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逝 的 时 流 有如一个死去好友的鬼魂, 呵,长逝的时流。 是一段永远沉寂的乐音, 一片希望,去了不再回首, 如此甜蜜的爱情,但不持久, 这是你,长逝的时流。 有过多少甜蜜的美梦,埋在 长逝的时流中; 不管那是忧愁还是欢快: 每天都向前投下一个幻影 使我们愿望它能够长存—— 在长逝的时流中。 有过悔恨,惋惜,甚至怨责, 怨责长逝的时流。 仿佛一个父亲凝视着 爱子的尸体,直到最后, 美,和记忆一样,漾在心头, 漾自长逝的时流。 1820年 查良铮译“起来,像睡醒的雄狮” 起来,像睡醒的雄狮, 你们人数众多,不可征服, 赶紧挣脱你们的锁链, 像抖掉沉睡中落在身上的寒露, 你们人多,他们只是少数。 吴笛译 ①选自长诗《暴政的假面游行》。“生命的生命……” 生命的生命!你的两片嘴唇 用爱情点燃了唇间的呼吸; 没等双唇合拢,你就发出微笑, 燃着了周围的寒冷的空气; 你又将微笑藏进娇颜,无论是谁, 只要看你一眼,就会魄散魂飞。 光明的孩子!你的四肢正在燃烧, 透过遮掩的衣裳放着光芒; 犹如晨曦,没等云彩消散, 就透过云层射出灿烂的曙光; 无论你在哪个地方照耀, 都有神圣的气氛将你围绕。 美丽的是别的东西:没人见过你, 但你的声音温柔而又低沉, 像是最美的,因为你用清澈的光彩 裹住自己,使我看不见你的倩影; 于是,大家全都像我一样迷茫, 感到你的存在,却不知你在何方! 大地的明灯!无论你移到哪里, 朦胧的形体总是披着光明, 而你所爱的那些人们的灵魂 会驾着风儿飞翔,行动轻盈, 直至精疲力竭,像我现在这样, 昏眩、迷惘,然而毫不悲伤! 吴笛译 ①选自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第三幕第五场的 “空中的歌声”。英国《英诗金库》的编者曾将诗加以 标题:《颂大自然的精灵》。时 间 幽深的海呵!年代是你的浪波; 时间底海呵,充满深沉的悲伤, 你被眼泪的盐水弄得多咸涩! 你的波流浩荡无边,在你的水上 潮汐交替,那就是人生的界限! 你已倦于扑食,但仍在咆哮无餍, 把破碎的船吐在无情的岸沿; 你在平静时险诈,风涛起时可怕, 呵,谁敢航行一只小船, 在你幽深难测的洋面。 1821年 查良铮译致—— 音乐,当袅袅的余音消灭之时, 还在记忆之中震荡—— 花香,当芬芳的紫罗兰凋谢时, 还在心魂之中珍藏。 玫瑰花,当她的花时尽了, 用落红为她的所爱铺成锦床; 对你的思念也如此,待你远行了, 爱情就枕着思念进入梦乡。 杨熙龄译无 常 1 今天还微笑的花朵 明天就会枯萎; 我们愿留贮的一切 诱一诱人就飞。 什么是这世上的欢乐? 它是嘲笑黑夜的闪电, 虽明亮,却短暂。 2 唉,美德!它多么脆弱! 友情多不易看见! 爱情售卖可怜的幸福, 你得拿绝望交换! 但我们仍旧得活下去, 尽管失去了这些喜悦, 以及“我们的”一切。 3 趁天空还明媚,蔚蓝, 趁着花朵鲜艳, 趁眼睛看来一切美好, 还没临到夜晚: 呵,趁现在时流还平静, 作你的梦吧——且憩息, 等醒来再哭泣。 1821年 查良铮译伟 政 不是幸福、声名、权力、尊严, 也不是文艺、武略或和平, 使这群人甘于暴政的驱遣; 历史是他们的无耻底投影, 诗歌不能激荡他们的心弦; 艺术赶紧遮起了她的明镜, 因为,当这群盲人奔向永劫, 她怕玷上他们污秽的形影。 由暴力或习惯促成的音乐 怎能动听?人要想成为人, 必须能统治自己;他的王座 必须设在他挫败的意志上, 要能征服他的忧惧和希望, 他就开拓了一个真正的“我”。 1821年 查良铮译哀 歌 哦世界!哦人生!哦岁月! 我登上时日的最后台阶, 颤抖着回顾我曾登临的所在; 你峥嵘往日的荣光何时续接? 哦,不再——永不再! 无论是白天,无论是黑夜, 有一种欢情已匆匆离别: 任凭是春风夏露或冬雪皑皑。 都叫我疲惫的心伤悲,而欢悦—— 哦,不再——永不再! 1820年 黄杲忻译致—— 有一个被人经常亵渎的字, 我无心再来亵渎; 有一种被人假意鄙薄的感情, 你不会也来鄙薄。 有一种希望太似绝望, 又何须再加提防! 你的怜悯无人能比, 温暖了我的心房。 我拿不出人们所称的爱情, 但不知你肯否接受 这颗心儿能献的崇敬? 连天公也不会拒而不收! 犹如飞蛾扑向星星, 又如黑夜追求黎明, 这一种思慕远处之情, 早已跳出了人间的苦境! 王佐良译音 乐 1 我的心渴求神圣的音乐 它已干渴得象枯萎的花; 快让旋律如美酒般倾泻, 让音调似银色的雨洒下; 象荒原没有甘露,寸草不生, 呵,我喘息着等待乐音苏醒; 2 我要啜饮那和乐底精神, 饮吧,饮吧,——我贪得无厌; 一条蛇被缚在我的心中, 让乐声解开烦忧的锁链; 这融化的曲调从每条神经 流进了我的头脑和心灵。 3 有如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在银色的湖边流溢香泽, 日午把它盛露的杯饮干, 也没有雾气能给它解渴, 于是花儿死了;呵,却有芬芳 驾着风之翼,浮游在碧波上,—— 4 有如一个人从金杯啜饮 闪耀的、泡沫喃喃的美酒 因为魔女已把神圣的吻 送到杯沿,等他把爱情享受…… 1821年 查良铮译明 天 你在哪儿,可爱的明天? 无论贫富,也无论老少, 我们透过忧伤和喜欢, 总在寻求你甜蜜的笑—— 但等你来时,我们总看见 我们所逃避的东西:今天。 1821年 查良铮译当一盏灯破碎了 1 当一盏灯破碎了, 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 当天空的云散了, 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 要是琵琶断了弦, 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 要是嘴把话说完, 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 2 有如乐音和明光 必和琵琶与灯盏并存, 心灵弹不出歌唱 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是哀悼, 象吹过一角荒墟的风, 象是哀号的波涛 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3 两颗心一旦结合, 爱情就离开精制的巢, 而那较弱的一个 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 哦,爱情!你在哀吟 世事的无常,何以偏偏 要找最弱的心灵 作你的摇篮、居室、灵棺? 4 它以热情颠疲你, 有如风暴把飞鸦摇荡; 理智将会嘲笑你, 有如冬日天空的太阳。 你的巢穴的椽木 将腐烂,而当冷风吹到, 叶落了,你的华屋 就会把你暴露给嘲笑。 1822年 查良铮译哀 歌 嚎啕大哭的粗鲁的风 悲痛得失去了声音; 横扫阴云的狂野的风, 彻夜将丧钟打个不停; 暴风雨空把泪水流, 树林里枯枝摇个不休, 洞深,海冷,处处愁—— 号哭吧,来为天下鸣不平。 1822年 王佐良译“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 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 心绪重重,但表露不多; 我胸中有难言的沉重, 你却充满对我的疑惑: 只一刻就丧尽了欢乐。 那一刻是永远地去了, 象电闪才现便消亡—— 象雪絮坠落河中而溶消—— 又象是阳光射在潮水上, 接着就被暗影隐藏。 那一刻从时间里提出, 成为痛苦生涯的起头; 那欢乐之杯从此变苦—— 呵,幻景虽好,但不持久! 太美了,怎能再为我有? 甜蜜的嘴唇呵,这颗心 但愿能瞒住它是被你 所压碎,想你就不致严禁 它的真诚,因为它只愿意 在你的咸露里死去。 1822年 查良铮译阿 童 尼 1 我为阿童尼哭泣——他已经死了! 噢,为他哭泣吧!虽然我们的泪珠 融解不了那冻结他秀额的冰霜! 而你,忧郁的时刻,却被岁月挑出 来承担我们的损失;请向你的同辈 传授你的悲哀吧:你该说:“阿童尼 是和我一同死的;要是‘未来’不敢—— 遗忘‘过去’,他的命运和名声必是 一线光明,一种回音,增添到永恒里! 2 伟大的母亲呵,那时你在哪里, 当你的儿子倒下,为暗中飞来的箭 所射穿?呵,当阿童尼逝去的时候, 可怜的乌剌尼亚在哪儿?她正闭眼 坐在天国里,而在回音的缭绕中, 她听到有个回音以轻柔的颤栗 重新唤起了一切消逝的乐音; 他正是以此美化死亡底侵袭, 有如坟头的花掩盖下面的尸体。 3 噢,为阿童尼哭泣吧——他已经死了! 醒来,忧伤的母亲,快醒来哀恸! 但又有什么用?还是把你的热泪 在火热的眼窝烘干,让你嚎啕的心 象他的心一样,默默无怨地安息; 因为他死了,已去到一切美好事物 所去的地方;噢,别以为那贪恋的阴间 还会把他向人生的地界交出; 死亡正饕餐他的静默,讥笑我们的哀哭。 4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吧! 再哀悼一下,乌剌尼亚!——他死了! 他,一节不朽的乐章的创造者, 目盲,衰老,孤独,一任他祖国的荣耀 被教士、奴才和自由底扼杀者 以淫欲和血所奉祀的种种邪恶 践踏和污蔑;他去了,去到死之深渊 无所畏惧;但他那光明的魂魄 仍高悬人间;他是光辉之子的第三个。 v5 最感人的哀悼者,再哭一哭吧! 不是每人都敢攀登那光辉的位置; 凡是能在时间底暗夜里自满的人 有福了,因为,虽然太阳已经消逝, 他们的烛光却在燃烧;另有一些 崇高的人,被人或神的嫉妒的愤怒 所击倒,在灿烂的盛年归于寂灭; 更有的还活下去,跋涉着荆棘之途, 任劳任怨,走向美名底恬静的居处。 6 而今,你最年轻、最珍爱的儿子死了—— 他是你寡居时的养子,他好象 悲哀的少女所珍爱的苍白的花, 是被真情的泪,而非露水所滋养;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 你最后的、最可爱的希望已成泡影; 他是一朵鲜花,花瓣还没有张开 便受到寒气,没有结实而丧了命; 百合被摧折了——风暴也归于平静。 7 他已去到高贵的都城,在那儿 庄严的死神正主持他的宫廷 在美与雕残中。他以最纯净的呼吸 换得了一个万古流芳者的墓茔。 快来哭吧,趁他的躯体还美好地 躺在意大利的蔚蓝的天空下面, 静静地,仿佛凝结的露水在安睡, 别唤醒他呵!他定是抛下一切忧烦, 正享受他那一份深沉而静谧的安恬。 8 他不会醒来了,噢,永不再醒了! 在那朦胧的尸房中,迅速地铺下 苍白的死之阴影,而在门口 隐身的“腐烂”正窥伺,等着引导他 最后一步抵达她幽暗的住所: 女魔“饥饿”在坐待,但“怜悯”和“敬畏” 消减了她的欲火;除非无常和黑暗 把死之帷幕拉下,遮住他安睡, 否则,她怎敢把如此美貌的俘虏撕毁? 9 噢,为阿童尼哭泣吧!——灿烂的梦, 以热情为羽翼的思想底使者, 这些是他的牧群,在他年轻心灵的 蓬勃的泉水边得到喂养,并获得 爱情,他那心灵的乐音;但如今 已不再在激动的头脑之间漫游; 她们在出生地萎缩,尽围着变冷的心 自叹命苦,因为在甜蜜的诞生之痛后, 她们不再获得力量,永远失去家的温柔。 10 有一个梦还紧抱住他冰冷的头, 并用月光的羽翼不断搧他,叫道: “我们的爱情、希望、悲伤,并没有死; 看他那黯然无光的眼睛的睫毛 正挑起一滴泪,象睡花瓣上的露珠, 这必是哪个梦在他脑中留下的。” 呵,天堂倾圮了的不幸的天使! 她岂知那正是她自己的泪;她终于 消逝了,象哭干泪雨的云,不留痕迹。 11 另一个梦以一杯晶莹的露水 洗涤他的四肢,象在敷洒香膏; 又一个梦剪下她蓬松的卷发 编织为花环,给他在头上戴好, 花环闪着冻结的泪,而不是真珠; 还有一个梦过份悲伤,立意折断 她的弓和箭,仿佛要以这较轻的 损失,噎住她的哀伤;又为了减缓 那箭上的火,就把箭放在他的冰颊边。 12 有一个辉煌的梦落在他的唇上, 从那嘴里,她往常每吸一吸气? 就会取得力量,从而刺穿了偏见 并且进入听者的激荡的心底 带着音乐和电闪:但阴湿的死亡 已把她在他唇上的吻变为冷冰; 呵,好象在寒夜的凝聚中,月光的 苍白的雾环被陨星突然照明, 她流过他苍白的肢体,接着便消隐。 13 还有些别的幻象……“欲望”和“崇奉”, 有翅的“信念”和遮面幕的“宿命”, 辉煌和幽暗,还有“希望”和“恐惧”的 闪烁的化身,和朦胧的形影; 还有“忧伤”,带着她的一家“叹息”, 还有“欢乐”,为泪所迷蒙,不是眼睛 而是临死的微笑引导她前来的—— 这一切排成了华丽的一列幻影, 有如秋日小溪上的雾,缓缓移行。 14 一切他所爱过的,并化为思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