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在无望中正要离开车站时,一个搬运工人,打小吃部前向他们追来。“请问,你们几位先生中有没有叫勒巴努的?”“有,有,我就是。”罗平回答,“快说,您有什么事?”“哦,您就是?先生,那位夫人对我说过你们可能是三个人,也可能是两个人……所以,我也闹不清……”“老天,您快点说,是哪位夫人?”“那位夫人,她在行李房外人行道上等了整整一天……”“还有呢?……快说呀,她已乘火车走了吗?”“不错,坐的是晚6点的豪华列车。哦,列车快开的时候她才决定让我带信给你们的……她还让我告诉您,那位先生也在这趟车上,他们去蒙特一卡罗。”“哦!真该死!”罗平咕哝着,“咱们应当乘刚刚开走的那趟特快车。现在只好坐晚班车了。它开得太慢!咱们得多浪费3个多小时。时间真难熬。他们先订了车票,又给弗兰克林旅馆老板打了电话,请他把他们的信件转寄到蒙特——卡罗,然后吃晚饭,再看了一会儿报。直到晚上9点半,火车终于开动了。由于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罗平在这最严酷的较量时刻离开了巴黎,去进行新的前途未卜的冒险,他不知应当到哪儿去建筑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如此可怕和狡猾的敌人,他不具备战胜敌人的法宝。而这一切又都发生在距离吉尔贝和沃什勒被处决只有4天、最多5天的日子里。这一夜罗平辗转反侧。他愈是细细研究一切,就愈觉得心中无数。一切又都回到杂乱无章、吉凶难断的局面,往前看,前景灰暗,自己似乎无从下手。他已经弄清了水晶瓶塞的秘密。可是怎能知道德珀勒克会不会改变主意,甚至已经改变了主意呢?从何而知“27人”名单是否还放在水晶瓶塞里,以及瓶塞是否还在德珀勒克原来藏它的那件东西里呢?还有一个困扰罗平的因素是,克拉瑞丝·梅尔奇自以为在跟踪、监视德珀勒克,而实际上她却受到德珀勒克的监视,对方用一种既恶毒又巧妙的手段让她跟踪自己,并把她引到一个自己选择好的地方,使她别指望得到他人的帮助,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噢,德珀勒克的贼心昭然若揭!罗平难道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人始终是在动摇不定吗?难道不知道在某种情况下,克拉瑞丝会接受德珀勒克提出的可耻条件吗?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已明确地向他透露了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他,罗平,还有取胜的机会吗?在德珀勒克的威力胁迫下,事情的逻辑发展必将导致这个结果:为拯救自己的儿子,母亲只有牺牲自己,丢掉一切顾虑,丢掉对德珀勒克的厌恶、憎恨,甚至丢掉自己身为女人的名誉!“噢!这个无赖!”罗平牙齿咬得咯咯响,“有朝一日抓到你,非打得你乱滚乱爬,把你抽筋扒皮不可!说实话,到那一天,我的心可别软下来啊!”下午3点,他们到达了蒙特卡罗。月台上,罗平并没有见到克拉瑞丝,不禁大为失望。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一个人过来给他送信儿。他向车站的工作人员和检票员询问,都说没有见过旅客中有与德珀勒克或克拉瑞丝相像的人。于是,他们只好奔赴摩纳哥公园各个旅馆和食宿公寓去寻找。许多宝贵的时间就这么浪费掉了!到了第二天晚上,罗平才知道德珀勒克和克拉瑞丝肯定不在蒙特——卡罗,既不在阿依角,不在杜尔比,也不在马丹角,总之,根本不在摩纳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罗平边说边气得浑身发抖。最后,到了星期六晚上,在邮局自行取信处,他见到一封弗兰克林旅馆老板转来的电报,内容如下:“他在嘎纳下车,换车去意大利的圣莱摩,下榻在使臣大旅馆。克拉瑞丝。”发电报的时间是前一天。“该死的!”罗平骂道,“原来他们只是路过蒙特——卡罗,咱们要是留一个人在车站监视就好了!我本来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车站人多拥挤,我就……”罗平及其一行立即跳上首班开往意大利的火车。中午12点,他们越过了国境。12点4O分,他们到达了圣荣摩车站。他们很快发现,有一个帽子饰带上写着“使臣大旅馆”字样的侍者,好像在过往的旅客中寻找什么人。罗平走近他身边:“您在找勒巴努先生吗?”“不错,正找勒巴努先生,还有另外两位先生……”“那您是受一位夫人之托,对吗?”“对,是梅尔奇夫人。”“她就住在您的旅馆里?”“不,她根本就没下火车。她让我走近她乘坐的车厢,把你们三位先生的相貌特征告诉了我,并对我说:‘请告诉他,我们将一直去意大利的热那亚……住在大陆旅馆。’”“她就单身一人?”“是的。”罗平付了一点小费,打发那人走了。然后,他转身对自己的同伴说:“今天是星期六,如果处决定在星期一,那我们就无计可施了。不过,星期一不大可能……所以,我必须在今夜抓到德珀勒克,并在星期一带着名单赶到巴黎。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咱们无论如何要成功。”格罗内尔到售票处买了三张去热那亚的火车票。火车汽笛响了。罗平突然犹豫起来。“不对,这实在是个愚蠢之举!咱们在干什么呀?咱们现在应当留在巴黎才对!等等……等等…让我再好好想想……”正当他想打开车门往外跳……他的同伴们一把拉住了他。火车已经开动,他不得不坐下来。他们就这样像没头苍蝇似地奔突追逐、捕风捉影、茫无目标……而这一切距吉尔贝和沃什勒被处决只有两天! 十、请干香滨芒特卡山谷与圣——希尔威斯特山谷之间,群山环绕的美丽的尼斯城边,有一座高耸的旅馆,从那里可以纵览尼斯全城和迷人的安琪尔海湾。旅馆中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这里可以说是多阶层、多民族的聚集地。星期六,就在罗平、格罗内尔和勒巴努进入意大利国境的当天晚上,克拉瑞丝来到了这家旅馆。她要了一间朝南的房间,特意选中了三层的130号。这个房间从早晨起已经腾空。130号与129号之间隔了一道双重门。克拉瑞丝待旅馆人员离开,立即拉开遮住第一道门的帘子,启开门闩,拉开门,把耳朵贴在第二道门上听着。“他就在里面,”她心里想道,“……正在换衣服,准备去俱乐部,同昨天一样。”等到她的邻居出门之后,她来到走廊里,趁左右没人,走到129号房间门前。门是锁着的。她整个晚上都在等候隔壁邻居的归来,一直等到凌晨2点。星期天一早,她又侧耳倾听隔壁房间里的动静。11点,那位邻居又出门了。这一次他把钥匙忘在了门上。克拉瑞丝急忙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门,果断地闯进去。接着,走到位于两个房间中间的那道门前,撩开门帘,拉下门闩,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两个女仆进入隔壁房间打扫卫生。她耐着性子一直等到她们完工,估计自己不会再受干扰,就又钻进隔壁房间。因为过于激动,她浑身疲软地靠在一把椅子上,好让自己稳定一下情绪。经过多少个日夜的苦苦追逐,经历了多少次希望和失望的折磨,今天她终于又进入了德珀勒克的房间;终于又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搜查了。即便找不到那个水晶瓶塞,她总可以藏在两道门的中间,或躲在门帘后面,窥视德珀勒克的一举一动,以便发现他的秘密。她四处寻找。一个旅行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打开看了看,结果令人失望。她又打开并翻看了一只箱子和一个手提包的夹层,又翻遍衣柜、书柜、盥洗室、挂钟连同所有的家具,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她突然看到阳台上有一张纸片,似乎是无意中扔到那里的,不由浑身一震。“这会不会又是德珀勒克的一个鬼点子?”克拉瑞丝心想,“这张纸里会不会……?”“不会的。”她正要打开阳台落地窗的长划销,突然身后传来说话声。她转过身,对面站立的是德珀勒克。面对德珀勒克的出现,她丝毫也不感觉惊奇,不觉得害怕,甚至也不感到拘束。数个月来她历尽艰辛和折磨,现在面临自己搜查时当场被捉,不管德珀勒克怎样处置,她全都不在乎了。她无力地坐下来。他嘲弄地说:“不对,您还是没找对,我的朋友。用孩子们的话来说,您还没有猜中,还差得远呢!而这又是那么轻而易举!想让我帮您一下吗?它就在您身旁,我的朋友,就在这个小圆桌上……真的!这个桌上没有多少东西……不过是些读的、写的、吃的、抽的东西……您想吃一片果脯吗?……或许您更乐意吃我定的饭菜?也许这样更实惠一些。”克拉瑞丝无心回答。她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好像还在等着他说出比这更难听的话。他把圆桌上的东西统统敛到壁炉上去,然后按了铃。饭店的厨侍者走了进来。德珀勒克对他说:“我订的午饭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先生。”“准备了两套餐具吗?”“是的,先生。”“有香槟酒吗?”“有,先生。”“是于香槟?”“是的,先生。”这时,另一个侍者端着托盘走进来,果然在桌上摆了两套餐具。外加冷碟和水果,在一小桶冰块中,还插放着一瓶香槟酒。说完,两个侍者都退了出去。“请用餐,亲爱的朋友。您看,我早就想着您了,所以把您的餐具都准备好了。”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克拉瑞丝的藐视,坐下来动起刀叉,只顾自己说道:“实话说,我始终希望您会同意咱们坐下来进行一次这样的单独面谈的。我看,有一个星期了,您一直这么殷切地关注我。我心里就念叨:‘呃,她喜欢喝点什么呢?甜香槟?白香槟,还是干香槟?’真的,我拿不定主意。自从您离开巴黎后,我就不知您的去向,可以说,我很担心您失去了我的线索,从而放弃对我的跟踪,而您的跟踪是很让我快慰的。每当独自散步时,我心里总是想着您,想着您那双在灰发下闪烁着仇恨光芒的黑眼睛。然而,今天早晨我放心了,我隔壁房间的人搬走了,我的朋友克拉瑞丝可以住进来了……就睡在……怎么说呢?……就睡在我的枕边不远。从这时起,我心里就踏实了。回旅馆的路上,我就估摸会碰上您,正在按照自己的心意,按照自己独特的审美观,为我整理房间。所以我就放弃常规,没有去餐厅用餐,而是订了两份午餐,……一份儿给您的奴仆,另一份儿为他那位漂亮的女朋友。”她现在听到他在说话了,她是怀着何等的恐惧心情啊!原来,德珀勒克早就知道自己在受监视了!不用说,这七八天来,她一直在受着他的捉弄,她的全部活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她惶恐不安地低声说道:“您这是有意的,是吗?您离开巴黎是为了把我引走,对吗?”“不错。”他说。“可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还用问吗,亲爱的朋友?”德珀勒克嘶哑地笑着说。她从椅子上欠起身,直视着他,心里又涌起每来到他身边时都要想起的凶念。她有勇气这样做,而且马上就要这样做了。只需一枪,这个可恶的脑袋就会四分五裂。她慢慢把手伸进衬衫里,握住藏在怀中的手枪。德珀勒克说道:“等一等,亲爱的朋友……还来得及。请您先看看我刚收到的这封电报。”她犹豫了。她不知道他又要玩弄什么伎俩。但他果真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的纸片。“这关系您儿子的生死。”“吉尔贝?”她惊恐地问。“不错,吉尔贝……拿去看看吧。”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声,电报上写着:星期二执行处决。她向德珀勒克扑过去,一边叫道:“这不是真的!您在骗我……为了吓唬我……噢!我知道您的鬼心眼……您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快说真话吧……不是星期二,是吗?还要再等两天呢!不,不,我告诉您,我们还有4天,甚至5天的时间可以救他,您快说实话呀!”激动的情绪弄得她疲惫不堪,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嗓子里只能发出些咕噜声。他盯了她片刻,然后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酒,一口饮下,接着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停在她身边,说道:“请你听我说,克拉瑞丝……”他居然对她称呼“你”,这种放肆的口吻气得她浑身发抖。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不允许您……我不允许您用这种语气同我讲话。这是对我的侮辱,我决不能容忍……嗅!流氓!……”他耸了耸肩,说道:“好了,我看您现在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我想,您对别人的帮助还一定抱有幻想。您是在指望普拉斯威尔,那个自命不凡的普拉斯威尔!您的坚强同盟……那您可是选错了人,我的朋友。您不知道吗,普拉斯威尔在运河事件中也受到牵连!虽然不是直接有关……也就是说他的名字并不在‘27人’名单上面。但名单上有他的一个朋友,前议员沃朗格拉德的名字。斯塔尼斯·沃朗格拉德也只不过是普拉斯威尔的一个傀儡,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动过这个可怜虫,原因我还不想说。我原来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今天早晨我突然收到一封揭发信,说有一批文件可以证明那位普拉斯威尔介入了运河事件。您知道是谁写来的这封信吗?不错,正是沃朗格拉德本人!沃朗格拉德钱袋困窘,想敲普拉斯威尔一笔,所以甘冒被揭露的危险,一心要跟我合作。这一来普拉斯威尔的日子就到了!哈哈!这一下,他好过了!……我敢保证,他马上就要完蛋,这条老狗!娘的,从我讨厌他的第一天起,我就这样发过誓:噢,普拉斯威尔,老混蛋!你也会有这一天!……”因为即将开始的新一轮报复,他高兴得眉飞色舞。他又接着说道:“我说,克拉瑞丝……从他这条老狗那儿,您还想指望什么呢?除了他,还有谁呢?您还想抓住哪根草呢?噢,不说,我竟然忘记了……还有亚森·罗平先生呢!还有格罗内尔和勒巴努先生!……说实话,您必须承认这几位先生实在不怎么高明,他们虽然英勇顽强,但也没能迫使我这个卑微小人放弃实现自己的计划。这就不能怪我了!这几个人自命不凡,自以为天下无敌,所以,他们碰上我这样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就全露馅儿了。他们干的蠢事一桩接一桩,还自以为在施行什么妙计把我打败呢!实在不过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娃娃!不过,既然您对这个罗平还抱有幻想,还指望这个可怜虫来打败我,想要创造某种奇迹拯救无辜的吉尔贝,那么好吧,您就继续等着罗平吧!噢!罗平!我的上帝,她竟把一切都交给了罗平!她竟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罗平身上!可怜的罗平!等我来剥你的皮吧!你这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他拿起连接旅馆总机的电话,说道:“我是129号房间,小姐。请您通知您办公室对面的那位先生上我这儿来……喂?……对,小姐,就是头戴灰色软帽的那位先生。他立刻就来?……谢谢,小姐。”他挂断电话,转身对克拉瑞丝说:“您不用担心,这位先生办事谨慎高效。他的职业座右铭是:快速加谨慎。他早先是保安处的侦探,已经给我帮了不少忙。其中一个大忙就是,在您跟踪我时监视您的一切行动,自从您来到南方之后,他不再跟踪您,这是因为我派了他另外的任务。请进,亚可布。”他亲自上前打开门。一个身材短小、留着棕色胡须的人走了进来。“亚可布,请向这位夫人简略地汇报一下您从星期三晚上以来的活动。从那天晚上说起,您在里昂车站把她送上我乘坐的开往南方的豪华列车以后,您就留在了月台上。自然,我只要您谈谈与这位夫人有关的、以及同我所交给您的任务有关的情况。”亚可布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打开来,然后用朗读的口气念道:“星期三晚。7时15分,里昂车站。我等候着格罗内尔先生和勒巴努先生。他们俩是同另外一位我不认识的先生一起来的。他想必是尼古尔先生。我花了10法郎,向车站一个搬运工借来一件工作服和一顶帽子,然后走上前去,对这几位先生说有一位太太让我转告他们,说她去蒙特一卡罗了。在那以后,我就打电话通知弗兰克林旅馆的那个仆人,凡是寄给旅馆老板和由老板向外转出的电,都务必过目,必要的话将它们扣留下来。“星期四。蒙特一卡罗。三位先生查访了所有旅馆。“星期五。快速游览了杜尔比、阿依角和马丹角。接到德珀勒克先生打来的电话,指示最好把那几位先生送到意大利去。可是,我叫弗兰克林旅馆的仆人打电报引他们去圣莱摩。“星期六。圣莱摩。车站月台上。我又花了10法郎向使臣旅馆的门房借来一套制服。三位先生下车后,我迎上前去,声称一拉叫梅尔奇夫人的旅客让我转告他们说,她将前往热那亚,并将下榻大陆旅馆。几位先生犹豫不决,尼古尔先生打算下车,别人把他拉住了。火车开走了。我祝他们一路顺风。1小时之后,我登上一辆开回法国的列车,并在尼斯下车等候指令。”亚可布先生把本子合起,说道:“汇报完了。今天的活动要到今天晚上再作记录。”“您现在就接着写,亚可布先生:‘中午,德珀勒克先生派我去售票处订购两张2点48分开往巴黎的卧铺票。车票用快信寄给德珀勒克先生,然后乘12点58分的人车去边境车站的范蒂密尔,整日对从那儿入境的旅客加以监视。假如尼古尔先生、格罗内尔先生和勒巴努先生一伙打算离开意大利,途经尼斯回巴黎,我则奉命打电报通知巴黎警察局,告知罗平一伙乘坐×次火车……’”德珀勒克说完,把亚可布送出门。他关门,上了锁,又划了门闩。来到克拉瑞丝身边,说:“好了,现在请你听我说,克拉瑞丝……”这一次,她再也无力抗议了。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狡猾、洞察一切、易如反掌地击败所有对手的敌人,她一个孤身女人还能做些什么呢?如果说她刚才还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罗平身上的话,那么此刻她得知他们正在意大利打转转时,还能指望罗平干些什么呢?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弄清了为什么自己发到弗兰克林旅馆的三封电报均无回复。原来是德珀勒克在暗中监视着她,逐渐把她孤立起来,把她跟同伴们隔离开,并一步步地把她降服,成为他的俘虏,最终把她引诱到这间屋子里来。她感到自己极端柔弱无助,只能听凭这个恶棍的摆布了,她无话可说,只能听天由命。对方则怀着恶毒的满足感,不断地说道:“听我说,克拉瑞丝。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现在是中午,最后一趟火车是下午2点48分开,明白吗?如果要我在星期一赶回巴黎,及时救出吉尔贝,这可是最后一班火车了。豪华列车早已满员,因此我必须乘2点48分的火车出发……你说我走还是不走?”“走。”“咱们的卧铺票都订好了。跟我一起走吗?”“是的。”“你清楚我采取行动的条件吧?”“都清楚。”“那么你同意了?”“是的。”“你愿意做我的妻子?”“是的。”噢!多么可怕的回答啊!不幸的女人已经彻底绝望,她回答这些问题时神情显得极度的麻木。她不敢去想自己答应了些什么;让他去吧,让他先把吉尔贝从断头台上救下来,摆脱那日夜折磨着她的血淋淋的噩梦……至于以后,听天由命吧……他却狂笑起来:“啊,狡猾的女人!瞧你答应得多么爽快啊……你准备接受一切条件吗?噢,最要紧的是救出吉尔贝,对不对?然后,那个天真的德珀勒克向你送上订婚戒指时,就会被一棍子打回去,就会被嘲弄一番。算了,我看,还是少说空话吧!我不要那空洞的诺言!……我要的是现实,我要你马上就兑现。”他坐近她身边,明确地说:“请你听听我的建议……整个事情,现在先做什么,将来再做什么……我要他们做的,或者说我命令他们做的,不是赦免,只是缓期,死刑缓期执行。缓上三四个星期。他们寻找什么借口我不管。只等梅尔奇夫人变成了德珀勒克夫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才会去要求彻底赦免,才去真正改变判决。这点你放心,他们会满足我一切要求的。”“是的……我不反对……”她喃喃地说。他又笑了起来:“是的,你不反对。因为这还需要1个月呢……而在这之前,你还可以想出些诡计,还可以指望得到什么人的帮助……比如亚森·罗平先生……”“我用儿子的头颅发誓……”“用你儿子的头颅!……我可怜的朋友,为了这颗头,你宁愿上刀山下火海……”“噢,是的!”她浑身颤抖地低声说,“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出卖自己的灵魂!”他靠近她,轻轻地说:“克拉瑞丝。我需要的不是你的灵魂……20多年来,我的整个生命都被这种欲火燃烧着。我只钟情你一个女人……你恨我……讨厌我……这些我都不在乎……但你不能摈弃我……要我等到何时?要我再等上1个月?……噢,不,克拉瑞丝,我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放开胆去摸她的手。克拉瑞丝掩饰不住对他的厌恶,他不禁发起火来,大声叫道:“噢!我敢向上帝发誓,我的美人:那些刽子手去抓你儿子的脑袋时,是不会这么温情脉脉的……而你还在我面前硬充好汉!你好好想想,这一幕不过40个小时以后就要发生了!40个小时,一分钟也不再延长。你却还在犹豫……还在瞻前顾后!这可是你儿子生命攸关的时刻!好了,别再流泪了,别再那么愚蠢地感情用事了……快来正视现实吧!照你刚才许下的诺言,你将成为我的妻子,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克拉瑞丝,克拉瑞丝,让我吻你的嘴唇……”她伸出手,还想阻止他;可她的手是那样软弱无力。德珀勒克则毫不掩饰地、厚颜无耻地说下去,他的话充满了野兽般的残忍和欲望:“救救你的儿子吧……想想他在生命最后一天的早上被送上断头台之前的洗礼,衬衫领子被剪开,头发要剪掉……克拉瑞丝,克拉瑞丝,我会救出他的……你放心……我的整个生命都属于你……克拉瑞丝。”她停止了反抗。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罪恶男人的嘴唇就要贴近自己的嘴唇了。事情只能如此,再也无法挽回了。听任命运的驱使是她最后的选择,这一点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早就懂得了,于是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面前这张丑陋而无耻的面孔。心里只是默念着:“儿子……我可怜的儿子……”几秒钟,十几秒钟过去了,也许有二十秒了,德珀勒克一动不动,未发一言。对这突然的沉默,对这种异常的平静,她感到十分惊奇。难道这个恶魔在最后一刻会突然良心发现?她睁开了眼睛。而眼前的情景却使她目瞪口呆。她原以为会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可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这张脸却毫无生气,由于极度的惊恐脸都扭曲了,方才的得意洋洋不见了。双重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似乎在眺望上方,看着她身后的上方。克拉瑞丝转过身,只见椅子右上方两支枪正对着德珀勒克。她只看到了这些:两只大手紧握两支大而凶狠的手枪,她就看到了这些。还有对面德珀勒克那张由于恐惧而失去血色的脸。与此同时,德珀勒克身后突然蹦出一个人来一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猛然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一团棉花塞进了他的口鼻,棉花散发出一股仿佛麻醉剂的气味。克拉瑞丝认出了尼古尔先生。“帮一把,格罗内尔!”他喊道,“帮一把,勒巴努!用不着手枪了!我已经把他逮住了。他现在是软棉花一团了了……给我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德珀勒克就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弯下腰,瘫了下去。由于麻醉剂的作用,这只可怕的野兽昏倒在地,再也别想伤人了,那样子十分可笑。格罗内尔和勒巴努用一床被子将他裹起,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好了!好了!”罗平说着,不由自主地蹦跳,一阵巨大的喜悦突然涌上心头。他在房间里乱蹦乱跳,又是康康舞和玛特西什舞的扭腰摆臀,又是阿拉伯杂耍艺人的飞快旋转,加上马戏团小丑的挤眉弄眼和醉鬼般的跌跌撞撞。同时他还像杂耍班演出似地报着幕:“囚犯踢踏……俘虏恰恰舞……脚踏人民代表尸体的荒诞舞!……麻醉剂波尔卡,败军之将波士顿双层眼镜舞!……嘿!嘿!敲诈大师西班牙舞!……下面是奥地利蒂罗尔舞。来!来!来!啦!啦!啦!……前进,祖国的儿女们!……蓬嚓嚓,蓬嚓嚓……”他原本的顽皮和乐天的劲儿,几个月来被焦虑不安和连遭挫折压抑着,如今却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他放声大笑,激动万分,像孩子般地喧闹地表达自己无比的喜悦。他最后跳了两下之后,又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翻筋斗。然后,他又手插腰,一只脚踏在德珀勒克一动不动的躯体上。“真是一幅美妙的图画,”他说道,“善良的天使终于战胜了邪恶的毒蛇!”特别滑稽的是,罗平依然是尼古尔先生的打扮,脸上化了装,身上穿着辅导教师的紧身衣,古板的垫肩,这些好像仍然束缚着他的表演。梅尔奇夫人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这几个月来她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但她很快又回到可怕的现实中,恳求道:“求求您……还是先想想吉尔贝吧!”他跑到她面前,两只胳膊挽住她,本能地用力吻了她的两颊,样子显得十分天真。她也忍不住笑了。“噢,夫人,这可是个好人的吻,不是德珀勒克在吻你,而是我……你要是说一句不愿意,那我就再吻你一次。我可是称呼‘你’……你要生气就生气……噢!我太高兴了!”说完,他一条腿跪在她面前,满怀敬意地说:“请您原谅,夫人。现在表演完毕。”他站起来,又嘎嘎地说下去,弄得克拉瑞丝搞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请问夫人有什么要求?大约是希望赦免您的儿子?好的,夫人!我荣幸地通知您,同意赦免您的儿子。首先从死刑降为无期徒刑,然后再越狱获得自由。就这么定了,同意吗,格罗内尔?同意吗勒巴努?咱们要赶在吉尔贝之前动身去鲁梅阿,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噢!尊敬的德珀勒克先生,我们真要万分感激你呢!这样报答你实在有点委屈你了。不过你要承认,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过分了点儿。不是吗!把我这个大名鼎鼎的罗平先生当成了乳臭未干的娃娃!当成了一个可怜虫!还恰恰让我躲在外面听到了!把罗平说成是个纸老虎!看看吧,我这个纸老虎干得不错吧!这下你可要灵魂出窍了,人民代表先生!……嘿,你也有今天!什么?要点什么?来一颗维希糖球?不要?想再抽一口烟?照办,照办。”他从壁炉台上一堆烟斗中取出一支,弯向德珀勒克,拿掉他嘴里的棉花,把琥珀烟嘴塞进他的牙缝儿里。“来一口,老伙计,来一口。噢,看你那样子多滑稽,鼻子里塞着棉花团,嘴里叼着个烟斗。喂,你倒是抽一口啊!哦,我说呢,里面还没装烟丝呢!烟丝在哪儿呢,你最喜欢的马里兰烟丝呢?…噢,在这儿……”他从壁炉上抓起一包没有打开过的褐色烟丝,撕掉上面的封口。“这就是您最喜欢的烟丝!请留神!庄严的时刻来到了,为先生装烟斗,真使我万分荣幸!请大家都注意我的动作!我手里什么也没有,衣袋也是空空的……”他拆开烟丝包,像魔术师面对一群目瞪口呆的观众变戏法一样,脸上带着微笑,袖子挽得高高的,胳膊甩来甩去。他拇指和食指慢慢地、动作极为优雅地从褐色烟丝里夹出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递给他的观众。克拉瑞丝叫了声:“水晶瓶塞!”她向罗平冲去,从他手里夺过瓶塞。“不错!就是它!”她大叫大喊,激动得发疯,“这只瓶塞颈上没有划痕!另外,你们看,中间这条线刚好在金色的晶体盖子下端中断了……就是它,这个金色的盖子可以拧开……噢,上帝啊!我怎么拧不动……”她的手抖得厉害。罗平只好把瓶塞拿过来,轻轻地把它拧开。瓶塞上半截是空的,里面放着一个小纸团。“是一张棉纸。”罗平小声说,也激动得声音发抖。接着谁也不作声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极其牵挂下面将要看到的东西。“求求您……求求您……”克拉瑞丝喃喃地说,罗平展开了那个纸团儿。上面写着一串人名。共有27个名字。果然是那张众人关注的27人名单。有朗日努,得绍蒙,沃朗格拉德,达布科斯,勒巴科,威克多里安·梅尔奇等人。最底下是法国两海运河开发公司经理用血签的字……罗平看了一眼手表。“一点差一刻。”他说,“咱们还有15多分钟的时间呢……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