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但愿她能醒一醒,说几句话!”圣克莱尔说着就俯下身去对着伊娃的耳朵说,“醒醒,宝贝!”那双湛蓝的大眼睛睁开了,一丝微笑浮上了她的脸庞,她想抬起头说话。“还认识我吗,伊娃?”“亲爱的爸爸。”那孩子喊着,用尽仅存之力伸出胳膊来抱住了父亲,但随即就垂了下来。圣克莱尔抬起头,看见伊娃的脸因死亡的痛苦而抽搐起来,她挣扎得喘不过气来,痛苦地举起了小手。“噢,老天,这太残酷了!”圣克莱尔不忍目睹,痛苦地转过脸去。他使劲地拧着汤姆的手,可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噢,汤姆,我的仆人,这简直是要我的命啊!”汤姆握住主人的手,黑黑的脸颊上双泪长流。他抬起头来,像他平常仰视上苍一样,祈求上帝的帮助。“主啊!求你别再让她受罪了!”圣克莱尔说,“我真是万箭穿心啊!”“噢,上帝啊!快结束这一切吧!”汤姆说,“亲爱的老爷,您看她。”伊娃靠在枕头上精疲力竭地喘着气,她纯净的大眼睛朝上一翻就不动了。哦,那双从前述说天国故事的眼睛在说些什么呢?超度了尘世间的苦难,那张脸上带着胜利的光辉,多么静穆,又多么神秘啊!人们不禁被它所折服了,默默地围拢过来。“伊娃。”圣克莱尔柔声说。可是,她听不见了。“噢,伊娃,告诉我们,你看见了什么?”她父亲问。一束圣洁灿烂的光辉笼罩在她脸上。她断断续续地说:“我看见了……爱――欢乐――平安!”接着,她叹息一声,终于抛却尘世,升入天国了!“永别了,我亲爱的孩子。辉煌的天国之门在你身后紧闭了,我们再也看不到你纯美的面容了。噢!看着你进入天堂的人是多么痛苦啊,他们醒来后只看见尘世灰暗阴冷的天空,却再也看不到你了,你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第二十八章 世界末日来临了伊娃房间里的塑像和油画都用一层白布罩住了。屋里只传来屏住的呼吸声和沉滞的脚步声。半明半暗的窗户透过来几缕清晨庄严的阳光。伊娃的床上铺了一层被单,在那俯视人间的天使像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天使,可她却永远沉睡不醒了!伊娃躺在那儿,穿的是那身平常最爱穿的素色衣裳。玫瑰色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屋里,给笼罩着死亡气息的冰冷阴沉的小屋抹上了一层暖红色。伊娃那不再眨动的眼睫毛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排柔和的阴影。她的脑袋稍稍歪向一边,这是她平常酣睡的模样。但是,那脸庞上呈现出来的圣洁、崇高和掺杂着愉快、安息的表情,让人一望而知,这并不是她平素在人间短暂的休憩,而是上帝所赐予的永恒的长眠。亲爱的伊娃,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死亡,更不存在死亡的阴影和黑暗,你只是光的逐渐消失,正像在黎明前默默隐退的一颗晨星。你赢得了一场胜利,却不费一兵一卒,你摘取了一顶王冠,却不用血腥争夺。圣克莱尔抱着胳膊站在那儿出神,心中想的正是这些。哎,谁能猜得出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呢!在这个死亡笼罩的小屋里,他听见别人说,“她过去了。”感到一切都变成阴惨惨、挥之不去的浓雾,一种前所未有、无法言喻的“隐约的痛苦”袭上心头。他只模模糊糊地听见身边有人说话,向他问这问那,他只是机械地作答。他们问他葬礼什么时候举行,把伊娃放在哪里,他不耐烦地回答说他不管这些。伊娃的房间由阿道夫和罗莎来布置。虽然他们平常是小孩子心性,变化无常,反复不定,但内心却是感情细腻、温存体贴。尽管大局由奥菲利亚小姐打理得有条不紊,干净利落,但是他们俩也是大有功劳的。他们用两手为整体布局增添了不少柔和而富有诗意的点缀,驱散了葬礼上经常出现的阴森恐怖的气氛,新英格兰的葬礼就是如此。壁柜上摆着洁白馥郁的鲜花,优美低垂的绿叶在下衬托着。伊娃的小桌上铺上了白布,上面摆着她生平最爱的那只花瓶,瓶里只插着一支白玫瑰。帷幔的褶皱、窗帘的挂法都由阿道夫和罗莎以黑人特有的审美眼光仔细斟酌过。圣克莱尔仍然站在那儿,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这时,罗莎提着一篮纯白的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了圣克莱尔,她赶紧收住脚步,恭恭敬敬地站住。但是,圣克莱尔根本没注意到她,她这才走上前去把花放在伊娃的周围。她先将一朵美丽的栀子花放在伊娃手中,然后颇具匠心地把其它花儿罗列在小床的四周。圣克莱尔看着一切,仍然恍若梦中。这时,门又开了,托普西站在门口。她两眼红肿,围裙底下藏着什么。罗莎急忙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可她还是一步跨进屋里。“快出去!”罗莎压低了嗓门,但声音仍然很尖,“这儿没你的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噢,求求你,让我进来吧!我带了一朵花,非常美丽。”说着,她举起一朵半绽的茶花。“让我把这朵花放在她身边吧!”托普西恳求道。“不,你给我出去!”罗莎更坚定了。“让她呆在这儿!”圣克莱尔跺了下脚,“让她进来吧!”罗莎立即退下了,托普西走上前来,将她的这份礼物放在死者脚边。接着,她忍不住“哇”的一声,滚倒在床边的地板上,失声痛哭起来。奥菲利亚小姐急忙跑进屋去,想把她扶起来,可是无济于事。“噢,伊娃小姐,伊娃小姐!我真恨不得和她一起去死啊!”托普西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圣克莱尔见此情景,煞白的脸涌上血来,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自伊娃死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掉泪呢!“好孩子,别再哭了!”奥菲利亚说,“伊娃小姐上了天堂,她成了天使呢!”“可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呀!”托普西说,“我再也见不着她了!”说完又止不住哭起来。大家沉默无言,静立半晌。“伊娃小姐说过爱我的,”托普西说,“她真的说过。现在呢,现在再也没有人爱我了!噢,天哪!再也没人爱我啦!”“这孩子说的是实话,”圣克莱尔说,“姐姐,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安慰她一下,这可怜的孩子!”“我要是没出生该多好啊!”托普西说,“我一点儿都不想活在这世上!活在这儿有什么好处呢?”奥菲利亚小姐温柔却有力地将托普西从地上扶起来,把她带到屋外。然而她自己也止不住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托普西,可怜的小东西,”奥菲利亚小姐将托普西领到她屋里,对她柔声说道,“别难过,亲爱的孩子。尽管我比不上伊娃小姐那么慈爱,但也会尽力爱你的。我想我从她那儿多少学到了一点基督的仁爱精神。我保证会爱你的,真的,而且我还要帮助你也成为一个善良的基督徒。”说这段话时,奥菲利亚小姐的声调轻缓柔和,那力量显然比话本身和她脸上滚落的泪水来得更动人心怀。从此,她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的心灵产生了恒久的影响。“噢,伊娃,我的孩子,有谁像你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做了那么多好事?”圣克莱尔想着,“与你相比,我在人间活了这么多年,该怎么对上帝交代啊?”人们纷纷进来与伊娃道别,屋里响起低低的耳语声和陆陆续续的脚步声;过了一小会儿,棺材抬了进来,葬礼开始了。大门口驶进来好几辆马车,一些陌生人也进来坐下,还有许多戴着白头巾、白缎带和黑纱、穿着黑色丧服的哭丧人;接着,有人念经文、做祷告。圣克莱尔浑身僵直,他走动着,似乎泪已流干。自始至终,他的眼睛只盯着躺在棺材里的金色小脑袋,然而不久,这个小脑袋被人用布遮上了,接着棺材盖也盖上了。圣克莱尔只被人摆弄着和其他人朝花园地势较低的那头走去,那儿是伊娃的坟墓,在长满青苔的小石凳旁边,也曾是伊娃和汤姆聊天、唱歌及朗读《圣经》的地方。圣克莱尔笔直地站在墓穴旁,目光空洞地往下看,看别人放下了小棺材,又模糊听到有人在念庄严肃穆的话语:“生命在我,复活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去,也必复活。”他似乎完全麻木了,失去了思维,他没有意识到人们在填土,在永远掩埋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他的伊娃呀!对,那的确不是伊娃――那只是她圣洁不朽的躯体在人间播下的一粒脆弱的种子。当我主基督降临时,她一定还会以同样的形貌出现的。当一切都结束后,送丧的人们回到了各自的住处。从此之后,人们将不再想起这个小女孩。玛丽的房间里窗帘全垂了下来,屋里黑暗一片。她整天伏在床上痛哭哀伤,撕心裂肺一般几欲昏死过去,仆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身边侍候着。仆人们当然不会哭泣了,玛丽认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悲痛,她相信她的痛苦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难有人逾越其上。“圣克莱尔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玛丽抱怨道,“他对我一点怜悯之意都没有,他明知道我有多伤心,却冷酷无情到视而不见的地步。”大多数仆人很大程度上受到眼睛和耳朵的支配,认为伊娃之死给女主人带来的创痛最深;玛丽又不间歇地发作歇斯底里的痉挛症,离不了医生,连她自己都说要死了。这样一来,人们更相信是这么回事了。大家跑前跑后,手忙脚乱,一会儿拿暖瓶啦,一会儿烘烤法兰绒内衣啦,全都围着她团团转。只有汤姆有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把注意力放到了男主人身上。圣克莱尔无论走到哪儿,汤姆都默默地、忧郁地跟在后头。圣克莱尔终日一声不响地坐在伊娃的房里,脸色苍白,手捧伊娃曾展读过的《圣经》,死死盯着,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每当这种时候,汤姆总觉得他那双呆滞无神、没有泪水的眼睛比玛丽凄厉的哀号蕴藏着更深的悲哀。几天后,圣克莱尔一家搬回了城里。圣克莱尔已被悲伤折磨得坐卧不宁,他渴望换一个新环境,改变一下新思路,于是他们离开了别墅、花园及那座小坟墓,回到了新奥尔良。奥古斯丁整日奔波往来,希望用这种忙碌喧嚣填补心中的空虚。人们在街上看到他或在咖啡馆里碰见他,要不是因为他帽子上的黑纱,根本看不出他已痛失爱女。他谈笑风生,讨论时局,大侃生意经,可谁又了解这表面的举止如常只是一个空壳,而那包裹着的内心已经荒芜成一座死寂的坟墓了呢?“圣克莱尔真让我琢磨不透,”玛丽向奥菲利亚小姐抱怨道,“以前我总以为,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人是他真爱的,那就是宝贝伊娃了,可他好像也容易遗忘似的。每次我提起伊娃,他都一言不发,我当初还真以为他伤心欲绝呢!”“静水深流,别人总是这么对我说。”奥菲利亚小姐如得了神谕般地说道。“哼,我才不相信呢!人有那么深的感情,就一定会流露出来,所说的情难自禁就是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重感情的确是折磨人的事,我要是生来和圣克莱尔一样无情该多好,免得受这么多苦!”“太太,圣克莱尔老爷已经形销骨立了,他难以下咽呢!”妈咪说,“他肯定没忘记伊娃,大家都忘不了她,亲爱的有福气的小东西啊!”她抹着眼泪说道。“无论怎么说,他从不为我着想,他一点安慰的话也没有。他哪里知道,一个做母亲的比男人痛苦得多呀!”玛丽说。“一个人的痛苦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奥菲利亚严肃地说。“正是如此。我的痛苦有多深只有我自己一人明白,旁人都无从知道。伊娃过去倒是知道我的心思,可惜现在又去了!”说完,玛丽倒在竹榻上,止不住又悲从中来。世界上不幸有这样一种天性的人:当东西握在手中时,他们总觉得分文不值,一旦失去后就觉得无比珍贵。玛丽就是其中之一。她对周围的一切总是吹毛求疵,失去后才追悔不已。当玛丽和奥菲利亚小姐说这些话时,圣克莱尔的书房里发生了另一段对话。忠实的仆人汤姆惴惴不安地跟随在圣克莱尔身后,看到他进了书房,却一连几小时都不见出来。汤姆十分焦急,最后决定进去瞧瞧。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见圣克莱尔在房间一头的躺椅上躺着,脸朝下,面前摊着伊娃的那本《圣经》。汤姆走过去,在沙发边站住,有点迟疑。正在这当口,圣克莱尔突然抬起头来,看到汤姆那忠厚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忧虑、关切和友爱,顿时被深深打动了。圣克莱尔握住汤姆的手,把额头抵在了上面。“哦,汤姆,我的忠实的仆人,我该怎么办?整个世界就像鸡蛋壳,已经被掏空了啊!”“我明白,老爷,我明白,”汤姆连声说,“不过,您得朝天上看,朝亲爱的伊娃小姐那儿看,朝神圣的主那儿看!”“汤姆,我已经朝天上望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要是我能看见就好了!”圣克莱尔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许只有小孩或是贫穷忠厚的人,就像你那样的,才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圣克莱尔无可奈何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因为这些事向聪明通达的人就藏起来,只向婴孩们显露,”汤姆说,“主的本意就是如此。”“汤姆,我不信仰宗教,也没法信仰,我对什么都持怀疑的态度,”圣克莱尔说,“让我相信《圣经》,同样办不到。”“世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圣克莱尔两眼迷茫地转动着,喃喃地说道,“仁爱和信仰这类高尚的词汇恐怕只是人类自己也把握不住的渺茫飘忽的情感吧!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倚靠,它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无踪。恐怕没有伊娃,没有天堂,没有耶稣,什么都不存在,一切都是虚妄的吧!”“噢,老爷,有的,他们是存在的,我敢肯定,”汤姆说着便跪下来,“老爷,求您相信他们吧!他们是存在的!”“你怎么知道耶稣存在呢?你又从来没见过他,汤姆!”“可是我的灵魂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真的,老爷,现在我就感到了。老爷,您不知道,当我从我的老伴和孩子们身边被卖出去时,我差点儿绝望了,觉得一切都完了。可是,仁慈的主出现了,他站在我身边,抚慰地说,‘别害怕,汤姆。’他给我这个苦命的人带来了一线生机,让我从灵魂的黑暗中解脱出来,看到光明。我的心宁静愉悦,我去爱每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献身上帝,服从他的神诣,他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知道这种平静的力量不是我与生俱来的,因为我以往总是怨天尤人,是上帝才赐予了我这种力量。我相信仁慈的上帝也会帮助老爷您的。”汤姆潸然泪下,他哽咽地说完了这段话。圣克莱尔把头靠在汤姆的肩膀上,紧紧地抓住他结实有力的黑手。“汤姆,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圣克莱尔说。“老爷,今天是祈祷日,要是您能在今天信奉基督,我死也高兴。”“可怜的傻汤姆!”圣克莱尔半抬起身子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忠厚善良的人来爱呀!”“噢,老爷,其实还有一个比我更爱您的人呢!那就是耶稣,他爱着您哪!”汤姆说道。“你怎么知道的,汤姆?”“我能感觉到,噢,老爷,基督的爱可不是普通的人能揣摩得到的。”“真是奇怪,”圣克莱尔转过身子说道,“这个一千八百年前诞生、早已逝去的人的故事竟然仍能打动人心。或许,他根本不是人,人没有那么强的生命力!唉,我真希望能遵从母亲的教导,像小时候一样,跟着母亲做祈祷!”“老爷,要是您乐意,”汤姆说道,“希望您能给我念一章《圣经》,伊娃小姐从前念这段时,真是动听极了。唉,伊娃小姐走后,就再也没有人给我念了。”这段是《约翰福音》的第十一章――耶路撒冷起死回生的感人故事。圣克莱尔大声念着,不时停下来把心中由故事而激起的激动之情压抑下去。汤姆跪在他面前,双手合十,平静的脸上流露出深沉的爱、信任与崇敬的表情。“汤姆,”圣克莱尔说,“这些对你来说都是真的吗?”“对,就像我亲眼所见一样,老爷。”汤姆说。“如果我也拥有和你一样的眼睛就好了。”“我向亲爱的主祈祷,您一定会有的。”“可是,汤姆,我的知识比你多,如果我告诉你,我不相信《圣经》,你说怎么办?”“噢,老爷。”汤姆举起双手,做了个不赞成的手势。“难道什么也动摇不了你的信念吗?”圣克莱尔问。“对,什么也没法动摇。”汤姆说。“汤姆,要知道我可懂的比你多得多呢!”“老爷,您不是说过吗,上帝总是向聪慧明智的人有所隐瞒,只向无知的婴孩显示。老爷,您刚才说不相信上帝,这不是真的吧?”汤姆着急地说。“当然不是真的,汤姆。我不是不相信上帝,相反,我认为确有理由信仰上帝。可是,我就是没法让我自己信仰上帝,这真是讨厌极了。汤姆,我该怎么办?”“老爷,您要是做祷告就好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做祈祷呢?”“您做了吗?”“如果我做祷告时,天上有人能够听见,那我就会去做,可是并没有谁能感觉到啊!汤姆,你过来,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祷告的。”汤姆心中正充满了各种愿望,他把这些愿望在祷告中一古脑儿都倾吐出来,好像长期堵住的河水一下子奔流开来。无论怎样,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汤姆不管有没有人聆听,他都当作有。圣克莱尔觉得自己的思想和感情都不由自主地随着汤姆的信仰和感情游走,飘飘荡荡一直把汤姆送到天堂的门口。圣克莱尔觉得自己离伊娃很近。“谢谢你,汤姆!”汤姆站起身来时,圣克莱尔说,“我喜欢听你的祷告,汤姆。你现在可以出去了,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咱们下次再谈吧!”汤姆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书房。第二十九章 团聚在圣克莱尔的这栋房子里,光阴仍一寸一寸地流逝。小舟虽已沉没,但波澜之后一切仍复归平静。日常生活的轨迹是辛苦、冷酷和乏味不堪的,但是它毫不顾及人的情感,仍然专横无情、冷漠严峻地向前不断延伸。人们仍得吃喝拉撒,仍得讨价还价,买进卖出,仍得问长问短,答对不休。说得更简单直白一点吧,尽管我们的生活乐趣早已荡然无存,但依然得如行尸走肉般生活下去,尽管主要的爱好已消失无影,但空洞机械的生活习惯仍在延续!以前,圣克莱尔的全部生存的乐趣和希望都不自觉地寄托在伊娃身上。他所经营的产业,他安排时间都是围着伊娃展开的,他为她购买东西,为她改变安排和布置……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伊娃。长久以来,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现在伊娃已逝,他好像整个落空了,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上,还存在着另外一种生存方式――人们只要对它持有信心,它就会在那些了无意义的时间密码前变成一个严肃重要的数字,从而把其后的密码都破解成难以言传的神奇的秩序。圣克莱尔非常清楚这一点:当他万念俱灰时,就仿佛会听见一个细微而纯真的声音在召唤他到天上去,并看见纤细的手指向生命的道路。但是,圣克莱尔已被深重的伤感的倦怠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真的是一蹶不振了。圣克莱尔有一种天性,那就是凭着他的才能和见识,他对宗教事务的了解往往比那些讲求实效的基督徒们还要深刻透彻。有些人确实是如此,他们对灵性问题并不甚关心,但对其中的细致的差别和奥妙却有天生的敏锐的感受力和领悟力。故而摩尔、拜伦、歌德描述真挚的宗教情感的话语,会比一个终生怀有宗教情感的教徒更为精辟。在这些人心目中,漠视宗教是一种更可怕的背叛,是更重的罪孽。虽说圣克莱尔从未受过任何宗教义务的束缚,但他敏锐的天性却使他对基督徒应尽的各种义务有直觉的深刻理解。因此,他依仗着自己的超凡见识,竭力不去做那些有可能让他受到良心谴责的事,以免将来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人真是矛盾的复杂集合体啊!尤其是在宗教理想问题上,更显得摇摆不定。因此,冒然去承担一种义务而做不到,反倒不如不去承担它。无论如何,现在的圣克莱尔与以往是截然不同了。他虔诚而仔细地阅读《圣经》,冷静而认真地思考自己和仆人们的关系――这样难免会使他对从前和现在的许多做法感到厌恶。他回到新奥尔良后就开始处理汤姆的事,一旦把那些法律手续办妥,汤姆就可以获得自由了。圣克莱尔每天和汤姆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因为只有汤姆是这广阔的世间最能让他想到伊娃的人。尽管以前圣克莱尔总是把感情埋得很深,现在却固执地把汤姆留在身边,止不住把心中的点点滴滴向他倾诉。不过,如果谁见到汤姆这位时刻紧跟在主人身后的仆人脸上流露出的关切忠厚之情,对圣克莱尔的倾吐就不会感到奇怪了。“汤姆,”圣克莱尔在为汤姆办理法律手续的第二天对他说,“我打算还你自由之身。你去收抬一下行李,近日就可以启程近回肯塔基了。”一听这话,汤姆立刻喜形于色,他举起双手,高呼一声:“谢天谢地!”欣喜之情难以形容。圣克莱尔见此情景,有些莫名的烦躁。汤姆这样急于离开他,使他微感不快。“你在这儿的日子不至于度日如年吧?怎么听到离开如此兴奋?”圣克莱尔冷冷地说。“不,老爷,不是那么回事,可是我就要自由了,怎么能不高兴呢?”“汤姆,难道你没想过,留在这儿兴许比你获得自由更好呢!”“不,怎么会呢?”汤姆有力地回答道,“圣克莱尔老爷,才不是那么回事呢!”“可是,汤姆,单论干活,你绝不能像在我这儿一样穿得舒适,过得舒心哪!”“这个我知道,老爷您对我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可是,老爷,我就是宁愿穿破旧衣服,住破旧房子,只要是我自己的,再破我也愿意;穿得再好,吃得再讲究,只要是别人的,我就不愿意。老爷,我就是这样想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您说呢?”“或许是这样吧。汤姆,过不了一个月你就要走了,离开我了,”圣克莱尔惆怅地说,“唉,怎么可能不走呢?老天知道。”他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开了方步。“老爷只要还在痛苦中,我是不会离开的!”汤姆说,“我会一直呆在您身边,只要我对您有用处。”“你是说我还在痛苦中,你就不会走,是吗,汤姆?”圣克莱尔说,凄凉地朝窗外望去,“可是我的痛苦何时才能休止啊!”“老爷若成了基督徒,痛苦就会消失。”汤姆说。“你真打算等到那一天吗?”站在窗边的圣克莱尔转过身来,手放在汤姆肩上,微笑着说,“喂,汤姆,你真是个心软的傻瓜!可是,我不会让你挨到那一天的。赶紧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吧!代我向他们问好。”“我相信那一天总会来临的,”汤姆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他深情地说,“上帝还有使命要交给您呢!”“你说‘使命’,汤姆?”圣克莱尔说,“好吧,你说说看,是什么使命,我洗耳恭听。”“嗯……就连我这个苦命人上帝都给我安排了使命呢!老爷您见多识广,又这么富有,上帝可以安排您做很多事呢!”“汤姆,你似乎认为上帝需要我们替他做很多事。”圣克莱尔说道。“难道不对吗?我们为上帝的子民做事,就是为上帝做事。”汤姆说。“这是文明的神学,汤姆;我敢打赌,这比B博士的布道要精彩得多。”圣克莱尔说。这时仆人通报说有客来访,谈话就此结束。玛丽圣克莱尔痛失爱女,自然十分悲伤。不过,她这种女人惯于在自己不快的时候,让周围的人也快活不起来。因此,她的贴身女仆们都倍加悼念已逝的小主人。每当她的母亲对仆人们提出种种武断专横、自私自利的苛求时,总是出来当她们的护身符,用令人倾倒的态度为她们委婉地求情。可怜的老妈咪在此地举目无亲,只将伊娃作为心头惟一的安慰;现在伊娃已去,她心都碎了,夜夜以泪洗面。由于过于伤心,心力交瘁,她侍奉女主人不如以前麻利了,常惹得玛丽勃然大怒。现在,再没有人出来庇护她了。奥菲利亚小姐对伊娃的死同样痛彻骨髓。不过,在她诚实善良的心里,悲痛已化为生命的源泉。她比以往更温柔体贴了,她做各项工作都是兢兢业业,态度更为沉稳精干,仿佛达到了一个能与自己灵魂沟通的人才能达到的境界。她主要以《圣经》为课本,教托普西识字更为认真了;她不害怕与托普西接触,也不再流露出那种难以抑制的厌恶感,因为那种感觉已完全消失了。她现在是以伊娃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来的温柔的品质来看待托普西,托普西仿佛成了上帝委派给她的将其引上荣耀与圣德之路的人。托普西并非立马就变成了圣人,但伊娃在世的所为和死亡显然给她带来了深刻的影响,她先前那种麻木不仁、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消失了,她也变得有情有义,满怀振奋向上和憧憬之情。尽管这种努力时断时续,难以持之以恒,但从未完全断绝,停辍一段时间之后总会重新开始。一天,奥菲利亚小姐派罗莎去叫托普西。托普西一边走,一边慌慌张张地往怀里塞什么东西。“你在做什么,调皮鬼?我敢打赌你又偷东西了。”矮个子罗莎一把拽住托普西的胳膊,厉声质问道。“你走开,罗莎小姐!”托普西竭力挣脱她,“这不关你的事!”“不关我的事?”罗莎说道,“我亲眼看见你鬼鬼祟祟地藏什么东西。得了,你的鬼把戏还骗得了我?”罗莎揪住托普西的胳膊,伸手就去抢她怀里的东西。托普西被激怒了,她又踢又打,竭力维护她自己的权利。奥菲利亚小姐和圣克莱尔被吵闹声惊动了,立刻赶到了现场。“她偷东西!”罗莎指控道。“我没有!”托普西大声申辩道,气得哽咽起来。“不管是什么,给我看看。”奥菲利亚坚决地说。托普西迟疑了片刻,不过,奥菲利亚小姐说第二遍的时候,她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这个袋子是用她的一只旧长简袜的袜筒缝制的。奥菲利亚小姐倒出袋子里的东西,那是伊娃送给托普西的一个本子,上面摘录了一段段《圣经》里的短文,全按日期顺序排列着;另外有一个纸包,里面是伊娃在那个难忘的临终诀别的日子送给她的一绺长发。一条从丧服上扯下的长长的黑色缎带映入了圣克莱尔的眼帘。这是托普西用来捆扎小本子的。看见这些,圣克莱尔不由感慨万分。“你为什么用这个来包本子呢?”圣克莱尔弯腰拾起缎带问道。“因为……因为……因为这是伊娃小姐送给我的。噢,求求您别把它拿走!”说着,她瘫软在地上,用围裙掩住脸,开始啜泣起来。这真是一幕又可怜又可笑的奇特的场景:旧的小长简袜,黑色缎带,小本子,美丽柔软的金发,还有托普西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圣克莱尔笑了,但笑中有泪。“好了,好了,别哭了,都还给你。”说着,圣克莱尔将东西裹在一起放进托普西怀里,拉着奥菲利亚朝客厅走去。“依我看,你还真有希望把这小鬼教育成材呢!”圣克莱尔伸出大拇指朝肩后指了一指,“凡有怜悯之心的人都可能变为好人,你得再努把力,好好教育她啊!”“这孩子很有进步,”奥菲利亚小姐说,“我对她期望很大。不过,奥古斯丁,”说着,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我想问清楚,这孩子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怎么啦,我不是早就说过把她给你吗?”奥古斯丁说。“可是那没有法律保障。我希望她合法地成为我的人。”奥菲利亚小姐说道。“哎呀!姐姐,”奥古斯丁说道,“废奴派的人会怎么想呢?如果你是奴隶主的话,他们恐怕会为你这种倒退的行为而绝食一天。”“咳,你说什么瞎话呢!我要她成为我的人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权将她带到自由州去,还她以自由。这样,我对她所做的努力都不会是徒劳无功了。”“哦,姐姐,你这种‘作恶以成善’的做法似乎并不怎么高明,我可不同意。”“我可没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奥菲利亚小姐说,“如果我没把她从奴隶制的魔掌中拯救出来,那即使把她教育成个基督徒也是枉然。因此,如果你是真心把这个孩子交给我,就请你给我一张赠送证书或是合法的证明。”“好的,好的,我会照办的。”圣克莱尔一面说,一面坐下来,打开一张报纸开始阅读。“可是我现在就要。”奥菲利亚小姐说。“何必这么急呢?”“争分夺秒嘛!来,这儿有纸、笔和墨水,你写张证明就行了。”像圣克莱尔这种脾气的人,大都对这种风风火火的作风深恶痛绝。因此,奥菲利亚小姐这种说做就做的果断着实让他生气。“喂,你是怎么啦?”他说,“难道你信不过我吗?你这样咄咄逼人,人家还以为你做过犹太人的学生呢!”“我只想把事情办得稳妥一些,”奥菲利亚小姐说,“如果你死了,或是破产了,托普西就会被赶到交易所去,那样我就毫无办法了。”“你真是目光长远。好吧,既然我已经落到了北佬手里,就只有让步的份了。”说完,圣克莱尔挥笔写下一张赠送证书,这对精通法律的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证书后头,他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喏,现在是白纸黑字,一清二楚了吧,弗蒙特小姐?”说着,他将证书递过去。“这才好了,”奥菲利亚小姐说,“不过,没有证人成吗?”“哎,真是的。――对了,我有了!”他打开通向玛丽房间的房门,喊道,“玛丽,姐姐让你签个字,你过来,就签在这儿。”“这是做什么呀?”玛丽看了证书一眼,说道,“真可笑!我还以为姐姐心肠软,不会干这种可怕的事呢。”她一面漫不经心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一面又说道,“不过,姐姐真要喜欢那东西,倒是很好咧!”“好了,现在托普西从精神到肉体都归属于你了。”圣克莱尔将证书递过去。“她并不比从前更属于我,”奥菲利亚小姐说,“只有上帝才有权把她交给我。我只不过比以前更有能力保护她。”“好啦!通过法律这玩意儿,你现在真正拥有她了。”圣克莱尔说着,转身进入客厅,继续看他的报纸。奥菲利亚小姐和玛丽向来话不投机,因而也就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证书,随奥古斯丁到客厅去了。“奥古斯丁,”她坐在那儿织毛线,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替仆人们做过什么安排没有?万一你死了,他们怎么办?”“没有。”圣克莱尔心不在焉地回答,仍去看他的报纸。“那么,你这么放纵他们,以后或许会变成一件很可怕的事。”圣克莱尔未尝没想到过这一层。不过,他依旧漫不经心地答道:“哦,我会做些准备,等过些日子再说吧。”“什么时候?”奥菲利亚紧问不舍。“噢,就这几天。”“如果你先死了,那可怎么办?”“姐姐,你到底怎么回事?”圣克莱尔终于无可忍耐了,他放下报纸,看着她,“我是得了黄热病还是霍乱病怎么着,你怎么这么积极地为我安排后事?”“我生即我死。”奥菲利亚小姐说。圣克莱尔站起来,懒洋洋地收起报纸,朝面向走廊的门边走去,想趁机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谈话。他嘴里机械地重复着“死亡”两个字,然后倚在走廊上的栏杆边,注视着喷泉上溅起的亮晶晶的小水珠。他隔着水帘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盆景,就像透过迷雾一般亦真亦幻。他又反复咂摸着“死亡”这神秘的字眼――人们时常提起它,却又视为畏途。“真奇怪啊!世间竟有这样的字眼,”他说,“并且确有此事,而我们总是忘掉它;一个人今天还活得美好滋润,充满企盼、幻想和希冀,明天竟然会结束生命,就此一去不返了。”这是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当圣克莱尔走到走廊另一端时,发现汤姆正在那儿全神贯注地阅读《圣经》呢。他一面看,一面用手指在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嘴巴里还轻声念着。“要我念给你听吗,汤姆?”圣克莱尔说着,坐在了汤姆身边。“那就有劳您了。”汤姆感激地说,“老爷念起来就清楚多了。”圣克莱尔看了一眼汤姆念过的地方,就念起用粗线划过的一段《圣经》来,这一段经文是这样的:“基督耶稣集荣耀之光同诸天使下临人间时,要坐在他尊贵荣耀的宝座上,万民都聚集在他周围。他将把他们分开,就像牧羊人把羊分开一样。”圣克莱尔声调激昂,一直念到最后一节。“然后主对人们说,‘你们这些受诅咒的人,远离我到那不灭的烈火中去吧,因为我饥饿时,你们不给我食物;我口渴时,你们不给我水喝;我漂流他乡时,你们不让我住宿;我赤身裸体时,你们不给我衣服;我病在狱中时,你们不来看望我。’人们会说,‘主啊,我们什么时候看见您饿了,渴了,流落在外或赤身裸体或病倒牢中没人照顾呢?’主会回答说,‘这些事你们不做在我这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身上,也就是没做在我身上。’”圣克莱尔被这一段深深打动了,他念了两遍。念第二遍时,他的速度非常缓慢,好像在用心地领会每个字每句话的意义。“汤姆,”他说,“我的所作所为与这些受严惩的人有什么区别呢?一辈子过着宽裕安逸、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从来没去想过我的兄弟还有多少人在受冻挨饿、疾病缠身或身陷囹圄。”汤姆没有回答。圣克莱尔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在走廊上踱起步来,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午茶铃响也没有听见,直到汤姆提醒了他两遍,这才回过神来。整个午茶时,圣克莱尔都满腹心事,思绪重重。喝过午茶后,他、玛丽以及奥菲利亚小姐各自走进客厅,谁也不开口说话。玛丽躺在一张挂有丝绸蚊帐的躺椅上,没多会儿就沉沉入梦了。奥菲利亚小姐默默地织着毛线。圣克莱尔坐到钢琴前,开始弹奏一段有低音伴奏的舒缓而忧郁的乐章,他仿佛潜入冥想之中,正通过音乐来倾诉。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旧乐谱翻阅起来。“你瞧,”他对奥菲利亚小姐说,“这本子是我母亲的,这儿还有她的亲笔字呢,你过来看看。这是她从莫扎特的《安魂曲》中摘录下来编辑成册的。”奥菲利亚小姐闻声走过来。“这是她过去常唱的一支曲子,”圣克莱尔说,“现在我仍仿佛能听见她在唱。”他弹了几段优美的和弦,便唱起那首庄严、古老的拉丁曲子《最后审判日》。汤姆一直站在走廊外听着,这会儿又被美妙的琴声吸引到门边,他站在那儿热切地听着。虽然他听不懂拉丁语的歌词,但那优美的旋律和圣克莱尔脸上的表情却让他深深感动,尤其是圣克莱尔唱到伤感的地方。如果汤姆能听懂那优美的歌词,他内心一定会产生强烈的共鸣。啊,耶稣,为什么,你忍受了人世间的凌辱和背弃,却不忍将我抛弃,即便在那可怕的岁月里,为了寻觅我,你疲乏的双脚急急奔忙,十字架上,你的灵魂经历了死亡;但愿这一切的辛劳不会付诸东流。圣克莱尔怀着深深的忧伤唱完了这首歌,逝去的岁月的影子又隐隐约约地浮了上来,他仿佛听见他的母亲的歌声在导引着他。歌声、琴声如此撩人心弦,又如此生动逼真,完全把离世前的莫扎特创作《安魂曲》的情景再现出来了。圣克莱尔唱完之后,头枕在手上靠了一会儿,就起身到客厅里踱起步来。“最后的审判日是一种崇高的构想啊!”圣克莱尔说,“千古的冤案都会昭雪,无上的智慧会解决一切道德问题,这的确是一种伟大的设想啊!”“可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设想。”奥菲利亚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