一次亲王把一盘干苹果放在他面前,对他说又添了五位约翰爵士;他又把帽子脱下,说,“现在我要向你们这六位圆圆的干瘪的老骑士告别了。”他听了这话好不生气;可是现在他也把这回事情忘了。 酒保甲 好,那么铺上桌布,把那些干苹果放下来。你再去找找斯尼克的乐队;桃儿姑娘是要听一些音乐的。赶快;他们吃饭的房间太热啦,他们马上就要来的。 酒保乙 喂,亲王和波因斯大爷也就要到这儿来啦;他们要借咱们两件皮马甲和围裙穿在身上,可是不能让约翰爵士知道,巴道夫已经这样吩咐过了。 酒保甲 嘿,咱们又有热闹看啦;这准是一场有趣的恶作剧。 酒保乙 我去瞧瞧能不能把斯尼克找到。(下。) 快嘴桂嫂及桃儿·贴席上。 桂嫂 真的,心肝,我看你现在身体很好;你的脉搏跳得再称心没有了;你的脸色红得就像一朵玫瑰花;真的,我不骗你!可是我要说句老实话,你还是少喝一点儿卡那利酒的好,那是一种刺激性极强的葡萄酒,你还来不及嚷一声“什么”,它早已通到你全身的血管里去了。你现在好吗? 桃儿 比从前好一点儿了;呃哼! 桂嫂 啊,那很好;一颗好心抵得过黄金。瞧!约翰爵士来啦。 福斯塔夫唱歌上。 福斯塔夫 (唱)“亚瑟登位坐龙廷,”——去把夜壶倒了。(酒保甲下)——“圣明天子治凡民。”啊,桃儿姑娘! 桂嫂 她闲着没事做,快要闷出病来啦,真的不骗您。 福斯塔夫 她们都是这样;只要一安静下来,就会害病的。 桃儿 你这肮脏的坏家伙,这就是你给我的安慰吗? 福斯塔夫 咱们这种坏家伙都是被你们弄胖了的,桃儿姑娘。 桃儿 我把你们弄胖了!谁叫你们自己贪嘴,又不知打哪儿染上了一身恶病,弄成这么一副又胖又肿的怪样子;干我什么事! 福斯塔夫 我的馋嘴是给厨子害的,我的病是给你害的,桃儿;这病是你传的,我的可怜的名门闺秀,这你可不能否认。 桃儿 不错,把我的链子首饰全传给你了。 福斯塔夫 (唱)“浑身珠宝遍身疮,”——你也知道交战要凶,走道就得瘸着腿;在关口冲杀得起劲,长枪就弯了;完了还得若无其事地去找医生,吃点苦头—— 桃儿 你去上吊吧,你这肮脏的老滑头,你去上吊吧! 桂嫂 嗳哟,你们老是这样子,一见面就要吵;真的,你们两人的火性燥得就像两片烘干的面包,谁也容不得谁。这算什么呀!正像人家说的,女人是一件柔弱中空的器皿,你应该容忍他几分才是。 桃儿 一件柔弱中空的器皿容得下这么一只满满的大酒桶吗?他那肚子里的波尔多酒可以装满一艘商船呢;无论哪一间船舱里都比不上他那样装得结结实实。来,杰克,我愿意跟你做个朋友;你就要打仗去了,咱们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日子,那是谁也不会关心的。 酒保甲重上。 酒保甲 爵爷,毕斯托尔旗官在下边,他要见您说话。 桃儿 该死的装腔作势的家伙!别让他进来;他是全英国最会说坏话的恶棍。 桂嫂 要是他装腔作势,别让他到这儿来;不,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我必须跟我的邻居们住在一起,我不能让装腔作势的人走进我的屋子,破坏我的清白的名声。把门关上;什么装腔作势的人都别让他进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现在却要让人家在我的面前装腔作势吗?请你把门关了。 福斯塔夫 你听我说,老板娘。 桂嫂 您不要吵,约翰爵士;装腔作势的人是不能走进这间屋子里来的。 福斯塔夫 你听我说啊;他是我的旗官哩。 桂嫂 啐,啐!约翰爵士,您不用说话,您那装腔作势的旗官是不能走进我的屋子里来的。前天我碰见典狱长铁锡克大爷,他对我说——那句话说来不远,就在上星期三——“桂大嫂子,”他说;——咱们的牧师邓勃先生那时也在一旁;——“桂大嫂子,”他说,“你招待客人的时候,要拣那些文雅点儿的,因为,”他说,“你现在的名气不大好;”他说这句话,我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因为,”他说,“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大家都很看重你;所以你要留心你所招待的是些什么客人;不要,”他说,“不要让那种装腔作势的家伙走进你的屋子。”我不能让那种家伙到这儿来——听了他的话,才叫人佩服哩。不,我不能让装腔作势的家伙进来。 福斯塔夫 他不是个装腔作势的人,老板娘;凭良心说,他是个不中用的骗子,你可以轻轻地抚拍他,就像他是一个小狗一般。要是一只巴巴里母鸡竖起羽毛,表示反抗的样子,他也不会向它装腔作势。叫他上来,酒保。(酒保甲下。) 桂嫂 您说他是个骗子吗?好人,骗子,我这儿一概来者不拒;可是不瞒你们说,我顶恨的是装腔作势;人家一说起装腔作势来我就受不了。列位瞧吧,我全身都在发抖,真的不骗你们。 桃儿 你真的在发抖哩,店主太太。 桂嫂 真的吗?是呀,我的的确确在发抖,就像一片白杨树叶似的;我一听见装腔作势就受不了。 毕斯托尔、巴道夫及侍童上。 毕斯托尔 上帝保佑您,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欢迎,毕斯托尔旗官。来,毕斯托尔,这儿我倒下一杯酒,你去劝我那店主太太喝了。 毕斯托尔 我要请她吃两颗子弹哩,约翰爵士。 福斯塔夫 她是不怕子弹的,伙计。她决不会在乎。 桂嫂 哼,我也不要吃子弹,也不要喝酒;我爱喝就喝,不爱喝就不喝,完全听我自己的便。 毕斯托尔 那么你来,桃儿姑娘;我就向你进攻。 桃儿 向我进攻!我瞧不起你,你这下流的家伙!嘿!你这穷鬼、贱奴、骗子,没有衬衫的光棍!滚开,你这倒楣的无赖!滚开!我是你主人嘴里的肉,你不要发昏吧。 毕斯托尔 我认识你就是啦,桃儿姑娘。 桃儿 滚开,你这扒手!你这龌龊的小贼,滚开!凭着这一杯酒发誓,要是你敢对我放肆无礼,我要把我的刀子插进你那倒楣的嘴巴里去。滚开,你这酒鬼!你这耍刀弄剑的老江湖骗子,你!从什么时候起你学会这么威风的,大爷?天晓得,肩膀上又添了两根带子了,真了不起! 毕斯托尔 我不撕碎你的绉领,上帝不让我活命! 福斯塔夫 别闹了,毕斯托尔,我不准你在这儿闹事。离开我们,毕斯托尔。 桂嫂 不,好毕斯托尔队长;不要在这儿闹事,好队长。 桃儿 队长!你这可恶的该死的骗子!你好意思听人家叫你队长吗?队长们要是都和我一样的心,他们一定会用军棍把你打出队伍,因为你胆敢冒用他们的称呼。你是个队长,你这奴才!你立下什么功劳,做起队长来啦?因为你在酒店里扯碎一个可怜的妓女的绉领吗?他是个队长!哼,恶棍!他是靠着发霉的煮熟梅子和干面饽饽过活的。一个队长!天哪,这些坏人们是会把队长两个字变成和“干事”一样难听。“干事”原来也是正正经经的话,后来全让人给用臭了。队长们可得留意点儿才是。 巴道夫 请你下去吧,好旗官。 福斯塔夫 你过来听我说,桃儿姑娘。 毕斯托尔 我不下去;我告诉你吧,巴道夫伍长,我可以把她撕成片片。我一定要向她复仇。 侍童 请你下去吧。 毕斯托尔 我要先看她掉下地狱里去,到那阴司的寒冰湖里,叫她尝尝各种毒刑的味道。抓紧鱼钩和线,我说。下去吧,下去吧,畜生们;下去吧,命运。希琳不在这儿吗? 桂嫂 好毕色尔队长,不要闹;天色已经很晚啦,真的。请您消一消您的怒气吧。 毕斯托尔 好大的脾气,哼!日行三十哩的下乘驽马,都要自命为凯撒、坎尼保⑥和特洛亚的希腊人了吗?还是让看守地狱的三头恶狗把它们咬死了吧。我们必须为了那些无聊的东西而动武吗? 桂嫂 真的,队长,您太言重啦。 巴道夫 去吧,好旗官;这样下去准会闹出一场乱子来的。 毕斯托尔 让人们像狗一般死去!让王冠像别针一般可以随便送人!希琳不在这儿吗? 桂嫂 不瞒您说,队长,这儿实在没有这么一个人。真是呢!您想我会不放她进来吗?看在上帝的面上,静一静吧! 毕斯托尔 那么吃吃喝喝,把你自己养得胖胖的,我的好人儿。来,给我点儿酒。“人生不得意,借酒且浇愁。”怕什么排阵的大炮?不,让魔鬼向我们开火吧。给我点儿酒;心肝宝剑,你躺在这儿吧。(将剑放下)事情就这样完了,没有下文吗? 福斯塔夫 毕斯托尔,我看你还是安静点儿吧。 毕斯托尔 亲爱的骑士,我吻你的拳头。嘿!咱们是见过北斗七星的呢。 桃儿 为了上帝的缘故,把他丢到楼底下去吧!我受不了这种说大话的恶棍。 毕斯托尔 “把他丢到楼底下去!”这小马好大的威风! 福斯塔夫 巴道夫,像滚铜子儿一般把他推下去吧。哼,要是他一味胡说八道,咱们这儿可容不得他。 巴道夫 来,下去下去。 毕斯托尔 什么!咱们非动武不可吗?非流血不可吗?(将剑攫入手中)那么愿死神摇着我安眠,缩短我的悲哀的生命吧!让伤心惨目的创伤解脱命运女神的束缚!来吧,阿特洛波斯⑦! 桂嫂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啦! 福斯塔夫 把我的剑给我,孩子。 桃儿 我求求你,杰克,我求求你,不要拔出剑来。 福斯塔夫 给我滚下去。(拔剑。) 桂嫂 好大的一场乱子!我从此以后,再不开什么酒店啦,这样的惊吓我可受不了。这一回准要弄出人命来。唉!唉!收起你们的家伙,收起你们的家伙吧!(巴道夫、毕斯托尔下。) 桃儿 我求求你,杰克,安静下来吧;那坏东西已经去了。啊!你这婊子生的勇敢的小杂种,你! 桂嫂 您那大腿弯儿里有没有受伤?我好像看见他向您的肚子下面戳了一剑。 巴道夫重上。 福斯塔夫 你把他撵到门外去没有? 巴道夫 是,爵爷;那家伙喝醉了。您伤了他的肩部,爵爷。 福斯塔夫 混账东西,当着我面前撒起野来! 桃儿 啊,你这可爱的小流氓,你!唉,可怜的猴子,你流多少汗哪!来,让我替你擦干了脸;来呀,你这婊子生的。啊,坏东西!真的,我爱你。你就像特洛亚的赫克托一般勇敢,抵得上五个阿伽门农,比九大伟人还要胜过十倍。啊,坏东西! 福斯塔夫 混账的奴才!我要把他裹在毯子里抛出去。 桃儿 好的,要是你有这样的胆量;你要是把他裹在毯子里抛出去,我就把你裹在被子里卷起来。 乐队上。 侍童 乐队来了,爵爷。 福斯塔夫 叫他们奏起来。列位,奏起来吧。坐在我的膝盖上,桃儿。好一个说大话的混账奴才!这恶贼见了我逃得就像水银一般快。 桃儿 真的,你追赶他却像一座教堂一般动都不动。你这婊子生的漂亮的小野猪,什么时候你才白天不吵架,晚上不使剑,收拾起你的老皮囊来归天去呢? 亲王及波因斯乔装酒保自后上。 福斯塔夫 闭嘴,好桃儿!不要讲这种丧气话,不要向我提醒我的结局。 桃儿 喂,那亲王是怎么一副脾气? 福斯塔夫 一个浅薄无聊的好小子;叫他在伙食房里当当差倒很不错,他一定会把面包切得好好的。 桃儿 他们说波因斯有很好的才情。 福斯塔夫 他有很好的才情!哼,这猴子!他的才情有一粒芥末子那么大呢。要是他会思想,一根木棒也会思想了。 桃儿 那么亲王为什么这样喜欢他呢? 福斯塔夫 因为他们两人的腿长得一般粗细;他掷得一手好铁环儿;他爱吃鳗鱼和茴香;他会玩吞火龙的戏法;他会跟孩子们踏跷跷板;他会跳凳子;他会发漂亮的誓;他的靴子擦得很亮,好像替他的腿做招牌似的;讲起那些不雅的故事来,他总是津津不倦;诸如此类的玩意儿,都是他的看家本领,它们表现着一颗孱弱的心灵和一副强壮的身手,因为亲王也正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把他引为同调。把他们两人放在天平上秤起来,正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亲王 这家伙想要叫人家割掉他的耳朵吗? 波因斯 咱们当着他那婊子的面前揍他一顿吧。 亲王 瞧这老头儿心痒难熬,把他的头发都搔得像鹦鹉头上的羽毛似的根根直竖了。 波因斯 一个已经多年不行此道的人,情欲还这样旺盛,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福斯塔夫 吻我,桃儿。亲王 今年土星和金星⑧双星聚会!历书上怎么说? 波因斯 你看,侍候他的那个火光腾腾的红鼻子的第三颗行星也在跟主人的心腹、记事本和老鸨子说知心话呢。 福斯塔夫 你这样吻我,真使我受宠若惊了。 桃儿 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我是用一颗不变的真心吻你的。 福斯塔夫 我老了,我老了。 桃儿 我爱你胜过无论哪一个没出息的毛头小子。 福斯塔夫 你要用什么料子做裙子?我星期四就可以拿到钱,明天就给你买一顶帽子。唱一支快乐的歌儿!来,天已经很晚,咱们可以上床了。我走了以后,你会忘记我的。 桃儿 凭着我的良心发誓,你要是说这样的话,我可要哭啦。在你没有回来以前,你瞧我会不会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好,咱们日久见人心。 福斯塔夫 拿点儿酒来,弗兰西斯! 亲王波因斯 (上前)就来,就来,先生。 福斯塔夫 嘿!一个当今王上的私生子?你不是波因斯的兄弟吗? 亲王 哼,你这满载着罪恶的地球!你在过着什么样的一种生活呀! 福斯塔夫 比你好一点儿;我是个绅士,你是个酒保。 亲王 好一个绅士!我要揪住你的耳朵拉你出去。 桂嫂 啊!上帝保佑殿下!凭着我的良心发誓,欢迎你回到伦敦来。上帝祝福你那可爱的小脸儿!耶稣啊!您是从威尔士来的吗? 福斯塔夫 你这下流的疯王子,凭着这一块轻狂淫污的血肉,(指桃儿)我欢迎你。 桃儿 怎么,你这胖傻瓜!你是什么东西? 波因斯 殿下,要是您不趁此教训他一顿,他会用一副嬉皮笑脸把您的火气消下去,把一切变成一场玩笑的。 亲王 你这下流的烛油矿,你,你胆敢当着这一位贞洁贤淑、温柔文雅的姑娘面前把我信口滥骂! 桂嫂 祝福您的好心肠!凭着我的良心发誓,她真的是一位好姑娘哩。 福斯塔夫 我的话都给你听见了吗? 亲王 是的,而且正像你在盖兹山下逃走的时候一样,你明明知道我在你的背后,却故意用这种话惹我生气。 福斯塔夫 不,不,不,不是这样;我没想到你会听见我的话。 亲王 那么我要叫你承认存心把我侮辱,我知道怎样处置你。 福斯塔夫 凭着我的荣誉起誓,哈尔,一点没有侮辱的意思,一点没有侮辱的意思。 亲王 用不堪入耳的话诽谤我,说我是个伙食房里的听差,切面包的侍者,以及诸如此类的谩骂,这还不算侮辱吗? 福斯塔夫 不是侮辱,哈尔。 波因斯 不是侮辱! 福斯塔夫 不是侮辱,奈德;一点也没有侮辱的意思,好奈德。我当着恶人的面前诽谤他,为的是不让那些恶人爱上他,这是尽我一个关切的朋友和忠心的臣下的本分,你的父亲应该因此而感谢我的。不是侮辱,哈尔;不是侮辱,奈德,一点没有侮辱的意思;不,真的,孩子们,一点也没有侮辱的意思。 亲王 瞧,恐惧和懦怯不是使你为了取得我们谅解的缘故,竟把这位贤淑的姑娘都任意侮蔑起来了吗?难道她也是个恶人吗?难道你这位店主太太也是个恶人吗?你的童儿也是个恶人吗?正直的巴道夫,他的一片赤心在他的鼻子上发着红光,难道他也是个恶人吗? 波因斯 回答吧,你这枯树,回答吧。 福斯塔夫 魔鬼已经选中巴道夫,再也没法挽回了;他的脸是路锡福的私厨,他专爱在那儿烤酒鬼吃。讲到那童儿,他的身边是有一个善良的天使,可是魔鬼也已经出高价把他收买去了。 亲王 那么这两个女人呢? 福斯塔夫 一个已经在地狱里了,用她的孽火燃烧可怜的灵魂。还有一个我欠着她钱,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下地狱。 桂嫂 不,您放心吧。 福斯塔夫 不,我想你不会的;我想你干了这件好事,一定可以超登天堂。呃,可是你还有一个罪名,就是违法犯禁,让人家在你屋子里吃肉;为了这一件罪恶,我想你还是免不了要在地狱里号啕痛哭。 桂嫂 哪一家酒店菜馆不卖肉?四旬斋的时候吃一两片羊肉,又有什么关系? 亲王 你,姑娘—— 桃儿 殿下怎么说? 福斯塔夫 这位殿下嘴里所说的话,都是跟他肉体上的冲动相反的。(内敲门声。) 桂嫂 谁在那儿把门打得这么响?到门口瞧瞧去,弗兰西斯。 皮多上。 亲王 皮多,怎么啦!什么消息? 皮多 您的父王在威司敏斯特;那边有二十个精疲力竭的急使刚从北方到来;我一路走来的时候,碰见十来个军官光着头,满脸流汗,敲着一家家酒店的门,逢人打听约翰·福斯塔夫的所在。 亲王 天哪,波因斯,骚乱的狂飇像一阵南方的恶风似的挟着黑雾而来,已经开始降下在我们毫无防御的头上了,我真不该这样无聊地浪费着宝贵的时间。把我的剑和外套给我。福斯塔夫,晚安!(亲王、波因斯、皮多及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现在正是一夜中间最可爱的一段时光,我们却必须辜负这大好的千金一刻。(内敲门声)又有人打门啦! 巴道夫重上。 福斯塔夫 啊!什么事? 巴道夫 爵爷,您必须赶快上宫里去;十几个军官在门口等着您哩。 福斯塔夫 (向侍童)小子,把乐工们的赏钱发了。再会,老板娘;再会,桃儿!你们瞧,我的好姑娘们,一个有本领的人是怎样的被人所求;庸庸碌碌的家伙可以安心睡觉,干事业的人却连打瞌睡的工夫也没有。再会,好姑娘们。要是他们不叫我马上出发,我在动身以前还会来瞧你们一次的。 桃儿 我话都说不出来啦;要是我的心不会立刻碎裂——好,亲爱的杰克,你自己保重吧。 福斯塔夫 再会,再会!(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下。) 桂嫂 好,再会吧;到了今年豌豆生荚的时候,我跟你算来也认识了二十九个年头啦;可是比你更老实,更真心的汉子——好,再会吧! 巴道夫 (在内)桃儿姑娘! 桂嫂 什么事? 巴道夫 (在内)叫桃儿姑娘出来见我的主人。 桂嫂 啊!快跑,桃儿,快跑;快跑,好桃儿。(各下。) 第三幕 第一场 威司敏斯特。宫中一室 亨利王披寝衣率侍童上。 亨利王 你去叫萨立伯爵和华列克伯爵来;在他们未来以前,先叫他们把这封信读一读,仔细考虑一下。快去。(侍童下)我的几千个最贫贱的人民正在这时候酣然熟睡!睡眠啊!柔和的睡眠啊!大自然的温情的保姆,我怎样惊吓了你,你才不愿再替我闭上我的眼皮,把我的感觉沉浸在忘河之中?为什么,睡眠,你宁愿栖身在烟熏的茅屋里,在不舒适的草荐上伸展你的肢体,让嗡嗡作声的蚊虫催着你入梦,却不愿偃息在香雾氤氲的王侯的深宫之中,在华贵的宝帐之下,让最甜美的乐声把你陶醉?啊,你冥漠的神灵!为什么你在污秽的床上和下贱的愚民同寝,却让国王的卧榻变成一个表盒子或是告变的警钟?在巍峨高耸惊心眩目的桅杆上,你不是会使年轻的水手闭住他的眼睛吗?当天风海浪做他的摇篮,那巨大的浪头被风卷上高高的云端,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声,即使死神也会被它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啊,偏心的睡眠!你能够在那样惊险的时候,把你的安息给与一个风吹浪打的水手,可是在最宁静安谧的晚间,最温暖舒适的环境之中,你却不让一个国王享受你的厚惠吗?那么,幸福的卑贱者啊,安睡吧!戴王冠的头是不能安于他的枕席的。 华列克及萨立上。 华列克 陛下早安! 亨利王 现在是早上了吗,两位贤卿? 华列克 已经敲过一点钟了。 亨利王 啊,那么早安,两位贤卿。你们读过我给你们的信没有? 华列克 我们读过了,陛下。 亨利王 那么你们已经知道我们国内的情形是多么恶劣;这一个王国正在害着多么危险的疾病,那毒气已经逼近它的心脏了。 华列克 它正像一个有病之身,只要遵从医生的劝告,调养得宜,略进药饵,就可以恢复原来的康健。诺森伯兰伯爵虽然参加逆谋,可是他的热度不久就会冷下来的。 亨利王 上帝啊!要是一个人可以展读命运的秘籍,预知时序的变迁将会使高山夷为平地,使大陆化为沧海!要是他知道时间同样会使环绕大洋的沙滩成为一条太宽的带子,束不紧海神清瘦的腰身!要是他知道机会将要怎样把人玩弄,生命之杯里满注着多少不同的酒液!啊!要是这一切能够预先见到,当他遍阅他自己的一生经历,知道他过去有过什么艰险,将来又要遭遇什么挫折,一个最幸福的青年也会阖上这一本书卷,坐下来安心等死的。不满十年以前,理查和诺森伯兰还是一对很好的朋友,常常在一起饮宴,两年以后,他们就以兵戎相见;仅仅八年之前,这潘西是我的最亲密的心腹,像一个兄弟一般为我尽瘁效劳,把他的忠爱和生命呈献在我的足下,为了我的缘故,甚至于当着理查的面前向他公然反抗。可是那时候你们两人中间哪一个在场?(向华列克)你,纳维尔贤卿,我记得是你。理查受到诺森伯兰的责骂以后,他含着满眶的眼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他的预言已经证实了:“诺森伯兰,”他说,“你是一道阶梯,我的族弟波林勃洛克凭着你升上我的王座;”虽然那时候上帝知道,我实在没有那样的存心,可是形势上的必要使我不得不接受这一个尊荣的地位。“总有一天,”他接着说,“总有一天卑劣的罪恶将会化脓而溃烂。”这样他继续说下去,预言着今天的局面和我们两人友谊的破裂。 华列克 各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段历史,观察他以往的行为的性质,便可以用近似的猜测,预断他此后的变化,那变化的萌芽虽然尚未显露,却已经潜伏在它的胚胎之中。凭着这一种观察的方式,理查王也许可以作一个完全正确的推测,因为诺森伯兰既然在那时不忠于他,那奸诈的种子也许会长成更大的奸诈,而您就是他移植他的奸诈的一块仅有的地面。 亨利王 那么这些事实都是必然的吗?让我们就用无畏的态度面对这些必然的事实吧。他们说那主教和诺森伯兰一共有五万军力。 华列克 不会有的事,陛下!谣言会把人们所恐惧的敌方军力增加一倍,正像回声会把一句话化成两句一样。请陛下还是去安睡一会儿吧。凭着我的灵魂起誓,陛下,您已经派出去的军队,一定可以不费力地克奏肤功。我再报告陛下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得到确讯,葛兰道厄死了。陛下这两星期来御体违和,这样深夜不睡,对于您的病体是很有妨害的。 亨利王 我愿意听从你的劝告。要是这些内战能够平定下来,两位贤卿,我们就可以远征圣地了。(同下。) 第二场 葛罗斯特郡。夏禄法官住宅前庭院 夏禄及赛伦斯自相对方向上;霉老儿、影子、肉瘤、弱汉、小公牛及众仆等随后。 夏禄 来,来,来,兄弟;把您的手给我,兄弟,把您的手给我,兄弟。凭着十字架起誓,您起来得真早!我的赛伦斯贤弟,近来好吗? 赛伦斯 早安,夏禄老兄。 夏禄 我那位贤弟妇,您的尊阃好吗?您那位漂亮的令嫒也就是我的干女儿爱伦好吗? 赛伦斯 唉!一只小鸟雀儿,夏禄老兄! 夏禄 一定的,兄弟,我敢说我的威廉侄儿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啦。他还是在牛津,不是吗? 赛伦斯 正是,老哥,我在他身上花的钱可不少哪。 夏禄 那么他一定快要进法学院了。我从前是在克里门学院的,我想他们现在还在那边讲起疯狂的夏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