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集-45

某种确实被拒绝了的权利——某种受禁锢的自由爱好者在巨大而单调的狂怒中的声音,某个巨大的心脏,像一个行垦的心脏那样,在那些碎浪之中被束缚和冲撞,通过长久的潮涌和痉挛,和喘息的风,以及你那些砂砾和波涛的有节奏的叫嚷,以及蛇的咝咝声,粗野如雷的哗笑声,以及远处低沉的狮吼,(它隆隆地响着,直达上天聋聩的耳朵,——但是如今,至少这一次,却显得亲近,这一次,一个黑夜中的幽灵成为你的知心,)地球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倾诉,从你灵魂的深渊中唠叨着汹涌而出,这是宇宙的原始恋爱故事,你把它向一个同类的灵魂讲述。格兰特将军之死威武的演员一个又一个退出了,从永恒的历史舞台上那场伟大的表演,那惊人的、不公平的战争与和平——旧与新的斗争的一幕,在愤怒、恐惧、阴沉的沮丧以及多次长期的僵持中打完了决战;一切都过去了——从那以来,退入到无数的坟墓里,像烂熟的果实,胜利者的和失败者的——林肯的和李①的坟墓——如今你也和他们在一起,伟大时代的人物哟——而且无愧于那些岁月!来自大草原的人哟!——你的角色曾是那样错综复杂而艰苦,可是它给扮演得多么令人钦佩!① 美国南北战争中南部军队的统帅。. 899.红夹克(从高处)(1884 年10 月9 日,布法罗城给古老的易洛魁①讲演家立碑和重葬,即兴而作。)在这个场合,这一仪式,由于风气、学识和财富而产生的仪式。(也不仅仅是出于奇想,——的确有些深长的意义,)或许,从高处,(谁知道呢?)从缥缈的云彩所组成的形象中,像一棵从灵魂深处被震撼了的老树,或者岩石或悬崖,大自然中太阳、星辰和地球的直接产物——一个高耸的人形,穿着薄薄的狩猎衫,挎着枪,幽灵般的嘴唇上漾着一丝讽刺的微笑,向下俯视着,像获相②诗中的一个精灵。① 易洛魁人是申第安人的一支,以前居住在加拿大和美国东部。“红夹屯”是他们部族的首领。② 莪相:传说中三世纪左右爱尔兰及苏格兰高地的英雄和诗人。华盛顿纪念碑(1885 年2 月)哎,不是这大理石,僵硬而冰冷的大理石,远不是它的基座和塔尖所伸展的地方——那环绕着、包围着的圆形区域,你,华盛顿,你属于全世界,为各大洲全体所有——不仅仅是你美利坚的,同样属于欧罗巴,在每个地方,在领主的城堡或劳动者的茅棚里,或者冰冻的北方,或闷热的南部——是非洲人的——身居帐篷的阿拉伯人的,是含着可敬的微笑坐在废墟中的古老亚洲的;(古代人欢迎新的英雄吗?那不过是同样的——合法地一脉相承的后裔,那不屈的心和胳臂——证明着永不中断的世系,英勇、机警、坚忍、信心,还是一样——即使失败了也不颓丧,还一样:)凡是有船只航行之处,或者盖有房子的地方,无论白天黑夜,在繁华城市里所有的大街上,室内室外,农场或工厂里,如今,或者将来,或者过去——凡是有过或还有爱国的意志生存之地,凡是自由为容忍所平衡、为法律所支配之地,都有你真实的纪念碑站着,或正在升起。你那欢乐的嗓音〔北纬三十八度多一点,——从那里,乘我们最快的海船在风平浪静中航行大约一整天可以到达北极——探险者“格里利号”听到海洋上空一只孤单的雪乌愉快地歌唱的声音。〕从荒凉寥阔的北极传来了你那欢乐的嗓音,我将记取这个教训,寂寞的鸟儿哟,——让我也欢迎寒流,甚至像现今这样极度的寒冷,——一种麻痹的脉搏,一个丧失敏感的头脑,被围困在寒冬海湾里的老年——(冷啊,冷啊,冷!)这些雪白的头发,我这无力的手臂,我这冻伤的脚跟,我为它们汲取你的信念,你的箴言,并且铭记到最后;不单只夏天的地带——不只青春的歌吟,也不只南方温暖的潮汛,我还要以轻快的心情歌唱,那在缓慢的冰块掌握中、在北国雪天包围下的岁月堆积的晚景。百老汇白天黑夜,多么急匆匆的人潮呀!多少的情欲,赢利,失败,热忱,在你的波涛中游泳!多少的罪恶、幸福和悲伤在回旋着把你阻挡,多少好奇、质问的眼色哟——爱的闪光!媚眼,嫉妒,椰榆,轻蔑,希冀,渴望!你是入口,你是竞技场——你有无数拉得长长的行列和集团,(只有你街道的石板、路边和门面能够述说它们特有的故事;你的丰富的橱窗,宏大的饭店——你的人行道宽阔而平坦;)你有的是无穷无尽的、悄悄行走的、故作斯文地迟缓的脚步,你就像那色彩斑驳的世界本身,就像那无限、多产而愚弄的人生!你是戴着假面的、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外观和教训!要达到诗歌最终的轻快节奏要达到诗歌最终的轻快节奏,要看透诗人们的最深的学问——认识那些大师们,约伯·荷马,埃斯库罗斯,但丁,莎士比亚,丁尼生,爱默生;要判断爱情、傲慢和疑问的微妙多变的色泽——真正了解,要囊括这些,最高的敏锐才能和必须付出的入场费,老年,以及它从全部过去的经验中带来的一切。老水手科萨朋许久以前,我母亲方面的一位亲戚,年老的水手科萨朋,我要告诉你他是怎样死的:(他一辈子是个水手——快九十岁了——同他已婚的孙女詹尼生活在一起;房子建在山上,望得见附近的海港,远处的海呷,直到辽阔的海洋;)那最后一个下午,黄昏时刻,按照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他坐在窗前一把宽大的扶手椅里,(有时候,真的,整个下半天都那样坐着呢,)观望着船只来来往往,他对自己咕哝不休,——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有一天,一只挣扎着出海的双桅船,受到长久的折磨——被狂流冲击得大大偏离了航线,终于,天黑时风向变得有利了,她的整个命运也改变了,她迅速地绕过海呷,胜利地劈开浪涛驶入黑夜,他守望着,“她自由了——她在奔向目的地”——这是他最后的言语——当詹尼回来时,他坐在那里死了,荷兰人科萨朋,老水手,我母亲方面的亲戚,以前很久很久。已故的男高音歌手当他又走下台来,戴着西班牙帽子和羽饰,以出众的步态,从过去那些逐渐暗淡的课业返回,我要叫唤,我要说出并且承认,从你那里得到的有多少东西!从你对于唱腔的发现中,(那样坚定——那样柔和——还有那震颤的豪迈的音色!那完美的唱腔——对我说来最深刻的一课——对一切的考验和试测:)从那些旋律中怎样提炼出来的——我这狂喜的两耳和灵魂怎样吸收着费尔南多的心,曼利科、厄南尼和美妙的吉纳罗的激情的呼唤,从那以后,我将自由的、爱情的和信念的解放了的歌唱般的音乐,(犹如芳香、色彩、阳光相互关联,)包藏着或力求包藏在我的变调的歌吟里面,并且从这些,为了这些,利用这些,已故的男高音歌手哟,写一首急就的短章,这落人正在用一铲铲黄土封闭的坟穴中的秋叶一片,作为对你的纪念。持续性(根据最近我与一位德国唯灵论者的谈话而作)没有什么是曾经真正消失了或者能够消失的,诞生、本体、形式不是——世界上的事物不是,生命、力量、或任何可见的东西都不是:外表决不会损害和变迁的天体也不会搅乱你的脑子。时间和空间是宽裕的——大自然的各个领域是宽裕的。迟钝、衰老、僵冷的身躯——从早先的烈火中留下的灰烬,变得暗淡了的眼中的光辉,到时候将重新燃起;此刻已西斜的太阳还会为不断来到的早晨和中午上升;春天的看不见的法则总会回到冰冻的土地,带着花草和夏天的庄稼与果实。约依迪俄(这个词的意思是对土著居民的哀悼。它是易洛魁人的一个用语,并被当作一个人名使用。)一支歌曲,它本身就是一首诗一这个词的本意就是一首挽歌,在荒野中,在岩石间,在暴风雨和寒冬的夜里,它的音节给我唤来这样朦胧、奇怪的场合;约浓迪俄——我看见,远在西部或北部,一个无边的深谷,连同平原和阴沉的山岳,我看见一大群一大群健壮的酋长,巫医,以及斗一队队乌云般的鬼影掠过,在暮色中消失了,(一个属于树林、野外风景和瀑布的种族哟!没有图片、诗歌和声明把他们向未来传播:)约侬迪俄!约依迪俄!——他们无声无影地消失了;今天也让出位置,凋谢——城市、农场和工厂也在凋谢;一个被蒙住的洪亮的声音——一个鸣咽的字眼从空中霎时透漏,随即就没了,完了,沉寂了,并且彻底消失了。生活从来是不知气馁的、坚决的、斗争的人类灵魂;(以前的军队失败了吗?那么我们送出新的军队,——再送出新的;)从来是世界上所有新旧时代的被扭住不放的秘密;从来是那么热烈的眼睛,欢呼,欢迎的鼓掌,赞美的吆喝;从来是不满足的、好奇的、到底未被说服的灵魂;今天还一样在挣扎——一样在战斗。“走向某处”我的富于科学精神的朋友,我的最高贵的女友①(如今己埋在一座英国坟墓里——这首诗就是为了(,) 纪念亲爱的她而写的,)曾经这样结束我们的谈话——“那总和,总结我们所知的关于古代和现代的学问,深逢的直观,“关于全部地质学——历史学——关于全部天文学——关于进化,以及全部的玄学,“那就是,我们都在前进,前进,慢慢地加速,确实在改善,“生活,生活是一次没完没了的行军,一支没完没了的军队,(没有停顿,但到时会走完,)“世界,人类,灵魂,——空间和时间里的天地万物,“全都有适合自己的方向——全都无疑地在走向某处。”① 指英国女作家安妮·吉尔克利斯特夫人。我的歌唱的主题是渺小的〔摘自一八六九年版《草叶集》〕我的歌唱的主题是渺小的,但也是最大的——那就是,个人自己——一个革一的个别的人。为了新世界,我歌唱这个。人类的整个生理学,从头到脚,我歌唱。不只是相貌,也不只是头脑,才对缪斯有价值;——我说那整个的形体更有价值得多,女性与男性一样,我歌唱。也不停止在个人自己这一主题上。我还讲现代的字眼,全体这个字眼。我歌唱我的时代,以及国家——连同我所熟悉的那不幸战争的空隙。(啊,朋友,无论你是谁,你终于到达这里来开始了,我从每一页上都感到你在紧握我的手,我也回报你。就这样,让我们再一次联合在一起,踏上大路,沿着我们的旅途走去。)真正的胜利者年老的农夫,旅行者,工人,(不管是跛子还是驼背。)年老的水手,经历过多次惊险的航行,从风暴和失事的船只中闯出来的,年老的士兵,带着他们所有的伤口、挫折和创瘢从战场上回来的,他们只要幸存了下来,这就够了——漫长生活中的从不退缩的人哟!从他们的斗争、考验、拼杀中出来,只要冒出来了——只凭这一点,就是超过所有其他人的真正的胜利者。合众国对旧世界批评家的回答这里首先是当前的使命,具体的课程,财产,秩序,旅行,住处,富裕,产品;好比建筑一幢多彩、雄伟而永恒的大厦,从那里,到时候不可避免地要升起高耸的屋顶、灯架,以及根基巩固、矗入星空的尖塔。对于一切的宁静思考无论人们在怎样思考,在变化纷坛的学派、神学、哲学当中,在高声叫嚷的新的与旧的陈述当中,地球的无言而极为重要的法则、实际和模式仍在继续,沿着自己的行程。老年的感谢致以老年的感谢——我临走之前的感谢,对健康,中午的太阳,摸不着的空气——对生活,只要是生活,对那些宝贵的总是恋恋不舍的记忆(关于你,我的慈母;你,父亲;你们,兄弟、姐妹、朋友,)对我的全部岁月——不只是那些和平的岁月,战时也一样,对那些来自外国的温柔的言语、爱抚和礼物,对殷勤的款待——对美妙的欣赏,(你们,远方的、默默无闻的——年青的或年老的——无数亲爱的普通读者,我们从未谋面,也永远不会相见了——不过我们的心灵长久地、紧密而长久地拥抱着;)对个体,集团,爱情,事业,文字,书籍——对色彩,形态,对所有勇敢而强壮的人——忠诚而坚韧的人——他们在各个时期、各个地方曾挺身保卫自由,对那些更勇敢、更强壮、更忠诚的人——(我走之前将一种特殊的荣誉献给那些生存战争中的获选者,诗歌和理想的炮手——伟大的炮兵们——灵魂的船长,最前面的先导者:)作为一个战争结束后回来的士兵——作为千千万万旅行者之一,向背后那长长的行列,致以感谢——欢欣的感谢啊!——一个士兵的、旅行者的感谢。生与死这两个古老而简单的问题,永远纠缠在一起,十分紧密,难以捉摸而又实在,令人困惑,相互搏击。到每个时代都无法解决,被连续向前传递,今天传到了我们手里——我们又照样向前传去。雨的声音那么你是谁?我问那轻轻降落的阵雨,它,说来奇怪,给了我一个回答,如下面所译出的:我是大地的诗,雨的声音说,我永远从陆地和无底的海洋难以捉摸地升起,升上天空,在那里膝陇地形成,彻底改变,但一如往昔,我下来,洗浴着干旱、微尘、地球的表层,以及所有那些缺了我就只能永远潜伏着不萌不长的东西,而且我白天黑夜永远向我自己的起源交还生命,并使它纯净而美丽;(因为诗歌从它的乡土出发,经过实践和漫游,会带着爱及时地返回故里,无论你是否留意。)冬天很快将在这里败绩冬天很快将在这里败绩,这些冰雪的绷带即将解开和融化——只消一会儿工夫,空气,土壤,水波,将要洋溢着柔嫩、茂盛和生机——千万种形态将要兴起,从这些僵死的土块和寒风中,犹如从浅葬的坟墓里。你的眼睛、耳朵——你所有最好的属性——所有能认识自然美的官能,都将苏醒和充实。你定会发觉那些简单的表演,大地微妙的奇迹,蒲公英,三叶草,翠绿的草地,早春的清香和花朵,脚边的杨梅,杨柳的嫩绿,开花的桃李;与这些一起出现的还有知更乌、百灵乌和画眉,唱着它们的歌——还有疾飞的蓝雀;因为那一年一度的演出所带来的,正是这样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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