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3

们的大潮流而害羞,别人却为着他们的回浪而害羞。你们丑吗?兄弟们!就算丑罢!用光荣这丑恶之外套包裹着你们罢!当你们的灵魂变伟大了,它也变成为高傲的。你们的崇高之中,有恶。我知道你们。高傲者与软弱者在恶里遇着。但是他们不互相了解。我知道你们。你们的仇敌应当是可恨的,而不是可轻蔑的。你们应当以仇敌自豪:于是仇敌的成功,也是你们的成功。反抗,——这是奴隶之可贵处。你们的可贵之处,却是服从,让你们的命令也是服从罢!一个好的战士,不喜欢“我要”,而喜欢“你应”。一切你们喜爱之物,你们应当先让别人命令了给你们。让你们的对于生命的爱,是你们的对于最高希望的爱罢:让你们的最高希望是生命之最高理想罢!但是,你们的最高理想,我命令你们罢,——就是这个: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所以,度着你们的服从与战斗的生活罢!长命又有何意义!哪个战士愿被怜惜呢!我不怜惜你们,作战的兄弟们,我从心之深处爱你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新偶像兄弟们,别的地方现在还有民族与人群,但这决不是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只有国家。国家?这是什么?伸长你们的耳朵罢!我将告诉你们:民族怎样死灭的。国家是冷酷的怪物中之最冷酷者。他冷酷地说谎;这便是从他口里爬出来的诳语:“我,国家,便是民族。”这是一个诳语!凡创造民族而给他们高悬了一个信仰与一个爱的,是创造者;这样,他们为生命服务。凡给大多数人埋设陷阱,而称这些陷阱为国家的,是破坏者:他们给民族高悬了一把刀与各种肉欲。凡是还有民族的地方,国家是不存在的。他们厌弃国家如一个不祥的人,如一种违反习惯与法律的罪恶。我给你们这个标记:每个民族自有它的特殊的善恶之语言:他们邻族不能了解。每个民族从它的习惯与法律里自制了它的语言。但是国家用各种善恶之语言说谎;它的话都是诳语:它的一切来自偷窃。并且它的一切,都是假的;咬人的它,用偷来的牙齿咬着。它的内脏也是虚伪的。善恶之语言的混杂:我给你们这个,做国家的标记。真的,这个标记所指示的是死亡之意志!真的,它招引死亡之说教者!多余的人充塞着世间:国家是为这些多余的人而发明的!看它如何吸收着多余的人啊!如何地吞食,咀嚼而消化他们呵!“世界上没有伟大于我的:我是上帝发令的手指。”——这怪物如是嗥着。跪拜在地下的,不仅是长耳短视的人!唉!对于你们,你们这些伟大的灵魂呵,它也向你们低说着它的怕人的诳语!唉!它猜出了这些自愿消费的富有的心!真的,它猜透了你们,你们这些旧上帝之胜利者!过去的争斗使你疲倦了,现在你的疲倦投效于新偶像。它正想找英雄与荣誉的人做它的左右,这新偶像!它爱取暖于良心的太阳里——这冷酷的怪物!如果你们愿意崇拜它,它愿意什么都给你们,这新偶像!如是,它买到了你们的道德之光耀与你们的高傲的目光。你们将被用作饵,去钓骗那些多余的人!是的,它发明了一个毒计,一个死亡之马,配着神誉之鞍鞯叮当作响!是的,它决定了许多人的死亡,一种自夸为生命的死亡:真的,对于死亡的说教者,这是一个莫大的劳绩!我认出国家是善人恶人都吃毒药的地方;国家是善人恶人都自趋灭亡的地方;国家是大众的慢性的自杀,——被称为“生命”的地方。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偷窃了发明者的工作与智者的宝物:他们称这种偷窃为文明。——但是一切遇到他们,都会变成疾病与祸害!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总是病着;他们吐着他们的肝液,而称这个为报纸。他们自相吞食,却不能互相消化。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愈聚积财物,但因此愈穷些。他们渴求着权力,尤其是权力之柄和多量的钱,这些无能者!看他们爬行罢!这些敏捷的猴子!他们互相攀登,而在泥土的深坑中,互相推挤着。他们都想走近皇座:这是他们的疯狂,——似乎幸福坐在那里!其实坐在皇座上的常常是泥土,——皇座也常常在泥土里。我觉得他们是一些疯人,爬行的猴子与患昏热者。他们的偶像,那冷酷的怪物,已经腐臭了;他们这些偶像之崇拜者,也已经腐臭了。兄弟们,你们愿意在他们血口之呼气里和肉欲里窒息吗?毋宁破窗而跳出去罢!回避恶臭罢!远离了多余的人的偶像崇拜罢!回避恶臭罢!远离了这些人肉牺牲的烟雾罢!现在,伟大的灵魂还可以在大地上发现自由的生活。现在还有许多地方,隐士们可以独自地或结伴地潜藏着。在那里,沉默的海的气息吹着。伟大的灵魂还可以享受自由的生活。真的,一个人的占有物愈少,他也被占有得少些:轻度的贫乏是被祝福的!国家消灭了的地方,必要的人才开始存在;必要的人的歌唱,那独一无二的妙曲,才能开始。国家消灭了的地方,——看罢,兄弟们!你不看见彩虹与超人之桥吗?——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市场之蝇朋友,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我看出你因为大人物的喧闹而昏惑,因为小人们的针刺而受伤了。森林与岩石知道庄严地沉默地陪伴着你。再学那你所素爱的长臂的大树吧:它无言地俯在海上倾听着。市场开始于孤独停止的地方;市场开始的地方,也开始了大优伶之喧闹与毒蝇之营营。在世界上,便是至善之物,如果没有表演者,也不会被重视;群众尊称这些表演者为大人物。群众不了解何谓伟大,这不啻说他们不了解何谓创造。但他们对于一切大事业的表演者与优伶,却很能赏识。世界围着新价值之发明者而旋转:——它无形地旋转着。群众与荣誉却围着优伶而旋转:世界如是进行着。优伶也有精神,却没有精神的自觉。他相信使他获得最好效果的一切,——和使别人信任他的一切!明天他将有一个新的信仰,后天一个更新的信仰。他像群众一样,知觉很敏锐,性情不很稳定。颠倒是非,——这是他所谓证明。使人昏眩,——这是他所谓说服。他认为血是一切论据之最强者。一个真理,如果只能悄悄地诉诸聪耳,他认为是诳语与空话。真的,他只相信在世间闹得很响的上帝!市场上充满着像煞有介事的丑角,——而群众正以这些大人物自眩:视他们为当今的主人。但是,时间紧逼着他们:所以他们又紧逼着你。他们要你说出“然”或“否”。唉!你想把你的椅子放在然否之间吗?啊,真理之情人,不要妒忌这些绝对而忙迫的人罢!真理还从不曾挽过绝对者之臂呢。离去这些叫嚣的人,回到你的安全里去罢:只在市场上,一个人才会被“然”与“否”所牵系。深井的体认是很慢的:深井必须等候了很久,才知道坠在底下的是什么。一切伟大之物,总是远离了市场与荣誉才能发生:新价值之发明者总住在市场与荣誉很远的地方。朋友,逃吧,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我看出你全身为毒蝇所伤害。逃到强暴的风吹着的地方去罢!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你的生活太接近小物件与可怜虫了。在他们的不可见的报复之前逃去了罢!他们只想向你报仇呢。不要伸手去抵抗他们!他们多于恒河沙数,而你的命运不是蝇拍。这些小物件与可怜虫是无数的;许多高耸的大厦,曾被雨点与恶草所倾毁。你不是石块,可是许多雨点已经滴穿了你。还有许多雨点将会砍分了你,粉碎了你。我看出你为毒蝇所疲扰;你身上许多地方伤破流血;然而高傲使你不屑于发怒。他们无顾忌地渴求着你的血;那是他们贫血的灵魂之需求,——他们无顾忌地螫咬。但是深沉的你,便是轻伤,也使你剧痛;而且当你还没被治好以前,这些毒物又爬上了你的手。我知道你太高傲了,不会杀死这些贪食者。但是你得当心;别让你被命定了来担受他们全部的毒恶!他们围绕着你营营地赞颂着:他们的赞颂只是对于你的烦扰。他们想亲近你的皮与血。他们阿谀你,如阿谀一个上帝或魔鬼;他们向你哀泣,如向一个上帝或魔鬼哀泣。多无聊!他们是一些阿谀者善哭者,而不是别的什么。他们对你常是和悦的。但是这是怯懦者的聪明。是的!怯懦者是机智的!他们用褊狭的灵魂,思索着你,——他们觉得你总是可疑的!凡令人三思之物,总是可疑的。他们因为你的一切道德而惩罚你。在他们的心的深处,他们只愿恕——你的过错。你的和善与正直使你说:“他们对于他们卑贱的生存是无辜的。”但是他们的褊狭的灵魂想:“一切伟大的生存是有罪的。”纵令你对他们和善,他们却自觉为你所轻蔑;他们以秘密的恶害来报答你的善行。你的沉默的高傲总是触忤他们的趣味:当你偶然谦卑得近乎轻佻时,他们便喜欢起来。我们从一个人看出了什么,我们同时使那东西在那人身上燃烧起来。所以远避了小人吧!他们在你前面,自觉渺小,他们的卑贱因为反抗你,而燃烧成为不可看见的报复。你不觉得当你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沉默起来吗?你不看出他们的力量离弃他们,如烟之离开将死的火吗?是的,朋友,你引起你的邻人们的良心上的自责:因为他们与你是不相配的。所以他们恨你而想吸你的血。你的邻人永是一些毒蝇;你的伟大——它应使他们更毒,更像蝇。朋友,逃到你的孤独里去罢!逃到那强暴的风吹着的孤独里去罢!你的命运不是一个蝇拍。——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禁欲我爱森林。城市里是不良于生活的;在那里,肉欲者太多了。跌在一个谋杀者的手里,不是比跌在一个肉欲的妇人的梦里好些吗?请看这些男子吧:他们的眼睛说明着这个,——他们不晓得大地上还有胜于享受一个妇人的事。他们的灵魂深处满着污泥;多不幸,他们的污泥也还有精神呢!让你们至少应当完全得如兽类一样罢!但是兽类也有天真。我忠告你们扑灭本能吗?我只忠告你们要保持本能之无邪。我忠告你们禁欲吗?禁欲对于一部分人是一种道德,对于另外许多人却几乎是一种罪恶。不错,后一种人是能自制的:但是肉欲之大妒忌地从他们的行事里反映出来。便是在他们的道德之顶点与冷静的灵魂里,这兽也附随着他们,而使之不安。当这肉欲之犬得不到一块肉时,它会如何地用善和爱的态度,讨乞一块精神呵!你们爱悲剧和一切伤心的事吗?但是我不能信任你们那肉欲之犬。我认为你们的眼睛太残酷,而你们肉欲地侦视着受苦者。你们的淫乐不是化装着而自称为怜悯吗?我给你们这个譬喻:欲驱逐魔鬼而入手于道的人,不在少数。如果禁欲引起痛苦,禁欲是应当被抛弃的;否则禁欲会变成地狱之路,——换言之,灵魂之污秽与肉欲。我说着不洁的事吗?我觉得这并不是最坏的事。求知者之不愿跃入真理之水里去,是因为真理之浅薄而不是因为真理之不洁。真的,许多人本质上就是贞恒的:他们的心较柔和些。他们比你们笑得好些,频繁些。他们也笑禁欲,他们问:“禁欲是什么?禁欲不是疯狂吗?但是这种疯狂来就我们,而不是我们去就它。我们把心与屋献给这客人:现在他住我们这里,——让他随心所欲地久留着罢!”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朋友“我身边总有一个人是多余的。”——隐士如是想。“总是一个,——这终会变成两个的!”我与我自己常在太热烈的会话中:假若没有一个朋友,我怎能忍受呢?朋友之于隐士,永远是一个第三者:第三者是阻碍两个人的会谈不致沉到深处的浮木。唉!隐士们的深处多了。所以他们希求一个朋友,时时引他们上升。我们信任别人的地方,正显示出我们愿自信而未能的地方。我们对于朋友的希求泄漏了我们的弱点。一个人常常用爱来越过妒忌。他常常进攻而自树仇敌,目的在隐匿自己的可中伤之处。“你至少做我的仇敌吧!”——真正的崇敬说,它不敢要求友谊。如果一个人需要朋友,他必须愿意为朋友作战:因之,为着作战,他必须具有做仇敌的能耐。我们应当敬重我们朋友身上的仇敌。你能十分接近你的朋友而毫不冒犯他吗?你的朋友应当是你的最好的仇敌。当你抵抗他时,你应当最接近他的心。你不愿意在你的朋友之前穿上衣服吗?你向你的朋友显露你的真相,算是对于他的崇敬吗?无怪他诅咒你坠入魔道去!谁不知隐匿自己,徒使别人憎怒:所以你们更应当畏惧裸体!是的,如果你们是神,你们便可以因穿衣服而羞惭。为着你的朋友,你愈装饰愈好:因为你应当是他的射向超人之箭与希望。你为着想认识你的朋友的真相,你曾看见过他睡觉时的形貌吗?他的形貌到底是怎样的?那是照在粗糙不完全的镜里的你自己的尊容。你曾看见过你的朋友睡觉吗?你因他那形貌而懊丧吗?啊,朋友,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朋友应当是善于忖度而善于沉默的专家:你不必希望看见一切。你的梦应当把你的朋友醒着的行事告诉你。你的同情应当也是一个忖度:你才知道你的朋友愿否接受你的同情。也许他喜欢你的不动情的眼睛和板着面孔的漠视呢。对于朋友的同情应当被藏在一个可以折断牙齿的硬壳里;这样,它才充满着体贴与甜蜜。你能提供朋友以孤独与新鲜空气,面包与药品吗?许多人不能自除链索,却是朋友之救主。你是一个奴隶吗?那么,你不能做朋友。你是一个暴君吗?那么,你不能有朋友。很久以来,妇人身上藏着一个奴隶与一个暴君。所以妇人不解友谊:她只解爱情。在爱情里的妇人对于她不爱的一切常有偏见与盲断。便在妇人的自觉的爱情里,光明之旁,常有暴变,闪电与黑夜。妇人还不能了解友谊:他们永是猫儿,鸟儿。或者作最好的说法,是牝牛。妇人还不能了解友谊。但是,告诉我,你们这些男子,谁又了解友谊呢?呵!可怜的男子呵!诅咒你们灵魂的贫乏与贪吝吧!你们给朋友的,只是我给仇敌的;而我不因此更穷些。伙伴关系是有了;还须有友谊呢!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三卷一千零一个目的查拉斯图拉曾看过许多地方许多民族:他发现了许多民族的善与恶。在世界上,查拉斯图拉没发现比善与恶更伟大些的权力。任何民族不判断价值,便不能生存;如果它要自存,它判断的标准,应当与邻族的不同。许多事物被此民族称为善的,彼民族却认为可耻而加以轻蔑:这是我发现的。我还发现在这里被斥为恶的,在那里却穿着荣誉之紫袍。一个人决不能了解他的邻人:他的灵魂常常因邻人之疯狂与恶劣而奇诧。一个价值表高悬在每个民族的上面。看吧!那是它的征克的纪录;看吧!那是它的权力意志的呼声。一切它觉得不易成功之物,是可赞颂的;必要的艰难的便是善;那稀少而最费力之物,能够拯救大不幸的,——便被称为神圣的。那使它统治,克服而光耀的,激起邻人的恐怖与妒忌的:它认为这物件是万物中的最高者最先者,万物之衡量与意义。真的,我的兄弟,你如果已经认清了一个民族的需要,土地、天空与四邻;你就会猜知它的胜利的原理,就会晓得它为什么从那个梯子达到的希望。“你应当常常第一,而超越别人:除朋友外,你的妒忌的灵魂,不应再爱任何人。”——这使一个希腊人的灵魂激动:于是他走上伟大之路。“说真话而熟谙弓箭之使用。”——这句话是我的名字所出自的民族认为珍贵难行的,——这名字之于我亦是亲爱而任重。“崇敬父母,而顺从他们,直到灵魂之最深处。”别一个民族高悬了这征克的纪录而强盛不衰。“保守忠信;为着忠信,便因险事恶事,而流血或牺牲荣誉,亦所不惜。”另一个民族用这教训,超越了自己,因此获得伟大的无穷的希望。真的,善与恶是人类自制的。真的,善恶不是取来的,也不是发现的,也不是如天上的声音一样降下来的。人类为着自存,给万物以价值。——他们创造了万物之意义,一个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自称“人”。换言之,估价者。估价便是创造:你们这些创造者,听吧!估价便是一切被估价之物中的珍宝。估价,然后有价值:没有估价,生存之核桃只是一个空壳。你们这些创造者,听吧!价值的变换,——那便是创造者的变换。创造者必常破坏。创造者起初是民族,接着才是个人;真的,个人还只是最初的创造。从前,民族把善之表高悬着。希求统治之爱与希求服从之爱同创造了这种表。人群的快乐,先于“我”的快乐:当公正还是指人群而言的时候,“我”只能说是背公了。真的,狡狯的无爱的“我”,在大多数人的利益里找寻个人的利益;它不是人群的起源,而是人群的没落。热爱者与创造者,——他们向来创造善恶。爱火与怒火在一切道德里燃烧着。查拉斯图拉曾看过许多地方许多民族:在大地上,他没发现比热爱者的工作更伟大些的权力:善恶便是这工作的名称。真的,这毁誉的权力实是一个怪物。告诉我,兄弟们,谁替我克服它呢?谁把一条链索套在这兽的千个颈项上呢?直到如今,我们曾有一千个目的,因为有一千个民族。但是套在一千个颈项上的链索与一个唯一无二的目的却还没有;人类还没有目的呢。但是,告诉我,兄弟们:如果人类没有目的,那也就没有——人类吧?——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爱邻你们忙着交好你们的邻人,你们为着这个使用美丽的词句。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爱邻,只是你们的错误的自爱。你们访问邻人以逃避自己,想把爱邻当成一种道德:但是我看透了你们这种“利他”。“你”老于“我”;“你”是被神圣化了的,而“我”不曾:所以一个人忙着交好他的邻人。我忠告你们爱邻吗?我毋宁是忠告你们逃避邻人而爱远人吧!爱远人,爱来者,高于爱邻;我认为对于事物与幻影的爱,高于对于人类的爱。我的兄弟,这走在你前面的幻影,美丽于你;为什么你不把你的肉与骨给它呢?可是你害怕,你逃到邻家去。你们不能忍受自己,你们不十分疼爱自己:所以你们想用爱去诱惑邻人,而以他的错误自饰。我希望你们不能忍受任何邻人与邻人之邻人;那时候,你们不得不自己创造一个朋友和他的横溢的心。当你们想自颂时,你们找来一个证人;如果你们能诱惑他,使他心里称赞你们的时候,你们心里也称赞自己起来。诳语者不仅是故作不知的人,尤其是不知故作知的人。你们在交际场合中这样说着自己,欺骗你们的邻人。疯者如是说:“人群的交际损伤一个人的特性,尤其是对于全无特性的人。”这个人之赴邻家,目的在寻找自己。那个人赴邻家,目的在想忘却自己。你们的错误的自爱,使你们的孤独成为一个牢狱。远人却因你们这种爱邻而偿付重价;当你们已是五个人在一起时,常有第六人要死。我也不喜欢你们那些节庆:我发现了太多的优伶,便是观众的行动,也如戏子。我不教你们爱邻而教你们交友。让朋友是你们的地上的佳节与超人的预感吧。我把朋友与他的横溢的心教你们。如果你们想被横溢的心所爱,你们应当知道成为海绵。我以藏着完成了的世界,善的外壳的朋友教你们,——这创造性的朋友,常常献赠一个已完成了的世界。世界曾为他展开,又自卷起来。像由恶演变为善,由偶然演变为目的一样。让将来和最远之物成为你的今日的动机吧:你应当爱你的朋友身上的超人,作为你存在的理由。兄弟们,我不忠告你们爱邻:我忠告你们爱远人呢。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著名的智者一切著名的智者啊,你们的服务是为人民和它的迷信,——而不是为真理!正因为这个,人民敬重你们。同样地,人民容忍了你们的不信仰,因为这只是人民的一个笑柄与一种诈术。犹如主人让奴隶们自由,而以他们的放肆为乐。人民所恨恶的,如狗恨狼一般的,是自由思想者,禁锢之仇敌,那不肯崇拜而住在森林里的人。把他从他的隐居驱逐出来,——这是人民所谓“正义之意义”!他们常常激怒最凶恶的犬去咬他。所以,“人民所在,即真理所在!唉,寻找真理的人是被诅咒的!”这是常常听到的话。啊,著名的智者啊,你们曾合法化人民的崇敬:你们称这个为真理的意志!你们的心常常自说:“我自人民中来,上帝之声音也从那里来。”你们忍耐地狡狯地驴似地常常是人民之辩护者。很多权力者为着交好人民,常在他们的马前驾上一个小驴,一个著名的智者。著名的智者啊,我现在要你们完全脱去你们的狮皮!——有斑点的野兽之皮,和研究者探险者征服者之乱发!唉,假若我尝试相信你们是求真的,那我得先看见你们粉碎了你们的崇敬之意志。那个粉碎了崇敬之意志,而往无上帝之沙漠去的人,才是求真者。在太阳炙热了的黄沙里,他自然也渴望着富于泉水的,浓绿庇荫着生命的岛。但是,他的干渴并不能说服他,使他成为安适者之一:因为绿洲所在,也是偶像所在。挨饿的、凶暴的、孤独的、无上帝的:狮之意志自愿如此。抛去了奴隶的快乐,自拔于上帝与一切崇拜,伟大的,孤独的,不知道畏惧而使人生畏,这是求真者之意志。求真者,自由思想者,常常是沙漠之主人似地,生活在沙漠里。在城市中,居住着著名的智者与肉食者,——负重的兽。因为他们如驴子一般推挽着——人民之车!我决不因此责怪他们:虽然他们的车具放着金光,他们仍然是仆役和驾在车前的兽。他们常常是很好的无惭于薪俸的仆役。因为道德如是说:“如果你必得做仆役,找寻那个你的服务最能帮助的人罢!你主人的精神与道德,要因为你的服务而增进:你也跟着他的精神与道德而增进!”真的,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人民之仆役啊!你们跟着人民之精神与道德而增进,——人民也因你们而增进!我认为这是你们的荣誉!但是你们纵有你们的道德,你们仍然是人民,短视的人民,——不了解什么是精神的人民!精神是生命之自割:生命因痛苦而增长知识。——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精神之幸福是在做被眼泪所涂抹,而被神圣化为火祭之牺牲。——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盲者之盲和他的踌躇与摸索,正证明他所望见的太阳之权力。——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求知者应当和山在一起学着建筑!精神移山,只是小事。——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你们仅看见精神的火花,但不知道精神是怎样一块铁砧和它的铁锤之残酷!真的,你们不知道精神的高傲!但是如果精神的谦卑想说话,你们更会不能容忍!你们还不曾能把你们的精神抛在雪的深谷里,因为你们还不够热!同样地,你们也不知道从它的凉爽里得到快乐。但是我觉得在无论那方面,你们使自己太和精神亲昵了些;你们常把智慧做成坏诗人的医院与避难所。你们不是鹰,所以你不曾经验过精神恐慌时的快乐,不是鸟儿的人,不应在深谷上筑巢。我觉得你们是半温的:但是一切深邃的知识,寒冷地流动着。精神之内泉是冰冷的:对于热手与劳动者却很舒服。著名的智者啊,你们可敬地严肃地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你们不会被强风或强烈的意志所推动。你们从未看见一个被怒风涨作圆形的帆战栗地走过海上吗?我的智慧帆似地被精神所怒撼,航过海上,——我的野性的智慧!但是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人民之仆役啊,——你们怎能和我同去呢!——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夜之歌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我身上有一件从未平静过,也不能平静的东西;它想高喊起来。我身上有一个爱的渴望,它正说着爱的言语。我是光:唉,我真希望我是夜呢!我被光围绕着,这正是我的孤独啊!唉,我希望我是阴影与黑暗呢!我会怎样地在光之乳房上解我的渴啊!一闪一闪的小星,天上放光的虫啊,我愿祝福你们,而被你们的光之礼物所祝福。但是,我生活在自己的光里,我吸回从我爆烈出来的火焰。我不曾尝过取得者之快乐;我常常梦想:偷窃应比取得更为甜蜜。我的贫困便是我两手之不停的给与;我的妒忌便是我常看见期待的眼睛和渴望之星夜。啊,给与者之不幸啊!我的太阳之偏食啊!希求渴望之渴望啊!满足中极度的饥饿啊!他们取得我的给与:但是,我是否接触到他们的灵魂呢?授受之间,有一个深谷;而最小的深谷是最后被架上桥的。一种饥饿发生于我的美里。我想伤害我照耀着的人们;我想抢掠我曾给与赠品的人们:——我如此地想作恶事。当别人想握我的手的时候,我却缩回我已伸出的手;我迟疑着,如急倾的瀑布迟疑一样;——我如此地想作恶事!我的丰富沉思着这种报复;我的孤独诞生了这种恶念。我给与时的幸福因给与而死去;我的道德已经厌倦了它自己的丰满!常常给与的人有失去羞涩的危险;因为这人的心与手,终于会因分赠而生出一层硬厚的皮。我的眼睛不再为请求者之羞惭而流泪;我的手皮变成硬厚的,不能感觉到受施者的手之战栗。我的眼泪和我的心之柔嫩何往了呢?啊,给与者之寂寞啊!发光者之沉默啊!许多太阳在空间绕行着:它们的光向一切黑暗之物说话。——但是对于我,它们却沉默着。啊,这是光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之恨恶:它毫无怜悯地继续着它的前进。每一个太阳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都是由衷地不公平;对于其他太阳是冷酷:——它如此地继续着它的前进。太阳们循着它们的轨道大风暴似地飞进:那是它们的旅行。它们遵从着它们的不可阻挠的意志:那是它们的冷酷。啊,只有你们,黑暗的夜间之物啊,从光取得了你们的温热!啊,只有你们,在光之胸前吸饮安慰的乳汁!唉,冰围着我;我的手接触着冰而发烧!唉,我渴,而我的渴是一种希求你们的渴之渴!夜已到来:唉,为什么我不得不是光呢!而渴求着黑暗呢!而孤独呢!夜已到来:现在我的渴望泉似地喷射着,——它要高喊。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跳舞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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