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子端着酒杯,芜尔一笑,“我担心的是那只猫呀。”“你担心的是猫?”“我出门的时候它无精打采的,不知是怎么了。”久木知道凛子养着一只猫,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又不免有些失望。一瞬间,在久木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男人正给猫喂食的情景。现在凛子的丈夫只得和猫作伴了吧。说实在的,他对凛子的丈夫和她的家庭虽然有兴趣,但要张口打听就有些犹豫了。内心迫切地想知道,同时,又害怕知道得太多。“那只猫吃什么呢?”“我给它放了些猫罐头,饿不着的。”那么她的丈夫吃什么呢,这是他最挂念的,可又怕问过了头,至少这会儿不宜谈论这个话题。侍者过来给他们添满了葡萄酒,这时,服务生端来了做好的鲍鱼。牛排烤得外焦里嫩。久木一向喜欢法国料理独特的清淡口味,凛子也一样。“我不客气啦。”凛子感觉肚子饿了,说完就吃了起来,她使用刀叉的姿势十分地道而优美。“真好吃啊。”凛子专注于美味的料理,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久木看着她,又回味起了刚才床上的情景。那种场面实在无法言传,要说“真好吃”,那正是凛子自身,那种柔软而有弹性的玄妙感触,才是美味之中的美味。凛子完全不知男人在想什么,香甜地吃着,久木也跟着夹起一块蒸鲍鱼放进了嘴里。吃完饭已过九点,总共喝了一红、一白两瓶葡萄酒。凛子不胜酒力,从脸颊到胸脯都微微泛红,醉眼迷蒙的。久木也比平时醉得快了些,但是,还不想马上就去休息。从餐厅出来,去酒吧看了看,人太多,只好回了房间。“去外面走走吧。”凛子提议道。凉台外面是个庭院,十米左右的地方有植物环绕,再往前就是夜色茫茫的大海了。“空气真清新啊。”凛子任凭海风吹抚着秀发,深深吸了一口气。久木也随着做起了深呼吸,恍然觉得和大海愈加贴近了。“江之岛好明亮啊……”正像凛子所说的那样,由路灯和车灯照亮的海岸大道婉蜒伸向小动岬,从那里凸向海中的江之岛在海滨亮光的倒映下犹如一艘军舰。正中央山顶上的灯塔,在黑夜中放射着光芒,照亮了日头隐去的山丘和黑沉沉的大海。“好舒服……”久木靠近迎风仁立的凛子,一只手拿着杯子无法拥抱,只好把脸凑过来跟她接吻。此时,唯有灯塔才看得到他们在大海浓浓的气息包围中的接吻。“我去拿杯酒,要加水吗?”“给我拿杯白兰地吧。”在海风吹拂的庭院一角,摆着一套白色的桌椅,似乎在等待他们来小坐,经海风一吹,他们的酒兴又上来了。“这叫海景私人酒吧。”凛子说得一点儿不错,除了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和海上的灯塔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搅扰他们的了。在这秘密酒吧里品味美酒时,他们恍然觉得这一小块儿天地与现实的一切隔绝开来,浮游在梦幻的世界中了。“我都不想离开这儿了。”凛子的意思是就这样在风中对饮下去呢,还是不想回东京了呢,久木不解地问道:“你想在这儿住下去?”“有你陪着的话……”两人默默地仰望着夜空,凛子喃喃自语道:“这是不可能的,对吧?”久木还是不解其意,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同时,不由想起自己的家来。久木是瞒着其他人来这个旅馆的。昨天,临下班时他对调查室的女职员说,“今天我得早点回家”,对妻子只说了句“有个外调的事,要去京都两天”。妻子没再问什么,反正,家里有什么事的话,给公司挂个电话就能找到他。独生女出嫁后,剩下了夫妇二人,没多久,有人给妻子介绍了一个陶器制造厂业务指导的工作,妻子干得很起劲儿,常常比久木回来得还晚。夫妻之间只有公式性的谈话,连一起出去吃饭,或外出旅游都没有过。即便这样,久木从没想过要和妻子分开。虽说这种毫无激情的状态令人厌倦,他却总是一再他说服自己,到了这种年龄夫妻间也不过如此了。至少在认识凛子前久木一直是不以为然的。一阵海风吹来,又把凛子的家吹进了他的思绪之中。“刚才你说担心那只猫,那你丈夫呢?”在众目睽睽的餐厅里不好问这些,现在仗着茫茫的夜色久木壮了壮胆。“两天不管家,没关系吗?”“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凛子望着星空答道,像在跟星星说话。“以前时常跟着书法老师到外地去,或参加展览会什么的。”“那么这回也是这个理由?”“不是,我告诉他今天晚上去朋友家玩儿。”“呆两天?”“逗子那儿有我的好朋友,再说又是周末呀。”这样说难道能瞒过做丈夫的吗,再说,万一有急事时,从家里打电话来怎么办呢?“你朋友知道你在哪儿吗?”“大致说了一下,没关系的。”久木不明白凛子说的没关系是什么意思,这时,凛子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我那位是不会找我的,他就知道工作。”凛子的丈夫是医学部的教授,总是一头扎在研究室里,可是也太没有戒备心了。“他没怀疑过你吗?”“你担心我吗?”“我想要是你丈夫知道了,比较麻烦……”“你怕他知道?”女人好象是在追问男人到底是不是怕我丈夫知道,其实,女人的潜台词是在表明即使被丈夫知道了也无所谓的决心。“你丈夫知道我们的事吗?”“不好说……”“没对你说过什么?”“没有……”久木稍稍放了心,忽然凛子淡淡他说道:“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并没有盘问你呀。”“也许只是不想知道而已……”骤然间,一阵强风从海面刮过来,把最后那个字远远拽走了,久木的思绪也随风飘去。不想知道也就意味着害怕知道吧。即使意识到妻子和别人偷情,也不愿意正视这一现实的丈夫,可能是觉得与其贸然知道不如不知为好的吧。久木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高高的个头,穿一件白大褂的医生形象,无论从地位还是从外表上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甚至可以说是个令人羡慕的男人,却默默的忍受着对妻子不轨的怀疑。真是这样的话,他是因为爱妻子而不盘问呢,还是故意装不知道,冷眼旁观妻子的不忠呢。久木的醉意一下子消失了,这对儿奇怪的夫妻引起久木的沉思。“你觉得我们很怪吧……”久木刚要表示赞同,转念一想,如果说已不再相爱的夫妻很怪的话,那么,这样的夫妻不是数不胜数吗?“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夫妻啊。”“真是这样吗?”“其他人也多少会有些不协调,只是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而已。”“要是装不出来该怎么办呢?”房间里射出的光线照在凛子仰望夜空的侧脸上,久木注视着她这半面光泽,发现自己正面临一个新的课题。凛子问的正是自己和丈夫不能再装模作样下去的话该怎么办的问题。究竟是说他们现在已到了无法弥合的程度呢,还是说早晚会面对这种事态的的意思呢?总之她是在期待久木的回答。“那他还跟你……”不知什么缘故,现在称呼凛子的丈夫为“你丈夫”觉得别扭得很,他只想以单纯的第三人称相称,不涉及那种关系。“他还跟你同房吗?”话一出口,久木意识到这才是自己最想知道的。凛子沉默了片刻,朝着夜空说了句,“不了……”“什么都不做?”“是我老拒绝他。”“他也能忍受?”“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受,反正这种事是无法勉强的。”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似的,凛子的侧脸上呈现出丝毫不愿妥协的,女人特有的洁癖和倔强的禀性。恋情早晚要到达一个顶点。从最初的相识到相互爱慕,再发展到难以克制而肉体结合,这一过程是那么一帆风顺,恋人们自己往往无所察觉,烈火般燃烧的恋情使他们忘却了这世间的种种不如意。然而就在情爱逐步升级达到顶峰的一瞬间,他们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条峡谷而裹足不前了。当两人沉浸在快乐之中,以为这就是性爱的伊甸园时,才意识到前面是杂草丛生的荒野,他们需要冷静加以面对了。现在的久木和凛于经过了顺风满帆的时期,走到了一个顶点,能否越过这个关卡,就要取决于他们的爱情了。他们一般每月约会几次,有时,商定好时间出去旅游几天。要是满足于这种程度的话,就没有必要越过峡谷了,可是他们对现状感到不满足,双方都想更频繁的见面,更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为此就要准备冒风险,鼓起勇气,再向前跨出一步,越过深谷。不言而喻,所谓勇气即是采取不顾自己家庭的胆大妄为行动的决心。只要具有这样坚定的意志,两人就可以更为自由而热情奔放地充分享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了。当然,为此将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凛子和久木将会引起各自配偶的怀疑,发生争吵,很可能最终导致家庭的崩溃。因此,既能满足两人的愿望,又兼顾家庭是眼下最大的问题。如果现在凛子的家庭如她所说的那样的话,就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妻子不接纳丈夫,没有性的关联的话,结婚、作夫妻的意义又何在呢?当然在这一点上久木和妻子也是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久木的家庭也已经崩溃了。不过,凛子比久木更难办,作为妻子要拒绝丈夫的要求,而久木只要不主动就没事了,可见男女是有所不同了。迎着海风的吹拂,久木渐渐认真起来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能再顾虑重重了,乘此机会,要问明凛子的态度,商量商量以后怎么办。“他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他呢?”“大概知道吧。”久木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凛子那位学究气的丈夫。尽管一次也没见过面,总觉得他一定是个戴着眼镜,不苟言笑的人。不知为什么,久木对这个情敌怎么也恨不起来。自己爱上了有夫之妇的凛子,对方成了被偷走妻子的“乌龟”。也许是对方的可悲处境引起了他的同情,或者由于对方被妻子拒绝也默默忍耐的沉静使他丧失了抗争的意识。不管怎么说,现在久木比那个男人占有优势是显而易见的。然而,越是处于优势地位,也就越负有责任了。“看到你这么难,我心里很难过。”久木心里很钦佩凛子。“你好办,男人不会有什么的。”“也不见得,男人有时也一样。”又一阵疾风从海上刮来,只听凛子小声说:“我大概不行了。”“什么不行?”凛子脸朝着空中,缓缓点了点头。“我已经作好准备了。”“你胡说什么哪……”“女人有时也不怎么灵活。”凛子闭着眼睛听凭夜风吹拂。看着这副殉道者般的容颜,男人内心充满了对女人的爱怜,忍不住抱住了她。久木一边接吻,抚摸着她那被海风吹湿的头发,一边搂着她走回房间、眨眼间两人已躺在了床上,也说不上是谁先主动了。谈到各自的家庭时,随着话题的深入渐渐不能自制,两人苦恼于没有解决的良策,能够逃避的地方就只有床上了。现在的凛子也正渴望着被紧紧拥抱。两人情绪激动,迫不及待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的身体之间,无论是凛子的丈夫,还是灯塔的光线和夜风,就连屋里的空气都没有插足之地。他们的接吻、拥抱紧密得要嵌入对方的身体中去了……这时久木想起了“身体语言”这个词语。刚才他们两人正是以身体互相交谈的。当遇到难以用语言表述清楚的,越谈论越混乱的难题时,只有依靠身体来交谈了。在充满激情地相互拥抱而得到满足后,任何难题都自行解决了。现在两人就已忘却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平静而慵懒地躺着。现实的问题就算一个也解决不了,身体与身体一交谈,就能够互相理解与宽容对方了。男人察觉到了女人的满足,稍稍松弛了一些,也更加自信了。“感觉还好?”这个问题纯粹是多余的,刚才凛子的反应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可他还想问问看。凛子好像故意要让他失望似的一声不吭,把头轻轻地抵在男人的胸前。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不过是耻于说出口罢了,也许是逆反心理在作怪吧。女人越是回避,男人就越想要听听这句话。“喜欢我吗?”这个问题也是多余的。背着丈夫到这里来,怎么会不喜欢他。男人是在明知故问。“到底喜欢不喜欢?”久木又追问道。这回凛子飞快地答到:“不喜欢呀。”久木注意地盯着她的脸,凛子的语气很爽快。“我觉得挺难受的。”“怎么了……”“被你拥抱呀。”久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凛子又道:“我讨厌像现在这样自己不能把握自己,迷失在情欲中。”失去理性不就意味着完全的满足吗。久木小心地问了句:“比以前有感觉了?”“我好像落入你的圈套了。”“哪里,我才是落人圈套了呢。”“反正就是你这个坏家伙把我变成这样的。”“可是,责任在你呀。”“在我?”“因为你太好吃了。”“可我是第一次啊。”“什么第一次?”“变成现在这样啊……”久木看了一眼枕边的手表,刚过十一点。凛子和自己都已相当疲倦了,又舍不得马上就睡,于是就这样耳鬓厮磨着享受难得的两人天地,久木乘兴又一次问道:“总之是喜欢啦?”“我不是说了讨厌吗。”女人的口气仍然没有丝豪妥协。“那你现在怎么会……”“我怎么会这么容易上当?”对凛子这种自虐式的口吻,久木有点发怵,小心翼翼他说道:“我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好的女人。”“你也不错嘛。”“你别哄我啦,我这人最缺少自信。”“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和凛子初识时,正是久木刚刚被公司划到线外,调任闲职的时候。“像你这样年纪的男人,都挺傲慢的。忙着递名片,自我介绍是董事或某某部长等等,一个劲儿吹嘘自己在公司里怎么有本事,有权力,你却什么也没说过。”“也想说,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其实女人并不大注意这些东西,而是喜欢温和又有情调的……”“情调?”“对,你给人一种疲惫而忧郁的感觉。”久木当时的精神状态的确正处于低谷。“我记得跟你说过,以后清闲了,想研究一下昭和史上的风云女性们。这是很有意思的,而且……”“相当不错。”凛子直视前方,淡然地说出了这样大胆的话。以前和女性交往时,一般来说,自我感觉都使对方得到了满足,但是还没有人夸过他“不错”。男人自己说不算数,要取决于女人的感觉,而且是经历过不止一个男人的女人。能被女人称赞“不错”使久木感到高兴,加上是从最固执的凛子嘴里说出来的,这就更增强了他的自信,不过,还不能盲目轻信。“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当然是真的,这种事还用编假话。”久木得到了赞扬,继续逗她说:“就是说还算合格唆。”“嗯,合格。”凛子当即应道。“这么说你很有经验喽。”“没有哇……”“怕什么,不用隐瞒,这样我心里也平衡了。”两人在一起呆了两天,凛子已充分松弛了下来。“你说这种感觉是第一次,以前呢?”“什么呀?”凛子故意问道。“和他的性生活。”“有点儿感觉,没这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