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6

总指挥和他的助手们很快便在桌布上摆满了各式诱人的食物和饮料,并用绿叶点缀得十分雅致。乔宣布咖啡已经煮好,众人各就各位,坐下饱吃一顿。年青人消化能力强,加上做了运动,所以胃口特别好。这顿午餐吃得十分愉快,一切都似乎新鲜有趣,大家谈笑风生,惊动了在近处吃草的一匹老马。饭桌凹凸不平,常常弄得杯碟东倒西歪,十分逗趣,橡树子掉进牛奶里头,小黑蚂蚁不请自来,一起分享美点,爱管闲事的毛虫从树上晃荡下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三个白发小童隔着篱笆探头探脑,一只讨厌的狗在河对面向他们汪汪狂吠。“这里有盐,要不要来一点?”劳里给乔递上一碟草莓,说。“多谢了,我倒宁可要蜘蛛,”她答着,挑起两只不小心被奶油淹死了的小蜘蛛。”你还敢提那次糟糕透顶的宴会?你自己的办得有声有色,倒来取笑我?”乔又说,于是两人都笑起来,由于瓷碟不够,便凑着一个碟子一起吃。“我那天玩得特别开心,至今仍意犹未荆这顿午饭我可不敢贪功,你知道,我什么也没做,都是你和梅格、布鲁克他们做的,我对你们真感激不尽呢。我们吃饱后该干什么?”劳里问。吃罢午饭,他觉得下面没棋了。“玩游戏,直到天凉下来,我带来了'作者'游戏卡。凯特小姐也一定有些好玩的新花样。去问问她吧;她是客人,你该多陪陪她。”“你就不是客人了?我原以为她和布鲁克合得来,但他却老跟梅格说话,凯特只是透过她那副怪眼镜一个劲地瞪着他们。我去了,你也不用跟我谈什么礼节规矩,因为你自己就做不来,乔。“凯特确实知道几种新游戏,因姑娘们不愿再吃,男孩们又不能再吃,大家便移到“客厅"玩"废话连篇"的游戏。“一人起个头,给大家讲故事,内容不拘、长短不限,但要注意一到紧要关头便得停下,第二个人立即接上,如法炮制。如果玩得好,这个游戏十分有趣,里头故事杂乱无章,或悲或喜,令人捧腹。请起个头,布鲁克先生,”凯特用一种命令式的语气说。梅格对这位私人教师十分敬重,把他跟其他几位男士一样看待,见状不禁大为惊讶。草地上,布鲁克先生躺在两位年青小姐的脚边遵命起头,漂亮的棕色眼睛凝视着披满阳光的小河。“从前,一个武士穷得只剩下一把剑和一张盾,于是出去闯世界。他历尽艰辛,周游了差不多二十八年,最后来到一个好心的老国王的宫殿。老国王有一匹心爱的小马,漂亮无比,但尚未驯服,他颁令如有人把这骑马驯好,将获得一笔丰厚的酬金。武士同意试一试,这匹雄壮骁勇的马儿很快就和新主人建立了感情,虽然它性子暴烈,狂野不羁,但还是慢慢被驯服了。每天训练时武士都骑着国王的宝马穿过闹市,边走边四面寻找一张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漂亮脸孔,但一直没有找到。一天,当他策马走过一条寂静无人的街道时,他在一座废弃的城堡的窗口里看到了那张动人的脸孔。他惊喜万分,便询问是谁住在这座旧城堡里头,原来是几个被掳来的公主,她们被施了魔咒,关在里头,夜以继日地纺纱织布,以蓄钱赎取自由。武士非常希望能把她们解救出来,但他一贫如洗,只能每天走到那里,盼望着那张美丽的脸孔能再次出现,期望公主能够出来走到阳光下面。最后他决定闯进城堡,看看怎样才能帮助她们。他走过去敲门,大门马上拉开,他看到了——”“一位绝色佳人,她狂喜地大叫一声,高呼:'盼到啦!盼到啦!'”凯特接上故事,她读过法国小说,喜欢那种风格。“'是她!古斯塔夫伯爵叫道,欣喜若狂地跪在她的脚下*'啊,起来!'她伸出纤纤玉手说道。'不!除非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把你救出樊牢,”武士跪在那里发誓。'呵,残酷的命运把我囚在这里,暴君不死,我就没有出头之日。''恶棍在哪里?''在紫红色的大厅里。去吧,勇敢的爱人,快把我救出绝境。''遵命,我一定与他决一死战!'说完这几句豪言壮语后,他冲出去,砰的一声打开紫红色大厅的大门,正要走进去,却遭到——”“一下痛击,一个披黑衣的老家伙向他下了手,”内德说,”某某爵士马上回过神来,把暴君丢出窗外,转身去与佳人相会,顶着眉头上的大包,凯旋而归;但却发现门被锁上了,只好撕破窗帘做成一张绳梯,下到半途绳梯突然断裂,他一头栽进六十英尺下面的护城河。他熟谙水性,涉水绕城堡而行,最后来到一扇有两壮汉守着的小门,把两个脑袋互相对碰,直碰得格格作响,接着,大力士毫不费劲便破门而入,走上一段石阶,上面积满了一英尺厚的灰尘,癞蛤蟆跟你的拳头一样大,蜘蛛准把你吓得歇斯底里尖叫,马奇小姐。在石阶上头,他蓦地看到了一东西,令他大惊失色,毛骨悚然,他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穿着一身白衣服,脸上蒙了0一条脸纱,瘦骨嶙峋的手提着一盏灯,”梅格续上去,”它招招手,无声无息地沿着一条像坟墓一样黑暗冰凉的走廊滑行。披着盔甲的塑像阴森森地站立两边,周围一片死寂,灯火喷出蓝光,鬼影不时向他转过脸来,两只恐怖的眼睛透过白色脸纱发出闪闪幽光。他们走到一扇挂了帘子的门前,门后面突然响起悦耳的音乐;他跳上前要走进去,幽灵把他拽了回来,威胁地在他面前扬着一个——”“鼻烟盒,”乔阴声阴气地说,众人听得毛发倒竖,”'有劳了,'武士礼貌地说,一面拈了一撮儿,随即重重地打了七个大喷嚏,震得脑袋都掉了下来。'哈!哈!'鬼魂发出笑声。恶鬼透过钥匙孔看到公主们仍在纺线赎取新生,便捡起它的牺牲品,把他放进一个大锡箱子里,箱里头还密密麻麻地塞了十一个无头武士,他们全站起身来,开始——”“跳号笛舞,”弗雷德趁乔停下歇口气时插进来,”他们跳舞时,废旧城堡变成一艘风帆的战船。'向风打三角帆,收紧中桅帆扬帆索,背风转舵,开炮!'船长吼叫道。此时一艘前桅飘着一面黑旗的葡萄牙海盗船正驶入视线。”冲啊,伙伴们!”船长说,于是一场大战开始了。当然是英方打赢罗,他们向来都是赢家。“不对!”乔在一边叫道。“把海盗船长俘虏后,战船直驶过纵帆船,纵帆船甲板上堆满了尸体,鲜血从下风排水孔流了出来,因为他们的命令是'拼死肉搏!''副水手长,拿个三角帆帆脚索绳耳来,如果这坏蛋不赶快招供,就把他干掉,'英国舰只的船长说道。但那葡萄牙人像条好汉一样咬紧牙关,于是让他走跳板。快乐的水手们欢呼若狂。但那狡猾的家伙潜在水中,游到战船下面,把船底凿穿,扬满风帆的船儿沉了下去,'往海底,海,海,'那儿——”“噢,天啊!我该说什么?”莎莉叫道。此时弗雷德收住了他的连篇废话,这些乱七八糟的水手用语和生活描写全取材于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唔,他们沉落海底,一条美丽的美人鱼迎接他们,看到装着无头武士的箱子,美人鱼十分伤心,便好心地把他们腌在盐水里,希望能发现他们的秘密,因为她是个女人,好奇心很强。后来,有个人潜水下来,美人鱼便说:'如果你可以把箱子拿上去,我便把这箱珠宝送给你。'她很想这些可怜的武士重获新生,但自己却无力举起这个沉重的箱子。潜水者便把箱子举上来,打开一看,里头并无珠宝,大为失望,便把箱子弃在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里,被一个——”“小牧羊女发现了。小姑娘在这片地里养了一百只肥鹅,”艾美在莎莉才思枯竭时接着说,”她很替武士们难过,便请教一位老妇人怎样才能帮助他们。'你的鹅会告诉你的,它们无所不知,'老妇人说。她接着又问旧脑袋掉了应该用什么再装上去做新脑袋,只见那一百只鹅张开嘴巴齐齐尖叫——”“'卷心菜!'"劳里立即接上去,“'就是它了,'姑娘说道,跑到自己的园子里摘了十二个大卷心菜。她把卷心菜放上去,武士们马上复活了,谢过小牧羊女后,欣喜上路,并不知道自己换了脑袋,因为世界上跟他们一样的脑袋太多了,谁也没想到自己的有什么不同。我感兴趣的那位武士走回去找佳人,得悉公主们已纺纱赎回自由,除了一个外已全部出嫁了。武士听罢心潮起伏难平,跨上一直与他患难与共的小马,冲到城堡,看看留下来的是谁。他隔着树篱偷窥,看到他心爱的公主正在花园里采花。'能给我一朵玫瑰吗?'他问道。'你得自己过来拿。我不能走近你,这样有失体统,'佳人柔声说道。他试图爬过树篱,但它似乎越长越高;然后他想冲破树篱,但它却越长越浓密。他一筹莫展,于是耐心地把细树枝一枝一枝折断,开了一个小洞,从洞里望进去,哀求道:'让我进来吧!让我进来吧!'但美丽的公主似乎并不明白,依然平静地摘她的玫瑰,任由他孤身奋战。他有没有冲进去呢?弗兰克会告诉大家。“我不会,我没有玩,我从来都不玩,”弗兰克说道。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对荒唐的情人从感情的困境中解救出来。贝思早躲到乔的身后,格莱丝则睡着了。“那么说可怜的武士就被困在树篱一边了,对吗?”布鲁克先生眼睛仍然凝视着小河,手里把玩着插在钮孔上的野玫瑰,问道。“我想后来公主给他一束玫瑰,并把门打开,”劳里说,笑着向他的家庭教师扔橡树子。“看我们凑了篇什么样的废话!多实践的话我们或许能做出点名堂呢?你们知道'真言'吗?”当大家笑过自己作的故事后,莎莉问。“但愿我知道,”梅格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这个游戏。”“怎么玩?”弗雷德问。“哦,这样,大家把手叠起来,选一个数字,然后轮流抽出手,抽到这个数字的人得老实回答其他人提出的问题。很好玩的。”“我们试试吧,”喜欢新花样的乔说。凯特小姐、布鲁克先生、梅格和内德退出了。弗雷德、莎莉、乔和劳里开始玩这个游戏,劳里抽中了。“谁是你的偶像?”乔问。“爷爷和拿破仑。”“你认为这里哪位女士最漂亮?”莎莉问。“玛格丽特。”“你最喜欢哪一位?”弗雷德问。“乔,那还用说。”劳里说得一本正经,大家全笑起来。乔轻蔑地耸耸肩,说:“你们问得真无聊!“再玩一回;'真言'这个游戏挺不错,”弗雷德说。“对你来说是个好游戏,”乔低声反驳道。这回轮到她了。“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弗雷德问,借此试探她是否诚实,因为他自己缺乏的正是这种品格。“品性急躁。”“你最希望什么?”劳里问。“一对靴带。”乔一面揣测他的用意,一面挫败了他的目的。“回答不老实;你必须说出你真正最希望什么。”“智慧;难道你不希望你可以给我吗,劳里?”她望着地那张失望的脸孔狡黠地一笑。“你最敬慕男士什么品格?”莎莉问。“勇敢真诚。”“现在该我了,”弗雷德说道,他最后抽中了。“我们来问问他,”劳里向乔耳语,乔点点头,立即问——“槌球比赛你有没有作弊?”“嗯,唔,有那么一点点。”“好!你的故事是不是取自《海狮》?”劳里问。“有些是。”“你是不是认为英国民族完美无瑕?”莎莉问。“不这样认为我就惭愧死了。”“真是条不折不扣的约翰牛。好了,莎莉小姐,该轮到你了,不必等抽签。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先折磨一下你的感情。你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几分卖弄风情?“劳里说。乔则向弗雷德点点头,表示和解。“好个鲁莽的小伙子!当然不是,”莎莉叫道,那种做作的神态说明事实恰恰相反。“你最恨什么?”弗雷德问。“蜘蛛和稻米布叮”“你最喜欢什么?”乔问。“跳舞和法国手套。”“哦,我看'真言'是个无聊透顶的把戏;不如换个有意思的,我们玩'作者'来提神吧,”乔提议。内德、弗兰克和小姑娘们也加入这个游戏,三个年长一点的则坐到另一边闲扯。凯特小姐又拿出她的写生本,梅格看着她画,布鲁克先生则躺在草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又不看。“你画得真棒!真希望我也会画,”梅格说道,声音夹杂着仰慕和遗憾。“那你为什么不学?我倒认为你有这方面的鉴赏力和才华,”凯特小姐礼貌地回答。“我没有时间。”“可能你妈妈希望你别有建树吧,我想,我妈妈也一样,但我悄悄学了几课,把我的才华证明给她看,她便同意我继续学了。你也一样可以跟自己的家庭教师悄悄学啊?”“我没有家庭教师。”“我倒忘了美国姑娘大多都上学堂,跟我们不一样。爸爸说,这些学校都很气派。我猜你上的是私立学校吧?”“我根本不上学。我自己便是个家庭教师。”“噢,是吗!”凯特小姐说,但她倒不如直说:“天啊,真丢人!”因为她的语气分明有这个意思。她脸上的神情使梅格涨红了脸,直懊悔自己刚才太坦诚。布鲁克先生抬起头,机智地说道:“美国姑娘跟她们的祖先一样热爱独立,她们自食其力,并因此而受到敬重。”“噢,不错,她们这样做当然很好、很正当。我们也有不少体面高尚的年轻女士这样做,受雇于贵族阶层。因为,作为绅士的女儿,她们都很有教养和建树,你知道,”凯特小姐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说道,这话使梅格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使她的工作变得不但更加讨厌,而且更加丢人了。“德文歌合你的心意吗,马奇小姐?”布鲁克先生打破令人尴尬的沉默,问道。“哦,当然!那支歌优美极了,我十分感激替我翻译的那个人哩。”梅格阴云满布的脸孔在说话时又有了生气。“你不会念德文吗?”凯特小姐惊讶地问。“念得不大好。我父亲原来教我,但现在不在家,我独个儿进展不快,因为没有人纠正我的发音。”“不如现在就念一点;这里有一本席勒的《玛丽-斯图亚特》,还有一位愿意教你的家庭老师。”布鲁克先生把他的书放在她膝上,向她粲然一笑。“这本书太难,我不敢试,”梅格说道。她十分感激,但在一位多才多艺的年轻女士面前又感到很不好意思。“我先读几句来鼓励你,”凯特小姐说着把最优美的其中一段朗诵一遍,读得一字不差,但却毫无表情,十分呆板。布鲁克先生听完后不置评论,凯特小姐把书交回梅格,梅格天真地说道:“我想这是诗歌。”“有些是。读读这段吧。”布鲁克先生把书翻到可怜的玛丽的挽歌一页,嘴角挂着一丝罕见的微笑。梅格顺着她的新教师用来指点的长草叶羞涩地慢慢读下去。她的声调悦耳轻柔,那些生涩难读的字句不知不觉全变得如诗如歌。绿草叶一路指下去,把梅格带到悲泣哀怨的境界,她旋即忘掉了自己的听众,旁若无人地往下读,读到不幸的女王说的话时,声调带了一点哽咽。假使她当时看到了那对棕色眼睛,她一定会突然停下;但她没有抬头,这堂课于是得以圆满结束。“精彩之极!”布鲁克先生待她停下来的时候说道。其实她读错了不少单词,但他忽略不提,俨然一副"愿意教"的模样。凯特小姐带上眼镜,把眼前的小场面研究了一回,然后合上写生本,屈尊说道:“你的口音挺漂亮,日后可以做个伶俐的朗诵者。我建议你学一学,因为德语对于教师来说是一种很有价值的建树。我得去照看格莱丝,她在乱蹦乱跳呢。”凯蒂小姐说着慢慢走开了。又自言自语地耸耸肩。“我不可是来陪一个女家庭教师的,虽然她确实年轻貌美。这些美国佬真是怪人;劳里跟她们一起兴许会学坏了哩。”“我忘了英国人瞧不起女家庭教师,不像我们那样对待她们,”梅格望着凯特小姐远去的身影懊恼地说道。“可悲的是,据我所知,男家庭教师在那边日子也不好过。对于我们这行来说,再没有比美国更好的地方了,玛格丽特小姐。”布鲁克先生的样子显得如此满足如此快乐,梅格也不好意思再哀叹自己命苦了。“那我真高兴我生活在美国。我不喜欢我的工作,不过我还是从中得到很大的满足,所以我不会抱怨;我只希望我能像你一样喜欢教书。”“如果你有劳里这样的学生,我想你就会喜欢的。可惜我明年就要失去他了,”布鲁克先生边说边在草坪上猛劲戳洞。“上大学,是吗?”梅格嘴里这样问,眼睛却在说:“那你自己呢?”“是的,该上大学了,因为他已准备好了;他一走,我就参军。部队需要我。”“我真高兴!“梅格叫道,”我也认为每个年青人都应该有这个心愿,虽然留在家里的母亲和姐妹们会感到难过。”她说着伤心起来。“我没有母亲姐妹,在乎我死活的朋友也寥寥无几,”布鲁克先生有点苦涩地说道。他心不在焉地把蔫玫瑰放到戳好的洞里,把它像座小坟墓似地用土盖上。“劳里和他爷爷就会十分在乎;如果万一你受了伤,我们也全会很难过的,”梅格真心地说。“谢谢,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布鲁克先生振作起来,说道。一语未毕,内德骑着那匹老马笨拙地走过来,在女士们面前炫耀他的骑术,于是天下大乱,这一天再也没有安宁。“你喜欢骑马吗?”格莱丝问艾美。平时她俩刚刚和大家一起跟着内德绕田野跑一圈,这时站着在歇气。“爱得不得了;我爸爸有钱那时候我姐姐梅格常常骑,但我们现在没有马了,只有'爱伦树'。”“跟我说说,”爱伦树'是一头驴子吗?”格莱丝好奇地问。“嘿,你不知道,乔爱马爱得发疯,我也一样,但我们没有马,只有一个旧横鞍。我们园子外头有一棵苹果树,长了一个漂亮的低树丫,乔便把马鞍放上去,在翘起处系上缰绳,我们什么时候来了兴致,便跳上'爱伦树'。”“多有趣!”格莱丝笑了。”我家里有一匹小马,我几乎每天都和弗兰德和凯特一起去公园骑马;这是一种享受,因为我的朋友们也去,整个罗瓦都是绅士淑女们的身影。”“哎呀,多带劲!我希望能有一天到国外走走,但我宁愿去罗马,不去罗瓦,”艾美说。她根本不知道罗瓦是什么,也不愿向人请教。坐在两个小姑娘后面的弗雷克听到了她们说话。看到生龙活虎般的小伙子们在做各种各样有趣的体操动作,他很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自己的拐杖。贝思正在收拾散乱一地的"作者"卡片,闻声抬起头来,羞怯而友好地问:“我想你累了吧;我能为你效劳吗?”“跟我说说话吧,求求你;一个人枯坐闷死了,”弗兰克回答。显然他在家里被悉心照料惯了。对于胆小的贝思来说,即使让她发表拉丁语演说也不会比这更难受;但她现在无处可遁,乔不在身边挡驾,可怜的小伙子又眼巴巴地望着她,她于是勇敢地决心试一试。“谈什么好呢?”她边收拾卡片边问,正要把卡片扎起来,却洒落了一半。“嗯,我想听听板球、划艇和打猎这类事情,”弗兰克说道。他尚未懂得自己的兴趣应视身体状况而定。“上帝!我该怎么办?我对这些一无所知,”贝思想,仓皇之间忘记了小伙子的不幸。她想引他说话,便说:“我从来没见过打猎,不过我猜你对它很在行。”“以前是;但我再也不能打猎了,我跳越一道该死的五栅门时弄伤了腿,再也不能骑马放猎狗了,”弗兰克长叹一声说。贝思见状直恨自己粗心无知,说错了话。“你们的鹿儿远比我们丑陋的水牛美丽,”她说道,转身望着大草原寻找灵感,很高兴自己曾读过一本乔十分喜欢的男孩子读物。事实证明水牛具有镇静功能,而且十分中听。贝思一心一意要让弗兰克乐起来,心里早没有了自己。乔、梅格和艾美看到她竟和一个原来躲避不迭的可怕的男孩子谈得滔滔不绝,全都又惊又喜,贝思对此却全然不觉。“好心的人儿!她怜悯他,所以对他好,”乔说道,从槌球场那边对着她微笑。“我一向都说她是个小圣人,”梅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很久都没有听弗兰克笑得这样开心了,”格莱丝对艾美说。平时她们正坐在一处,边谈论玩偶,边用橡果壳做茶具。“我姐姐贝思是个'吹毛求疵'的姑娘,只要她愿意,”艾美对贝思的成功深感满意,说道。她的意思是"富有魅力",不过因为格莱丝也不知道这两个词的确切意思,”吹毛求疵"听起来满入耳,而且留下了良好印象。下午大家看了一场狐狸野鹅的即兴表演,又举行了一场槌球友谊比赛,不觉红日西沉,于是拆除帐篷,收拾盖篮,卸下三柱门,装上船只,全班人马乘着船儿沿河漂流,一面放声高歌。内德动了情,用柔和的颤音唱起一首小夜曲,只听他唱那忧郁的迭句——孤独,孤独,啊!哦,孤独,又唱歌词——我们正当青春妙龄,各自怀有一颗善感的心,呵,为什么要拉开如此冷漠的距离?他望着梅格,没精打彩的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梅格忍不住扑哧一笑,把他的歌打断了。“你怎能对我这样无情?”他咕哝道,声音湮没在众人活泼的歌声里,”你一整天都和那个正儿八经的英国女人混在一起,这会儿又让我过不去。”“我并非有意,只是你怪模怪样的,我实在忍不住,”梅格答道,把他第一部分的责备略过不提。说真的她整天都在躲他,因为她对莫法特家的晚会以及后来的闲话记忆犹新。内德生了气,转头向莎莉寻求安慰,他使着小性子说道:“你说这姑娘是不是一点风情也不懂?”“半点也不懂,不过她是个可人儿,”莎莉回答,虽然坦白了朋友的缺点,但却维护了朋友。“总之不是个中吃的果仁儿。”内德想说句俏皮话,无奈初出茅庐的年青人功力未到,难免弄巧成拙。这班小队伍齐集在草坪上告别,诚挚地互道晚安,又互相说再见,因为沃恩姐弟们还要去加拿大。当四姐妹穿过花园回家时,凯特小姐在后面望着她们,说:“尽管美国姑娘感情外露,但一旦你了解了她们,便知道她们十分迷人。”这时她已收起了那副居高临下的腔调。“我完全同意,”布鲁克先生说。书路扫描校对第十三章 空中楼阁一个热烘烘的九月下午,劳里舒舒服服地躺在吊床上摇来晃去,很想知道邻居姐妹们在干什么却又懒得去弄清楚。他正在闹情绪,因为这天过得既无意义又不舒心,他很想从头再来一次。炎热的天气使他懒洋洋的,他书也不读了,惹得布鲁克先生忍无可忍,又花了半个下午弹琴,弄得爷爷很不高兴,还恶作剧地暗示他的一只狗即将发疯,把女佣们吓得几乎神经错乱,接着又毫无根据地指责马夫疏忽了他的马儿,和马夫吵了一架,之后便跳上吊床,怒火中烧,认定世人全都愚不可及。夏日明媚,四处静悄悄一片,他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盯着头上绿森森的七叶树,他做开了形形式式的白日梦。正想象着自己在海洋上颠簸作环球航行,突然一阵声音传来,转瞬间便把他带回到岸上。透过吊床的网孔一望,他看到马奇姐妹走出来,好像要去进行什么探险似的。“这个时候那些姑娘们到底要去干什么?”劳里想,一面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看个究竟,因为他的邻居们打扮相当古怪。每人戴一顶悬垂着边儿的大帽,肩头斜挎一个棕色的亚麻布小袋,手拿一根长棍棒。梅格带着一个垫子,乔拿本书,贝思提个篮子,艾美夹个画夹。她们静静走过花园,出了后院小门,开始攀登位于屋子和小河之间的一座小山丘。“好啊!”劳里自语道,”去野餐竟然不叫我!她们不会去乘那只艇吧?她们没有钥匙埃或者她们忘了呢;我把钥匙带给她们,看看是怎么回事。”虽然帽子有半打之多,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出一顶;接着又四处翻找钥匙,最后发现原来就在自己的衣袋里。这么一来,当他跃过围栏追过去时,姑娘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抄近路来到停放小艇的地方,等她们露面,却不见有人过来,便爬到小山丘顶上张望。小山丘的一面被松树林掩映着,绿林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其清脆怡人胜似松叶蝉鸣。“风景这边独好!”劳里暗自说了一句。他从灌木丛中偷偷一看,顿时睡意全无,心神畅快。这果然是一幅漂亮的小图画,只见四姐妹一起坐在树荫一角,斑驳的日影在她们身上摇曳不定,清风撩起她们的发梢,吹凉她们炽热的脸颊,林子里的几个小孩子全都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她们是老朋友而不是陌生人。梅格穿着一身粉红色衣裙,坐在她带来的垫子上,用白皙的双手灵巧地穿针引线,林木青青,更显得她像玫瑰花般娇艳。贝思在挑拣铁杉树下堆了厚厚一层的松果,用来做精致的小玩意。艾美对着一丛蕨类植物写生,乔则一面编织一面大声朗读。男孩望着她们,脸上闪过一丝乌云,他觉得自己应该走开,因为人家并没有邀请自己,但却徘徊不去,因为他的家似乎十分孤寂乏味,而林中这个宁静的队伍又牢牢吸引着他那颗不安分的心。他呆呆静立一旁,一只忙着觅食的小松鼠从他身旁的一棵松树上溜下来,突然发现了他,吓得往后一跳,尖声叫了起来。贝思闻声抬起头,看见了白桦树后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孔,于是展颜一笑,向他致意。“请问我可以过来吗?会不会令人讨厌?”他问,慢慢走过来。梅格抬起眉头,但乔对着她把眼一瞪,随即说道:“当然可以,我们早就应该叫上你,只是我们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女孩子的游戏。”“我一向喜欢你们的游戏;但如果梅格不愿意我来,那我就走开。”“我不反对,如果你干点活儿的话,懒惰是违反这里的规矩的,”梅格严肃而又不失优雅地回答。“万分感激。如果你们让我逗留一会,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因为那边闷得像撒哈拉大沙漠。我该做针线活、朗读、拣松果呢,还是画画?或者通通一起做?请吩咐吧,我恭敬从命。”劳里言毕坐下来,神情毕恭毕敬,令人愉快。“趁我弄鞋的当儿把这个故事念完吧,”乔说着把书递给他。“遵命,小姐,”他温顺地回答,一面极其认真地读起来,以证明自己对有幸成为"繁忙的蜜蜂会”的成员而感恩戴德。故事并不长,读完后,他斗胆提出几个问题,以犒赏犒赏自己。“请问,女士们,我能否知道这个富有魅力和教育意义的学校是不是个新组织?“你们愿意告诉他吗?”梅格问三个妹妹。“他会笑的,”艾美警告道。“管他呢?”乔说。“我想他会喜欢的,”贝思接着说。“我当然会喜欢!我保证不会笑你们。说出来吧,乔,别害怕。”“害怕你?哦,你知道我们过去常常玩'天路历程'。我们一直没有中断,整个冬季和夏季都热诚地投入进去。”“是的,我知道,”劳里说,机灵地点点头。“谁告诉你了?”乔问。“小精灵。”“不,是我。那天晚上你们都出去了,他心情不大好,我便告诉了他,跟他解闷。他很喜欢呢,所以别骂,乔,”贝思怯怯地说。“你守不住秘密。不过算了,现在倒用不着解释了。”“说吧,求你了,”劳里看到乔专心做开了活儿,样子有点不高兴,便说。“噢,她没告诉你我们这个新计划吗?是这样,为了不虚度假期,我们每人都定下一个任务,并全力执行。假期即将结束,我们定下的工作也全部完成了,我们很高兴自己没有虚度光阴。”“不错,做得不错。”劳里想到自己无所事事地打发日子,十分后悔。“妈妈喜欢我们多到户外活动,我们便把活计带到这来,过得开开心心。为了使这个活动增添趣味,我们把东西放在这些布袋里头,头戴旧帽子,手持登山用的棍子,扮演香客,就跟我们几年前玩的一样。我们把这座山丘叫做'快乐山',因为从这里可以远远望到我们日后希望居住的地方。”乔用手指去,劳里坐起来凝神观望。透过林中的空隙之处,可以看到宽阔、碧蓝的河流,隔河那边青青的草地,以及草地之外一望无际的郊野。极目之处,一脉绿色的山脉耸入云霄。时值秋季,夕阳西斜,天边霞光万道,蔚为壮观。山顶祥云缭绕,紫气千条,高高耸入红霞之中的银白色山峰金光灿烂,仿如传说中"天国"的塔尖。“真美!”劳里轻声赞叹。他对美的感受能力十分敏锐。“那边的景色常常都这么令人陶畔,我们很喜欢观望,因为它从不雷同,但总是这样迷人壮观,”艾美答,恨不得把这道风景绘下来。“乔谈到我们日后希望居住的地方——她指的是真正的乡村,里头有猪有鸡,还可以翻晒干草。这自然令人神往,但我倒希望山顶上那个美丽的地方是真的,我们真的可以置身其中,”贝思沉思道。“还有一个比这更美好的地方,我们什么时候积满了德行,就可以进去,”梅格柔声说道。“那我们还要走漫漫长路,还要付出巨大的劳动。我真想此刻生一双翅膀,像燕子一样飞呀飞,飞进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你会飞到那里的,贝思,迟早都会,用不着担心,”乔说,”但我却要奋斗、工作,还要攀登、等待,而且可能永远也进不去。”“那我会陪着你,只要你乐意。我还要走许多许多路才能看到你们的'天国'。如果我迟到,你会替我说句好话,是吗,贝思?”小伙子那副郑重其事的神情令他的小朋友心慌意乱,但她用平静的眼睛注视着变幻不定的云彩,兴致勃勃地说:“只要一个人真心想去,而且毕其一生不懈努力,我想他就可以进去。我不相信'天国'之门上了锁,也不相信门口有卫兵把守。我总是把它想象得跟图画里的一样:金光照人的众神伸出双手,迎接从河里上来的可怜的基督徒。”“如果我们营造的空中楼阁都能成真,而且我们可以住进里头,那不是很有趣吗?”沉默一会之后,乔说道。“我的楼阁多得数也数不清,选一个还真难,”劳里平躺在地上说,一面向暴露了他的那只松鼠扔松果。“你得选最喜欢的一个。是什么呢?”梅格问。“如果我说出来,你也会把自己的说出来吗?”“行,只要她们也说。”“我们会的。说吧,劳里。”“等我们世界游览个够后,我想在德国定居下来,尽情欣赏音乐。我自己要做个著名的音乐家,全世界的人都得跑来听我演奏;我不用牵挂什么金钱、生意,而是尽情享受生活,爱怎么活便怎么活。这便是我最喜欢的空中楼阁。你的呢,梅格?”玛格丽特似乎觉得自己的有点不好说,她用一枝蕨在面前扇扇,似乎要赶走并不存在的小昆虫,一边慢吞吞地说:“我想要一栋漂亮的屋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奢侈的东西——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衣服、典雅的家具、合心意的人,还有一堆堆钱。我自己是屋子的女主人,可以随意支配一切,还有许多佣人,这样我便什么活也不用干。我一定活得有声有色!我不会闲呆着的,我会做善事,让每个人都深深爱我。”“你的空中楼阁里不要一个男主人么?”劳里狡黠地问。“我说了'合心意的人',你知道,”梅格一面说一面十分仔细地绑好鞋带,免得大家看到她的脸孔。“你为什么不说你要一个既聪明又体贴的丈夫,还要几个天使般的小孩?你明知没有他们你的空中楼阁就不会完美,”直肠直肚的乔说。她尚处于天真蒙昧的阶段,颇看不起儿女之情,除非是在小说里头。“你就只会要马匹、墨水台和小说,”梅格生气地回击。“这有何不好?我要一个养满阿拉伯骏马的马厩,还要几间堆满书本的房子,我要用一枝生花妙笔来写作,这样我的作品便可以跟劳里的音乐一样出名。我在走进自己的楼阁前想实现一个伟业——一个崇高美好、可以传世留芳的事业。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正在酝酿之中,决意将来一鸣惊人。我想我会写书,并因此而致富成名;这挺适合我。这便是我最喜欢的梦想了。”“我的梦想是和爸爸妈妈平安呆在家里,帮忙料理家务,”贝思满足地说。“你不想要其他什么吗?”劳里问。“我有自己的小钢琴便已十分满足。我只求我们能够平平安安,常在一起,再没别的。”“我的愿望太多了,不过最大的愿望是做一个艺术家,去罗马,画漂亮的图画,做全世界最出色的艺术家。”这是艾美的小小愿望。“我们是一班野心勃勃的家伙,不是吗?除贝思外,我们个个都想阔绰有钱、成名成家,样样都称心称意。我倒要看谁能够梦想成真,”劳里嚼着青草说,模样像头正在沉思的小牛。“我已经有打开空中楼阁的钥匙,但能不能把门打开要等将来才能见分晓,”乔神秘兮兮地说。“我也有开门的钥匙,但可恨不能自由使用。该死的大学!”劳里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咕哝道。“这是我的钥匙!”艾美摇摇手中的笔。“我没有,”梅格可怜巴巴地说。“不,你有,”劳里随即说道。“在哪?”“在你脸上。”“荒唐,那全无用处。”“等着瞧吧,它不为你带来好东西才怪呢,”小伙子回答。他自以为自己知道一个小秘密,想到其中妙处,笑了起来。梅格躲在蕨后的脸腾地飞红了,但她没有问下去,而是望着河对面,眼睛流露出殷切期待的神情,就像布鲁克先生讲述武士故事时一样。“如果十年后我们仍然活在世上,我们就相聚一堂,看看有几个人实现了梦想,看看到那时离我们的梦想比现在又近了多少,”乔说。她的点子总是来得特别快。“啊约!我那时都要老掉牙了——二十七岁!”梅格叫起来。她虽然年方十七,却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我和你是二十六岁,特迪。贝思二十四,艾美二十二。真是个大团体!”乔说。“我希望到那时能做出一点引以为荣的成绩,但我是条大懒虫,只怕会'虚郑(掷)光阴'呢,乔。”“你需要一个动力,妈妈说,一旦有了动力,你肯定就会干得十分出色。”“真的?我发誓一定会,但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劳里叫道,冲动地坐起来,”我很应该讨爷爷的欢心,我也确实尽力而为,但这样做跟我的性格格格不入,你们知道,我因此十分痛苦。他要我做个像他一样的印度商人,这还不如把我杀掉。我痛恨茶叶、丝绸、香料,痛恨他的破船运来的每一种垃圾。这些船只归到我名下后,什么时候沉到海底我都不会在乎。我读大学应该遂了他的心,我献给他四年,他便该放过我,不用我做生意;但他铁定了心,非要我步他的后尘不可,除非我像父亲一样逃离家门,走自己喜欢的路。如果家里有人陪着老人的话,我明天就远走高飞。”劳里言辞激越,似乎一点点小事就能惹得他采取行动。他正处于急飞猛进的发育时期,虽然行动懒懒洋洋,却有一种年轻人的叛逆心理,内心躁动不安,渴望能自由闯荡天下。“我有个主意,你乘上你家的大船出走,闯荡一番后再回家,”乔说。想到这么大胆的行为,她的想像力一发不可收拾,同情心也被她所谓的"特迪的冤屈"激发起来。“那样不对,乔,你不能这样说话,劳里也不能接受你的581小坏主意。你应该按照你爷爷的意愿行事,好孩子。”梅格摆出一副大姐姐的口吻。”努力念好大学,当他看到你尽自己的能力来取悦他,我肯定他对你便不会这么强硬,这么不讲理。你也说了,家里再无别人来陪伴他,爱他。如果你擅自把他抛下,你也永不会原谅自己的。不要烦恼消沉,做自己该做的,这样你就能受人敬爱,得到好的报偿,就像好人布鲁克先生一样。”“你知道他些什么?”劳里问。他对这个好建议心存感激,但对这番教诲却不以为然,刚才他不同寻常地发泄了一番,现在很高兴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只知道你爷爷告诉我们的那些——他如何精心照顾自己的母亲,一直到她去世为止。由于不愿抛下母亲,国外很好的人家请他当私人教师他也不去。还有他如何赡养一位照顾过他母亲的老太太,却从不告诉别人,而是尽力而为,慷慨、坚忍、善良。”“说得一点不错,他是个大好人!”劳里由衷地说。而梅格这时沉默不语,双颊通红,神情热切。”我爷爷就是喜欢这样,背地里把人家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后到处宣传他的美德,使大家都喜欢他。布鲁克不会明白为什么你母亲会待他这样好。她请他跟我一同过去,把他敬如上宾,款待得十分亲切周到。他认为她简直十全十美,回来后好些天都把她挂在嘴边,接着又热情如火地谈论你们众姐妹。若我有朝一日梦想成真,一定为布鲁克做点什么。”“不如从现在做起,不要再把他气得七窍生烟,”梅格尖刻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让他生气呢,小姐?”“每次他走的时候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了。如果你表现好,他就神采飞扬,脚步轻快;如果你淘气了,他就脸色阴沉,脚步缓慢,仿佛想走回去把工作重新做好。”“啊哈,好啊!这么说来,你通过看布鲁克的脸色就把我的成绩全都记录下来了,对吧?我看到他经过你家窗口时躬身微笑,却不知道你从中收到一封电报呢。”“没有的事。别生气,还有,噢,别告诉他我说了什么!我这么说不过是关心你而已。我们这里说的全是机密话儿,你知道,”梅格叫起来,想到自己说话一时大意,可能招致的后果心里很是不安。“我从不搬弄是非,”劳里答道,脸上露出一种他特有的"正义凛然"的神气,乔如此描述他偶然露出的一种表情。“如果布鲁克要做个温度计,我就得注意让他有准确的天气可报告。”“请别生气。我刚才并非是要说教或搬弄是非,也并非出于无聊。我只是觉得乔这么怂恿你,你日后会后悔的。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把你当作亲兄弟,把心里话儿都跟你说出来。对不起了,我也是一片好心。”梅格热情而又腼腆地打了个手势,伸出手来。想到自己刚才一时负气,劳里不好意思了,他紧紧握住那只小手,坦诚地说:“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脾气暴躁,而且今天一整天都心情不好。你们指出我的缺点,像亲姐妹一样待我,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如果我一时有冲撞无礼之处,请不要放在心上,我还要谢谢你呢。”为了表示自己没有生气,他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姐妹们——为梅格绕棉线,替乔朗诵诗歌,帮贝思把松果摇下来,帮艾美画蕨类植物,证明自己是名符其实的"繁忙的蜜蜂会"成员。正当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海龟的驯养习惯的时候(起时一只和善可亲的海龟从河里爬了上来),一阵铃声远远飘过来,通知姐妹们罕娜已把茶泡下,是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了。“我可以再来吗?”劳里问。“可以,但你要听话,并要热爱读书,就像识字课本里要求孩子们所做的那样,“梅格微笑说。“我一定努力。”“那么你就来吧,我还要教你像苏格兰男子一样打毛线。现在正需要袜子呢,”乔接着说,一画使劲扬扬手里的蓝色毛线袜子。大家说着便在大门外分了手。那天晚上,当贝思在黄昏下为劳伦斯先生弹奏时,劳里站在帘幕暗处倾听。这位小大卫弹出的简单的音乐声总能使他那颗喜怒无常的心平静下来。他细细端详坐在一边的老人,只见他用一只手托着白发斑斑的脑袋,无限柔情地在追忆他那逝去的宝贝小女儿。想到下午的谈话,小伙子决定心甘情愿她作出牺牲。他对自己说:“让我的空中楼阁滚蛋吧。只要需要,我就和这位亲爱的老人呆在一起,我可是他的唯一所有呵。”书路扫描校对第十四章 秘密乔在阁楼上十分忙碌,因为十月已到,天气开始寒冷,下午也变短了。温煦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子射进来。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乔仍然坐在旧沙发上,把稿纸摊在面前的一个大箱子上头,奋笔疾书,她的爱鼠扒扒则在梁上大模大样地——,乔全神贯注地挥笔疾书,一直写满最,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把笔一丢,大声说——“好啦,我已使足了劲儿!如果这还不行,我只得等到下次啦。”她向后靠在沙发上,把稿子仔细阅读一遍,在这儿那儿划上破折号,又添上许多看上去像小气球一样的感叹号,然后用一根漂亮的红绸带把稿纸扎起来,又严肃地望着它出了一会儿神,可见这篇作品凝聚了她多少心血。乔这上头的书桌是一个挂在墙上的旧锡制碗柜,里头放着她的手稿和几本书,十分安全,只要把柜门一关,同样富有文学才情、见书就啃的扒扒便只能望柜兴叹了。乔从这个锡柜里拿出另一份手镐,把两份稿子放进衣袋,悄悄下了楼梯,任由她的朋友把她的钢笔墨水大啃大喝。她蹑手蹑脚地戴上帽子,穿好外衣,从后屋窗口出来,站在一个低矮的门廊顶棚上头,悬空一跳,落在一块草地上,然后兜个圈子来到公路边,定定神儿,扬手拦了一辆出租马车,一路驶进城里,脸上的神情快乐而又神秘。如果这时有人看到她,一定会觉得她的行动希奇古怪。她一下车便快步如飞,一直奔到位于一条繁忙大街的一个门牌前面,这才缓下脚步;颇费一番功夫后,她找到了要找的地方,于是踏进门口,抬头望望肮肮脏脏的楼梯,又站着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突然一头扎进大街,往回疾走。这样来而复去,几次三番,把对面楼上,凭窗而望的一位黑眼睛年轻人逗得开怀大乐。第三次折回来时,乔使劲摇摇脑袋,把帽沿拉下遮住眼睛,走上楼梯,脸上挂着一副准备把牙统统拔光的表情。楼门口挂着几面牌子,其中一面是牙医招牌,一对假颌慢慢地开而又合,以吸引人注意里头一副洁白的牙齿。方才那位年轻人盯着假颌看了一会,拿起自己的帽子,穿上大衣,走下楼来站在对面门口,打了个哆嗦,微笑说:“她素爱独来独往,但万一她痛得难受,就要有人送她回家了。”十分钟后乔涨红着脸跑下楼梯,一望而知刚刚经受了一场磨难。当她看到年轻人时,神情一点也不显得高兴,只点个头便走了过去;但他跟上去,同情地问:“刚才是不是很难受?”“有点。”“这么快就好了?”“是,谢天谢地。”“为什么一个人来?”“不想别人知道。”“真是个空前绝后的怪人。你弄出了几个?”乔望着自己的朋友,似乎莫明其妙,接着便笑得乐不可支。“我想弄出两个来,但得等上一个星期。”“你笑什么?你在淘气,乔,”劳里说,神情显得迷惑不解。“你也是。你在上面那间桌球室干什么,先生?”“对不起,小姐,那不是桌球室,而是健身房,我刚才在学击剑。”“那我真高兴。”“为什么?”“你可以教我,这样我们演《哈姆雷特》时,你便可以扮累尔提斯,我们演击剑一幕就有好戏做了。”劳里放声大笑,那由衷的笑声引得几个过路人也不禁笑起来。“演不演《哈姆雷特》我都会教你,这种娱乐简直妙不可言,令人精神大振。不过,你刚才说'高兴'说得那么一本正经,我想一定另有原因,对吗,嗯?”“对,我真高兴你没有上桌球室,因为我决不希望你去那种地方。你平时去吗?”“不常去。”“我但愿你别去。”“这并无害处,乔,我在家也玩桌球,但如果没有好球手,就不好玩了,因为我喜欢桌球,有时便和内德-莫法特或起他伙伴来比试比试。”“噢,是吗?我真为你感到惋惜,因为你慢慢就会玩上瘾,就会糟蹋时间和金钱,变得跟那些可恶的小子一样。我一直希望你会自尊自爱,不令朋友失望,“乔摇着脑袋说。“难道男孩子偶尔玩一下无伤大雅的游戏就丧失尊严了吗?”劳里恼火地问。“那得看他怎么玩和在什么地方玩。我不喜欢内德这帮人,也希望你别粘上他们。妈妈不许我们请他到家玩,虽然他想来,如果你变得像他一样,她便不会让我们再这么一起嬉闹了。”“真的?”劳里焦虑地问。“当然,她看不惯赶时髦的年青人,她宁愿把我们全都关进硬纸匣里,也不让我们跟他们拉扯上。”“哦,她倒不必拿出她的硬纸匣来,我不是赶时髦的那种人,也不想做那种人,但我有时真喜欢没有害处的玩乐,你不喜欢吗?”“喜欢,没有人反对这样的娱乐,你爱玩便玩吧,只是别玩野了心,好吗?不然,我们的好日子就完了。”“我会做个不折不扣的圣人。”“我可受不了圣人,就做个其实、正派的好小伙吧,我们便永不离弃你。如果你像金斯先生的儿子那样,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有很多饯,但却不知怎么用,反而酗酒聚赌,离家出逃,还盗用他父亲的名字,可谓劣迹斑斑。”“你以为我也会做出这种事?过奖了!”“不,不是——噢,哎呀,不是的!——但我听人说金钱是个蛊惑人心的魔鬼,有时我真希望你没有钱财,那我就不必担心了。”“你担心我吗,乔?”“你有时显得情绪低落,内心不满,这时我便有点儿担心;因为你个性极强,如果一旦走上歪路,我恐怕很难阻挡你。”劳里一言不发,默默而行。乔望着他,暗恨自己快嘴快舌没有遮拦,因为虽然他的嘴唇依旧挂着微笑,似乎在嘲笑她的忠告,一双眼睛却分明含着怒意。“你是不是打算一路上给我训话?”过了好一会儿他问。“当然不是。为什么?”“如果是,我就乘公共汽车回家;如果不是,我就和你一块步行,并告诉你一件顶顶有趣的新闻。”“那我不再说教了,我很想听听你的新闻。”“那很好,不过,这是个秘密,如果我告诉你,你得把你的告诉我。”“我没有什么秘密。”乔一语未毕,又猛然住了口,想起自己还真有一个。“你知道自己有的——你什么也藏不住,还是乖乖说出来吧,不然我就不说,”劳里叫道。“你的那个是好消息吗?”“噢,怎么不是!都和你认识的人有关,简直妙不可言!你应该听听,我憋了好久了,一直想讲出来。来吧,你先开始。”“你在家一个字也不能提,好吗?”“只字不提。”“你不会私下取笑我?”“我从来不取笑人。“不,你取笑的,你什么都可以从人家嘴里套出来。我不知你是怎么做的,但你天生是个哄人的专家。”“谢谢了,请说吧。”“嗯,我把两篇故事交给了一位报社编辑,他下个星期就答复我,”乔向她的密友耳语道。“好一个马奇小姐,著名的美国女作家!”劳里叫道,把自己的帽子向空中一抛,然后接祝这时他们已走到城郊,两只鸭、四头猫、五只鸡和六个爱尔兰小童见状全都大乐不已。“小声!我敢说这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我总要试一试才会甘心。我不想让其他人失望,所以只字未提。”“你一定得偿所愿。嘿,乔,现在每天出笼的文章有半数是垃圾,跟它们一比,你的故事堪称是莎士比亚的大作。看到你的大作印在报上该多有意思!我们怎能不为我们的女作家而感到自豪?”乔眼睛闪闪发亮。劳里相信她,她心里感到甜丝丝的,而朋友的赞扬总是比一打报上吹捧自己的文章还要动听。“你的秘密呢?公平交易,特迪,否则我再不会相信你的,”她说,试图把因劳里的鼓励而燃起的巨大希望打消掉。“我说出来或者会尴尬,但我并没说要保密,所以我要说,但凡我知道一星半点好消息,如果不告诉你心里就不会舒坦。我知道梅格的手套在哪儿。”“仅此而已?”乔失望地说。劳里点点头,高深莫测地眨眨眼睛。蛊“已经足够了,我说出来后你自然会明白。”“那么,请说吧。”劳里俯下身,在乔耳边悄悄说了几个字,乔神色随即变得十分古怪。她诧异万分地呆站着,忿忿地瞪了他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看到的。“在哪?”“口袋。”“一直都是?”“对,是不是很浪漫?”“不,叫人恶心。”“你不喜欢吗?”“当然不喜欢。这种事荒唐透顶,是不允许的。啊呀!梅格会怎么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请注意。”“我并没许诺。”“你早就明白的,而我也相信你。”“嗯,我目前不会说出去,但我恶心死了,宁愿你没告诉我。”“我以为你会高兴呢。”“高兴别人来把梅格夺走?想得真美!”“等到也有人来把你夺走时,你心里就会好受一点了。”“我倒要看看谁敢,”乔恶狠狠地叫道。“我也一样!”想到这种情景,劳里抿着嘴暗笑。“我认为悄悄话和我的性格格格不入,听了你的话后我脑蛊子里乱糟糟的,”乔有点忘恩负义地说。“跟我一起冲下这个山坡,你就没事了,”劳里建议。路上不见行人,平滑倾斜的公路诱惑地摆在她面前,使她不可抗拒,乔于是直冲而下,不一会便把帽子和梳子跌掉了,发夹也落了一地,劳里先跑到目标,为自己成功地理好了情绪而感到十分满意,只见他的阿特兰特气喘吁吁,乱发齐飞,眼睛闪闪发亮,双颊绯红,脸上的不快之色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我真想变一匹马儿,那我就可以沐浴在这清新的空气中尽情驰骋而不用气喘吁吁了。这么跑步真是太棒了,但看我弄成了什么样子。去,把我的东西捡起来,就像小天使一样,你本来就是嘛,”乔说着坐到河岸边一棵挂满绯红叶子的枫树下面。劳里慢悠悠地去收拾丢落的东西,乔束起辫子,只望这当儿千万不要有人走过,撞见她这副狼狈样子,但一个人恰恰走过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梅格。她出门拜访朋友,穿着一身整齐的节日服装,更显得一派淑女的风韵。“你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她问,惊讶而不失风度地望着头发蓬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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