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汤姆·琼斯史-87

不是已经得到补偿了吗?”琼斯喊道。“我受的艰难困苦,如果比原先大十倍还多,不是可以得到优厚丰富的报酬了吗?噢,我亲爱的舅舅啊,这份疼爱、这份温存,使我不胜负荷承担,使我无力顶天立地,使我完全神飞魂散。这种狂喜,突然袭来,实在是我受不了的。又回到您的身边!又得到您的宠爱!又一度受到我这位伟大、高尚、义侠的恩人这样天高地厚的福泽!”“一点儿不错,孩子,”奥维资喊道,“我待你太残酷了。”于是他把卜利福所有的奸诈诡谲,都对他讲了,又把他偏听偏信受了这种不仁不义的欺骗而对琼斯那样虐待的话重复了一遍,表示极端难过。“噢,舅舅啊,您不要再这样说吧!”琼斯说,“您待我,舅舅,真是恩德优渥。顶明哲睿智的人,都会像您那样,受到欺骗;而在那样的欺诈诡谲之中,顶善良的人也一定非像您那样行动不可。连您在愤怒中,都显出您的善良来,正象当时显出的那样。我受到一切我顶不配受的仁爱待遇。请不要把您的侠情义性说得太多,以免我自怨自责吧。哎呀,舅舅啊!我所受的惩罚,决没超过我罪有应得的程度;我将来的余生,都要尽一切力量,以期无负您现在给我的幸福;因为,您相信我好啦,亲爱的舅舅啊,我所受的惩罚,并不算明珠投暗;因为我固然是一个最大的罪人,但是我可并不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惯犯。我得谢天谢地,我还有余年可供我仔细回忆过去的生活;在这段生活里,我虽然不能自谴自责,说我犯过罪大恶极的奸谋诡计。但是我可分明看得出来,我的愚蠢、放荡,超过了足够的程度,叫我追悔莫及,叫我惭愧得无地自容,这种愚蠢,曾使我陷入令人可怕的绝境,把我带到毁灭危崖的边缘。”“我听到,我亲爱的孩子,”奥维资答道,“你谈得这样合情尽性,我感到极为欣幸;因为既然我深信不疑,伪善假冒(哎呀老天啊,我从别人手里,吃了多少亏呀!)从来就不是你的毛病,所以我能毫不犹豫信你所说的这一切。你现在可以看出来,汤姆,只有失检不慎这一样毛病,就可以把道德带累得都滑进什么样的危险里去(因为我现在深信不疑,你对于道德深为敬重护持)。审慎谨饬,一点儿不错,都是我们自己应该对自己所尽之责;如果我们非要成心作自己的对头不可,一点儿也不顾审慎谨饬为何物,那么,要是全世界的人对我们在尽职负责方面,亏负欠缺,我们就不应该认为可怪难解。因为一个人,如果给自己打下了自毁自灭的基础,那我恐怕,别人就非常容易在这种基础上砌砖垒石。不过,你已经说过,你看到了自己的过失,要改悔自新了。我对你这个话坚决相信,我亲爱的孩子,因此,从这一会儿起,你就永远也听不到我为了对你耳提面命,再说起这种话来啦。只有你自己个人,将来永远别忘了,怎样能别再犯过失;不过,为你自己心神舒畅起见,更不要忘了的是:一种过失,豁达的胸襟可以解释为失检不慎,另一种过失,则只能由奸诈诡谲滋生推演而出。这二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前者也许更容易使人走上毁灭之途;但是如果他能改过自新,那他的品格最后终究可以完全得到改正;全世界的人,虽然不能立时就忘却前愆,视同自己,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候,总可以作到这样;那时他回想起他幸而逃脱躲避的危险来,还可以有悲喜交错的感觉哪。但是阴谋诡计,我的孩子,一旦经人发现,是不能得到自新的;这种行为遗留下来的污点,时光是没法洗刷干净的。人们对于这种恶徒的谴责,若疽附骨,他们对他的鄙夷,要使他在大庭广众之中,仰愧俯怍,无地自容;如果羞愧驱使他不得不脱离人群,那他独自退隐埋身的时候,也一定要心怀畏惧,就像一个怕妖魔精灵的孩子,因为疲乏而自己去睡觉一样。在那儿,他那如受酷刑的良心,要和他纠缠不休、萦绕不去。而平静安息,可像一个背信弃义的朋友一样,要避之惟恐不及。他的眼睛不论往什么地方瞧,老看见恐怖在他眼前出现;他要是回头看,无补于己的仟悔老要跟着他的脚跟,寸步不离;要是往前看,无法可治的绝望,老向他瞪目直视;一直到后来,他就像一个被判死刑、关在地牢里的犯人一样,对于现状厌恨无极,而对于可以使他解脱这种状况的后果那一时刻,却又怕得要命。我可以说,你的情况并非这样,所以,我的孩子,你很可以自慰。如果你坚持不改,永远随着即便那类错误的道路,一直走下去,那你都非终归毁灭不可,但是因为你还没等到你全归于尽的时候,就有人使你认识到这种错误而免于毁灭,所以你可以自庆,同时得感谢你的拯救者。你已经弃掷了这种错误,永不再理睬它们了;你的前途可以见到的是:幸福好像就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琼斯听了这句活,深深地长叹了一声;奥维资劝他不要这样悲观失望的时候,他说,“舅舅,我要什么都不对您隐瞒;我恐怕我失检的事,带来了一种后果,我永远也没有得到改正的一天了。唉,我亲爱的舅舅啊!我已经丢失了一件无价的珍宝了。”“你不必再多说啦,”奥维资答道;“我对您明白地说出来好啦;你所悲伤的是什么,我心里很清楚;我已经见过那位年轻的小姐,跟她谈过关于你的问题了。我现在有一句话,坚决要你照办;我就把这个当作你所说的一切是否诚实以及你所下的决心是否坚定作一种预试。我这句话就是,你得严紧遵守那位年轻小姐的决心,不管那种决心有利还是不利。她已经由于威迫利诱、引逗劝导,受够了罪了,那是我一想起来就痛恨不已的。她决不应该因为咱们家再受到威迫利诱,引逗劝导了。我知道她父亲一定要毫不怠慢,为了你,就像以前为了那另一个家伙一样,使她受到酷虐待遇。但是我可拿定了主意,决不让她再受到监禁,再受到残暴,再受到一时一刻的骚扰不宁。”“噢,我亲爱的舅舅啊!”琼斯说,“我求您老人家,尽管吩咐我,我认为还可以在服从您这方面引以为功。请您相信我好啦,舅舅,我惟一敢违抗尊命的时候,只有您吩咐我,叫我使我的苏菲娅不要有一时一刻得到安宁。那我决不能听您的吩咐,舅舅;因为,要是我已经惹得她对我再无希望肯一赐顾,因而觉得苦恼不堪,那种情况本身,再加上我想到引起她的苦恼那种可怕的情况,就已经足以使我无法承受了。我能叫苏菲娅是我自己的,是老天所赐给我的最大幸福,也是额外幸福;但是这种幸福我能否取得,只有看她能否开恩见谅了。”“我不必奉承你,孩子,”奥维资喊道。“我恐怕你这件公案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她断然宣称不能接受你进谒求婚那时候,我没见过任何人,有比她那样断无更改的决心表现得更坚强;至于为什么,你也许能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噢,舅舅啊!我当然了解得太清楚了,”琼斯说;“我对她犯下了丝毫无可饶恕的罪过了;并且,更加不幸,这种罪过,在她看来,比罪过的真象,还恶劣十倍。噢,我亲爱的舅舅啊!我看出来,我的愚蠢是没法儿可以得到自新之路的了;所有您的善良也不能使我免去身遭沉沦之苦。”见过任何人,有比她那样断无更改的决心表现得更坚强;至于为什么,你也许能比我了解得更清楚。”“噢,舅舅啊!我当然了解得太清楚了,”琼斯说;“我对她犯下了丝毫无可饶恕的罪过了;并且,更加不幸,这种罪过,在她看来,比罪过的真象,还恶劣十倍。噢,我亲爱的舅舅啊!我看出来,我的愚蠢是没法儿可以得到自新之路的了;所有您的善良也不能使我免去身遭沉沦之苦。”米勒太太刚听说琼斯就一个人在屋里(因为他出狱之后,她还没见到他),便急不可待地来到那个屋里,一面朝着他走来,一面衷心地对他道喜祝贺,因为他刚刚找到了他舅舅,甥舅二人幸而和好如初,最后又添了一句说,“我恨不得我能在另一种场合里也同样给您道喜祝贺,我亲爱的孩子;但是我可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有像那位那样一枝不动,百枝不摇的。”琼斯面带一些诧异之色,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哟,您不知道哇,”她说,“我到那位小姐那儿去来着,我把一切情况,照着我女婿奈廷给勒告诉我的那样,都细对她说了,她对于那封信是不会再有任何疑问的了,那是我敢说准保无误的;因为我告诉她,如果她认为事有必要,奈廷给勒毫不犹豫就可以起咒赌誓,来证明那件事都是他的主意,那封信也是他的口授。我对她说,写这封信本身就足以证明你更该得到她的赏识,因为那完全是为她起见,并且也很明显地证明,你认清了昨非今是,决心以后放弃一切放浪行为。从你在京城见了她那天起,从来再没犯过半次对她不忠不贞的勾当。我恐怕我这话也许说得太过火儿了;不过如果是那样,我只求上天恕我!我希望您以后的行动能给我作脸。我敢保,凡是我能说的我全说了;但是所有一切都归为废话。她仍旧一枝不动,百枝不摇。她说,她看在年轻无知上面,可以宽恕许多毛病,但是对于一个轻浮荡子的为人,可表示了天大的厌恶,因此把我堵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有好儿回想替您请罪;但是她对您的责问,词严义正,直冲着我当面而来。我以荣誉为质,她确实是一位令人可爱的小姐,我所见过的人里面,她是顶幽娴优雅、顶通情达理的了。她说了一句话,叫我听了,几乎恨不得能吻她一下。那句话里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只有从森尼卡嘴里,再不从一位主教嘴里,才能说得出来。她说,‘太太,我一度曾有一种想法儿,认为我在琼斯先生身上看到他能行至善大德;我承认,我对那种情况有一种真心诚意的尊敬;但是一种完全浮华浪荡的行为,要把世界上顶好的心地都腐蚀了的;一个心地善良而可行为放荡的浮华子弟所能指望的一切,就是我们对他鄙夷、厌恶,中间仅仅掺杂上几点怜悯而已,’她就是一位天使一般的人物,这是一点儿也不假的。”“唉,米勒太太啊!”琼斯答道,“您说我想到失去了这样一位天使,能受得了吗?”“失去了!不会,”米勒太太喊道:“我希望您还并没失去了她哪。您下定决心,痛改前非,您还可以抱有希望;不但这样,如果她仍旧心硬到底,还有另一个年轻的女士哪,一个容貌人性双全两美的女士,还带着一份巨万家产,爱您简直都不要命了。这个话,就是今儿早晨我才听说来着,我把这个也对威斯屯小姐说了;不但说了,我还又一次言过其实;因为我对威斯屯小姐说您拒绝了那个人了。不过我知道您是非拒绝那个人不可的。但是我在这一点上,可以给您一点安慰;我提到那位年轻女士的名字那时候(她不是别人,就是那位漂亮的寡妇亨利太太),我提到她的时候,我认为那位小姐脸上一下变灰白了;但是我说您拒绝了她的时候,我敢起誓,那位小姐一下就满脸像火一样红起来;这就是一字不差她亲口说的,‘我决不否认,说我相信,他对我还算有情有义。’”一点上,可以给您一点安慰;我提到那位年轻女士的名字那时候(她不是别人,就是那位漂亮的寡妇亨利太太),我提到她的时候,我认为那位小姐脸上一下变灰白了;但是我说您拒绝了她的时候,我敢起誓,那位小姐一下就满脸像火一样红起来;这就是一字不差她亲口说的,‘我决不否认,说我相信,他对我还算有情有义。’”威斯屯马上来到琼斯眼前,嘴里大叫,“汤姆,我的老朋友,我见到你,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所有过去的过节儿,都一概只当没有那么回事好啦;我决不是成心有意跟你过不去,因为,这是这儿奥维资晓得的,不但奥维资,连你自己也是晓得的,我原先把你当作另外一个人看待了;只要一个人不是成心害人,那他说的,即便有个言错语差,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基督教徒,对另一个基督教徒,应该不咎既往①才对。”“我希望,先生,”琼斯说,“我多会儿也忘不了您待我那许多好处;至于说您跟我过不去,我可以当众宣称,那可是我连做梦也没见过的。”“尼(你)既什(是)那样,”威斯屯说,那么好来,把尼(你)的虎爪子伸给我吧;尼(你)得跟全英国不管什么顶肯卖劲儿的公鸡②一样地欢势,跟我来一次才成。跟着我来好啦;我这阵儿就把你带到你心尖儿上的人跟前。”说到这儿,奥维资出面拦阻;乡绅既然也劝不动舅舅,也劝不动外甥,于是几经争论,最后才不得不答应把琼斯带到苏菲娅跟前一事推到下午。奥维资一半出于同情琼斯,一半出于迎合威斯屯,终于听了劝说,答应了在那个时候去赴威斯屯的茶会。跟着来的一番谈话是足供欣赏的;如果那番谈话出现在这部史书更前面的部分,我们当然要写下来,以供读者消遣;但是现在我们只有工夫记叙极为重要的事项,那我们就这么一说就够了,那就是,下午的聚会既已安排好了,威斯屯先生大驾回寓。①原文为英语谚语,“宽恕并忘记。”已见另注。..②英国17 —18世纪,盛行斗鸡之戏,故由公鸡(cock)演变出来一些成语。第十一章本史更近尾声第十一章本史更近尾声原来琼斯当时还不了解这件公案的实情,后来才知道的。实情是这样:费位玛勋爵按熙白乐丝屯夫人出的主意,使出一个海军上尉来,叫他把琼斯当作无业游民,强拉到船上去服兵役;上尉来到勋爵面前,报告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的那次事件,那时他对琼斯先生一切方面的表现,大大赞赏了一番,坚决使勋爵相信,勋爵一定认错人了,因为毫无疑问,琼斯是一位上流士绅;既是这样,所以那位勋爵,本来就是一个严讲荣誉之人,无论怎样,都决不肯作犯众怒而违公议的行为,就由于听了这个主意而开始大大嘀咕起来。报告之后,过了不到一两天,费拉玛勋爵碰巧和那位爱尔兰勋爵同席共宴,谈话中间,说到决斗一事。那位爱尔兰勋爵就把弗兹派崔克的为人,告诉了他的同席之人:其实他所说的,并非绝对持平执中,不偏不倚,特别有关弗兹派崔克的夫人那一部分。他说,她是所有活在世上的妇女之中,最清白无辜、最遭害被祸的人,他完全是出于同情怜悯,才仗义任侠,起而卫护。于是他明白宣称,他打算第二天早晨就到弗兹派崔克的寓所里去,为的是如果可能,就劝他答应和他太太离异;因为这位勋爵说,她要是一旦再回到她丈夫身边,落到她丈夫掌中,那她恐怕就有性命之忧。费拉玛勋爵答应和他一块儿去,为的是他可以把琼斯和决斗的情况更弄个清楚明白;因为他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老使他惴惴然于心不安。这位勋爵刚一示意,说他可以随时随地助一臂之力,把这位太太拯救出来,那另一位勋爵马上毫不怠慢,抓住这番仗义之意,紧紧不放;因为他很想倚仗费拉玛勋爵的权势;他本来就认为,那种权势,大有助于把弗兹派崔克镇住,叫他乖乖地就范;他这种想法儿还得算想对了;因为那个可怜的爱尔兰人刚一看到这两位勋爵大人都挺身而出,替他太太仗义作主,马上就俯首帖耳,恭谨从命;于是不久,离异的条款就草妥写好,两造就签字画押了。弗兹派崔克从洼特太太那方面听到,他太太在厄普屯和琼斯毫无沾染,心里早已坦然,或者由于别的原因,所以现在对于这件事完全置之度外,不以为意了;因此他对费拉玛勋爵说起琼斯来,净替他说好话,把一切过失都揽在自己身上,同时说,他那个对手的举止动作,非常合乎绅士派头,真正不愧为正人君子。在那位勋爵更往细处追问起琼斯来的时候,弗兹派崔克告诉他,说琼斯原是一位身显望重、财丰产富的绅士名下一位外甥;这是洼特太太会过道令以后,刚对弗兹派崔克说的。费拉玛勋爵现在认为,他对一位绅士,既然那样严重地伤害过,所以应该尽其所能,以图补救报偿,同时,关于情敌一事,一概不加考虑(因为他现在完全打消了对苏菲娅的念头了),决定使琼斯得到释放;本来他从弗兹派崔克本人和他的医生那两方面,都听到伤势没有致命之忧,很为放心。因此他那位爱尔兰勋爵同他一道,来到琼斯羁押的地方,他对琼斯的所作,我们已经说过。们已经说过。琼斯听了这番叙述,不但表示了极大的诧异,而且表示了不亚于诧异的关切,但是对于这番叙述却没下任何考语,也没作任何评议。现在卜利福打发人前来请示,说他很想知道他舅舅有无空暇,他好前来伺候。奥维资听了,全身打了一个激灵,脸上顿然失色,于是用一种我相信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愤怒的口气,叫仆人告诉卜利福,就说他不认识他。琼斯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喊道,“亲爱的舅舅,请您好好再考虑一下。”“我都考虑过了,”奥维资答道,“你自己去把这个话传给那个恶徒吧。除了他奸诈诡谲、设计毁灭的人以外,没有别人能对他宣布他应受毁灭的判词更合适的了。”“亲爱的舅舅,我得先请您原谅,”琼斯说,“我敢说,您稍微想一下,就可以使您深信不疑,最好还是采取相反的办法。同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许只能算是公道,从我嘴里说出来,可只能是侮辱了;而且侮辱的是谁哪?——是我自己的亲弟弟、您自己的亲外甥啊。再说,他对待我,还不能说是像这样绝灭人性。如果真这样办了,那比起他的所作所为来,更不可饶恕。财产对于性情并非特别顽劣的人,都有诱惑力,叫他们作出不仁不义的事来,但是侮辱可只是从黑心烂肺、歹心毒肠而生,不能拿诱惑作借口以图免责。让我求告您,舅舅,不要在这阵儿这种气头上对他采取任何行动。您想一想,我亲爱的舅舅,我当初受罚的时候,您不是也还容我分辩吗?”奥维资默默无言,站了一会儿,于是两臂抱着琼斯,两眼泪如泉涌,嘴里说道,“噢,我的孩子!我这么些年熟视无睹的是什么样的大德、至善哪。”米勒太太轻轻地敲了敲门以后,没人听见,径自进了屋内,正碰上看到琼斯抱在他舅舅怀里。于是那位可怜的太太,在一阵狂喜之下,双膝跪地,为了刚刚发生的事,对苍天迸发出神采飞越的感恩颂德之情,接着又跑到琼斯跟前,把他急不能待地抱在怀里,嘴里喊道,“我最亲爱的朋友,我要在这个大吉大祥的日子,对您千遍万遍地恭祝敬贺。”于是奥维资先生跟着也受到了同样的颂声祝辞。奥维资对这番祝贺回答说,“一点儿不错,一点儿不错,米勒太太,我快活得非可言表。”各方面又发了一阵阵的狂欢至乐以后,米勒太太邀请甥舅二人到楼下小客厅里一同进餐;她说,那儿早已经有一帮快活的人聚齐了——实在说起来,不是别人,正是奈廷给勒先生和他的新娘子,还有他堂妹海锐斯和她的新郎。奥维资谢绝赴宴,他说,他已经给他自己和他外甥叫了点儿东西,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吃,因为他们有好些私事要商议;但是却不能拒不答应那位善良的太太,说他和琼斯晚上一块儿奉扰她的晚餐。米勒太太于是问道,对卜利福怎么处理?“因为一点儿不错,”她说,“我家里住了这么一个恶徒,我就不能把心放下。”奥维资答道,“他跟米勒太太一样,也因为这一节而放心不下。”“哦!”她喊道,“既然如此,那把这件事都交给我好啦;我可以跟您说,我一定会把他轰出这个家门以外的。有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在楼下哪。”“用不着动武行强,”奥维资喊道,”您要是肯把我的话传给他,那我深信不疑,他会自动就离开这儿的。”“我要是肯?”米勒太太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比作这个再千肯万肯的了。”琼斯听到这儿,拦阻他们说,“他把这件事又考虑了一番,他认为,如果奥维资舅舅允许的话,他自己去传这个话最妥当。”“我已经知道了,”他说,“您老人家都怎么胸有成竹了,所以我请您允许我,用我自己的话去通知他。您得许我求您,舅舅,”他又找补了一句说,“仔细想一想,这样风风火火、晴天霹雳一般把他逼到绝路上去,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哎呀舅舅啊,这个可怜的人,如果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死去,有多不合①啊!”这种提示对米勒太太并没发生丝毫影响。她只一面离开屋子,一面喊道,“您太好了,琼斯先生啊,好到漫无限度了,不配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但是他那个提示对奥维资却产生了较深刻的印象。“我的好孩子,”他说,“我对你的心肠这样善良,和对你的心思这样敏捷,同样感到惊异。老天确实应该不许剥夺了这个既可恶又可恨的家伙任何忏悔的道路或者忏悔的时间!那种情况叫人想起来当然要吓一跳。因此,你到他那儿去,自己见机而行好啦;但是你可不要奉承他,说有任何希望,我能恕他无罪;因为我对奸诈恶毒宽恕,永远不能超过我的宗教所允许的程度,而那种程度既达不到对他施以恩典,也达不到和他互相交往。”琼斯来到楼上卜利福的屋里,看到他处的那种境地,使他动了恻隐之心,虽然让许多别人看了,都要起一种并不那么温蔼的感情。他倒在床上,完全处于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中,同时泪流成行,几至没顶淹身;因为有一种人,或者出于无知,受了诱惑,或者由于匆促,不及考虑,因而违背天性之所向,陷入错误之歧途,这本是意志薄弱的人,甚至心地善良的人,都有时在所难免的;这种人,对自己的罪过痛心疾首,所以才涕泗涟涟,以泄钻心刺骨的悔恨,以洗含羞带愧的赦颜!但是卜利福的眼泪却不是这样流的,决不是,他的眼泪只是那般丧魂失魄的强盗在囚车中所流的那一种,只是那般性情确实最野蛮凶恶的人也很少不为自己的生死所系而心怀忧惧的人所流的那一种。把这一场景全部描绘出来,一定要使人不快,令人生厌。所以让我们只这样一说就够了:那就是,琼斯的行动都善良得太过份了。他先尽其力之所能,把凡是他能想得出来的话无一省略,以提高并安慰卜利福低落、蔫萎的心情,然后方把他舅舅叫卜利福当天晚上就离开那个寓所的决定通知了他。琼斯还自动地要给卜利福钱,要多少就给多少;对他保证,说他衷心地宽恕了他对他所作的一切坏事;还说,他要从此以后,尽力以手足的情份待他,要毫无遗憾、尽一切所能,使卜利福和他舅舅言归于好。一开始的时候,卜利福只哭丧着脸,一声不响,心里一个劲儿地掂量,是不是他还得否认一切,以图抵赖;但是掂量到后来,看到证据太确凿了,毫无反驳的余地,才没有法子,终于采取了坦白交待一途。于是他用顶谄媚阿谀的态度,求他哥哥恕他一切,五体匍匐地上,两唇吻他的脚;一句话,他现在那种出乎寻常的卑鄙劲儿,就和他从前那种出乎寻常的凶恶劲儿一模一样。琼斯看到这副卑贱样儿,忍不住心怀鄙夷,所以在卑贱达于极点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一丁点儿的鄙夷之色来。他在他能作得到的时候把他弟弟扶了起来,告诉他,要他在苦难中,要坚忍不拔,像个男子汉;同时,重复他的诺言,说要尽其所能,减轻他的苦难;卜利福对于这一点,说了许多自己①此处指不给他忏悔的时间而言。故有下文之语。基督教不论新教、旧教教徒,忏悔都为必不可缺的圣事(Sacraments)之一,死者不忏悔者,灵魂永不得安,如汉姆雷特之父。(已见前注)不配的话,道了不止千恩万谢;接着宣称自己立刻就搬到另一个寓所。琼斯于是回到了他舅舅跟前。不配的话,道了不止千恩万谢;接着宣称自己立刻就搬到另一个寓所。琼斯于是回到了他舅舅跟前。“我的老天!”琼斯说,“真能有这样的事吗?我听了这个消息,真是不胜惊讶。我原先还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忠实可靠的了。数目这样大的一笔财产,对他说来,锈惑力太大了,不是他能抵抗的;因为数目小的几笔钱,也曾经他的手,平安无事地转到我手里。一点儿不错,我亲爱的舅舅啊,您得让我说,这是禀性脆弱而不是居心忘恩;因为我深信不疑,这个可怜的人确实喜欢我,曾帮了我一些忙,那都是我永远忘不了的。不但这样,我相信他早已因为他干下了这件事而后悔难过了;因为,还不到一两天以前,那时我这档子事正显得山穷水尽,到了绝境,他还到监里去看我,自动要借给我钱,多少都可以。请您细想一想,舅舅,一个人,吃过最大的苦头,受过最大的艰难,这笔钱对他是多大的诱惑啊;他有了这笔钱,那他自己、他一家人,就都可以避免以后再受同样的艰难困苦了。”“孩子,”奥维资喊道,“你这样忠恕待人的性格,实在太过分了。这种用得不当的仁慈,不但是人类的弱点而已,它还近乎偏颇、有失公正,对于社会有百害而无一利,因为它鼓励人们为非作歹。这个家伙不诚不信,我也许还可以饶恕,但是他那样忘恩负义,我可永远不能饶恕。你得让我说,我们要是允许诱惑替欺诈本身负责任怨,那我们就是宽宏大量、慈悲善良,那是我们应当力求作到的;我得承认,我自己就那样作过;因为我参加大陪审团①的时候,往往对路劫马贼的命运②深为怜悯,只要他们的罪有任何可以通融减轻的可能,我不止一次,都向法官为他们请命;但是欺诈之外,再加上任何更凶狠的罪恶,例如行暴施虐、伤生害命、忘恩负义,以及类似的情况,那恻隐之心和忠恕之道,就一变而成了错误过失了。我深信不疑,这个坏蛋是个恶徒,非受惩罚不可;至少得在我的权力以内,受到惩罚。”这番话是声色俱厉地说的,所以琼斯认为,对这番话,不论作什么回答,都不适宜;并且,威斯屯先生订的晤会时间,眼看就要来到,他几乎连换衣服的工夫都没有。因此,现在这番对谈,说到这儿就完了;琼斯退到另一个房间里,在那儿,派崔济按照吩咐,前来伺候更换衣服。自从那番令人欢欣的发现以后,派崔济几乎还没看到他的主人。这个可怜的人,既不能使狂欢极乐忍隐不发,又不能把它完全表现。他的举动和一个兴奋得要发狂、欢乐得难自制的人一样。他替琼斯换衣服的时候,笨手笨脚,毛手毛脚,出的差错,差不多和我们看到哈里昆在舞台上自己换衣服③①陪审团之制,始于英国,依法选若干公民,在法官之监督与指导下,于民法与刑法之案件中,行其职务。陪审团中有大陪审团,对小陪审团而言,其大小以人数之多寡为别。大陪审团团员为12名至23名,其职务为审查嫌疑犯之证据确凿与否,应否提到小陪审团受审。小陪审团团员为12名,按照证据,以定有罪或无罪,须全体同意。..②拦路抢劫者,英18世纪法律定为死罪。已见前注。..③哈里昆:哑剧里一个角色,在此剧近末场中有他换衣服的一幕。这儿特指锐齐(JohnRich)扮演此角时出的一样地多。出的一样地多。的动作而言。他以专工这个角色著名,已见本书第5卷第1章第十二章愈益更近尾声第十二章愈益更近尾声苏菲娅呢,虽然娇嗔填膺,心中不平,但是却也同样打扮得尽艳极丽,丰姿千状(至于为什么,只有留待闺中读者,不栉学士,阐发解释了),所以显得妍美绝俦,娟秀无双,连奥维资看到她,都不由得要对威斯屯低声耳语,说他相信,她是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的娇娃好女。对于这句话,威斯屯答道,“这样儿,汤姆这小子可就更兑(得)啦;他要是不把她弄得头蓬发乱,你就把我宰了。”他的回答,也是低声耳语,但是在座的人却都从旁听见了。所以把苏菲娅羞得满脸通红,而另一方面,汤姆就满脸灰白,他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茶几儿几乎还没撤走,威斯屯就把奥维资硬拽到屋子外面,说他有要事,得和奥维资相商,还得私下马上就跟他谈,要不的话,他就会忘掉了。现在只剩下一对情人单独在一块儿了;但是他们两个却都坐在那儿,眼光下垂,瞅着地上,有好几分钟之久,悄然无语,绝不作声。我毫无疑问,认为有许多读者,一定要觉得这种情况令人诧异;因为,一对情人,在艰险困难阻挠危害他们的时候,本来有满腹幽情,要窃窃互语,无尽无休;在层拦叠障隔绝他们的时候,本来要幸而晤会,便急不能待,一下就投到彼此的怀抱里。但是现在,障碍全去,疑俱尽消,他们能够自由自在,随便任意,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爱作什么就作什么了,然而他们反倒半晌之久,默然无语,数刻之间,安坐不动;因而叫一个不太善于察颜观色的生人看来,竟可以尽情合理地认为,他们互不关心,形同路人。这种情况诚足使人诧异,但是情况却又确实如此。在这个间隙,琼斯先生试了一两回,想要开口发言,但是却完全张口结舌,而只把续续断断的片语只字,嘟嘟嚷嚷地,或者毋宁说,长吁短叹地迸了出来;后来还是苏菲娅,一半出于可怜琼斯,一半出于要把她分明知道他非常想要开始的话题躲开,到底开口说道:——“一点儿不错,先生,经过这次的发现,您就成了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小姐,既然我失去了您的欢心,”琼斯长叹了一声说,“那您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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