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子的皮肤本来就很白,月光下更显得白皙,只留下一处阴翳。宛如一具白蜡雕塑。“美极了……”无论怎样残忍的刽子手,看到绝色美人都会心旌摇曳,何况久木这样的速成的刽子手,不可能抗拒这美的诱惑。久木本想立刻就对这一丝不挂的肉体进行一番猛烈的袭击,却陶醉于这美的享受之中,于是改变主意,继续欣赏下去。年轻时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去占有,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喜欢用目光来欣赏,自己变成了月光,目光犀利地在这白皙的肉体上来回扫瞄着。雪白的肌肤和黑色的阴翳一齐呈现出来的一瞬,女人的纯净便消逝得无影无踪。男人已不满足仅是目光的享乐了,开始爱抚起女人来。上千年的人类生活中,都在反复着同样的行为,为同样的目的而拼命,现在我们所做的和几千年前的人们是一脉相承的。“这种事不用学,自然而然就会了。”“可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啊。”诚然,没有比性更普遍的了,也没有比性更富于私人秘密性的了。无论是几千年前的人还是现代人,尽管是在重复同一件事,仔细分析的话,却有着千差万别,从感受方式到满足程度都大相径庭。恐怕只有这个世界是无所谓进步与退步的。或许科学文明的进步使现代人更有技巧,古代人较为笨拙,但都是从各自的体验和感觉中慢慢摸索,并为之一喜一忧的。唯独这一领域,科学也好,文明也好都难以介人进去,这是男人女人以其本来面目相互接触而得到的,仅此一代的智慧和文化。“你说对不对?”久木在心里问着自己。长时间的爱抚加上有力的拥抱,使凛子立刻燃烧了。刚才还在月色下端着架子的女人,顿时化作一股冲天的火柱。“女人就是贪得无厌呀。”久木半是戏谚半是羡慕他说,凛子听了轻轻摇了摇头。“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的确,刚认识凛子的时候,她十分拘谨,感觉迟钝。现在突然发现,凛子不知何时已找到了感觉,满足她的要求倒成了久木应尽的义务了,操纵女人的指导者,成了为女人竭力服务的侍者了。“没想到你的进步这么快。”“这还不是你的功劳吗?”被女人这样夸赞,是男人最为得意的事了。不过,凛子能够如此盛开,其自身条件的优秀是不容忽视的。换言之,无论怎样的育花名手,没有优良品种,也不可能培育出美丽的花朵。“其实是因为你有能力。”“这也是能力吗?”“说不太清楚,反正,这里相当的棒。”久木说着把手轻轻按在凛子的小腹上。凛子感到被称赞这种部位,有点惶惑。凛子自己也模模糊糊地觉察到自己近来的变化,可是被这么明目张胆他说出来,自然会不知所措了。久木照旧往下说,“妙极了,简直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别拿我开心了。”“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懂你的意思。”久木没办法,只好寻找合适的措辞加以解释。“是一种温暖的,被从四周紧紧吸住的感觉……”“女人不都是一样的吗?”“不一样,每个人都不同。”凛子还是不明白。“女人自己可能不大了解,从你这样优秀的到差劲儿的,什么样的都有。”“这跟男人也有关系吧?”“当然有关系啦。但是有时好容易对方接纳了自己,兴奋地进去之后,觉得不舒服,就早早撤退了。”凛子忍住笑说道:“男人也太任性了。”“大概有点儿吧。”“可是,喜欢这个女人才追求的呀。”“不发生关系的话还很难说。”“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男人都明白的,只是对女性说不出口。”见凛子沉思着,久木把话题转到了平安朝时代。“《源氏物语》里有位叫六条御息所的女性,她那个地方可能就不大理想。”“真的?”到调查室以后,久木看书的机会增多了。为以后编纂昭和史做准备,他主要看的是现代史,偶尔也重新翻翻以前看过的书,其中就有《源氏物语》,在研究昭和史上的恋爱事件时,想起了光源氏,于是重读了一遍,不料发掘出了一些新意。久木自我解嘲的想,这还得多谢被降职了。年轻时没留意的东西,现在有了新的发现。六条御息所就是其中的一位令人感兴趣的女性。“她不仅身份高贵,而且美丽端在,品味优雅。从表面上看是位毫无瑕疵的理想的女人,然而,重要的那个地方,似乎不那么尽如人意。”“真是这样吗?”“遗憾的是有极少数人是这样。”“治得好吗?”凛子认真起来。“如果特别爱她的男人拼命努力,而她自己也积极配合的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男人很难做到总是这样,这是有限度的。”“他不是喜欢这个女子吗?”“即使喜欢,如果差劲儿的话,就会产生欲求不满,当别的女性出现时,感情可能会转移。”“归根到底男人是很随意的。”“那我得问问你,女人是不是也不愿意和性能力差的男人发生关系呢?”“不愿意。”“这不是一回事吗。男人也不愿意和差劲儿的或迟钝的女人做爱呀。”月光洒在床上,两人并排躺着,探讨着性的奥妙。《源氏物语》里有句“雨夜品评”,现在算是“月夜品评”吧。不,都赤棵着身子,还是“裸体品评”最恰如其分了。“六条御息所的悲剧,除了她太过清高,嫉妒心强等原因外,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这里。”“连这都写在书上了?”“紫式部是女性,所以没写明或者不好写明吧,不过,从前后的内容来分析,是有这个意思的。”凛子很有兴致地望着久木,听他讲下去。“源氏看上了这个女人,追求她,终于如愿以偿,同床共枕了。可是,好不容易结合了之后,立刻又疏远起她来,后来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找她。”“那是因为源氏太狠心了。”“不错,女人大都会这么想的。事实上,女性评论家们几乎一致谴责源氏的薄情寡义。”久木轻抚着凛子的后背。“六条御息所也憎恨源氏的薄情,以至于化作冤鬼附体在源氏钟爱的正妻葵上及夕颜身上,使二人命丧黄泉。”“真是个刻薄的人哪。”“表面上稳重、闲静,实际上却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一旦嫉恨起来就非常可怕。”“是源氏先冷淡她的呀?”“那倒是,可也实在够难为源氏的。男人有苦衷说不出,而对方还逼着他回答为什么不喜欢她。”“女人不会了解男人的。”六条御息所失去了源氏的爱,原来由于她的某个部位缺乏魅力,凛子很在意这个问题。“如果被男人说自己不怎么样的话,女人肯定会受不了这个刺激的。”“男人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源氏虽不满意六条御息所,却什么也没有说,还时常寄一些优美的和歌和信笺给她,她去伊势时,源氏还到野野宫去探望了她。”“不是不喜欢她了吗?”“她爱慕自己,当然不能过于冷淡了。即使有什么不满,表面上也要尊重女性,恭恭敬敬的,这大概就是平安贵族的温文尔雅吧。”“这么说来,源氏被女性褒贬,挺可怜的了?”“他尽力温和地对待她们,但并不为人所理解。”“那是自然啦,正是他那假惺惺的和蔼,女人才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不喜欢人家的话,就不该采取这样引起误会的态度呀。”“但是如果源氏接触一、二次后便完全置之不理的话,会怎样呢?更会被女人责骂为冷酷无情的男人吧。”凛子寻思了一会儿说,“那么,有没有不问男人也能知道的方法?”“像源氏那样接触一、二次后,不再继续的就有问题了。”“这就能说明问题了吗?”“不能绝对的说,但可以理解为在性的方面不合拍。”在皎洁、清澄的月光下谈论这类话题似乎不大协调,应该谈些高雅的事。然而深究起来,对于人而言,没有比性的问题更重要更根本的事了。“从前,男女之间从不谈及这种事,他们互相之间一直没有沟通。”凛子对久木的话表示同意,欠起身问他:“还有一个问题请教一下,有许多恋人或夫妻开始阶段非常亲热,慢慢变得冷漠了,这种情况也是说明那儿有问题吗?”“不见得,只是对对方厌倦了,并不说明别的什么。”“那么,这种情况和六条御息所的情况怎么区分好呢?”凛子的提问越来越尖锐了。“刚才说了,源氏和六条御息所只接触了一、二次,尔后源氏再也没有主动提出过要求;而一般的恋人或夫妇的情况则是多次发生关系,产生了厌倦之后,男方变得不积极了,性质完全不一样。”“就是说,连续几次以上就算合格喽?”“差不多吧,否则,一般家庭主妇就都不合格了。”凛子总算明白了,于是又问了个新的问题。“为什么男人会厌倦呢?”“这是另一个问题了。”“常听男人说在家里对妻子不大上心,不想搞新花样或没什么热情,这是怎么回事呢?”凛子的尖锐提问使久木有些警觉起来。“不好说,妻子老在身边,太频繁了,男人怕自己吃不消,才半开玩笑这么说的吧。”和凛子如此深入地探讨性的问题还是头一次,这么袒露男人的隐私,使女人对自己了如指掌,久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亲密无间的恋人应该是无话不谈的。久木暗自思忖着,凛子又换了个问题。“据说欧洲王室有位皇太子,结婚前就和一位年纪比他大的夫人关系密切,真有其事?”从《源氏物语》突然谈到了外国的王室,久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且,皇太子结婚之后还一直和夫人保持关系,皇太子妃仿佛成了三人家庭中的一员了,这怎么解释呢?”“你觉得奇怪吗?”“这么说对那位夫人或许有些不敬,无论从年龄上还是外貌上,皇太子妃都占有绝对的优势,为什么还不和夫人分手呢?”“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这背后恐怕还是存在着一个性的问题。”“那么出众的太子妃也不行吗?”“不是不行,皇太子和夫人在一起时精神上更能得到安宁,加上性方面更有魅力,所以难以割舍吧。”“可是年龄大那么多,也不怎么漂亮。”“这你就不懂了,”久木把手搭在凛子的肩头,“性与年龄和外貌没什么必然的联系,有的人到了夫人的年龄还充满魅力,也有的人年轻漂亮却没有性感。总之一句话,没有比性的问题更为属于私人秘密的,外界无从窥测的东西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神秘莫测,别有情趣的。”“别有情趣?”“如果女性都是以年轻漂亮取胜,就太没意思了。为防止这一点,上帝就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加上了性这种不易看到的、具有威力的东西。”“月夜品评会”快要告一段落了,久木也困了,可是凛子还不肯罢休。“听你说了半天,觉得还是女人吃亏。因为男人就没有这类的问题呀。”“不对,男人也有难处。女人是属于身体构造上的差异,而男人有阳痿啦、早泄啦等等烦恼。这些都和精神上的影响有关,所以情况更加复杂。”“能治好吗?”“首先得有自信,女方的鼓励是最有效的。然而,无论看起来多么风流倜傥的男子,在性接触时没有情趣或笨手笨脚,都会被女性厌倦的。”“那倒是。”“和女性一样,男子在性方面被埋怨是最受伤害的了。”“女人会埋怨吗?”“就算不当面说,从事后的态度上也觉察得出来,而且女人在吵嘴时是什么都往外说的。”“你被说过吗?”“托你的福,还没有过。”“是完全没有吧。”凛子逗他。“看来男人和女人都不容易啊。”“很少有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十分和谐的男女。”“我们还可以吧,没有一、二次就停止呀。”“这还用说,你是日本第一呀。”凛子靠了过来,久木紧搂着这柔软光滑的躯体,沐浴着月光沉沉睡去了。黎明时分,久木做了个奇怪的梦。一个男人站在一片芒草丛生的荒野上,正注视着自己这个方向。不用问,这人是凛子的丈夫。凛子也在旁边,她若无其事地朝大路方向走去,只留下久木和那个男人面对面地站在芒草丛中。久木只记得这些,至于那人的表情以及什么时候,到哪儿去了都忘记了,只剩下了被看穿一切的冰冷的感觉。久木从梦中醒来,瞅了瞅身旁正在熟睡的凛子。不知什么时候凛子穿上了浴衣,领口严严实实的。枕旁的手表指着五点半,天快要亮了。在厚厚的窗帷下端,透出了一缕晨曦。久木望着微微泛白的窗子,脑子里还萦绕着昨晚的梦境。梦见白色的芒草,大概是因为来这饭店的途中,仙石原满山遍野的芒草给他的印像太深了;而凛子的丈夫,是由于自己一直难以释怀才出现在梦中的,没有见过他所以恍恍惚惚的看不清什么长相和表情。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凛子侧着身从他们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就好像要把两人分开似的。久木不再回忆这不着边际的梦了,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向外张望,外面浓雾笼罩,外轮山只还露出了顶端,远远看去宛然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离天大亮还有一段时间,平原上覆盖的雾霭正慢慢开始退去。久木又迷糊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刚过七点半,窗帘下边露出了明亮的光线。凛子还在酣睡中,久木一个人下了床,从凉台的窗帘缝隙里看见天已放亮,碧空如洗,外轮山的群峰如同近在眼前。这一带是山峦叠蟑的盆地,所以山腰以下依然雾气蒙蒙,就像一个椭圆形的棉花团悬浮在半空里。以前也是秋天来的这里,清晨的浓雾散去之后,平原才得以显露出来。今天也一样,透过薄雾,依稀可以看到高尔夫球场的一角,已有人影在晃动。这时久木想起了离开家时跟妻子说的在箱根打高尔夫球的事来。妻子真的相信自己的话吗。久木突然感到有愧于妻子,于是拉严了窗帘,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凛子听到他的动静,睁开了眼睛。“你要起床?”“不,我也刚醒。”久木回到床上,没有告诉凛子刚才做梦的事。“再躺会儿。”在晴朗的秋日里打高尔夫球再有趣,也比不上凛子柔软的皮肤的温馨。对一夜的幽会而言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外面的雾早已散尽,而两人的良宵还未过完。黎明时分在梦中见到了凛子的丈夫,这件事久木没有跟凛子说,怀着残留的冷冰冰的感觉。久木搂着凛子又睡了过去。已经九点半了,窗外鸟在鸣啭,外面是晴空万里,球场上人们追逐着小白球。和这些健康的人们相对照,久木还呆在床上,享受着凛子暖融融的体温。一想到只有自己一人是沉迷在怠情、不健全、不道德的世界之中,久木就感到非常惬意。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时,凛子轻轻扭了一下头,慢馒睁开了眼睛。“我又睡着了呀。”“因为你折腾得太厉害了。”“不许你胡说……”凛子捂住了久木的嘴,不让他往下说,“哎哟,都十点了。”今天的安排是上午游览秋天的芦湖,下午返回东京,纵情而任性的生活即将告一段落了。“起床吧。”在凛子的一再催促下,久木才懒洋洋地下了床。窗帘还未打开,房间里很黑的,凛子一下床就奔浴室而去。久木开开电视,当二人沉缅于情爱之中时,外面的世界似乎还是老样子。不一会儿,凛子洗了澡出来,坐到了镜前,轮到久木进浴室了。久木从洗澡间出来时,窗帘已敞开,凛子在窗旁的梳妆台前梳着头。望着凛子雪白玲球的脖颈,久木冲着镜子里的凛子说:“好美的女人哪……”“认识你以后,我比以前上妆了。”“这种事有利于荷尔蒙的分泌,连这儿也滑溜溜的了。”久木偷偷地碰了一下她的臀部,凛子慌忙躲闪。“别闹别闹,头发要弄乱的。”“乱了怕什么。”久木从后面亲吻着凛子的脖子。“性的满足使女人越来越滋润,男人却越来越干瘪。”“净瞎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与生俱来的宿命。”凛子觉得“宿命”这个词很有意思,不禁笑了起来。“可怜的男人,快穿衣服吧。”在凛子催促下,久木不情愿地脱掉浴衣,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在饭店的餐厅吃了顿不当不正的饭,两人出了饭店,略微有些凉意。在满目秋色中,来到湖夙,从那里乘渡船去游览芦湖。星期日人很多,中途在箱根园停靠了一下,从那儿坐缆车上到驹岳山顶,站在这里,箱根的群山、远处的富土山直至骏河湾的美景一览无余。海拔一千三百公尺的驹岳山上,满山遍野覆盖着鲜艳夺目的红叶,在湖水的倒映下,山水一色,连成红艳艳的一片。两人饱览了高原的湖光山色之后,乘缆车下山,回到湖尻时是下午四点。不早点下山的话,回东京的路就不好走了。“怎么办?”凛子没有马上回答,看样子不大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