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触犯了她。“我!”最后她尖叫道,“不我没有穿过!我做女佣时,只要哪个姑娘袒着肩膀一走出来,我就知道她是什么货色。”“你是不是太正派,所以才不去参加这种六便士的舞会。”克莱拉低垂着头坐着,她的双眼又黑又亮。雷渥斯太太从火上端下煎锅,然后站在他身边,把一片片腌肉放在他的盘子里。“这块不错!”她说。“别把最好的都给我!”他说。“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母亲答道。老太太的语调里有种挖苦似的轻浮意味,保罗明白她已息怒了。“你吃一点吧!”他对克莱拉说。她抬起灰色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一副耻辱、孤寂的神情。“不了,谢谢!”她说。“你为什么不吃呢?”他不经意地问。他浑身热血沸腾像火烧似的。雷渥斯太太巨大的身体重又坐下,神态冷淡。他只好撇下克莱拉,专心对付她的母亲来。“他们说莎拉·伯恩哈特都五十岁了。”他说。“五十!她都快六十岁了!”她不屑地回答。“不管怎样,”他说,“你从未想到过!她演得极出色,我到现在还想喝彩呢!”“我倒愿意看看那个老不死的女人让我喝彩的情形!”雷渥斯太太说,“她现在到了该想想自己是不是老的时候了,不再是一个喊叫的卡塔马兰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卡塔马兰是马来亚使用的一种船。”他说。“这是我的口头禅。”她反驳道。“我母亲有时也这样,跟她讲多少次也没用。”“我想她常扇你耳光吧。”雷渥斯太太心情愉悦地说。“她的确想扇,她说她要扇的,所以我给她一个小板凳好让她站在上面。”“这是你母亲最糟糕的地方。”克莱拉说,“我母亲不论干什么从来都用不着小板凳之类的东西。”“但是她往往用长家什也够不着那位小姐。”雷渥斯太太冲着保罗反驳道。“我想她是不愿意让人用长家什去碰的。”他大笑,“我想肯定是这样的。”“我想把你们两个的头打裂,对你们也许倒有好处。”她母亲突然大笑起来。“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呢?”他说,“我又没有偷你的任何东西。”“不错,不过我会留神看着你。”这个老女人大笑道。晚餐很快结束了。雷渥斯太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保罗点上了支香烟,克莱拉上楼去寻了一套睡衣,把它放在火炉的围栏上烤着。“哎呀,我都已经忘记它们了!”雷渥斯太太说,“它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从我的抽屉里。”“嗯!你给巴克斯特买的,可他不愿意穿,对吗?”——她哈哈大笑。“说他宁可不穿裤子睡觉。”她转身对保罗亲呢地说,“他不愿意穿睡衣这类东西。”年轻人坐在那儿吐着烟圈。“各人习惯不同嘛!”他笑着说。随后大家随便谈论了一会儿睡衣的好处。“我母亲就喜欢我穿着睡衣,”他说,“她说我穿了睡衣像个江湖小丑。”“我想这套睡衣你穿了准合身。”雷渥斯太太说。过了一会儿,他偷偷瞥了一眼嘀嘀嗒嗒作响的小闹钟,时间已经十二点了。“真有趣,”他说,“看完戏后总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睡。”“该到睡觉时间了。”雷渥斯太太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说。“你累吗?”他问克莱拉。“一点儿也不累。”她回答着,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们来玩一盘克里贝奈牌游戏好吗?”他说。“我早忘记了怎么玩。”“好吧,我再来教你。我们玩会儿克里贝奈牌好吗?雷渥斯太太?”他问。“随你们便,”她说,“不过时间真的很晚了。”“玩两盘游戏我们就会困了。”他回答。克莱拉拿出纸牌,当他洗牌时,她坐在那儿转动着她的结婚戒指。雷渥斯太太在洗碗间清洗着碗碟。随着时间的推移,保罗感到屋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十五个二,十五个四,十五个六,两个八……”钟敲了一点。游戏继续玩着。雷渥斯太太做好了睡觉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她锁上了门,灌满了水壶。保罗依旧在发牌记分。克莱拉的双臂和脖子使他着迷。他觉得他能看出她的乳沟。他舍不得离开她。她望着他的双手。感觉到随着这双手灵巧的运动,她的骨头都酥了。她离他这么近,他几乎能触摸到她似的。可是又差那么一点儿。他鼓起了勇气。他恨雷渥斯太太。她一直坐在那里,迷迷糊糊地几乎睡着了。但是她坚决固执地坐在椅子上。保罗瞅了一眼她,又瞥了瞥克莱拉,她遇到了他瞥来的目光,那两眼充满愤怒、嘲讽,还有无情的冷淡。她羞愧难当的目光给了他一个答复。不论怎样,保罗明白了,她和他是同一个想法。他继续打着牌。最后雷渥斯太太僵硬地站起身来,说道:“已经这么晚了,你们俩还不想上床睡觉吗?”保罗继续玩着牌没有回答。他恨透了她,几乎想杀了她。“再玩一会儿。”他说。那老女人站起身来,倔强地走进洗碗间,拿回了给他点的蜡烛,她把蜡烛放在壁炉架上,然后重新坐下。他对她恨之入骨,于是他扔下了纸牌。“不玩了。”他说,不过声音里依旧是愤愤的。克莱拉看到他的紧闭着的嘴,又瞅了她一眼。像是一种约定似的。她俯在纸牌上,咳嗽着想清清嗓子。“我很高兴你们终于打完了。”雷渥斯太太说,“拿上你的东西。”——她把烤的暖暖和和的睡衣塞到他的手里——“这是你的蜡烛。你的房间就在这一间上面,上面只有两间房,因此你不会找错的。好吧,晚安,希望你睡个好觉。”“我准能睡个好觉,向来睡觉很好。”他说。“是啊,像你这种年纪的人应当睡得很好。”她答道。他向克莱拉道了声晚安就上楼去了。他每走一步,擦洗干净的白木楼梯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气呼呼地走了。两扇门正对着。他走进房间掩上门,但没有落闩。小屋里放着一张大床。克莱拉的几个发夹和发刷放在梳妆台上。她的衣服和裙子挂在墙角的一块布下。一张椅子上赫然放着一双长丝袜。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屋子。书架上放着他借给她的两本书。他脱下衣服叠好,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然后,他吹灭了蜡烛,躺下,还不到两分钟,几乎就要睡着了,突然,传来咔嚓一声——他被惊醒了,难受地翻来覆去,就好像什么东西突然咬了他一下,把他气疯了。他坐了起来,望着黑乎乎的屋子。他盘起双腿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他听见在外面很远的地方有一只猫,接着听见她母亲的沉重又稳健的脚步声,还听见克莱拉清脆的嗓音。“帮我解一下衣服好吗?”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那母亲说:“喂!你还不睡吗?”“不,现在还不呢。”她镇静地回答。“噢,那好吧!如果你嫌时间还不够晚,就再待会儿吧。不过,我快睡着了的时候,可别吵醒我。”“我一会儿就睡。”克莱拉说。保罗随即听到她母亲慢吞吞地爬上楼梯。烛光透过他的门缝闪亮着,她的衣服擦过房门,他的心不停地跳着。随后,四周又陷入黑暗。他听见她的门闩喀喀响了一下,接着她不慌不忙地准备上床。过了许久,一切还是静悄悄的。他紧张地坐在床上,微微颤抖着。他的门开了一条缝。等克莱拉一上楼,他就拦住她。他等待着,周围一片死寂,钟敲了两个,接着他听到一阵轻轻的刮壁炉围栏的声音。此时,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浑身不停地发抖。他感到他非下楼去不可,否则他会没命的。他跳下床,站了一会儿,浑身抖个不停。然后径直向门奔去。他尽可能轻轻地走着。第一级楼梯发出开枪似的声音。他侧耳倾听,老妇人在床上翻了翻身,楼梯上一片漆黑。通向厨房的楼梯角门下透出一线光亮,他站了一会儿,接着又机械地朝下走去。每走一步,楼梯就发出一声嘎吱声。他的背部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生怕楼上的老女人忽然打开房门出现在他的后面。他在底下摸到了门,随着咔嗒一声巨响门闩被打开了。他走进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身后的屋门,老妇人现在不敢来了。保罗呆呆地站在那儿:克莱拉跪在壁炉前地毯上的一堆白色的内衣上,背对着他取暖。她没有回头,只是蜷缩着身子坐在自己的脚跟上。那丰腴、美丽的背正对着他。她的脸掩藏着。她靠着火想自己暖和起来,壁炉一边是舒适的红色火光,另一侧是温暖的阴影。她的双臂有气无力地垂着。他哆嗦得厉害,牙关紧咬着,紧握着双拳,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于是,他朝她走去,手搭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放在她的颏下,托起她的脸来。他的触摸使她全身不由地痉挛似的颤抖起来,一下,两下。她依然低着头。“对不起!”他喃喃说道,意识到自己的双手非常凉。随即她抬起头看着他,像个胆小的怕死鬼。“我的手太凉了。”他咕哝着。“我喜欢。”她闭上眼睛悄声说。她说话时的热气喷在他的嘴上。她用双臂抱着他的膝盖。他睡衣上的丝带贴着她摇来晃去,使她不禁一阵阵地战栗。他的身体渐渐地暖和起来,慢慢不再抖了。最后,他再也无法这样站下去了。他扶起了她,她把头埋进他的肩膀。他的双手无限温情地慢慢抚摸着她。她紧紧地依偎着他,尽力想把自己掩藏起来。他紧紧地搂着她。最后,她终于抬起头来,一语不发,如怨如泣,似乎想要弄明白自己是否应该感到羞愧。他双眼乌黑,异常深遽平静。好像她的美和他对这种美的迷恋伤害了他的情感,使他感到无限的悲痛。他眼内含着一丝痛楚,悲凄地望着她,心里十分害怕。在她面前,他是那么谦卑。她热烈地吻着他的双眼,接着把他搂向自己。她把自己献了出来。他紧紧地搂抱着她。片刻之间两人的热情就如火如茶地燃起来。她站着,任凭他疼爱她,全身伴随着她的快乐而颤抖着。她本来受到损伤的自尊心得到了医治。她的心病也治愈了。她感到非常快乐,她又感到扬眉吐气,她的自尊心曾受过挫伤,她也一直备受鄙视,可现在她又恢复了快乐和自豪。她恢复了青春,唤发起诱人的魅力。他满面春风地望着她,两人相视而笑了,他把她默默地抱在胸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两个人还是直直地站立着紧紧地拥抱,亲吻,浑然一体,像一尊雕像。他的手指又去抚摸她。心思恍惚,神情不定,感到不满足。热浪又一阵阵地涌上心头,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你到我屋里来吧。”他咕哝着。她望着他,摇摇头,闷闷不乐地噘着嘴巴眼睛里却热情洋溢。他定睛凝视着她。“来吧!”他说。她又摇了摇头。“为什么不来呢?”他问。她依旧心事重重、悲悲切切地看着他,又摇摇头。他的眼神又变得冷酷起来,终于让步了。他回屋上床后,心里一直纳闷,为什么她拒绝坦然地与他投怀送抱,并让她母亲知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关系可以确定了,而且她可以和他一起过夜,不必像现在那样,非得回到她母亲的床上去。这真不可思议,他实在不能理解。他很快沉沉睡去。早上一醒来,他就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睁眼一看,只见高大的雷渥斯太太,低着头严肃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一杯茶。“你想一直睡到世界末日吗?”她说。他顿时放声大笑。“现在应该是五点钟吧。”他说。“啧,”她回答,“已经快七点半了。我给你端来一杯茶。”他摸摸脸,把额前一绺乱发撩开,坐起身来。“怎么会睡到这么晚呢!”他喃喃地说。他因被别人叫醒而愤愤不已。她倒觉得这很有趣。她看见他露在绒布睡衣外的脖子白净圆润,像个姑娘的一样。他恼怒地抓着头发。“你抓头皮也没有用处,”她说,“抓头皮也不能抓早啊。咳,你要让我端着杯子一直站着等你多长时间?”“哎哟,把杯子砸了!”他说。“你应该早点起床。”老妇人说。他抬眼望着她,赖兮兮地放声大笑起来。“可我比你先上床。”他说。“是的,我的天哪,你是比我先上床!”她大叫道。“你看,”他说着搅着杯里的茶,“你竟然把茶端到我的床边,我母亲准会认为这定能把我这一辈子给宠坏了。”“难道她从来不端茶给你吗?”雷渥斯太太说。“如果让她做的话,那就像是树叶也要飞上天去了。”“哎哟,看来我一直把家里人宠爱惯了!所以他们才会变得那么坏。”老太太说。“你只有克莱拉这么一个亲人了,”他说,“雷渥斯老先生早就去世了。所以我觉得家里坏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并不坏,只是我心肠很软而已。”她走出卧室时说,“我只是糊涂罢了,千真万确!”克莱拉默默地吃着早饭,不过,那神气仿佛他已是她的人了。这使得他欣喜万状。很显然雷渥斯太太非常喜欢他,他干脆就谈起他的画来。“你这么辛苦劳碌地忙你的那些画,究竟有什么好处啊?”她母亲大声说,“我很想问个清楚,究竟有什么好处?你最好还是尽兴地玩乐吧!”“哎,”保罗大叫道,“我去年靠我的画挣了三十个金币呢。”“真的吗?这样看来,这件事倒真值得考虑考虑。可是跟你花在画画上的时间比一比,那可真算不了什么。”“而且有人还借了我四英镑,那人说愿意付给我五个英镑,让我画他夫妇俩带着狗还有他们的乡下别墅。我给他们画了,画了些鸡、鸭,可没有画狗。他很恼火,因此我只能少收一英镑。我真烦腻画这些,我也不喜欢狗。画了这么一幅画,等他把那四英镑给我之后,我该怎么花呢?”“噢!你知道自己怎么用这笔钱。”雷渥斯太太说。“可是我想把这四英镑全部花光。咱们可以去海滨玩一两天,怎么样?”“都有谁?”“你,克莱拉和我。”“什么,花你的钱!”她有些生气地大叫。“为什么不花?”“你这样费力不讨好地过日子,早晚会因此吃苦头的!”“只要我花得高兴就行了。你难道不愿赏光?”“不是,由你们俩自己决定吧。”“你愿意去了?”他惊奇地问道。“你甭管我愿不愿意去,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雷渥斯太太说。第十三章 情人之夫保罗和克莱拉去剧院后不久,一天他和几个朋友在五味酒家喝酒时正巧道伍斯进来了。克莱拉的丈夫正在渐渐发福,褐色眼睛上的眼皮也开始松弛了。他失去了往日那健康结实的肌肉,很明显他正走在下坡路。他和妈妈吵了一架后,就来到这下等酒店借酒浇愁。他的情妇因为另一个愿意娶她作老婆的人而抛弃了他。有天晚上他因酗酒斗殴而被拘留了一夜,而且他还被卷进一场不体面的赌博事件中。保罗和他是死敌,然而两人之间却有一种特殊的亲密感,就好像两个人之间有时会产生的那种偷偷摸摸的亲近感。保罗常常想到巴克斯特·道伍斯,想接近他,和他成为朋友。他知道道伍斯也常常想到他,知道有某种力量正在把那个人推向他。然而,这两个人除了怒目而视以外从未互相看过一眼。保罗在乔丹厂是个高级雇员,由他请道伍斯喝杯酒倒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想喝什么?”他问道伍斯。“谁愿意和你这种混球一起喝酒!”道伍斯回答。保罗轻蔑地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去,心里怒火万丈。“贵族制度,”他继续说,“实际上是一种军事制度。拿德国来说吧,那儿有成千上万依靠军队而生存的贵族,他们穷得要命,生活死气沉沉,因此他们希望战争,他们把战争看作是继续生存下去的一个机会。战争之前,他们个个百无聊赖,无所事事。战争一来,他们就是领袖和司令官。现在你们总可以明白了吧,就是那么回事——他们需要战争!”在酒店里,保罗并不是一个惹人喜爱的辩论家。他自高自大,脾气暴躁。他那种过于自信和武断的态度往往引起年纪较大的人的反感。大家都默默地听着,他说完了,没有人赞同他。道伍斯大声冷笑着,打断了这个年轻人的口若悬河,问道:“这是你那天晚上在剧院里学来的吧?”保罗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于是他明白他和克莱拉一起走出剧院时被道伍斯看到了。“哟,剧院是怎么回事?”保罗的一个同事问,他很高兴有机会挖苦一下这个年轻人,因为他已意识到这里面有文章。“嗨,他穿着晚礼服在做花花公子!”道伍斯冷笑着,轻蔑地把脑袋朝保罗一扬。“这话太玄了吧,”这个双方的朋友说,“她难道是婊子吗?”“天呀,当然是啦!”道伍斯说。“说呀,让我们都听听!”那个朋友喊道。“你已经明白了。”道伍斯说,“我想莫瑞尔心里更清楚。”“哎呀,哪有这种事呢!”这人继续说道,“真的是个妓女吗?”“妓女,我的天哪,当然是啦!”“可你怎么知道的呢?”“噢,”道伍斯说,“我认定,他已经跟那……一起过夜了。”大家听后都嘲笑保罗。“不过,她是谁啊?你认识她吗?”那个朋友问道。“我想我是认识的。”道伍斯说。这句话又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那就说出来听听吧。”那个朋友说。道伍斯摇摇头,喝了一大口啤酒。“真怪,他自己却丝毫不露口风,”他说,“等会儿听他自己吹得了。”“说吧,保罗。”那个朋友说着,“不说不行,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招供吧。”“招供什么?承认我偶然请了个朋友去剧院看戏吗?”“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老兄,告诉我们她是谁。”那个朋友说。“她挺不错的。”道伍斯说。保罗被激怒了。道伍斯用手捋着他那金黄色的小胡子,哼哼地冷笑着。“真让我吃惊……真有那么回事吗?”那个朋友说,“保罗,我真没有料到你还有这么一手。你认识她吗?巴克斯特?”“好像有一点儿。”他对其他的人挤挤眼睛。“咳,行了,”保罗说,“我要走了!”那个朋友用手搭在他的肩头。“这可不行。”他说,“你甭想这么容易就走掉,我的朋友。你必须给我们把这事讲明白才行。”“那么你们还是向道伍斯去打听吧。”他说。“你自己做的事嘛,没必要害怕,朋友。”那个朋友纠缠着。道伍斯在一旁插了句话,保罗恼羞成怒,把半杯啤酒全泼在他的脸上。“啊!莫瑞尔先生!”店里的女招待惊叫着,按铃叫来了酒店的保安人员。道伍斯啐了一口唾沫,冲向这个年轻人。此刻,一个卷着袖子,穿着紧身裤子的壮汉挺身而出。“好啦,好啦!”他说着,用胸膛挡住了道伍斯。“滚出去!”道伍斯叫道。保罗面色苍白的把身子靠在酒柜的铜围栏上,瑟瑟发抖。他恨透了道伍斯,他诅咒他当场就该下地狱;可一看到那人前额上湿漉漉的头发,不禁又可怜起他来。他没有动。“滚出去,你——”道伍斯说。“够了,道伍斯。”酒店的女招待大叫道。“走吧。”酒巴的保安人员好言相劝着,“你最好还是走吧。”随后,他有意贴近道伍斯,正好把道伍斯逼到了门口。“一切都是那个小混帐挑起来的。”道伍斯略带胆怯地指着保罗·莫瑞尔大喊。“哎哟,道伍斯先生,你可真会胡诌。”女招待说,“你要知道一直都是你在捣乱。”保安人员依旧用胸膛顶着他,强迫他走出去,直到把他逼到大门外的台阶上,此时,道伍斯转过身来。“好吧。”他说着,对自己的敌手点了点头。保罗不禁对道伍斯生出一种奇怪的怜悯之心,近乎于一种掺杂着强烈的愤恨的怜爱。五颜六色的店门被关上了,酒巴里一片寂静。“那人真是自找苦吃!”女招待说。“但是你眼睛里要是给人泼了一杯啤酒,总是件很糟的事情。”那个朋友说。“我告诉你,他干得太棒了。”女招待说,“莫瑞尔先生,你还想再来一杯吗?”她询问着拿起了保罗的杯子。他点了点头。“巴克斯特·道伍斯这人对什么都不在乎。”一个人说。“哼,他吗?”女招待说,“他呀,他是个多嘴多舌的人,这点得不到什么好处。如果你要魔鬼的话,就让我给你找个多嘴多舌的人得了。”“喂,保罗,”那个朋友说道,“这段时间你还是小心为妙。”“你千万不要给他机会找你的事就是了。”女招待说。“你会拳击吗?”一个朋友问。“一点儿不会。”他答道,脸色依旧苍白。“我倒可以教你一两招。”这个人说。“谢谢啦,可我没有时间。”保罗抽身想走。“詹金斯先生,你陪他一起走。”女招待对詹金斯先生挤挤眼,悄声说道。那人点点头,拿起帽子说:“大家晚安。”随即十分热心地跟在保罗身后,叫着:“等一会儿嘛,老兄,咱俩同路。”“莫瑞尔先生不喜欢惹这种烦人的事情。”女招待说,“你们等着看吧,以后他不会再上这儿来了,我很难过,他是个好伙伴。道伍斯想把他拒之门外,他的目的就是这个。”保罗宁死也不愿意让母亲知道这个事,他强忍着羞辱及内疚的煎熬,心里痛苦极了。现在他生活中有好多事情不能告诉他母亲。他背着她过另一种生活——性生活。生活中的其他部分依然掌握在她手中。不过他觉得自己不得不向她隐瞒好些事情,可这使他很烦恼。母子之间现在相当沉默,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这种沉默中保护自己,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她的指责。因而,有时他很恨她,并且想摆脱她的束缚,他的生活要他自己从她那儿得到自由。然而生活宛如一个圆圈,总是能回到原来的起点。根本脱离不了这个圈子。她生了他,疼爱她,保护他。于是他又反过来把爱回报到她的身上,以致于他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离开她独立生活,真正地去爱另一个女人。在这段时间里,他不知不觉地抵制着母亲的影响,对她守口如瓶,他们之间有了距离。克莱拉很幸福,深信保罗爱着自己,她感到自己终于得到了他。可是随之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保罗像开玩笑似的告诉了她与她丈夫之间的不愉快的争端。她听后骤然变色,灰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这就是他,一个粗俗的人,”她喊着,“他根本不配和体面的人来往。”“可你却嫁给了他。”他说。他的提醒使得她愤愤不已。“对,我是和他结了婚。”她大喊道。“可是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想他本来可能是个很好的人。”他说。“你认为是我把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她尖叫着说。“哎,不是,是他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他身上总有点东西……”克莱拉紧紧地盯着她的情人。他身上某种东西使她感到憎恶。那是一种对她进行超然的旁观评论的态度,一种使她女性的心灵不能接受的冷酷的神情。“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她问。“什么?”“关于巴克斯特的事。”“这没有必要吧?”他回答。“我想,如果你非打他一顿不可,你会动手的。”她说。“不,我一点儿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这很滑稽。大多数男人生来就有种握紧拳头打架的本能,可我不是这样,我情愿用刀子、手枪或别的什么来打架。”“那你最好随身带件家什。”她说。“噢,”他哈哈大笑道,“不,我不是个刺客。”“可他会对你下手的。你不了解他。”“好吧,”他说,“我们等着瞧吧。”“你想任他去吗?”“也许吧,如果我无能为力的话。”“可是如果他杀死你呢?”她说。“那我应感到难过,为他也为了我自己。”克莱拉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真是气死我了。”她大叫道。“其实没有什么。”他大笑道。“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傻呢,你不了解他。”“也不想了解。”“对,不过你总不会让那个人对你为所欲为吧。”“你要我怎么办呢?”他大笑着答道。“要是我,就拿一把左轮手枪。”她说,“我肯定他是会铤而走险的。”“我会把我自己的手指都炸掉的。”他说。“不会。不过你到底要不要枪?”她恳求道。“不。”“什么也不带?”“不带。”“那你任凭他去……?”“不错。”“你是个大傻瓜!”“千真万确。”她气得咬牙切齿。“我真想好好教训你一顿!”她气得浑身发抖,大叫大嚷。“为什么?”“竟让他这种人随便摆弄你。”“如果他赢了,你可以重新回到他身边去。”“你想让我恨你吗?”她问。“噢,我只是玩玩而已。”他说。“可你还说你爱我!”她低沉而愤怒地喊道。“难道要我杀了他才能让你高兴吗?”他说,“但是如果我真杀了他,可以想象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他的阴影。”“你认为我是傻瓜吗?”她大叫着。“一点也不。亲爱的,但是你并不理解我。”两人都沉默了。“但是你不应该冒险。”她恳求着。他耸耸肩膀,吟诵了一段诗:“君子坦荡荡,肝胆天可鉴,无需屠龙刀,何用封喉箭。”她探究似的望着他。“我希望我能理解你。”她说。“可惜没有什么可让你理解的。”他大笑着。他低垂着头,深思着。他好几天没看见道伍斯。可一天早晨,当他从螺纹车间出来登楼梯时,差一点儿撞到这个魁伟的铁匠身上。“真他妈的……!”道伍斯大叫。“对不起!”保罗说着,擦身而过。“对不起?”道伍斯冷笑着说。保罗轻松地用口哨吹起了《让我跟姑娘们厮混》的曲子。“你给我闭嘴,你这个骗子!”他说。保罗不理睬他。“你会为那天晚上的事得到报应的。”保罗走进角落里他的办公室,翻阅着帐册。“快,告诉芬妮,我需要零九七号定货,快点!”他对打杂的小男孩说。道伍斯高高的、煞神似的站在门口,瞅着这个年轻人的头顶。“六加五等于十一,一加六等于七。”保罗大声算着帐目。“你听见了吗!”道伍斯说。“五先令九便士!”他写下这个数字,“你说什么?”他说。“我会让你明白是什么!”道伍斯说。保罗继续大声算着帐目。“你这个乌龟——你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敢!”保罗飞快地抓起了一把笨重的直尺。道伍斯被气得火冒三丈。“不论你走到哪儿,你老老实实地等着我来教训你好啦。我一定要好好收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