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14

像常人的声音,倒像梦中的吃语。“别再说了。”她温柔地肯求着,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前额。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他的躯体好象被他抛到何处了。“为什么不说了?你累了?”“是的,这也让你累啊。”他笑了笑,清醒了一些。“可你总是让我这样。”他说。“我不希望这样。”她低声说。“那只是你意识到过分,自己也感到受不了的时候。可那个连你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自我,却者叫我讲,我觉得我也愿意讲。”他继续说着,依然是那副呆板的表情。“要是你能要我这个人,而不是要我没完没了给你讲话就好了。”“我!”她痛楚地喊道:“我!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理解你?”“这就是我的错了,”他说着,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开始谈一些琐碎的事,他觉得十分迷茫空虚,为此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恨她。他知道他自己也同样负责。但不管怎么说,这阻止不了他恨她。就在这段时期的一天傍晚,保罗陪着米丽亚姆沿路回家。他们站在通向树林的牧场边,恋恋不舍。群星闪现,云雾掩隐。他们看了一眼西天他们自己的照命星宿猎户座。它珠光宝气闪闪发亮,它的猎狗在地平线上奔跑,竭力想从泡沫状的云层里挣扎出来。猎户座对他们来说是星宿当中最有意义的了。每当他们感慨万千而又忧虑重重的时候,他们总是久久地凝视着猪户座,仿佛他们自己也是生活在猎户座的某一颗星星了。那天晚上,保罗心情烦躁不安,猎户座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星座,他努力地抗拒着这个星座的魅力。米丽亚姆细心地试探着她情人的心情。不过,他一点没有流露自己的心曲,直到分手的时候,他还站在那儿,阴着脸,皱着眉,望着密集的云层,云层后面的那座大星宿一定在跨步飞奔吧。第二天他家里要举行一个小小的晚会,米丽亚姆也来参加。“我不能来接你。”他说。“哦,好吧,你可真不够意思。”她慢慢地回答。“不是这样——只是他们不让我来。他们说我对你比对他们还关心。你能理解,对不对?你知道我们之间只是友谊。”米丽亚姆吃惊极了,也被他深深地伤了感情。他是做出很大努力才说出这番话的。她离开他,省得让他更加不安。她沿着小路走着,一阵细雨扑面而来。她被伤得很深,她看不起他轻易地被舆论的风刮倒了。在她的心灵深处,已不知不觉地感到他在努力摆脱她。他永远也不会承认这是真的,她可怜他。这时,保罗已成为乔丹货栈的重要人员,帕普沃斯先生已经离开,去做自己的买卖。保罗就接替乔丹先生的工作,当上蜷线车间的工头。如果一切顺利,到年底他的薪水就会增加到三十先令了。每周星斯五的晚上,米丽亚姆还是常来保罗家学法语,保罗不常去威利农场了。每当她想到学习即将结束就愁眉不展。再说,虽然有些不和,他俩毕竟喜欢呆在一起。他们一起读巴尔扎克的作品、写文章,她深觉自己的修养提高了不少。星期五晚上也是矿工们结帐的时候。结帐,就是把矿井里挣的钱分一下。不是在布雷渥的新酒店,就是在自己家里,随承包伙伴的意见。巴克戒酒了,所以这些人有时就到莫瑞尔家来结帐。后来出去教书的安妮,现在又回到家里。虽然她已经订婚了,但仍旧是个像男孩一样顽皮的姑娘。保罗在学习设计。莫瑞尔在星期五晚上总是心情很好,除非这星期挣得太少。晚饭后,他立刻忙碌起来,准备洗个澡。出于礼貌,男人们在结帐时,女人们不能在场,女人也不应该探听承包采煤工结帐这类男人的私事,也不应该知道这个星期挣钱的确切数目。因此,当父亲在洗碗间里水花四溅时,安妮就到邻居家呆上一小时,莫瑞尔太太则烤着面包。“关上门!”莫瑞尔生气地吼着。安妮砰地一声在身后带上门,走了。“下次我洗澡时,你再敢开门,我就把你打成肉酱。”他满身肥皂泡,威胁她说。保罗和母亲”听了,不禁皱起了眉。没多久,他从洗碗间跑了出来,身上的肥皂水嘀嗒着,冷得直哆嗦。“哦,天哪,”他说,“我的毛巾在哪儿?”毛巾正挂在火炉前一张椅子上烘着,否则他就会高声大骂。他蹲在烘面包的火前,把身子擦干。“唿—唿—唿!”他装着冷的发抖的样子。“天哪,你呀,别像个孩子样!”莫瑞尔太太说:“并不冷。”“你倒脱了衣服到洗碗间去洗洗看,”莫瑞尔说着持了持头发,“真像个冰窖!”“我不会那么大惊小怪的。”妻子回答。“不,你会全身冻僵像个门把似的,直挺挺地摔在那里。”“为什么说冻的像个门把,而不是别的什么?”保罗好奇地问。“呃,我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父亲回答,“不过洗碗间的穿堂风可真厉害,它会吹透你的肋骨,就像吹过铁栅栏大门似的。”“要吹透你的肋骨可得费一番功夫。”莫瑞尔太太说。莫瑞尔伤心地看着自己身体的两侧。“我!”他惊叫道:“我现在像个皮包骨头的兔子,我的骨头都,戳出来了。”“我看看在哪儿。”妻子回答。“到处都是,我现在只剩一把骨头了。”莫瑞尔太太笑了起来,他仍然有一个富有活力的身材,结实、肌肉发达、没有一点脂肪、皮肤光滑干净,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八岁男人的身体。只是皮肤上有许多煤灰浸渍成的青紫色的疤痕,像刺上花一般,而且,胸脯上黄毛浓密。他伤心地把手贴在两肋上。他一直认为自己就像一只饿坏了的老鼠,因为他没有发胖。保罗看着父亲那粗壮黑红的手伤痕累累,指甲都断裂,正抚摸他那光滑的两肋,有种不和谐的感觉,让保罗吃惊。真奇怪,这竟然是出于同一躯肉体。“我想。”保罗对父亲说,“你以前身材一定很健美。”“呃!”父亲惊叫了一声,四下望了望,像个孩子似的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是不错,”莫瑞尔太太说,如果他不是东磕西碰,天天往坑道里钻,他还会更好看些。”“哦!”莫瑞尔惊叫道,“我有副好身材!我从来就是只有一副骨头。”“当家的!”他妻子嚷道:“别这么苦丧着脸!”“说真的!”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身子看起来真像是在飞快地垮下去。”她坐在那里大笑起来。“你有一副铁板一样的身材,”她说,“如果光看身体的话,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你应该看看他年轻时的样子,”她突然对保罗大声嚷嚷着,还挺直身子学丈夫以前英俊的体态。莫瑞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又一次体会到往日的温情。这种热情顷刻间涌向她的内心。他却忸怩难堪,受宠若惊,一副谦恭的样子。不过,他再次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便立即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的所做所为,他想赶紧干点儿什么,以躲开这种尴尬气氛。“给我擦擦背吧,”他求她。妻子拿起一片打肥皂的绒布,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跳了起来。“哎,你这小贱人,”他叫道,“冷得要死!”“你应该是条火龙,”她笑着给他擦起背来。她很少为他做这样的事,都是孩子们做这些事的。“下辈子你连这点儿都享受不到呢。”她加了一句。“哦,”他说,“你知道这儿穿堂风不停地吹着我。”她也已经梳洗完了。她随便给他擦了几下就上楼去。不一会,就拿着他的替换裤子下来,他擦干身子套上了衬衫。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头发竖着,绒布衬衫扔在下井穿的裤子上。他站着准备把这套衣服烤一下。把衣服翻了过来烤着,给烤焦了。“天哪!当家的,”莫瑞尔太太喊道,“穿上衣服。”“你难道喜欢像掉到冷水桶里一样,穿上一条冰冷的裤子吗?”他脱下下井穿的裤子,穿上讲究的黑衣服。他常在炉边地毯上换衣服。要是安妮和她要好的朋友在场,他还会这么做的。莫瑞尔太太翻着烤炉里的面包,然后又从屋角的红色陶器和面钵里拿起一块面,揉搓成面包状,放进了铁烤箱里。她正烤着面包,巴克敲门进来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个子矮小,身材结实,看上去仿佛能穿过一堵石墙。尖瘦的脑袋上,一头黑发剪得很短,像大多数矿工一样,他脸色苍白。不过身体健康,衣着也很整洁。“晚上好,太太。”他冲着莫瑞尔太太点了点头,就叹了口气坐下来。“晚上好!”她亲切地说。“你的鞋后跟裂开了。”莫瑞尔说。“我都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如同别人坐在莫瑞尔太太的厨房一样拘束。“你太太怎么样?”莫瑞尔太太问。以前他曾告诉她,他家那位正怀着第三胎呢n“哦,”他摸着头回答,“我觉得她还算不错。”“我想想——什么时候生啊?”莫瑞尔太太问。“哦,我估计现在随时都会生的。”“噢,她确实不错吗?”“是的,一切正常。”“上帝保佑,她一向不太结实。”“是的,可我又干了件蠢事。”“什么事?”莫瑞尔太太知道巴克不会干出太蠢的事来。“我出来时没带去市场买东西的包。”“你可以用我的。”“不,你自己也要用的。”“我不用,我总是用网兜。”她见过这个办事果断小个子矿工在星期五晚上为家里采购杂货和肉类,对此她不禁心生敬意。她对丈夫说:“巴克虽然矮小,他比你有十倍的男子汉气概。”就在这时,成森进来了,他非常疲倦,看上去有些虚弱。尽管他已经有了七个孩子,但他还是一副男孩似的天真相,还是一脸傻呵呵的笑,不过他的妻子倒是一个性子泼辣的女人。“我看你们已经扔开我了吧?”他不痛快地笑着说。“是的。”巴克回答。刚进来的人取下了帽子和羊毛围巾,他的鼻子又尖又红。“恐怕你冷了吧,威森先生?”莫瑞尔太太说。“确实冷得刺骨。”他回答说。“那就坐在火跟前吧。”“不了,我就在这儿好了。”两个矿工都在后面坐着,没人能劝他们坐到炉边那儿去,炉边是家中神圣的地方。“请坐到扶手椅上吧。”莫瑞尔兴冲冲地说。“不了,谢谢你,这儿很好。”“来吧,来,当然应该坐这儿。”莫瑞尔太太坚持着。他站起身笨拙地走了过去,又笨拙地坐进了莫瑞尔的扶手椅。这有点熟不拘礼。不过炉火使他感到温暖而舒适。“你近来胸部怎么样了?”莫瑞尔太太问道。他又微笑了,那双蓝眼睛熠熠闪光。“哦,不错。”他回答。“有点像开水壶里的水咕噜。”巴克不客气地说。“啧—啧—啧!”莫瑞尔太太啧啧连声,“你那件绒布衬衫做好了吗?”“还没有。”他微笑着说。她大声说:“为什么还不做好?”“快了。”他笑道。“啊,等着去吧!”巴克叫道。巴克和莫瑞尔两人对威森都有些不耐烦。不过,他们俩的身子还结实着呢,至少体力上是这样。莫瑞尔一切准备就绪,他把钱包推给保罗。“数一下,孩子。”他谦恭地说。保罗不耐烦地放下书和笔,把钱包底朝天倒在桌上。里面有一袋银币,共计五英镑,还有金镑和一些零钱。他很快地数着,参照着帐单——帐单上写的是出煤量——把钱按顺序放好。随后巴克又看了一遍清单。莫瑞尔太太上了楼。三个男人走到了桌边,莫瑞尔,铸为主人坐在了扶手椅上,背对着暖暖的炉火。两个包工伙伴就坐在比较冷一些的位子上。他们谁也不数钱。“辛普生该得多少?”莫瑞尔问道。伙伴们把那个上日班工的人该得的工钱认真盘算了一遍,然后把钱放到了一边。“还有比尔·内勒那份呢?”这笔钱也从这一堆里扣出了。接着,因为威森住在公司的房子里,他的房租已经在总帐中扣除了,莫瑞尔和巴克就各自拿了4先令6便士,还因为总帐中扣除了莫瑞尔家用煤的钱,巴克和威森各拿了4先令。算清这些之后事情就容易了,莫瑞尔一人一个金镑的分着,直到把金镑分完。然后又如数平分了5克朗1先令。要是最后还剩一点钱无法分,就由莫瑞尔拿着供大家喝酒用。之后,三个男人站起身来走了。莫瑞尔趁他的妻子还没有下来,溜了出去。她听见了关门声,就下楼了。她匆匆地看了一眼烤炉里的面包,又扫了一眼桌子。她看到给她的钱放在那儿。保罗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但现在他注意到母亲在数这星期的钱,而且越数越生气。“啧啧啧!”她啧啧连声。他皱起了眉。当她发火时,他就无法工作了。她又数了一遍。“只有25先令!”她叫道,“帐单上写的是多少?”“10镑11先令。”保罗烦躁地说。他担心要发生什么事。“他就给我这么少,25先令,还有他这星期的俱乐部会费!不过我清楚他,他认为你在挣钱,因此他就不用管家了。不行,他挣的钱全用来大吃大喝了,我要给他点儿厉害!”“噢,妈妈,别!”保罗喊道。“别什么,我想知道!”她叫嚷着。“别吵了,我都无法工作了。”她安静了下来。“是的,这很好,”她说,“但是你想没想过我怎么过日子呢?”“可是,你吵吵嚷嚷的,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倒想知道如果你拿着这笔钱凑合过日子,你该怎么办?”“没几天你就可以拿上我的钱了,让他见鬼去吧。”他又开始工作,而她则冷冷地系上帽带。他很难忍受她发脾气的时候。但现在他开始坚持要让她认识到他的存在和作用。“看好那两个面包,”她说,“二十分钟后就好了,别忘了取出来。”“好的。”他回答。她去市场了。他独自一个留在家里工作着。可是他平常思想高度集中,现在却游移不定。他听着院子木门的动静。七点一刻时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米丽亚姆进来了。“就你一个人?”她问。“还是设计,装饰布和刺绣的设计?”她像个近视眼一样弯着腰观看这些画稿。她就这么查看着他的各样东西,追问不休,这不由得让他感到烦躁。他走进起居室,拿了一捆棕色的亚麻布回来,仔细地把布展开,铺在地板上。这看上去像一个窗帘,或者门帘,上面用雕板印出一组美丽的玫瑰花图案。“啊,真美啊!”她叫道。这块在她脚下展开的布上,有奇妙的红玫瑰和墨绿的花茎子,图案非常简洁,可不知为什么又有一些妖艳。她跪在面前,黑黑的卷发披散了下来。他看见她妖媚地蹲在他的作品前,不由地心跳加快。突然,她抬起头来。“为什么这幅画上有一种无情的感觉?”她问。“什么?”“这幅画好象有一种无情的感觉。”“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幅很不错的画。”他回答着,小心地把画折好。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在沉思着什么。“你准备拿它做什么?”她问。“送到自由商行去。我是为妈妈画的这幅画,不过我想她宁愿要钱。”“是啊。”米丽亚姆说。他刚才的话有一点儿苦涩的意味,米丽亚姆对此很表同情。对她来说钱可不算什么。他把那块布又拿回了起居室。回来时扔给米丽亚姆一小块布。这是个设计图案完全相同的靠垫套子。“这是我为你做的。”他说。她双手颤抖着抚摸着这件作品,一句话也没说,他有些尴尬。“天哪!面包!”他叫道。他把顶层的两个面包拿了出来,轻快地拍了几下。面包已经烤热了。他把面包放在炉边冷却着。然后走到洗碗间,蘸湿了手,从面盆里拿出最后一团面,放进了烤盘。米丽亚姆还在那儿弯着腰看她的那块画布。他站在那儿搓掉了手上的面屑。“你真的喜欢它吗?”他问。她抬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爱的火花。他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接着又谈起了这件设计。对他来说,和米丽亚姆谈谈自己的作品是最高兴不过的事了。每当他谈到自己的作品,他和她的思想交流中就寄托了他的全部激情和狂热。是她让他产生了想像力。虽然她就象一个女人不了解她子宫里的胎儿一样,不了解他的作品。不过,这就是她和他的生活。他们正说着,一个大约22岁左右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矮小,面色苍白,双眼凹陷,神色冷酷。她是莫瑞尔家的一个朋友。“把大衣脱了吧。”保罗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走。”她坐在对面的扶手椅子上,面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保罗和米丽亚姆。米丽亚姆移动了一下,稍微离保罗远了一点。房间里充满了新鲜的烤面包味,暖烘烘的。炉边放着几块焦黄的新鲜面包。“我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碰到你,米里亚姆·雷渥斯。”比特丽斯不怀好意地说。“为什么没想到?”米丽亚姆沙哑着嗓子低声说。“咦,让我看看你的鞋。”米丽亚姆不自在地一动不动。“你不愿意就算了。”比特丽斯笑着说。米丽亚姆从裙子下面伸出脚来。她的靴子看上去奇形怪状,有一种可怜兮兮的味道。这使她显得异常敏感和缺乏自信,而且靴子上沾满了泥浆。“天哪!你这个邋遢鬼!”比特丽斯惊叫了,“谁给你擦靴子?”“我自己擦。”“那是你没事找事。”比特丽斯说“今晚这种天气除非有人来抬我,否则,我才不来这儿哪,不过,爱情可不怕泥泞,对吗,圣徒,我的宝贝?”“Inter alia。”他说。“噢,天哪!你竟装腔作势说起外国话来了?那是什么意思,米丽亚姆?”后面这句问话中有一种显然讽刺的意味,可是米丽亚姆没有听出来。“我想是‘除了别的以外’的意思吧。”她谦恭地说。比特丽斯不怀好意地咬着舌头笑了起来。“‘除了别的以外’吗,圣徒?”她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爱情对什么都付诸一笑,它不在乎父母、兄妹,也不在乎男女朋友,甚至不在乎可爱的自身。”她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的确,它可算是开怀大笑吧。”他答道。“还不如说心里窃笑吧,圣徒莫瑞尔——请相信我,这话没错。”她说着又不怀好意地暗示不止。米丽亚姆一声不响地坐着,蜷缩在那里,保罗的每个朋友都和她作对,而他却在这危难时刻不管不顾——看起来就好象他在此时对她进行报复。“你还在学校里吗?”米丽亚姆问比特丽斯。“是的。”“那么说你还没有接到你的通知?”“我想复活节左右就会接到的。”“这太过分了,仅仅因为你没有通过考试就把你解雇了。”“我也不知道。”比特丽斯冷淡地说。“阿加莎说你和其他教师一样好。这太荒唐了,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没通过考试?”“脑子不够用,对吗,圣徒?”比特丽斯简单地说。“真是猪脑子。”保罗大笑着回答。“胡说!”她叫着,跳起来。她冲上前去扇他耳光,她有一双美丽的小手,扭打之中,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伸手抓住了他那浓密的深褐色头发直摇。“比特!”他伸手理了理头发,喊道:“我恨你。”她哈哈大笑起来。“听着!”她说:“我想挨着你坐。”“我宁愿跟一只母老虎坐在一起。”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在他和米丽亚姆之间给她让了个位置。“哟,把他的漂亮头发给弄乱了!”她叫着,拿出自己的梳子给他梳好了头发,“还有他漂亮的小胡子!”她惊叫着,把她的脑袋朝后仰着,给他梳了梳小胡子。“这是邪恶的胡子,圣徒,”她说:“这是危险的红色信号。你还有那种烟吗?”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比特丽斯往烟盒里看了一眼。“想不到我还能抽到康妮最后的一支烟。”比特丽斯说着,把烟叼在嘴上。他给她点了火。她优雅地吐开了烟圈。“多谢了,亲爱的。”她嘲弄地说。这给她一种邪恶的愉快。“你干得漂亮吗?米丽亚姆?”她问。“哦,非常漂亮!”米丽亚姆说。他自己抽出了一支烟。“火,宝贝?”比特丽斯说着,冲他翘起了烟卷。但向前弯腰去在她的烟卷上点上了火。他冲她眨了眨眼,她也像他那样冲他眨了眨眼。米丽亚姆看见他的眼睛调皮地眨着,丰满的带有肉欲的嘴唇在颤抖着。他已不再是他自己了。这让她有些受不了。像他现在这副样子,想跟他没有任何什么关系,她还不如不在好呢。她看见那支烟在他丰满的红唇之间跳动着。她讨厌他那浓密的头发被弄得乱蓬蓬地披散在前额上。“乖孩子!”比特丽斯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下巴,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也要吻吻你,比特。”他说。“不行!”她咯咯笑着,跳起来躲开了。“他是不是很无耻,米丽亚姆?”“的确。”米丽亚姆说,“噢,顺便问一下,你没忘记面包吧?”“天哪!”他叫了一声,飞奔过去打开了烤炉门,只见一股青烟扑面而来,还有一股面包烤焦的味儿。“哦,天哪!”比特丽斯叫着,走到他身边。他蹲在烤炉前,她从他肩膀上望过去,“这就是爱情使你忘却一切的结果,宝贝。”保罗沮丧地把这几块面包拿出来,一只面包向火的一面被烤得乌黑,另一只硬得像块砖头。“糟透了!”保罗说。“你应该把面包刮一下。”比特丽斯说,“给我把刮刀拿来。”他把炉子里面的面包整理了一下。保罗拿来了一把刮刀,她把面包焦屑刮在桌子上的一块报纸上。他打开房门,让面包的焦味散发出去。比特丽斯一边抽着烟,一边刮着面包上的焦屑。“哎呀,米丽亚姆,这次你可得挨骂了。”比特丽斯说。“我?”米丽亚姆惊讶地叫起来。“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阿尔弗雷德会把糕饼烤焦了,你最好在他妈妈回来之前走掉。圣徒可以编一个谎话,就说他忙着工作忘了面包。只要他觉得这谎话还行得通就行了。要是那位老太太回来稍早一会儿,她就会打这个忘乎所以的厚脸皮东西的耳光,而不是打那个可怜的阿尔弗雷德了。”她格格地笑着刮着面包。连米丽亚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保罗却沮丧地给炉子加着煤。忽然听到院子大门砰地响了一声。“快!”比特丽斯叫道,把刮好的面包递给了保罗。“把它包在湿毛巾里。”保罗飞跑进了洗碗间。比特丽斯急忙把她刮下来的面包焦屑扔到火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安妮冲进来。她是个莽撞的姑娘,长得很漂亮。在强烈的灯光下她直眨巴眼睛。“一股焦味?”她叫道。“是烟卷的味儿。”比特丽斯一本正经地回答。“保罗在哪儿?”伦纳德跟着安妮进来了。他长着一张长长的脸,带有滑稽的表情,一双蓝蓝的眼睛,流露出忧郁的神色。“我想他离开你们,是为了平息你们之间的不和吧。”他说。他对米丽亚姆同情地点了点头,又朝比特丽斯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没有。”比特丽斯说:“他吃了迷魂药睡觉去了。”“我刚碰见梦神在打听他呢。”伦纳德说。“是啊——我们打算像所罗门判孩子那样,把他瓜分掉。”比特丽斯说。安妮大笑起来。“哦,嗳,”伦纳德说:“那你要哪一块呢?”“我不知道。”比特丽斯说,“我会让别人先选。”“你等着要剩下的对吗?”伦纳德说着做了个鬼脸。安妮看着烤炉里面,米丽亚姆被冷落地自个坐在那儿,这时保罗走了进来。“保罗啊,这面包可真好看。”安妮说。“你应该停下你的活儿呆在家里烤面包。”保罗说。“你的意思是你应该干你认为值得干的事。”安妮回答。“他当然应该忙自己的事,这难道不对吗?”比特丽斯嚷道。“我想他手头一定有不少活得干。”伦纳德说。“你来的时候路很难走,是吧?米丽亚姆?”安妮说。“是的——不过我整个星期都呆在家里。”“你自然想换换空气了。”伦纳德善意地暗示说。“是啊,你不能老闷在家里。”安妮赞同地说。这次她很友善。比特丽斯穿上外套和伦纳德、安妮一起出去了。她要见自己的男朋友。“别忘了面包,保罗。”安妮喊道:“晚安,米丽亚姆。我想不可能不会下雨吧。”他们都走了。保罗拿出那个包起来的面包,打开却沮丧地看着。“糟透了!”他说。“不过,”米丽亚姆不耐烦地回答道:“这又有什么呢,最多不过值两个半便士罢了。”“是这样。但是——妈妈最重视烤面包了,她准会计较的。不过现在着急也没有用。”他把面包又拿回了洗碗间。他和米丽亚姆之间仿佛有些隔膜。他直挺挺地站在她对面,思索了一阵子,想起刚才他和比特丽斯的行为,尽管他感到有些内疚,但还是很开心,由于某种不可确知的理由,他认为米丽亚姆活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因而他不打算表示后悔。她想知道他站在那里神情恍惚地想着什么。他那浓密的头发散在前额上,为什么她不能上前把头发给他理平整,抹去比特丽斯的梳子留下的痕迹?为什么她不能双手紧紧地拥抱他的身体呢?他的身体看上去那么结实,到处都充满活力。而且他能让别的姑娘跟她亲热,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拥抱呢?”突然,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当他匆匆把头发从前额上打开,向她走来时,她害怕得发抖了。“八点半了!”他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你的法语作业在哪儿?”米丽亚姆不好意思地,但又有点难过地拿出了她的练习本。她每星期用法语写一篇关于自己内心生活的类似日记的作业交给他。保罗发现这是让她写作文的唯一方法。她的日记多半像情书。他现在就要念了。她觉得,让他用这种心情来念作文,她的心灵变化过程似乎真要被他亵渎了。他就坐在她身边。她看到他那温暖有力的手正严格地批改着她的作业,他念的只是法文,而忽视了日记里她的灵魂。他的手慢慢停了下来,静静地默念着,米丽亚姆一阵颤抖。“今天早晨小鸟儿把我唤醒,”他念道,“天刚蒙蒙亮,我卧室的小窗户已经泛出白色,接着又呈现出一片金黄色。树林中鸟儿在欢唱着。歌声不绝。整个黎明似乎都在颤抖,我梦见了您,莫非您也看到了黎明?每天清晨几乎都是小鸟把我唤醒,鸫鸟的叫声中似乎流露着恐怖的情感,天是那么的蓝……”米丽亚姆哆嗦地坐在那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尽力想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她爱他,但却害怕她对他的爱。这种爱对他来说是过于美好,使他无以回报。是他自己的爱已陷入误区而不是她的。出于羞愧,他批改纠正着她的作文,谦恭地在她的字上写着什么。“看,”他平静地说,“Aroir这个词的过去分词放在前面时,变格形式要和直接宾语一致。她俯身向前,想看看清楚,弄个明白。她那飘散的卷发挨在他脸上。他吓了一跳,仿佛被火烫了似的,竟战栗起来。他看见她盯着本子,红唇惹人怜爱地张着,黑发一缕缕披散在她那红润的脸上。她的脸色是那种石榴花的颜色。他看着看着……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突然她抬起头望着他,黑黑的眼睛里分明显露着恐惧和渴望、流露出爱的深情。他的双眼也同样的幽黑,但这对眼睛伤害了她,似乎在主宰着她。她失去了自制力,显露出内心的恐惧。保罗明白自己必须先克服内心的某种障碍,才能吻她,于是对她的憎恨又悄悄地涌上心头。他又回到了她的作业本上。突然,他扔下笔,一个箭步跨到了烤炉前去翻动面包。对于米丽亚姆来说,他这一动作太突然了,也太快了,她被吓了一大跳。这真正地伤了她的心,甚至他蹲在炉边的姿势也让她伤心。那种姿势似乎有点冷酷,甚至他匆匆地把面包扔出烤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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