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16

一个星期后,他才去了威利农场。米丽亚姆心里痛苦极了,生怕再见到他。她现在要忍受他抛弃她的屈辱吗?这不过是表面的和暂时的。他会回来的。她掌握着他灵魂的钥匙。但是,与此同时,想到他会处处跟她作对来折磨她,她就不由得退缩了。然而,复活节后的星期天,他来吃茶点了,雷渥斯太太看到他很高兴。她猜测可能他碰上什么困难让他烦恼不已。他好象是来到这里寻求慰藉。她对他很好,用非常友好,几乎有些谦卑的态度对待他。他在前面的院子里碰到她和几个孩子在一起。“我很高兴你来了,”这位母亲说,那双富有魅力的棕色的大眼睛看着他,“天气真好。我正要到田野里走走。这还是今年的头一回呢。”他感觉到她对他的到来十分高兴,这让他心里感到慰藉,他们一路走着,一路随便聊着,他恭敬而有礼。她对他的尊敬几乎要让他感激得哭了。他感到自己太软弱。。在草场尽头,他们发现了一个画眉的鸟巢。“要不要我给你摸几个鸟蛋?”他说。“要!”雷渥斯太太说,“这真让人感到春天的来临,一切都充满希望。”他拨开荆棘,掏出鸟蛋,把它们捧在手掌上。“它们还是热的呢——我想我们把正在孵它们的母亲给吓跑了。”他说。“唉,可怜的东酉!”雷混斯太太说。米丽亚姆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这些蛋,碰碰他的手。她感觉他小心地牢牢地捧着蛋。“这真是奇怪的温暖!”她喃喃说着靠近了他。“是体温。”他回答。她看着他把蛋放回去。他身体紧靠着树篱,胳膊慢慢地伸进荆棘丛里,手里小心翼翼地握着鸟蛋。他正全神贯注地这么做着。看到他这副神态,她疼爱极了。他看上去天真而满足,但她却无法接近他。茶点后,她犹豫不决地站在书架前,他取出一本《达拉斯贡城的达达兰》,他俩又坐到草垛边的干草上,保罗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那条狗又和上次一样跑来跟他闹着。狗把鼻子拱到了他怀里,保罗抚摸着狗的耳朵,然后把它推开了。“走开,比尔。”他说,“我不想让你过来。”比尔跑开了。米丽亚姆有些奇怪,心里害怕什么事会发生。小伙子的沉默仍然叫她担心。她害怕的倒不是他发火生气,而是害怕他那种沉默的决心。他稍稍侧了一下脸,这样她就看不到了,接着,他开始痛苦地一字一句地说:“你觉不觉得——如果我没有来得这么频繁——你也许会喜欢上别人——另外一个男人?”原来,还是那句话。“但我不认识别的男人,你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她用低沉但责备的口气回答。“哦,”他冲口而出,“因为别人说我没有权利如此频繁地来这儿—一如果我们不想结婚的话……”米丽亚姆向来讨厌别人干涉他们之间的事。她曾因为父亲笑呵呵地对保罗暗示,说他知道保罗为什么来的这么勤,而大发脾气。“谁说的?”她问,想知道是否自己家人和这闲话有关。然而,他们与此无关。“妈妈说的——还有别人,他们说到了这个程度大家都会认为我已经订婚了,我自己也应当这样考虑,否则就对你不公平。我一直想弄清楚—一我认为我并没有象一个男人爱他的妻子那样爱着你。对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米丽亚姆不高兴地低着头。她为这种纠葛而生气。别人不应该干涉他们俩的事。“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说。“你觉得我们彼此深爱,到了结婚的程度吗?”他明确地问她。这话让她不禁颤抖起来。“不。”她坦率地说,“我认为还没有—一我们太年轻了。”“我想或许。”他可怜巴巴地接着说,“你,凡事较真,寄予我的期望太高——也许超过了我所能承受的一切。即使是现在——如果你觉得比较合适的话——我们还是订婚吧。”米丽亚姆现在真想大哭一场。同时她也很生气。她总象个孩子似的任人摆布。“不,我觉得不行。”她坚决地说。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他说,“与我在一起——我觉得没有任何人能够独占我——成为我的一切——我觉得决不会有。”这点她确实没有想到。“是的,”她喃喃地说,停了一下之后,她抬头望着他,黑黑的眼睛突然一亮。“是你妈妈说的。”她说,“我知道她从不喜欢我。”“不,不,不是这样。”他急忙说,“这次完全是为了你好她才说的。她只是说,如果我们再这样下去,我就应该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订了婚的人了。”一阵沉默。“倘若以后我叫你来我家,你不会不来的,对吗?”她没有回答。但此时她已怒不可遏了。“好吧,那我们该怎么办?”她急促地问:“我想我最好还是扔了法语。虽然我才刚刚摸到了一点门道,但我觉得我可以自学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说,“我可以继续给你上法语课,没问题。”“噢——还有星期天的晚上,我不会停止做礼拜的。因为我喜欢它,况且那是我仅有的社交活动,但你不用送我回家,我可以自己走。”“好的,”他说,显出很吃惊的样子,“但如果让艾德加和我们一起走的话,他们就没话说了。”又是一阵沉默。其实,她并没有失去太多。接下来的谈活,他们之间没多少分歧。她祈愿那些人少管闲事。“你不会老想着这件事,为它感到烦恼吧?”他问。“哦,不会。”米丽亚姆回答道,看也不看他一眼。他默不作声,她认为他反复无常,没有坚定的目标,也没有指导自己行动规范的固定准则。“因为,”他继续说,“男人跨上自行车——就去工作了——干各种各样的事。但女人呢,老爱想事。”“不,我不会因此而烦恼的。”米丽亚姆说,而且她决定这么做。天冷,他们走进了屋子。“保罗的脸色多苍白啊!”雷渥斯太太惊呼道,“米丽亚姆,你不该让他呆在外面。你是不是着凉了,保罗?”“哦,没有!”他笑着说。然而,他自己觉得精疲力竭,内心的矛盾拖垮了他。米丽亚姆此刻非常同情他,保罗起身想走,但时间还早,不到九点。“你要回家吗?”雷渥斯太太焦急地问。“嘿,”他说,“我告诉他们我会早点回来的。”他异常尴尬。“可现在还早呢。”雷渥斯太太说。米丽亚姆在摇椅里,没有作声,他犹豫着,期望着她能站起来和往常一样陪他一起去马厩取自行车,可她独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好吧,那么各位晚安。”他结结巴巴地说。她和别人一起跟他道了声晚安。不过当他走过窗户时朝里张望了一下。米丽亚姆看见他脸色苍白,像惯常那样紧锁着眉,黑黑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在他走过大门时挥手与他告别。在松树下他慢慢骑着车,觉得自己是个可怜虫、窝囊废。他的自行车横冲直撞地冲下了山。他想要是把脖子摔断了,那倒是一种解脱呢。两天后,他给了她一本书和一张纸条,催促她看书和用功。这段时间,他和艾德加已成了挚友。他狂热地爱着这家人。爱着这个农场。对他来说,这是世上最可亲的地方了,他自己的家没有这么可爱。只是他的母亲让人留恋。然而,和母亲在一起,他只是高兴罢了。而他却深爱着威利农场。他爱那个小小的简陋的厨房。在那儿,男人们的靴声阵阵,那只狗也警惕地睡着生怕被踩着。晚上,那里桌子上还挂着盏灯,一切都是那么寂静。他爱米丽亚姆那间长长的、矮矮的起居室,爱屋里那种浪漫的气氛,还有那鲜花和书,以及那高高的花梨木钢琴。他爱那些花园和分布在光秃秃的田野的红屋顶房子。这些房于向后面的树林延伸过去,仿佛在寻求庇护。山谷这边向下一直延伸到另一边的荒山坡。那是一片旷野,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心情快乐,精神振奋,他爱雷渥斯太太。她文雅脱俗,有些玩世不恭;他爱雷渥斯先生,他充满热情,充满活力,可亲可爱;他爱艾德加,每当保罗到来时,他都会兴奋不已。他还爱那些孩子们,还有比尔——甚至还爱老母猪塞西和叫替浦的那只印度斗鸡。除了米丽亚姆外,他舍不下这一切。因此,他还是经常去,只不过他通常都是和艾德加呆在一起,只有到了晚上全家人包括父亲,聚在一起玩字迷、做游戏。尔后,米丽亚姆又把大家都聚拢来,朗诵《麦克白斯》之类的书,大家各自扮演一个角色,玩的可真痛快。米丽亚姆很高兴,雷渥斯太太也很高兴,连雷渥斯先生也玩得很投入。接着,一家人就围着火炉,根据首调唱法学着唱歌。这样一来,保罗就很少单独和米丽亚姆在一起。她等待着。每当她和他还有艾德加从教堂或从贝斯伍德文学联谊会堂一起往家走时,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深情的、常带有异端邪说的话都是说给她听的。然而,她还是嫉妒艾德加,嫉妒他陪保罗骑自行车,嫉妒他每星期五晚上与保罗呆在一起,嫉妒他们白天又一起在田里劳动。因为她的星期五晚上和法语课都已成为了过去。她几乎总是独自一人散步,在树林里溜跶,看书、学习、冥想、等待。他仍然频繁地写信给她。一个星期天的晚上,他们的关系又达到了过去那少有的和谐。艾德加留下跟莫瑞尔太太一起等领圣餐——他不知道领圣餐是怎么一回事。因此,保罗就独自陪米丽亚姆一起回到自己家。他又或多或少地被她迷住了,象往常一样,他俩又谈论着布道。此时他正在不可知论领域里游荡。米丽亚姆对宗教的不可知论没有什么受不了的。他们对勒南的《耶稣传》争论不休,米丽亚姆成了他争论的讲坛,他借助它把自己的信念都摆了出来。就在他把自己的思想竭力向她的内心灌输时,他似乎觉得真理越来越清晰了。只有她一个人成了他争论的讲坛,只有她一个人帮助他认清道理。她对他的争论和解释几乎无动于衷,丝毫不加辩解。可不知怎么的,就是因为她这样,他逐渐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儿。而他所意识到的,她也意识到了。她觉得他少不了她。他们走向静悄悄的屋子,保罗从洗碗间的窗户上掏出钥匙,进了屋。他一直谈着自己的论点。他点亮了煤气灯,拨旺了火,从伙房里拿了几块蛋糕给她。她默默地坐在沙发上,膝头上搁着盘子。她带着一顶插着几朵粉色花的大白帽子,帽子虽然是便宜货,可他喜欢,帽子下她的脸平静安详,似在沉思,金黄色红扑扑的脸,耳朵掩藏在短短的卷发后面。她望着他。她喜欢他星期天的装束。他身穿着一套深色衣服,显得身体富有活力,看起来干净利落。他继续跟她谈着他的想法。突然他伸手去拿《圣经》,米丽亚姆很喜欢他伸出手去拿什么东西的样子——又快又准。他迅速翻开书,给她念了一章《约翰福音》。他坐在扶手椅上,一心一意地念着,声音仿佛只是在出神地沉思着。她感到他是在不知不觉地利用她,就好象一个男人专心干活时利用工具一样。她喜欢这样,他渴望的声音仿佛祈求得到什么,仿佛她就是他要得到的。她坐在沙发上朝后仰靠过去,离他远了点,可仍觉得自己似乎还是他手中的工具。这让她感到愉快。后来,他开始变得结结巴巴,不自在起来,他碰到这句话“妇女临生产的时候,就忧愁,因为她的产期到了。”就没念这句话,米丽亚姆发现他越来越不自在了。当她发现他没念这句很有名的句子时,心里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他仍旧念着,但她却没听。一阵悲伤和羞愧让她低下了头。要是六个月前,他会径自念出来的。现在,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有了一道裂痕,她觉得他们之间确实存在某种敌意,某种使他俩感到羞愧的东西。她机械地吃着蛋糕,他还打算再议论下去。但却没说到点子上。一会儿,艾德加进来了,莫瑞尔太太去看朋友了。他们三个动身去威利农场。米丽亚姆苦苦思索着他和她之间的裂痕。他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他无法满足,也无法给她安宁。现在,他们之间老有发生磨擦的理由。她想考验他。她相信他生活中第一需要就是她。如果她能对他也对自己证明这一点,其它一切问题都好办了。她就可以寄希望于未来。因此,在五月份,她请他到威利农场来见道伍斯太太。这正是他心里所渴慕的事情。她发现每当他们谈起克莱拉·道伍斯时,他就有些生气和不高兴。他说他不喜欢她,可他又很想了解她。好吧,他应该让自己接受一下考验了。她相信他心里既有对高尚事物的欲望,也有对低俗事物的欲望。不过,对高尚事物的欲望总会占上风的。不管怎么说,他应该考验一下。正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谓的“高尚”和“低俗”都相当武断的。想到要在威利农场见到克莱拉,保罗不禁有些激动,道伍斯太太来呆了一天,她那浓密的暗褐色头发盘在头顶,穿了件白罩衫,加一条海军蓝裙子。不知为什么,不管她走到哪儿,哪儿的东西就相形见细,自惭形秽。当她进了屋,厨房就显得狭小而寒怆。米丽亚姆家那间幽暗漂亮的客厅也显得局促和土气。雷渥斯家的人都象一支支蜡烛,黯然失色。他们发现这屋子都很难忍受她。然而,她倒是相当友善,虽然对人处事有点冷漠,甚至还有些无情。保罗下午来了,他来得还早,他刚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米丽亚姆就看见他急切地朝屋子四下张望着。如果那个拜访者还没来,他准会失望的。米丽亚姆出去接他,由于阳光太刺眼她微低着头。金莲花在阴凉的绿荫下开着深红色的花朵。姑娘站在那儿,满头乌黑秀发,正含笑看着他。“克莱拉来了吗?”他问。“来了。”米丽亚姆那动听的声音回答着。“她正在看书呢。”他把自行车推进了马厩。今天他打着一条为之感到自豪的漂亮的领带,还穿上一双般配的袜子。“她是早晨来的?”他问。“嗯。”米丽亚姆回答,在他身边走着,“你说过要把‘自由’酒馆里那个人写的信带给我,你记得吗?”“哦,糟糕,我没带!”他说,“你可要不断提醒我,直到你拿上信为止。”“我可不喜欢唠叨。”“随你的便吧。她现在是不是比较随和了一些?”他接着说。“你知道我一直认为她很随和。”他沉默了。很明显,今天他这么急切地赶到,就是为了这个新来的人。米丽亚姆心里已经老大不痛快了。他们一起朝屋里走去,他取掉了裤脚上的夹子。虽然袜子和领带那么漂亮,但他却,懒得把鞋子上的灰擦一擦。克莱拉坐在有些凉意的起居室里看着书。他看到了她白皙的脖颈和高高盘起的秀发。她站起身来,冷淡地望着他,伸直胳膊跟他握了握手,那种态度就好象是要立即跟他保持一段距离,但又多少赏了他点面子。他注意到了她罩衫下的一对乳房高高耸起,胳膊上方的薄纱下面露出富有曲线的肩膀。“你挑了一个好天。”他说。“碰得巧罢了。”她回答。“是啊,”他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她坐下了,没有对他的殷勤表示谢意。“一早上都干了些什么?”保罗问着米丽亚姆。“哦,你知道。”米丽亚姆沙哑地咳嗽着说,“克莱拉是和爸爸一起来的——所以——她才来不久。”克莱拉倚着桌子坐着,神情冷淡。他注意到她的手很大,但保养得不错。手上的皮肤看上去好象又粗又白,没有光泽,长着细细的金黄色的汗毛。她没有在意他是不是在打量她的手。她故意不理会他。她那壮实的胳膊懒散地搭在桌子上,双唇紧闭,好象谁冒犯了她似的,脸微微侧着。“那天晚上你去了玛格丽特·邦弗德的聚会了吧?”他对她说。米丽亚姆从没见过保罗如此彬彬有礼。克莱拉瞟了他一眼。“是的。”她说。“咦,”米丽亚姆问,“你怎么知道?”“火车没到站时,我在那呆了几分钟。”他答道。克莱拉又傲慢地掉转头。“我觉得她是一个挺可爱的女人。”保罗说。“玛格丽特·邦弗德!”克莱拉大声说,“她要比大多数男人聪明得多。”“哦,我没说她不聪明。”他分辩地说,“不过她挺可爱的。”“哦,那当然了。这是最重要的。”克莱拉咄咄逼人。他摸了摸脑袋,有些困惑,也有些气恼。“我认为这比聪明更紧要,”他说,“毕竟,聪明不会把她带到天国。”“她要的不是去天国——而是在地球上得到公平的待遇。”克莱拉反驳道。她说话的口气仿佛他应该对邦弗德小姐被剥夺什么权利负责似的。“哦,”他说,“我觉得她很热心,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只是太脆弱了,我希望她能安安闲闲地坐着……”“给她丈夫补袜子。”克莱拉刺了他一句。“我保证,即使替我补补袜子她也不在意,”他说“而且我也保证,她一定会干得很好的。就象如果她要我给她擦皮鞋,我也毫不介意一样。”然而,克莱拉并没有理会他这句俏皮话。他跟米丽亚姆又聊了一会儿,克莱拉还是一副高傲的样子。“好了,”他说,“我想我得去看看艾德加,他是在地里吧?”“我想他拉煤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的。”米丽亚姆说。“那么,”他说,“我去接他。”米丽亚姆不再敢建议他们三人一同去。他站起身走了。在路那头,金雀花盛开的地方,他看见艾德加正懒洋洋地走在一匹母马旁边,马头一点一点地正吃力地拉着一车煤。看到他的朋友后,这位年轻的农夫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艾德加有一双黑色热情的眼睛,长相英俊。他的衣服又旧又破,可他走路却很神气自豪。“嗨!”看见保罗光着头,就问:“你要去哪儿?”“来接你,受不了那个‘一去不返’。”艾德加乐呵呵地笑着,露出闪亮的牙齿。“谁是‘一去不返’?”他问。“那位太太——道伍斯太太——应该说是渡鸦夫人说的‘一去不返’。”艾德加被逗得哈哈大笑。“你不喜欢她?”他问。“一点也不喜欢。”保罗说,“那你呢?”“不喜欢!”这声回答干净利索。“不喜欢。”艾德加又噘起嘴来说,“我觉得她和我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停了一会儿,又说:“但你为什么要叫她‘一去不返’呢?”“哦,是这样,”保罗说,“如果她看了一个男人一眼,她就会盛气凌人地说‘一去不返’,如果她回忆往事,她就会厌恶地这么说,如果她展望未来,她也会玩世不恭地这么说。”艾德加思量着这句话,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笑着说,“你觉得她是一个厌恶男人的人吗?”“她认为她是这种人。”保罗答道。“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不这么认为。”保罗回答。“那么,她对你好吗?”“你能想象她会对人好吗?”年轻人问道。艾德加大笑起来。两人一起把煤卸到了院子里。保罗非常谨慎,因为他知道如果克莱拉往窗外望的话,就能看见他,可她没望。马要在星期六的下午刷洗、调理一下,保罗和艾德加一起干着,吉米和弗拉握尬蹑子掀起的土呛得他们直打喷嚏。“有没有新歌可以教我?”艾德加问。艾德加一直干着活,当他弯下腰时就可以看见他颈背被晒得通红,那握着刷子的手很粗壮。保罗不时地看他一眼。“《玛丽·莫里逊》?”保罗建议。艾德加表示同意。他有一副很好的男高音嗓子。他喜欢从朋友那儿学各种各样的歌。学会了后,他就可以在赶车时放声高歌。保罗的男中音嗓子就不怎么样了,不过耳朵很灵。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低声唱了,唯恐被克莱拉听见。艾德加却用男高音嗓子一句句地跟唱着。他俩不时地打着喷嚏,这个人打完,那个人打,还责骂着马。米丽亚姆对他们感到厌烦。他们——包括保罗在内——为一点小事就欣喜若狂。他竟会如此乐此不疲于琐碎小事,她以为简直不可思议。他们干完时已经到了吃茶点的时候了。“那是首什么歌?”米丽亚姆问。艾德加告诉了她。话题转到了唱歌上去。“我们常常这么快活。”米丽亚姆对克莱拉说。道伍斯太太慢慢地文雅地吃着茶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男人在,她就变得很冷淡。“你喜欢唱歌吗?”米丽亚姆问她。“如果是好歌,我就喜欢。”她说。保罗脸刷地红了起来。“你是说得阳春白雪的歌,经过专门训练嗓子吗?”他说。“我认为嗓子需要训练才能谈得上唱歌。”她说。“你不如叫人的嗓子在经过训练后才让他们张口说话。”他答道,“事实上,人们唱歌一般都是为了自己消遣。”“可别人听了也许觉得很难受。”“那么他们就应该把耳朵堵上。”他答道。孩子们都哈哈笑起来,接下来又是一片沉默,保罗脸色赤红,只顾默默吃着。茶点后,除了保罗外别的男人都走了。雷渥斯太太对克莱拉说:“你现在过得快活了点吗?”“快活极了。”“那你也很满意了?”“只要我能独立,能自由就够了。”“你觉得生活中不缺少什么东西吗?”雷渥斯太太温和地问。“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保罗极不自在地听着她俩的谈话,便站了起来。“你会发现你会被自己从不考虑的事情绊倒。”他说。然后,他就去了马棚。他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很妙,那种男子汉的自豪又高涨起来。他顺着铺着砖石的小路走着,嘴里还吹着口哨。不一会,米丽亚姆来找他,问他是否愿意陪她和克莱拉去散步。他们就向斯特雷利磨坊的畜牧场走去。他们沿着威利河畔走着,溪边剪秋萝在阳光照耀下,色彩浓艳,从树林边上的空缺看过去,只见在树林和稀稀朗朗的樟木丛那边,一个人牵着匹高大的枣红马穿过溪谷,这匹枣红大马远远地在昏暗的光彩下,浪漫地迈着舞步穿过那片朦胧的绿色榛树丛,在曾为窦德绿和伊带特开放过的已经凋谢了的蓝玲花中出没,真象是远久时代的情景。这三个人站在那儿,都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做个骑士,”他说,“在这儿搭个大帐篷,那该是多好的享受啊!”“我们与世隔绝,过隐逸生活,对么?”克莱拉回答道。“是这样的。”他回答,“你们可以绣着花,和你们的使女唱着歌。我会给你们扛起白、绿、紫三色旗,并在盾牌上刻上一头凶狠的母狮,然后下面刻上‘妇女社会政治协会’的字样。”“我相信,”克莱拉说,“你情愿为妇女的生存去斗争,而不愿让她自己去斗争吧。”“我情愿。如果她为自己的生存去斗争,那就好象是一条狗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的影子狂吠一样。”“那么,你就是那面镜子了?”她撇着嘴问。“或是影子。”他答道。“我想你这个人恐怕有些聪明过头了。”她说。“那好,那我就把好人留给你做吧。”他笑着回答,“做个好人吧,美人儿,就让我聪明就行了。”然而克莱拉已经厌倦了他的贫嘴。他看着她,突然发现她那张高傲地仰起的脸上并没有讽刺的意味,而是一副伤心的神色。他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他赶忙转过身去,对已被他冷落了半晌的米丽亚姆温柔起来。他们在林边碰上了利博,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身材消瘦,皮肤黝黑,他是斯特雷利磨坊的佃户,他把磨坊改成了养牛场。利博似乎很累,手里漫不经心地牵着那头健壮的种马的缰绳。这三个人停站到一旁,让他从第一条小溪的踏脚石上过去。保罗看着这一匹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的雄马,竟然踏着如此轻快的步伐,不禁赞赏不已。利博在他们面前勒住了马。“回去告诉你爸爸,雷渥斯小姐,”他说,嗓门尖得出奇,“他的小牲口一连三天拱坏了底下的那排栅栏。”“哪一排?”米丽亚姆怯生生地问。那匹壮马呼呼地喘着粗气,掉转过它那枣红色的身子,微低着头,披散着鬃毛,疑惑地瞪着两只神气的大眼睛。“跟我来,”利博回答,“我指给你看。”这个男人牵着马往前走去。那匹公马摇摇摆摆地在一旁跟着,当它发现自己踩进了小溪,就惊慌地抖动着毛。“不许耍花招!”男人亲热地对马说道。那匹马迈着小步跃上了溪岸,然后,又轻巧地哗啦哗啦溅着水渡过了第二条小溪。克莱拉绷着脸,随意地走着。她用一种好奇而鄙视的目光看着那匹马。利博停住了,指着几棵柳树下的栅栏。“那儿,你看那就是牲口钻洞的地方,”他说,“我的伙计已经把它们赶过三四次了。”“哦,是这样。”米丽亚姆回答时脸也红了,好象这是她的过错一样。“你们要进来吗?”男人问道。“不了,谢谢。我们只想从池塘边绕过去。”“好的,请便吧。”他说。快到家里,马高兴地嘶叫起来。“到家了它很高兴。”克莱拉说道,她对这匹马挺感兴趣。“是啊,它今天一路很高兴。”他们在走过大门口,看见大农舍里有位大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迎面走来。她身材娇小,皮肤黝黑,神情看来很容易激动,头发略有些灰白,黑眼睛看起来十分任性。她倒背着双手走了过来,她哥哥爬了上去,马一看到她,又开始嘶鸣起来,她激动地走上前去。“你又回家了,好小子!”她温柔地冲着马说,而不是对着那个男人。那匹雄壮的大马低下头来,掉转身子挨着她。她把藏在背后手里的皱皮苹果偷偷地塞进了马嘴,然后在马的眼睛边上亲了一下。那匹马高兴地喘了一口粗气,她双臂搂着马头,贴在胸口。“这马真棒!”米丽亚姆对妇人说。利博小姐抬起头来,一双黑眼睛直直地扫向保罗。“哦,晚上好,雷渥斯小姐,”她说,“你有好久没来了。”米丽亚姆介绍了一下她的朋友。“你的马可真不错!”克莱拉说。“是吗?”她又亲亲马,“就和男人一样可爱。”“我倒认为比大多数男人都可爱!”克莱拉答道。“是匹不错的马!”那女人大声说着,又搂了搂马。克莱拉被这匹马迷住了,不由得走上去抚摸马脖子。“这马很温驯,”利博小姐说,“你见过这么大的马还会这么温驯吗?”“是匹骏马!”克莱拉回答。她想看着马的眼睛,想让马也看见她。“可惜它不会说话。”她说。“噢,它会说——简直像会说话。”那女人应道。接着她哥哥牵着马走进农舍。“你们进来吗?进来吧,先生——我没记住您的姓。”“莫瑞尔。”米丽亚姆说。“不了,我们不进去了,不过,我们想从磨坊边的池塘绕过去。”“行——行,可以。你钓鱼吧,莫瑞尔先生?”“不。”保罗说。“如果你想钓鱼,可以随时来。”利博小姐说,“我们一连几个星期都难得见到一个人影,看到人,我就谢天谢地。”“池塘里有什么鱼啊?”他问。他们穿过前面的园子,翻过水闸,走上陡峭的堤岸来到池塘边。整个池塘被绿荫笼罩着。中间有两个长满树木的小岛。保罗和利博小姐一起走着。“我倒很想在这儿游泳。”他说。“可以啊。”她回答说,“我哥哥会非常高兴地和你聊天。他非常寂寞,因为这儿没人可以跟他聊聊,来游泳吧。”克莱拉走近池塘。“这里水很深。”她说,“而且水也很清。”“是的,”利博小姐说。“你游泳吗?”保罗说,“利博小姐说我们什么时候想来就可以来。”“当然,我们这儿还有牧场的雇工。”利博小姐说。他们谈了一会,便继续朝荒山上爬,把这个双眼憔悴暗淡、神情孤独的女人独自留在堤岸上。阳光洒满山坡,遍地都是野草,野兔在此出没。三个人一言不发地走着。是后保罗说:“她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你是说利博小姐?”米丽亚姆问道,“是这样的。”“她怎么了?是不是太孤独而变得有些疯癫?”“是的,”米丽亚姆说,“她不应该过这种生活,我觉得把她埋没在这儿真是残酷,我真应该多去看看她。可是——她让我感到心神不安。”“她让我替她难过——是的,她真叫我厌烦。”他说。“我想,”克莱拉突然说,“她需要一个男人。”其他两人沉默了片刻。“孤独把她弄得疯疯癫癫。”保罗说道。克莱拉没有回答,而是大步上了山。她垂着头走在枯枝败叶中,两腿一摆一摆的,甩着两只胳膊。她那苗条的身体与其说是在走路,不如说是跌跌撞撞地爬。一股热流涌过保罗全身。他对克莱拉非常好奇,也许生活对她很残酷。他忘了正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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