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闭目养神的话就会睡过去,会将刚刚得到满足的女性置于孤独之中,久木从这濒死之境振作起精神,搂住了女人,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激情过后,这样通过身体的接触,一起进入安宁。久木让女人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在大雪纷飞的清晨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久木醒来翻了个身,凛子也被他弄醒了。“几点了?”久木看了看枕边的手表,告诉她九点多了。两人都不想马上起床,懒洋洋地躺着,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还下着呢。”久木点了下头,起身打开了窗帘,白色的雪花霏霏而落。从昨晚到天亮雪一直没停,而且越下越大。外面是满天飞雪,白蒙蒙一片。“什么时候才能停啊。”凛子也起来了,担心地望着窗外。早晨的时候,久木说过中午会停的,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早晨好。”这时,女招待进来准备早餐,他们预约了十点吃早饭的。“这雪真不得了。”久木揣着手跟女招待寒暄道。“下这么大也不多见,今天早上的报纸都没到。”女招待一边打开窗帘,一边说。“路不通了吗?”“大概路太陡了上不来吧。”久木想起了那弯弯曲曲的“伊吕波山路”的陡坡。“我们想十一点下山。”“现在经理正和山下联系呢,请稍候片刻。”女招待鞠了一躬,离去了。凛子不安地用手涂抹着窗玻璃,久木意识到他们被困在这中禅寺湖的旅馆里了。选择去日光是因为离东京不远,交通便利。虽然对冬天日光的寒冷也有思想准备,却万没想到会大雪封山。久木担心地打开电视,天气预报说,有一强低气压从北陆一带到达关东北部,白天一整天将是大雪天气。男服务员进来整理被褥,女招待端来了茶水,摆放早餐。房间里暖融融的,门外便是让人睁不开眼的暴风雪。“这么大的雪一年也赶不上一回。”女招待解释道。现在说什么也不解决问题了。“滑车也不能开吗?”“路上到处都是雪堆,根本开不动的。”也是,雪这么大,从“伊吕波山路”下山实在是不可想像。久木万般无奈地吃起早饭来。“你打算几点回去?”他向凛子问道。“最好三点以前。”要想三点以前到东京,一小时后就得出发。“有什么事吗?”见凛子支支吾吾的,久木也不好再追问,不过,三点之前恐怕回不去了。吃完饭,刚开开电视,经理就来了,对他们说,现在中禅寺湖和日光的交通都已中断,请他们先在房间里休息一段时间。“什么时候能通车?”“那得看雪什么时候停了,弄不好得等到晚上了。”久木回头瞧了瞧凛子,见她低着头,脸色煞白。已经十一点了,雪一点儿也不见小。细一看,雪粒很小,但被风一刮,就成了风卷雪,遍地都是雪堆。“看来够戗了。”凛子的希望要落空了。“你还是打个电话吧。”怕自己在旁边碍事,久木说完就到楼下的大浴池去了。路过服务台时,他看见有七、八个客人拿着背包十分焦急地等在那里。久木泡完温泉回来,见凛子坐在镜子前,正用小拇指搓揉着眼角四周。“怎么样?”久木担心凛子打电话的事,问道。凛子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不去哪儿?”“侄女的婚礼。”“你的侄女?”“不,是他的。”也就是丈夫的哥哥或姐姐的女儿了。不管怎么说,这么重要的活动哪能不参加呢。“几点开始?”“婚礼是五点。我本来只打算参加一下后面的宴会。”已经快晌午了,就算现在通了车,回到东京也得四点了。再回家换衣服,绝对来不及了。“他知道你来这儿吗?”“说了一声……”“没问题吗?”久木说完自觉口误,马上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丈夫在参加侄女的婚礼时,妻子和别的男人一起被大雪封闭在旅馆回不去,这种情况怎么能说没问题呢。两人谁也不敢再提及这个问题,又等到了下午,雪还没有停的意思。久木看了看手表,快三点了。现在即使雪停了,等到除掉积雪后通车,也得五点了,然后下山乘电车到东京就八、九点了,这还算运气好的,说不定,今晚都回不去了。凛子满面愁容,久木也是忧心忡忡的。久木跟家里说的是今天回去,借口是要去京都一趟,查找一下昭和史的资料。所以,下雪回不来不成为理由了。妻子那头好歹还能对付过去,可是,明天十点钟有个会,得一大早就出发才赶得上。然而,比自己更难办的还是凛子。没出席侄女的婚礼还不算,连着两个晚上不回家,也不说去哪儿了,本来和丈夫的关系就很紧张,这下恐怕更不好收场了。三点,女招待送来了咖啡。久木问凛子:“今天回不去怎么办?”凛子没说话,用勺子慢慢搅拌着咖啡。“雪早晚会停的,不过,可能得再住一晚。”“你呢?”“当然最好是回去了,不行的话也没辙儿。”“我也没关系。”“可是,你……”凛子镇静地仰起脸道:“怎么回去呀。”久木沉默了。凛子自言自语道:“我什么也不在乎了。”四点以后,雪似乎小了一些,可是天也黑下来了。中禅寺湖越来越模糊不清了。久木站在凉台上眺望着外面。经理进来说,入夜后,路上结了冰,无法开通,今晚破例不收房费,请务必在这儿住下。看来也只能住下了,久木点头同意。凛子在旁边都听见了,也死了心,和久木说了一声,就去浴池了。剩下久木一个人看着湖畔那一处光亮,回想起去年秋天在箱根连住两晚上的事来。那次并不是回不去,而是他们自己不想回去。是一次明知故犯的冒险,心情既紧张又感到快乐。而这次是由于大自然的威力,不得已留下的,完全没有了愉快和乐趣,只剩下了沉重的压抑感。很明显,这是几个月来两人所处的环境变化所导致的结果。在箱根时,双方的家庭还没有什么大问题,能放松地连续住两晚。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不管什么理由,今晚不回去,将会引起决定性的事态。久木回到桌旁抽着烟,琢磨起凛子说的“我什么也不在乎了”的话来。她是说今晚不回去呢,还是指和丈夫的关系呢,两者的可能性都有,后者可能性更大。今晚凛子是否已下决心和丈夫分手了呢,若真是那样,自己也得作出安排了。望着黑下来的窗户,久木深深感到他们正在被逼入绝境之中。不久,黑夜降临,网人都泡过了温泉,坐下来吃饭。顺序和昨天一样,心情可大不相同了。昨天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什么都新鲜,中禅寺湖、大浴池以及露天浴池,所有的一切都使他们好奇。而现在已没有了兴奋的感觉,只有无可奈何的麻木和将错就错的心态。老是这么闷闷不乐也无济于事。为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两人较着劲儿地喝起酒来,凛子还破天荒地要了杯清酒,一口气喝了下去。此时,东京正在举行婚礼,凛子的丈夫压抑着对妻子缺席的满腔愤懑,亲戚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一想到这副景像,久木的头就涨大了,只能惜酒浇愁。晚饭从六点多一直吃到八点左右,凛子薰然薄醉,脸颊红红的。突然,凛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咱们去雪地上趴一会儿吧。”凛子步履瞒珊,“你也和我一块儿去。”说着就朝走廊走去。久木慌忙拦住她。“你醉了,太危险。”“反正也是去死啊,还有什么可危险的。”凛子甩开久木的手,执意要去,她头发散乱,眼光呆滞,神态异样的妖冶。“快点儿,你起来呀。”“等一等。”久木双手捆着凛子的肩膀,让她坐下。“你干么拦我,我高兴。”凛子不满地嘟哝着,久木不理她,叫来服务员撤掉了餐桌,铺好被褥。凛子充其量只有一两的酒量,却在泡澡后喝了好几杯冷酒,不醉才怪呢。“你说要去的,怎么变卦了?”凛子还惦着趴雪地的事,女招待们在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呆在一边,她们刚一走,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别胡闹了。”久木不让她出去,她非要出去,两人拽来搡去的,结果脚下一绊,都摔倒了,久木在下,凛子在上,正好骑在久木身上。驾驭者是凛子,久木像马一样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凛子以胜利者的姿态低头瞧着他,突然间,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母豹子,两眼放光,双手扼住了久木的脖子。“你干什么……”凛子喝醉了酒,手劲儿很大。“嗨、嗨。”久木想喊“松手”,可出不来声,憋得直咳嗽。凛子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了。久木突然意识到,很可能会这么气绝身亡的。他看见凛子的两眼红得像在喷火。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久木忽然害了怕,使劲儿掰开了缠绕脖颈的那双手。久木又咳嗽了半天,才大大喘了一口气,说出话来。“你快把我掐死了。”“我就是想要杀了你。”凛子冷冷他说。以前,每次都是久木提出要求,凛子不大情愿的服从的,因为这种姿势会使女人难堪。这次,凛子如此大胆地主动要求,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是因为她喝醉了呢,还是偶然骑在久木身上所致呢,或是由于知道回不去了,才突然变得大胆起来了呢。望着她那潮红的脸庞,美妙的身躯,久木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幸福感。就在这时,凛子张开黑色翅膀似的双臂,又掐住了久木的脖子。一瞬间,他窥见了死亡的世界。哪怕再迟一分钟或十几秒,都可能断气。随着凛子达到了顶点,久木才得到了解脱,渐渐恢复了意识。久木努力回忆着刚才的一幕,试着活动着四肢,手脚还有知觉。看见座灯,才记起自己在中禅寺湖的旅馆里。这时凛子靠了过来。“太棒了……”“我差点儿没死掉。”凛子点着头:“这回你明白我说的‘可怕’的感觉了吧。”久木追踪着刚才的那番体验,忽然联想到另一件事。“吉藏也说过同样的话。”“谁是吉藏?”“就是被阿部定勒死的男人,”久木的脑海里浮现出阅读昭和史时,了解到的这两个人物。凛子兴趣来了,懒懒地问:“阿部定,就是干那件怪事的女人……”“其实,也不能说是怪事。”凛子只记得事件离奇的部分,而详细调查了昭和史这一事件的久木觉得,这是深深相爱的男女之间产生的非常有人情味儿的事件。“她被人误解的地方不少。”久木把座灯拿开了一些。“她的确割了男人的东西,不过是在勒死之后。”“女人把男人勒死的吗?”“据说,以前她也曾经一边交媾,一边勒他的脖子,就像你刚才那样。”凛子连忙摇头,倚到久木胸前。“我是喜欢你才勒的呀,太喜欢了,就恨起来了。”“她也是喜欢得过了头儿,不想被别人得到,情不自禁那么做的。”“可是,弄不好会死人的。”“可不,真死了。”久木摸着脖子说。“我也差一点儿。”“我不过是跟你闹着玩儿。”“她开始也是闹着玩,觉得很刺激。”“是用手勒死的吗?”“是用绳子。”“你被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凛子把腿搭到久木身上。“也挺难受的,过去那个劲儿,也许会感觉不错的。”“看来是那么回事。”凛子向久木撒娇道:“你也掐我一下。”“现在?”“是啊。”久木按照凛子的吩咐,把手按在她的脖子上,细细的脖颈,一把就掐住了,凛子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那温顺的样子十分可爱,久木的手触到了凛子喉咙的软骨,感觉到了静脉的鼓动,又继续掐下去,凛子的下颚渐渐抬起,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久木慌忙松开了手。凛子又咳嗽了一气,待呼吸平稳下来后小声说道:“真可怕,好像有点儿那种感觉了。”她的眼神似梦似幻。“用绳子勒死更难受吧?”“头天晚上,两人互相勒脖子玩儿,力气大了点,男人差点儿死去。脖子勒出了一条印儿,脸也肿了,女人忙着给他冷敷,还买来镇定药给他吃。夜里,男人迷迷糊糊地说‘你今天夜里要勒我脖子的话,可别松手,勒到头,中间停下来更难受’。”“可是那不就给勒死了吗?”“也许就想要这样吧。”“为什么呢,因为喜欢他?”“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得到这个男人。”外面一阵风刮过,座灯闪了一下。雪不下了,风还在刮。凛子侧耳听了听,接着问道:“那个叫阿部定的女人是干什么的?”“被杀的男人叫石田吉藏,在东京中野开了一家叫做吉田屋的料理店,阿定在他店里干活。”“是在店里认识的?”“阿定三十一岁,吉藏四十二岁,比她大十一岁,剃着平头,长脸型,属于美男子一类。阿定十七、八岁就当了艺妓,有些早熟。她皮肤白皙,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久木半年前看的这份资料,去年年底,又看到了事件发生时的报纸,对大致情况比较了解。“多半是女的主动喽?”“还是男人先找的她,当然她也迷上他了。”“男人有妻室吗?”“当然有,是个很精干的老板娘,可是吉藏一见到阿定,就立刻魂不守舍了。”“店里哪有机会啊?”“所以,两人四处到旅馆或酒店去幽会。”久木恍惚觉得是在讲他们自己。“他妻子没发觉吗?”“当然知道,所以他们不想回来,一连几天在外住宿,事件发生时,就是两人在荒川的一个酒店里呆了一个星期后的事。”“一个星期都不回家?”“大概也想回去,可是没能回去的缘故吧。”久木话音刚落,外面又是一阵疾风掠过。久木和凛子完全能够体会阿定和吉藏当时的心情。“不是某一方强求的吧?”“那自然,都舍不得分离,就这么一天天住下去,对女人而言,回去就等于把心爱的男人还给他老婆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凛子猛然抓住久木的胳膊,“女人的心情都一样。”凛子这一突如其来的表白使久木慌了神。“我猜他自己也不想回去。”久木借吉藏来为自己辩解。“这么说是情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