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汤姆·琼斯史-73

“不必更事絮絮进抱歉之言,我径直言之,在正要把我这不幸之身投在您脚下时,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和堂妹苏菲路途邂逅;她的经历您自然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固然,唉!我之所知也够所谓无量之多了,足以使我深信不疑,如对她不立加阻止,她就会同样坠入我那种大不幸的恶烟缘之中;那番姻缘皆由于我愚昧无知,冥顽不灵,拒绝听从您那最为明智、极为审慎的忠告,才不幸陷于其中而不能自拔。“简言之,我亲见其人,且昨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和他相聚一室。我敢明言,其人甚属令人爱慕之翩翩少年。他如何由于偶然与我相识,说来未免烦絮,不敢以之有渎清听;但我今晨特行迁居,以避其人,深恐他由我得知堂妹下落;因他现尚不知她的去向,而我认为在叔父来此,勿使堂妹再逸去以前,不使他知,最为得计。因此时不可失,我只需向您禀报,堂妹现寓白乐丝屯夫人宅内;我曾见过夫人,且看出夫人之意,欲藏堂妹于其家中,不使其家人得知。您晓得,姑母,夫人行事甚奇,但我除只向您禀报事实外,倘尚欲向您那样智深谋远、经多见广之人薄言往诉,深恐不知自量,无过此者。“我只希望,姑母,我此次对我家之荣辱如此关心,可使我重使那位对我家之光耀及利益永远热心拥护之人青眼相看,同时我可以借此重获您之善待优遇,此种待遇是组成我以前之幸福的绝大部分,也是我将来之幸福必不可少的全部成分。以兹致姑母大人以至高无上的敬意,我是您最知孝道、极会报德的侄女,最顺从、极恭谨的侍女,哈丽特·弗兹派崔克。”威斯屯老小姐现在正住在她哥哥家里,因为自从苏菲娅逃走以后,她一直就在那儿寄寓,以便对可怜的乡绅,在苦难中给以安慰。关于这种安慰,他每天按时掂斤播两地给他一些,这我们在前面已经示过典范。她现在背着壁炉,站在炉前,手里捏着一撮鼻烟,正对乡绅敬她每日必有的那份为量不大的安慰,乡绅自己就正过他午后的烟瘾;就在这时候,她收到了那封信,她把信刚看完,马上就递给了她哥哥,“您瞧,哥哥,这是您那只迷途的绵羊有了消息啦。命运使您对她失而复得。您要是听我的主意,受我的指教,大有可能叫您把她保全下来,万无一失。”有的那份为量不大的安慰,乡绅自己就正过他午后的烟瘾;就在这时候,她收到了那封信,她把信刚看完,马上就递给了她哥哥,“您瞧,哥哥,这是您那只迷途的绵羊有了消息啦。命运使您对她失而复得。您要是听我的主意,受我的指教,大有可能叫您把她保全下来,万无一失。”“哥哥,”她回答说,“最深谋远虑的政治家看事能见到底蕴,不净瞧浮在表面上的现象,所以往往发现事情不同的方面。固然一点儿不错,在荷兰,现在的情势,看起来不像以前路易十四兵临阿姆斯特丹城下那样山穷水尽;①但是办现在这件事,可需要精微细致的心思;如果我疑心这是您所缺乏的,我可得请您原谅。跟像白乐丝屯夫人这样的名门贵妇打交道,总得讲一套规矩礼数,而这套规矩礼数,我的哥哥,恐怕总得比您更深明人情世故的人才能懂得。”“妹妹,”乡绅喊道,“我知道你对于我的才能是不在眼里的;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可以指给你看,到底谁是明白人,谁是糊涂虫。又更深明道理啦,又!还怪不错的哪!难道我在乡间,过了大半辈子了,连拘票和国家的法律都一窍不通!我懂得,只要是我自己的,那不管什么,我多会儿找到了,多会就可以拿过来。你只要把我自己的女儿指给我,那我要是不知道怎么就能把她抓到手,你就叫我一辈子傻瓜。在伦敦,也跟在别的地方一样,都有治安法官哪。”“我得正经八百地跟您说,”她喊道,“我听您这样一说,我真为这件事担忧发抖;可是您要是按照我的主意办,却可以保您结果非常良好。哥哥,您当真认为,一位名门贵妇的宅子,就凭拘票和野兽一般的治安法官,就能随便往里闯吗?我告诉您一下这件事得怎么进行吧。您一到京城,换上一套体面的衣服(因为,一点儿不错,您这阵儿就连一套像样的、穿得出去的衣服都没有);你换了衣服以后,先得派人给白乐丝屯夫人请安问好,请示她您是否可以晋谒。她要是亲自接见您的时候(她一定会亲自接见的),您就把事情的原委都对她说明了,说的时候,要把我的名字适当地利用一下(因为您和她虽然也是亲戚,但是我相信,你们只是一面之交),这样,我相信,她就会把我侄女献出来,不再窝藏她了;因为原先我侄女一定把她欺骗了。这是惟一的办法。——又法官啦,又!您当真认为,在文明国家里,法官、法律,能上及名门贵妇不成?”“管她名门不名门,贵妇不贵妇,”乡绅喊道:“这可真得算是文明国家啦,法不上妇女!给一个骚婊子——一个把从亲生的老子身边逃走了的闺女窝藏起来的骚婊子请安问好,那我成什么样的人了?我对你说吧,我的妹妹,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愚昧无知——我懂得,你这是想要教‘刑不上妇女’,但是这净是一派谎言;我在巡回法庭上也听到法官老爷们说过,没有①路易十四于1672年,突然入侵荷兰,但奥伦济的威廉,把堤防掘开,使大部地区灌水,阻之于阿姆斯特丹城下。人能出乎法律之上,不过你这个法律,我想一定是汉诺菲法律吧。”人能出乎法律之上,不过你这个法律,我想一定是汉诺菲法律吧。”“威斯屯先生,”她说,“我认为,您的愚昧真是与日俱增。——我得明明白白地说,您这是越长越像地道的狗熊了。”“也不比你更像狗熊,威斯屯妹妹,”乡绅说,“遭瘟!你嘴里尽管净谈规矩礼数,谈得很好,但是你可从来没有一回对我尽过规矩礼数。我不是狗熊,不是,决不是,也不是野狗。不过我可知道有个人,叫那个有‘母’字打头的东西。不过遭瘟!我要对你表示一下,我比好多人都更懂礼数。”“威斯屯先生,”那位女士答道,“随便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啦,Jevous merprise de tout mon coeur②因此我也不必跟您计较啦。——再说,我侄女,姓那么个讨厌的爱尔兰姓,那个侄女,不是很公正地说过了吗,我对我家之光荣及利益永远热心拥护,我对我侄女非常关心,因为她的荣辱就是这一家荣辱的一部分,因此我为这件事,决定亲自到京城去走一趟:因为我的哥哥,您实实在在,一点儿不错,不是可以派到文质彬彬的宫廷里去的材料。格陵兰,只有格陵兰,才是野蛮人办交涉的地点。”“谢天谢地,”乡绅喊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全不懂。你这是又来动了你那一套汉诺菲黑话了。但是我要露一手儿,叫你瞧瞧。你说我对于礼数规矩,远远赶不上你,我不服气:你不是说,你并没因为我说的话见我的怪吗?那我也不因为你说的话见你的怪。一点儿不错,我老认为,既是一家骨肉而互相吵架,这是愚蠢的;要是他们有的时候,说话急躁冒失,那有什么关系?人都得有来有去;说到我自己,我从来不会记仇;你这回要到伦敦去一趟,我认为这是你的好心,因为我这一辈子,只到那儿去过两次,每次还都只不过两礼拜,所以你可以看出来,在那样短的时间里,不会有人指望我能对于那儿的街道、那儿的人,多么熟悉。我从来没不承认过,说你在这些方面比我直(知)道的多。要是在这些方面跟你逞强,那也就跟你在怎样摆弄一群猎狗或者怎样找到一只趴在窝里的兔子和我逞强一样。”“那我可以跟您实说,”她说,“我永远也不会的。”“好啦,我也跟你实说,”他答道,“我永远也不会在另一些方面,跟你逞强。”说到这儿,于是他们交战双方订立了联盟条约(这是从那位女士方面借用的一句话);现在牧师也来了,马也都备好了,那位乡绅,先答应了他妹妹一定照她的主意办事,就起身上路;她就准备第二天随他前往。在路上,他把这些情况都对牧师说了,他们商议了一下,都同意可以把规定的礼数免了:乡绅既然改变了主意,所以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行动起来。..①英女王安(詹姆斯第二之女,司徒亚特王朝最后一人)于1702年即位,于1714年卒。她无子女,于是王位问题又起。英国托利党人正议论,想把詹姆斯第二的儿子叫回来,虽然他是一个教皇派。但维格党人捷足先登,在德国找到乔治第一。他是詹姆斯第一的外孙女儿的儿子,德国汉诺菲的国王。他于1727年卒,其子乔治第二继之。1745年正是他在位之时。当时执政的是维格党人。威斯屯是地道的英国乡绅,所以总认为詹姆斯第二的儿子才是英国人,而乔治义子都是德国人。加以托利党代表地主利益,维格党代表工、商利益,故仇视汉诺菲而拥护托利党。已见另注。.. ....②法语,意为“我从心里瞧不起你。”第七章在这一章里,各种灾祸,齐集于可怜的琼斯一身。第七章在这一章里,各种灾祸,齐集于可怜的琼斯一身。琼斯从小客厅里叫了出去,像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她一看只有她自己跟他在一块儿了,就如下开始说道:“哎呀呀,我亲爱的先生啊!我还有什么心肠来告诉您哪;您完了,先生,我那可怜的小姐也完了,我自己也完了。”“难道苏菲娅遭到什么事儿了吗?”琼斯喊道,一面两眼直瞪,像个疯子一样。“没有一样不糟糕的,”昂纳喊道:“哎呀呀,我还上哪儿再去找这样一位小姐哪!哎呀呀,真没想到,我眼睁睁地活着看到这样的一天!”听到这活,琼斯脸上一下变得死灰一般,浑身乱颤,满嘴结巴;但是昂纳还是不住口地说——“哎呀呀,琼斯先生啊,我从此以后,永远再也看不到我的小姐啦!”“怎么!什么!看着老天,快告诉告诉我吧。哎呀,我亲爱的苏菲娅啊!”“您这样叫她,一点儿也不过头,”昂纳说;“她就是我最亲爱的小姐。我永远再也找不到另一份这样的差事啦。”“先让你的差事见鬼去吧!”琼斯喊道,“她在哪儿?什么?我的苏菲娅成了什么样啦,遭到什么事啦?”“唉,一点儿不错,”她喊道,“当下人的就都该去见鬼。他们成了什么样子,都不相干,尽管他们饭碗砸了,什么都完了。一点儿不错,他们和别人下一样,不是爹娘养的。不错,一点儿不错,他们糟到哪步田地,一点儿都不相干。”“要是你还可怜我,还有任何恻隐之心,”琼斯喊道,“那我请你马上就告诉我,苏菲娅到底遭到什么事儿了。”“一点儿不错,我可怜您,您可不可怜我,”昂纳答道;“我并没因为您永远见不着世界上顶着人疼的小姐就叫您去见鬼,一点儿不错,要是有过这样的主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啦?”琼斯几乎如同发了一阵疯狂,咆哮大叫道。“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哟,那还用说,对您、对我,都得说糟得不能再糟了,——她爸爸到京城来啦,硬把她从您、从我手里抢走啦。”琼斯一听这话,双膝下跪,感谢天地,没出得算更坏的情况。”“得算更坏?”昂纳重复说,”对咱们两个说,还能有比这个更坏的吗?他把她抢走了,起咒赌誓说,非叫她和卜利福先生结婚不可;您听了这个话可舒服了吧;可怜,我啊,就叫人赶出门外啦。”“一点儿不错,昂纳阿姨。”琼斯答道,“你把我吓得都掉了魂儿啦。我本来还只当是,有什么顶可怕的景况落到苏菲娅身上哪;有些更严重的情况,相形之下,比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卜利福结了婚,都只能算是小事一桩哪;不过,我亲爱的昂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①在咱们这个讲自由的国家里,不能用真正的强暴手段硬逼女人嫁人吧。”“一点儿不错,先生,”她说,“那是对的。对您也许还有点儿希望;不过哎呀呀,哎呀呀,对可怜的我,还有什么希望哪?一点儿不错,先生,您一定懂得,我受这份罪,都是为了您呀。乡绅老爷为什么跟我顶牛儿,还不是因为我向着您,不向着卜利福先生!”“一点儿不错,昂纳阿姨,”他答道,“我懂得我都欠你什么样的情分;我要尽我力所能及的补报你。”“哎呀呀,先生啊!”她说,“一个当底下人的,丢了差事,除了再找一个跟从前一样好的差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补报?”“不要抱绝望的态度,昂纳阿姨,”琼斯说,“我希望你能官复原职。”“哎呀呀,哎呀呀,先生啊,”她说,“明①意译。原文“有生命就有希望。”英谚。知那是办不到的,那我怎么能那样希望,瞎糊弄自己哪?因为那位乡绅老爷恨透我啦,不过话又说回来啦,您要是有娶我们小姐那一天,我还是一点儿不错打心眼儿里想要您能娶我们小姐;因为您是一位手头松、脾气好的绅士。我知道您确实爱她,她也一点儿不错确实爱你跟爱自己的命一样;这是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的;因为,不论谁,只要跟我们小姐多少认识一点儿,就没有看不出来的。本来么,招人怜、叫人疼的小姐,就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弄虚作假;再说,要是两个人你爱我,我疼你,不幸福,那谁还该幸福?幸福并不永远看你有什么、没有什么;再说,就是说到这一层,那我们小姐有的也尽够两个人花的了!既是这样,那么,一点儿不错,我们可以说,把这样两个情人硬拆开了,实在太不应该了。拆开了?不能,我这一方面,一点儿也不含糊地觉得,你们终究会团圆的:因为,只要你们真一个有心,一个有意,那五雷都轰不开。老天爷结成的姻缘,知那是办不到的,那我怎么能那样希望,瞎糊弄自己哪?因为那位乡绅老爷恨透我啦,不过话又说回来啦,您要是有娶我们小姐那一天,我还是一点儿不错打心眼儿里想要您能娶我们小姐;因为您是一位手头松、脾气好的绅士。我知道您确实爱她,她也一点儿不错确实爱你跟爱自己的命一样;这是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的;因为,不论谁,只要跟我们小姐多少认识一点儿,就没有看不出来的。本来么,招人怜、叫人疼的小姐,就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弄虚作假;再说,要是两个人你爱我,我疼你,不幸福,那谁还该幸福?幸福并不永远看你有什么、没有什么;再说,就是说到这一层,那我们小姐有的也尽够两个人花的了!既是这样,那么,一点儿不错,我们可以说,把这样两个情人硬拆开了,实在太不应该了。拆开了?不能,我这一方面,一点儿也不含糊地觉得,你们终究会团圆的:因为,只要你们真一个有心,一个有意,那五雷都轰不开。老天爷结成的姻缘,所有世界上的治安法官绑到一块儿,都没法儿把它拆散了。一点儿不错,我但愿那位牧师色浦勒胆量再大一点儿才好,好明明地告诉乡绅,说他非拗着他女儿的心愿,强要她嫁人,是天下顶坏的事儿。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他不管什么事儿,连饭碗一包在内,都得靠那位乡绅;所以这个可怜的绅士,尽管是真心信仰上帝的好人,而且在乡绅背后谈起来,老说乡绅这样作不对,但是当着乡绅的面儿,连个屁都不敢放。一点儿不错,我从来没见过他有橡现在这会儿这样胆子大的。我替他担心,怕他要挨上乡绅的拳头。我只盼望,先生您不要垂头丧气,先生,也不要丢魂失魄;只要您信得过我们小姐,事情总有好起来的那一天。我还是敢保,您一定信得过我们小姐,因为她不论多会儿,都不会点头,嫁给不管什么别的人。一点儿不错,我永远提溜着一颗心,只怕乡绅发起脾气来,会伤了她,害了她,因为这位乡绅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暴躁性子。我还担心,只怕这位可怜的小姐叫人拨弄得心都碎了,因为她的心再没那么慈、那么软的了,和一个小鸡儿一样。我只觉得,她不像我这么有胆子,未免是一桩短处。要是我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我爸爸要把我锁起来,那我只要能把我爸爸抓到手,就非把他的眼珠子给抠出来不可。不过现在这件事儿里,可有一份大大的产业来搅和,给不给她这份产业,权力完全握在她爸爸手里;这样一来,一点儿不错,事情就不一样了。”还是因为琼斯对于前面这一篇言辞特别注意听,还是因为这篇讲话一直连续不断,他插不上嘴去,我无法断定,但是他却始终未插一言,而昂纳也始终没停一刻,一直到派崔济跑着来到屋里,报告琼斯,说那位名门贵妇已经上了楼梯了。琼斯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狼狈情况,真是无法形容。昂纳对于他和白乐丝屯夫人之间存在的任何相识关系,丝毫不知,而她正是世界上的人里,他最不想让她知道这种关系的。在当时那种刻不容缓、千钧一发的时机里,他采用了最坏的措施(这本是情有可原的);他没想到把昂纳暴露给白乐丝屯夫人(如果这样,事情就可以无足轻重了),而只想到把白乐丝屯夫人暴露给昂纳;因此他决心把昂纳藏起来,他剩下的工夫,刚好够把昂纳推到床后,把床帏拉开掩起。琼斯本来为他那可怜的女房东和她一家人忙乱了一整天了,加上昂纳又给他带来了惊心动魄的消息,现在白乐丝屯夫人突然来临,把他更弄得手足①比较英国国教《公祷书·婚姻礼文》里所说, “上天结合的,人不能拆开。”无措,所有这种种情况加到一块儿,可就把他原先的想法儿,一概从他的脑子里驱逐得一干二净,因此他连一次都没想起来,他本是要扮演病人的角色的。实在说起来,他身上那样服色华美,脸上那样容光焕发,一丁点儿也不像是给他有病撑腰作主的样子。无措,所有这种种情况加到一块儿,可就把他原先的想法儿,一概从他的脑子里驱逐得一干二净,因此他连一次都没想起来,他本是要扮演病人的角色的。实在说起来,他身上那样服色华美,脸上那样容光焕发,一丁点儿也不像是给他有病撑腰作主的样子。合,而是和这位夫人心之所欲的样子符合,因为他尽力使他脸上现出满面春风,而一点也不露真正或者假装的病容。白乐丝屯夫人刚一进了屋里,就在床上盘腿一坐:“你可以看出来,我亲爱的琼斯,”她说,“不论什么情况,我对你都是一日不见如三秋。我一整天也没见到你的面儿,也没听到你的音信,本来也许该生你的气的;因为我看得出来,清恙还没重到使你不能出门儿的程度。不但这样,我还认为,你决没有像贵家少妇刚坐完月子那样,梳洗打扮起来,整天坐在深闺,接见亲友。①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你可别认为我这是成心故意,兴问罪之师,因为我不论多会儿,都不想给你借口,像冷心冷面的丈夫那样,把罪过归到太太的脾气不好上面。”“话不是这样的说法儿,白乐丝屯夫人;”琼斯说,“我敢保夫人您决不能说我有失职责而申叱责骂我,因为我只是在那儿恭候尊命,我亲爱的妙人儿,咱们两个,究竟谁该口出怨言?昨天晚上是谁有约不来,让一个不幸的人傻等痴候,空想妄盼,长吁短叹,蔫头耷脑。”“别说这个啦,我亲爱的琼斯先生,”她喊道。“你要是了解情况,就要怜悯我的。简单地说吧,没有法子能想象得到,一个有地位的女人,都得忍受愚人蠢材什么样的鲁莽狂妄,为的是好把‘人间世’这台笑剧继续演出,不至中断。不过,我看到所有你那些蔫头耷脑、空想妄盼,对你并无所损伤;因为我瞧,你没有比现在更神采奕奕的了。哎呀呀,我说句心里话,你这一会儿,足可以当画阿都尼①的模特儿。”有些撩拨挑逗的甜言蜜语,让一个讲究荣誉的人认为,只有报之以一个耳光才好。在情人中间,也可能有一些表情示意的话,只能报之以一吻。现在白乐丝屯夫人对琼斯的恭维奉承,好像就是属于这一类的,特别是一面说,一面还伴之以媚行烟视、目语眉挑,那里面所含的柔情蜜意,更远远过于她的唇舌所能表达的。琼斯那一阵儿,的确是处于一种想得出来的痛苦地位之中最令人不快,最使人痛苦的境地,因为,我们还是继续用刚才用过的这个比喻,虽然那位夫人已经递了战表了,而琼斯不但不敢应战,却连想要挑战都不敢,因为有第三者在场;本来在这类花营柳阵中动起刀枪来,助斗之人不能按战场上刀枪交加的规矩办事。白乐丝屯夫人不知道除了她以外,还有任何另外的女人就在跟前,所以想不到会有这种事不可行的情况。她以极为诧异的心情,等了半晌,专候琼斯还手应战;琼斯呢,深深感到自己当时那副尴尬窘迫的形象,就站在远处,不敢作适当的回报,索性就一无所报。这副场景,如果再①比较莎士比亚的《考锐欧雷纳斯》第1幕第3场第85行,“来,你得去看看那位坐月子的善良女士。”..①希腊神话,阿都尼是美少年,为爱神爱芙萝黛美所爱。其故事见雅典的阿帕娄兜罗斯(活动于公元前140年)的《集成》(Βιβλιοθητη)第3卷第14章第3节,奥维得《变形记》第10卷第298行以下,维吉尔《牧歌》第10首第18行。其爱神与之恋爱故事则为莎士比亚之《维纳斯与阿都尼》所歌咏(已见另注)。延续下去,那就再没有那么令人可笑的了,也再没有那么令人可惨的了。那位夫人脸上已经有两次或者三次改颜变色了;有一次从床上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琼斯哪,就恨不得脚下地陷,使他葬身,或者头上房塌,把他淹体;正在这个节骨点儿上,发生了一桩奇事,使他脱离困境;这本来是连西塞罗的雄辨或者马卡威勒的权术都不能使他不丢尽颜面而就脱危免难的。延续下去,那就再没有那么令人可笑的了,也再没有那么令人可惨的了。那位夫人脸上已经有两次或者三次改颜变色了;有一次从床上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琼斯哪,就恨不得脚下地陷,使他葬身,或者头上房塌,把他淹体;正在这个节骨点儿上,发生了一桩奇事,使他脱离困境;这本来是连西塞罗的雄辨或者马卡威勒的权术都不能使他不丢尽颜面而就脱危免难的。米勒太太和她的女儿都已上床睡下了,派崔济就在厨中炉旁抽烟;因此奈廷给勒就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来到琼斯的屋门外面。他把这个屋门一下冲开,完全不顾礼节,一直闯了进来,这时琼斯连忙从他坐的地方站起,跑向前去拦阻他。这一个动作,切实生效,因此奈廷给勒进了门里所到之处,还没达到使他能够看得出来床上坐的是什么人。实在的情况是:奈廷给勒误把琼斯的房间,认作是他自己托身寄寓的场所了,所以死乞白赖地咬定了非进这个屋子不可,嘴里还不时骂骂咧咧地,说他决不许别人拦阻,不让他上自己的床。但是琼斯还是把他劝住了,把他交到派崔济手里,因为楼上嚷嚷的声音把派崔济唤起,叫他跑来帮助他主人。现在琼斯别无它法,只得扭天别地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刚好进门的时候,听见白乐丝屯夫人喊了一下,不过声音并不太高。同时看见她冲到一把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其骚动之猛,如果发生在一个体格娇弱的女人身上,就是一阵歇斯底里了。实际的情况是:那位夫人看到两个大汉争吵起来,不知会有什么结局,因为她听到奈廷给勒老骂骂咧咧他说要上自己的床,所以大吃一惊,想要往过去藏身之地躲躲风头,却万没想到,那儿早已有人鹊巢鸠居,只弄得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琼斯先生,你就这样待我啊?这是人受得了的吗?”那位夫人喊道。——“卑鄙之至的东西!——你哪儿弄来了这样一个下贱货,叫我在她面前现眼出丑?”“下贱货!”昂纳从她那藏身之地怒气冲天地冲出来叫道——“还怪不错的哪!①又下贱货啦,又!——尽管我是穷兮兮的下贱货,我可是响当当的正经人;有好些比我阔的人,还说不上这样的话哪。”琼斯本来应该先把昂纳阿姨这股气头先压伏下去,像情场中更有经验的老手所要作的那样,但是他现在却没那样作,而却骂起自己命运不济来,自悲自叹,哀悼起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一会儿跟着又对白乐丝屯夫人荒谬乖戾地千咒万誓说起自己如何清白来。那位夫人,在那时候,已经恢复了运用理智的机能了(她的理智跟世界上任何女人的一样,特别在现时这种场合下,是现成的),所以她心平气和地答道:“先生,你不必再说抱歉的话啦,我这阵儿看出来原来是谁来了;可我起初的时候并不知道是昂纳阿姨啊;我这阵儿既然知道了,那我决不会疑心你和她有任何不清不白的事儿;我也敢保,她是一个非常懂事的阿姨,决不会把我对你的拜访,胡猜瞎想,安到别的情况上去。我一向没错待她,以后说不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个没错待还要大大地加个更字哪。”昂纳阿姨虽然容易发怒,可她也同样容易息怒。因此,她听到白乐丝屯①已见第10卷第4章注。夫人语气柔和起来,也同样使自己的语气柔和。——“我跟您实说吧,夫人,”她说,“我不论多会儿,都是张口就来,承认夫人您没错待了我。一点儿不错,从来没有别人像夫人您待我那么好——我说实话,这阵儿我一看,我对那个发话的,原来是夫人您,那我简直耍疯,恨不得把舌头嚼烂了。我对夫人您胡猜瞎想?——一点儿不错,像我这样一个底下人,对夫人您那样大贵人胡猜瞎想,那像话吗?——我这是说,我从前是个底下人,但是这阵儿我可什么人的底下人都不是啦,所以我这个下贱人可就更苦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主子啦——”说到这儿,昂纳阿姨认为哭一鼻子才对,所以泪下如雨。“别价,好孩子,别哭,”那位善良的夫人说:“亡羊补牢,我也许可以替你想个办法。你明儿早晨到我那儿去好啦。”于是她把掉在地上的扇子拾起来,连看琼斯一眼都没有,就威仪俨然地走出屋子去了。原来名门贵妇,一旦雌威发作,有一种骄贵矜重的风采,比她们身份低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永远婢学夫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夫人语气柔和起来,也同样使自己的语气柔和。——“我跟您实说吧,夫人,”她说,“我不论多会儿,都是张口就来,承认夫人您没错待了我。一点儿不错,从来没有别人像夫人您待我那么好——我说实话,这阵儿我一看,我对那个发话的,原来是夫人您,那我简直耍疯,恨不得把舌头嚼烂了。我对夫人您胡猜瞎想?——一点儿不错,像我这样一个底下人,对夫人您那样大贵人胡猜瞎想,那像话吗?——我这是说,我从前是个底下人,但是这阵儿我可什么人的底下人都不是啦,所以我这个下贱人可就更苦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主子啦——”说到这儿,昂纳阿姨认为哭一鼻子才对,所以泪下如雨。“别价,好孩子,别哭,”那位善良的夫人说:“亡羊补牢,我也许可以替你想个办法。你明儿早晨到我那儿去好啦。”于是她把掉在地上的扇子拾起来,连看琼斯一眼都没有,就威仪俨然地走出屋子去了。原来名门贵妇,一旦雌威发作,有一种骄贵矜重的风采,比她们身份低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永远婢学夫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回到楼上以后,和昂纳两个人之间对谈了好半天,昂纳一面因为经过刚才这一番搅乱,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安定下来。他们对谈的主题是琼斯对她的小姐不忠不信;她把这个苦苦地添枝加叶,渲染夸大;不过琼斯后来到底还是找到了办法,让她心平气和,不再计较了。不但这样,他还从她那方面得到允许,说要替他严守秘密,誓不外泄,她还答应他,说第二天早晨要尽力想法儿找到苏菲娅,再来告诉他,乡绅都采取了什么行动。这番不幸的奇遇就这样结束了,只有昂纳一个人从这里面捞到了好处;因为手里有别人的秘密,就是一种很有价值的把柄(这是我们有的读者也许要从经验中承认的);它不但对那般誓守秘密的人有价值,而且有时即便对于那般向人嘁嘁喳喳、弄得有耳皆闻的人,也同样有价值;只有对那个又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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