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22

“为什么,”她慢慢地用一种相当刺耳的语调问他:“为什么你与米丽亚姆分手?”他皱了皱眉。“因为我想离开她。”他说。“为什么?”“因为我不愿意再和她继续下去,而且我也不想结婚。”她沉默了片刻。他们沿着泥泞小道小心翼翼地走着,雨滴不停地从榆树上往下掉。“你是不想跟米丽亚姆结婚呢还是你根本不愿结婚?”“两者兼而有之。”他答道:“兼而有之。”因为路上积了一滩滩的水,他们只好跨上了阶梯。“那么她怎么说呢?”克莱拉问。“米丽亚姆吗?她说我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说我老是挣扎着想把她推开。”克莱拉听后沉思了一会儿。“不过你和她交朋友的时间不算短了吧?”“是的。”“你现在不想再要她了?”“是的,我知道这样下去没什么好处。”她又陷入了深思。“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她有点太狠心了吗?”她问。“是有点。我应该早几年就和她分手,但再继续下去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错上加错并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你多大了?”克莱拉问。“二十五了。”“我已经三十了。”她说道。“我知道你三十了。”“我就要三十一了,——也许我已经三十一了吧?”“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这个。这有什么关系!”他们走进了园林的入口处,潮湿的红土路上沾满了落叶,穿过草丛一直通向陡峭的堤岸。两侧的榆树就像一条长廊两旁的柱子一般竖立在那儿,枝桠互相交叉,形成了一个高高的拱顶,枯叶就是从那上面落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空旷、寂静和潮湿。她站在最上面一层的台阶上,他握着她的双手,她则笑着望着他的双眼,然后跳了下来。她的胸脯紧贴在他的胸前。他搂住了她,在她脸上吻着。他们一路沿着这条滑溜溜的陡峭的红土路走着。此时,她松开了他的手,让他搂住她的腰。“你搂的这么紧,我胳膊上的血脉都不通了。”她说。他们就这么走着。他的指尖可以感觉到她的乳房的晃动。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左边,透过榆树干和枝桠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湿漉漉的红色耕地。右边,往下看,可以看见远处下面的榆树树顶,还可以听见汩汩的流水声。间或还可以瞥见下面涨满了河水的特伦特河在静静地流淌着,以及点缀在浅滩上的那几头小牛。“自从柯克·怀特小时候来这过儿以后,这儿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说。虽然他说着话,但他却一直盯着她不满地撅着的嘴巴以及耳朵下的脖子,脸上的红晕在脖子这儿与皮肤的蜜乳色交融在一起。她走路时,挨着他的身子微微晃动着,而他则挺得象很绷紧的弦。走到榆树林的一半,就到了河边这片园林的最高处。他们踟蹰不前,停了下来。他带她穿过路旁树下的草地。红色的悬崖陡峭地斜向河流。河水掩映在一片树木和灌木丛下,闪着银光。下面远处的浅滩绿油油的绵延成一大片。他和她互相依偎着站在那儿,默默无言,心中惶惶不安。他们的身体一直紧紧地依偎着。河水在下面汩汩地流着。“你为什么恨巴克斯特·道伍斯?”他终于问道。她优雅地向他转过身来,向他仰起脖子,翘起嘴巴,双目微闭,她的胸向前倾俯,她像在邀请他来吻。他轻声笑了,随即闭上了眼,同她长长地热吻着。她的嘴和他的仿佛融为一体,两人紧紧地拥抱着,就这样过了许久才分开。他们一直站在这条暴露在众人眼里的小路边上。“你想不想到下面河边上去?”他问。她看了看他,任凭他扶着。他走到斜坡边上,开始往下爬。“真滑。”他说。“没关系。”她应道。红土坡比较陡峭,他打着滑,从一簇野草丛滑到另外一簇,抓住灌木丛,向树根下的一小块平地冲去。他在树下等着她,兴奋地笑着。她的鞋上沾满了红土,这使她走起来非常困难。他皱起了眉头。最后他终于抓住了她的手,她就站在他身边了。他们头顶悬崖,脚踏峭壁。她的脸颊鲜红,双眼熠熠闪光。他看了看脚下的那一段陡坡。“这太冒险了,”他说,“而且不管怎么说,也太脏了些,我们往回走吧!”“可别是因为我的缘故啊。”她赶紧说。“好吧,你瞧,我帮不了你,只会碍事。把你的小包和手套给我。瞧你这双可怜的鞋子!”他们站在树下,在斜坡面上休息了一会儿。“好了,我们又该出发了。”他说。他离开了,连摔带滚地滑到了下一棵树旁,他的身体猛然撞到树上,吓得他半天喘不过气来。她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紧紧拽着树枝和野草。就这样他们一步步地走到了河边。倒霉的是河水已经将小道给淹没了,红土斜坡直接伸到了河里。保罗脚跟深深隐入泥土,身子拼命往上爬。突然小包的绳子“啪”的一声断了,棕色的小包掉了下来,滚进了河里,顺水漂走了。他紧紧地抓着一棵树。“哎呀,我真该死!”他怒气冲冲地大叫着。接着,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她正冒险往下走。“小心!”他提醒着。他背靠着树站在那儿等着她。“来吧。”他张开双臂喊道。她放心地往下跑,他抓住她,两人一起站在那儿看着黑黝黝的河水拍打着河岸,那个包早已漂得不见影子了。“没关系。”她说。他紧紧地搂住她吻着。这块地方刚刚能容纳得下四只脚。“这是一个圈套!”他说:“不过那边有条野径,上面有人走过,所以如果咱们顺着沟往下走的话,我想我们一定能重新找到这条路。”河水打着旋飞快地流着。河对岸,荒芜的浅滩上有牛在吃草。悬崖就矗立在保罗和克莱拉的右边。他们背靠村干,站在死水一般的寂静中。“我们往前试着走走。”他说。于是他们在红土中沿着沟里某个人钉靴踩出来的脚印,挣扎着往前走去。他们走得浑身发热,满脸通红。他们的鞋上粘着厚厚的泥,沉重而艰难地走着。终于,他们找到了那条中断了的小道。路上布满了河边冲来的碎石头,不管怎样,在上面行走可比在泥泞中跋涉好多了。他们用树枝把靴子上的泥剔干净。他的心急促地狂跳着。他们来到平地上。保罗突然看到水边静静地站着两个人影,他不禁心里一惊。原来是两个人在钓鱼。他转过身去冲克莱拉举手示意,克莱拉犹豫了一下,把外套扣子扣好,两人一起继续向前走去。钓鱼人好奇地看了看这两个扰乱了他们的清静的不速之客。他们生的那堆火,现在已经快熄灭了。大家都寂默无声。两个钓鱼人又回过头去继续钓他们的鱼,就像两尊雕像站在这闪光的铅色河边。克莱拉红着脸低头走着,保罗心里暗自好笑。俩人向前继续走着,消失在杨柳树林里。“哼,他们真该被淹死。”保罗低声说。克莱拉没有回答,两人费劲地沿着河边这条泥泞小道走着。突然,小道消失了,眼前是结实的红土形成的河堤,笔直地通向河面。他停住了,恶狠狠地低声诅咒着。“过不去了。”克莱拉说。他直直地站在那儿,环顾着四周。前方是河流中的两个小沙洲,上面长满了柳树,但这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悬崖高耸在他们的头顶,像一堵峭壁。后面不远处就是那两个钓鱼人。午后,对面岸上冷冷清清的,有几头牛在远处默默地吃着草。他又暗自低声咒骂起来,接着抬眼盯着巨大而又陡峭的河岸。难道除了回头就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等一会儿。”说着他就努力在旁边陡峭的红土河堤上站稳,敏捷地往上爬去。他看着每棵树的根部,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山上并排长着的两棵毛榉树下有一小块空地。平地上铺满了湿湿的落叶,不过能踏过去。这地方也许正好在那两个钓鱼人视线外,他扔下雨披,招手冲她示意,让她过来。克莱拉拖着脚走到他身边。到了平地上,她目光沉滞地看着他,把头枕在他肩上。他四处看了看,然后紧紧地拥抱着她。除了对岸上那只小小的牛外,谁也看不见,他们很放心。他深深地吻着她的脖子,感觉到她的脉搏在怦怦地跳动。此时万籁俱寂。寂静的午后,除了他俩外,再无他人。当她抬起头来时,一直盯着地下的保罗,突然发现湿漉漉的山毛榉的黑根上撒下不少鲜红的石竹花瓣,仿佛点点滴滴的血渍,这些细小的红色斑点从她胸前一直流淌到她的脚下。“你的花都碎了。”他说。她一边捋着头发,一边神情郁郁地看着他。突然,他指尖抚摸着她的脸颊。“为什么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他责怪她。她忧郁地笑了笑,仿佛感到了内心深处的孤独。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深深地吻着她。“别这样!”他说,“别烦恼了!”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指,笑得浑身直哆嗦。然后,她松开手。他把她的头发从额前撩开,抚摸着她的额头,温柔地吻着她。“千万别发愁!”他柔声地恳求她说。“不,我没发愁!”她温柔地笑着,显出十分听话的样子。“哦,真的么,你可别发愁啊。”他一面抚摸着她,一面恳求道。“不发愁?”她吻吻他,安慰他说。他们又艰难地爬回了崖顶,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他一踏上平地,就扔掉了帽子,擦去了额上的汗,吁着气。“我们可算回到平地上来了。”他说。她喘着粗气坐在草丛中,脸色涨得鲜红。他吻了她一下,她忍不住笑了。“来,现在我帮你把靴子擦干净,免得让体面人笑话你。”他说。他跪在她的脚边,用树枝和草擦着靴子上的泥巴。她把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扳过他的头亲吻着。“我现在应该干什么呢?”他说着,看着她笑了起来,“是擦靴子呢,还是谈情说爱呢,回答我!”“我爱让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她答道。“我暂时先做你的擦鞋伙计,先不管别的。”哪知两人都直直地互相望着,不停地笑着,接着他们又啧啧连声地吻了起来。“啧,啧,啧!”他像他母亲一样发出咂舌头的声音,“有个女人在身边,什么也干不成。”他温柔地唱着歌,又开始擦着靴子。她摸着他那浓密的头发,他吻了吻她的手指。他一直用劲地擦着她的靴子,好不容易才把它们弄得像个样了。“好了,你瞧!”他说,“我是不是一个妙手回春的巧匠?站起来!咳,你看上去就象英国女王一样无懈可击!”他把自己的靴子稍微擦了两下,然后又在水里洗了洗手,唱着歌。他们一直走到了克利夫顿村。他发狂地爱着她,她的一举手一投足,衣服的每道皱痕,都让他感到一股热流,她处处都让人喜爱。他俩来到一个老太太家里喝茶,她为他俩的到来而感到高兴。“你们怎么也不选一个天气好点的日子来啊!”老太太说着,忙忙乎乎地走来走去。“不,”他笑着说,“我们一直认为今天是个好天气呢。”老太太好奇地看着他。他容光焕发,脸色神情都与往日不同,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笑意盈盈。他高兴地持着小胡子。“你们真的这么认为吗?”老太太大声说,那双老眼闪出一丝光芒。“没错!”他笑着说。“那么我相信今天是个好日子。”老太太说。她忙手忙脚地张罗着,不想离开他们。“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喜欢小萝卜,”她对克莱拉说,“我在菜园里种了一些——还有一些黄瓜。”克莱拉脸色通红,看起来十分漂亮。“我想吃些小萝卜。”她说。听了这话,老太太乐颠颠地去了。“要是她知道就糟了!”克莱拉悄悄地对他说。“哦,她可不会知道的,我们的神态是这样的自然。你那样子真能把一个天使长也哄骗过去。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样装得自然一点——如果别人留我们作客,让别人心里高兴,我们自己也高兴——那么,我们就不算是在欺骗了!”他们继续吃着饭。当他俩正要离开的时候,老太太胆怯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三朵娇小的盛开着的大丽花,如蜜蜂般整洁,花瓣上斑斑点点,红白相间。她站在克莱拉的面前,高兴地说:“我不晓得是否……”说着用她那苍老的手把花递了过来。“啊,真是太漂亮了!”克莱拉激动地大叫着接过了花朵。“难道都给她吗?”保罗嗔怪地问。“是的,都应该给她。”她满面春风,十分欢喜地回答,“你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噢,可是我想要她给我一朵。”他笑着说。“她要是愿意的话,会给你的,”老太太微笑着说。随即高兴地行了个屈膝礼。克莱拉相当沉默,心里有些不安。当他们一路走去时,保罗问:“你不感到有罪吗?”她用一双惊慌失措的灰眼睛看了看他。“有罪?”她说,“没有。”“可是你好像是感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是吗?”“不,”她说,“我只是在想要是他们知道了会怎样。”“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就会感到不可理解。眼下,他们可以理解,而且他们还会高兴这样。关他们什么事?看,这儿只有树和我,你难道就不觉得多少有点不对吗?”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搂到自己面前,让她盯着自己的眼睛。有些事情使他感到烦恼。“我们不是罪人,对吗?”他说着,不安地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她答道。他吻了吻她,笑了。“我想你喜欢自己多少有点犯罪感,”他说,“我相信夏娃畏缩着走出伊甸园时,心里是乐滋滋的。”克莱拉神采飞扬、平和宁静,这倒也使他高兴。当他一个人坐在车厢里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异常的幸福,只感到周围的人那么可亲、可爱,夜色是那么美丽,一切都那么美好。保罗到家时,莫瑞尔太太正坐着看书。眼下身体不太好,面色煞白。当时他并没注意到,后来想来却令他终身难忘,她没对他提及自己的病,因为她觉得这毕竟不是什么大病。“你回来晚了!”她看着他说。他双眼炯炯有神,满面红光,对她微笑着。“是的,我和克莱拉去了克利夫顿园林。”母亲又看了他一眼。“可别人不说闲话吗?”她说。“为什么?他们知道她是个女权主义者之类的人物,再说,如果他们说闲话又能怎样!”“当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错,”母亲说道,“不过你也知道人言可畏的,刀一有人议论她如何……”“噢,这我管不着。毕竟,这些闲言碎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想,你应该为她考虑考虑。”“我当然替她考虑的,人们能说什么?—一说我们一起散步罢了!我想你是妒嫉了。”“你知道,要是她不是一个已婚妇女的话,我是很高兴的。”“行了,亲爱的妈妈。她和丈夫分居了,而且还上台讲演,她早已是离开了羊群的孤羊。据我看来,可失去的东西,的确没有,她的一生对她已无所谓了,那么什么还有价值呢?她跟着我——生活这才有了点意义,那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们都必须付出代价!人们都非常害怕付出代价,他们宁可饿死。”“好吧,我的儿子,我们等着瞧到底会怎么样。”“那好,妈妈,我要坚持到底的。”“我们等着瞧吧!”“她——她这人好极了,妈妈,真的她很好!你不了解她!”“可这和娶她不是一回事。”“或许事情会好些。”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事他想问问母亲,但又不敢问。“你想了解她吗?”他迟疑地问。“是的,”莫瑞尔太太冷冷地说,“我很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人很好,妈妈,很好!一点儿也不俗气!”“我从未说过她俗气。”“可是你好象认为她——比不上……她是百里挑一的,我保证她比任何人都好,真的!她漂亮,诚实,正直,她为人不卑不亢,请别对她吹毛求疵!”莫瑞尔太太的脸被气红了。“我绝对没有对她挑三拣回,她也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好,但是——”“你不同意。”他接着替她说完下文。“你希望我赞成吗?”她冷冷地问道。“是的——是的!——要是你有眼力的话,你会高兴的!你想要见见她吗?”“我说过我要见她。”“那么我就带她来——我可以把她带到这儿来吗?”“随你便。”“那么我带她来——一个星期天——来喝茶,如果你讨厌她的话,我决不会原谅你。”母亲大笑起来。“好象是真的一样。”她说道。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啊,她要在这儿真是太好了!她某些方面真有点象女王呢。”从教堂出来后,他有时仍旧与米丽亚姆和艾德加一起散散步。他已经不再去农场了。然而她对他依然如故,她在场也不会使他尴尬。有一天晚上只有她一个人,他陪着她。他们谈起书,这是他们永恒的话题。莫瑞尔太太曾经说过,他和米丽亚姆的恋爱就象用书本燃起来的一把火——如果书烧光了,火也就熄灭了。米丽亚姆也曾自夸她能象一本书一样了解他,甚至还可以随时找到她所想读的章节、段落。轻信的他真的相信米丽亚姆比其他人更了解他。所以他很乐意同她谈他自己的事,就象一个天真的自我主义者。很快话题就扯到他自己的日常行为上了,他还真感到无上的荣幸,因为他还能引起她这么大的兴致。“你最近一直在做些什么?”“我——哟,没有什么!我在花园画了一幅贝斯伍德的速写,快画好了。这是第一百次尝试了。”他们就这样谈开了。接着她说:“那你最近没有出去?”“出去了,星期一下午和克莱拉去了克利夫顿园。”“天气很不好,是吗?”米丽亚姆说。“可是我想出去,这就行了。特伦特河涨水了。”“你去巴顿了吗?”她问。“没有,我们在克利夫顿喝的茶。”“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对,很好!那儿有个乐呵呵的老太太,她给了我们几朵大丽花,要多漂亮有多漂亮。”米丽亚姆低下了头,沉思着。他对她毫不隐瞒,无话不说。“她怎么会送花给你们呢?”她问。他哈哈大笑。“我想这是因为她喜欢我们——因为我们都很快活。”米丽亚姆把手指放在嘴里。“你回家晚了吧?”她问。他终于被她说话的腔调激怒了。“我赶上了七点的火车。”“嘿!”他们默默地走着,他真的生气了。“克莱拉怎么样了?”米丽亚姆问。“我看很好。”“那就好!”她带着点讥讽的口吻说,“顺便问一下,她丈夫怎样啦?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他找到了别的女人,日子过得相当好,”他回答道,“至少我想是这样。”“我明白了——你也并不了解。你不觉得这种处境让一个女人很为难吗?”“实在难堪!”“真是太不公平了!”米丽亚姆说,“男人可以为所欲为……”“那就让女人也如此。”他说。“她能怎样?如果她这样做的话,你就看她的处境好了。”“又怎么样?”“怎么样,不可能的事!你不了解一个女人会因此失去什么……”“是的,我不了解。但是如果一个女人仅靠自己的好名声生活,那就太可怜了,好名声只不过是块不毛之地,光靠它驴也会饿死的。”她终于了解了他的道德观,而且知道他会据此行事。她从来没有直接问过他什么事,但是她对他了如指掌。几天后,他又见到米丽亚姆时,话题转到了婚姻上,接着又谈到了克莱拉和道伍斯的婚姻。“你知道,”他说,“她从未意识到婚姻问题的极端重要性。她以为婚姻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总得过这一关——而道伍斯——唉,多少女人都情愿把灵魂给他来得到他,那他为什么不及时行乐呢?于是她渐渐变成了一个不被人理解的女人。我敢打保票,她对待他态度一定很不好。”“那她离开他是因为他不理解她?”“我想是这样,我觉得她只能这样,这根本不是个可以理解的问题,这是生活问题,跟他生活,她只有一半是活着的,其余部分是在冬眠,完全死寂的。冬眠的女人是个难以让人理解的女人,她必须觉醒了。”“那他呢?”“我不知道。我倒相信他是尽其所能去爱她,但他是一个傻瓜。”“这倒是有点象你的父母亲。”米丽亚姆说。“是的,可是我相信我的母亲起初真从我父亲那儿得到了幸福和满足。我相信她狂热地爱过他,这是她依然与他生活在一起的原因。他们毕竟已经结合在一起。”“是的。”米丽亚姆说。“我想,”他继续说,“人必须对另一个人有一种火一般的激情,真正的、真正的激情——一次,只要有一次就行,哪怕它只有三个月。你瞧,我母亲看上去似乎拥有了她的生活及生活所需的一切,她一丁点儿也不感到缺憾。”“不一定吧。”米丽亚姆说。“开始的时候,我肯定她和我父亲有过真感情,她知道,她经历过的,你能够在她身上感觉到。在她身上,在每天你所见的千百个人身上感觉到的。一旦你经历过这种事,你就能应付任何事,就会成熟起来。”“确切讲是什么事情呢?”米丽亚姆问。“这很难说。但是当你真正与其他某个人结合为一体时一种巨大、强烈的体验就可以改变你整个人。这种体验好像能滋润你的灵魂,使你能够继续生活,去应付一切,并且使你变得成熟起来。”“你认为你的母亲跟你父亲有过这种体验吗?”“不错,她在心底里十分感激他给她的这种体验。尽管现在,两人已经十分隔膜了。”“你认为克莱拉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吗?”“我敢肯定从来没有过。”米丽亚姆思考着这个问题。她明白他所追求的是什么了——情欲之火的洗礼。她觉得他似乎在这么做,她明白他追求不到是不会满足的。或许他和一些男人一样,都认为年轻时纵欲是件最基本的事情。在他如愿以偿后,他就不会再欲火难熬,坐卧不宁了,这样他就可以平静安定下来,把自己的一生都交托到她的手中了。好,那么好吧,如果他坚持下去,让他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去得到他所要的巨大而强烈的体验吧。至少等他得到这种东西时,他就不想要了——这是他亲口说的。到那时他就会想要她所能给他带来的东西了。他就会希望有个归宿,这样他就会好好地工作。他一定要走,这对米丽亚姆来说固然是件痛心的事,可是她既然能允许他去酒馆喝杯威士忌,当然也让他去找克莱拉,只要这能够满足他的需求,而将来他就必须归自己所有。“你有没有跟你妈妈谈过克莱拉?”她问。他知道这是验证他对另外那个女人感情认真与否的一次考验,她知道如果他告诉他的母亲,那么他去找克莱拉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决不是一般男人找个妓女寻欢作乐而已。“是的,”他说道,“她星期天来喝茶。”“去你家?”“不错,我想让妈妈见见她。”“噢!”两人都沉默了,事情的进展超过了她的预料,她突然感到一阵悲楚,他竟然这么快就离开她,彻底抛弃她了。难道克莱拉能被他家人接受吗?他家人向来对自己怀有很深的敌意。“我去做礼拜时可能会顺便来拜访,”她说,“我好久没见到克莱拉了。”“好吧。”他惊讶地说道,无名之火陡然而生。星期天下午,他去凯斯敦车站接克莱拉。当他站在月台上,他极力想搞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预感。“我感觉她会来吗?”他暗自思索着,他竭力想找出答案。他的心七上八下地十分矛盾。这也许是个预兆。他有种预兆她不会来了!她不会来了,他不能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带她穿过田野回家去,他只好自己独自回家了。火车晚点了,这个下午的时间将会白费了,晚上看来也是如此。他恨她失约不来。如果她不能守信用,那么她为什么要答应呢?或许她没有赶上——他自己也经常误车——但是这不是原因啊,为什么她偏偏错过这趟车呢?他很生她的气。他愤怒了。忽然他看见火车蜿蜒地绕过街角慢慢爬了过来。火车来了,真的来了。可她肯定没有来。绿色的机车嘶嘶地叫着驶进月台,一长列棕色的车厢靠近了。八扇门打开了。没有,她没有来!没来!没错!哎,她来了!她戴了顶黑色的大帽子!他立刻赶到她的身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他说。克莱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他带着她沿着月台匆匆地走着,把手伸给她,一面飞快地讲着话,以此来掩饰他激动的心情。她看上去很漂亮,帽子上插着几大朵丝制的玫瑰花,颜色是暗金色的。她的一身黑色的衣服很合身地裹着她的胸脯和双肩。他和她走着,感到很自豪。他感觉到车站上认识他的人都敬慕地看着她。“我以为你肯定不会来了。”他颤声笑着。她轻喊着笑着答道。“我坐在火车里,心里一直在想,如果你要不来,我该怎么办呢?”她说。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两人沿着狭窄的羊肠小道向前走。他们选择了通往纳塔尔和雷肯亨庄农场的路。这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的,到处可见金黄色的落叶,挨着树林的树篱上长着好多鲜红的野蔷蔽果,他采了一把给她戴上。保罗把野蔷蔽果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一边说:“真的,即使因为小鸟要吃它们,你反对我摘这些蔷薇果。可是这一带的小鸟能吃的东西可太多啦。根本不在乎这几颗果子。春天一到,你就经常能看到烂掉的浆果。”他唠唠叨叨地一直说着,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她很有耐心地听着,让他把果子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她望着他这双灵巧的手,生气勃勃的,感觉自己好象什么还没有见到过似的。直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他们渐渐走进煤矿。矿山乌漆麻黑地静静地屹立在稻田之间,一大堆一大堆的矿渣仿佛正在麦田里升起。“真可惜,这么美的景色,怎么偏偏有个矿井?”克莱拉说。“你这样想吗?”他回答,“你知道我已经习惯了。如果看不见矿井的话,我还会想念呢!是的,各处的矿井我都喜欢。我喜欢一排排的货车及吊车,喜欢看白天的蒸汽,晚上的灯火。小时候,我总以为白天看到的云柱和晚上看到的火柱就是一个矿井,蒸汽腾腾,灯光闪闪和火光熊熊的,我想上帝就在矿井的上方。”当他们快走到他家时,她很沉默地走着,似乎有点畏畏缩缩的,不敢再往前走。他使劲儿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满脸通红,但没有什么表示。“难道你不想进家吗?”他问。“不,我很想进的。”她回答。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在他家的处境会多么的特殊和困难。在他看来,就像介绍一个男朋友给母亲一样,只不过这一个更可爱些。莫瑞尔家的房子坐落在一条简陋破旧的巷子里,巷子从一座陡峭的小山上直通下来。可屋子却显得比其它的更象样得多。这是一个很脏很旧、装有一个大凸窗的独立的建筑。可是屋内的光线仍显得很阴暗。保罗打开了通往庭院的门,屋里呈现出一片与外界不同的景象。室外,午后的阳光格外明媚,像是另一番天地。小路上长满了文菊和小树。窗前的草地洒满阳光,草地周围种着紫丁香花。从庭园内放眼看去,一丛丛散乱的菊花,沐浴着阳光一直伸到埃及榕树旁。再远处是一大片田野,极目望去是一带小山,靠近小山的是几栋红顶的农舍,沐浴着秋天午后金灿灿的日光。身着黑绸衣衫的莫瑞尔太太坐在摇椅里,她灰褐色的头发梳得溜光光的,从前额的高高的鬓角顺势向后梳着,脸色有些苍白。克莱拉窘迫地跟在保罗后面走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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