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_TXT-7

“不,我亲爱的茜博太太,我再跟您说一遍,我向来都很丑,我从来就没有被人爱过……”“啊!就您?……”女门房说,“您想让我相信,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您还是像个贞洁的少女一样……让别人都信去吧!一个音乐家!又是在戏院里做事!即使是个女的跟我这样说,我也不会相信。”“茜博太太,您会惹他生气的!”施穆克见邦斯像条虫似地在床上乱扭,高声说道。“您也给我住嘴!你们俩都是老风流……丑也不碍事,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配不上锅的丑锅盖!茜博都让巴黎最漂亮的牡蛎女给爱上了……你们要比他强多了……你们人又好!……算了吧,你们都做过荒唐事!上帝惩罚你们抛弃了你们的孩子,就像亚伯拉罕一样!……”病人已经很虚弱,可还是挣扎着做了个否定的姿势。“可您放心吧,这并不会妨碍您跟玛土撒拉①一样长寿。”  ① 据《圣经·旧约》,玛土撒拉活了九百六十九岁。“可您让我清静一下。”邦斯嚷叫道,“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被人爱!……我从来没有过孩子,我在这世上孤单一人……”“喏,是真话?……”女门房问,“您人这么善良,您知道,世上的女人就爱善良,是善良勾住了她们的心……所以我觉得您在年轻的时候不可能没有……”“把她带走!”邦斯凑在施穆克耳旁说,“她烦死我了!”“那施穆克先生,是有过孩子的吧?……你们这些老单身汉,全都是这个德性……”“我!”施穆克撑起双腿猛地站起来,嚷叫道,“可是……”“算了,您也一样,您呀,也没有继承人,是不是?你们俩一个样,都像地上长的蘑菇……”“瞧您说的,走吧。”施穆克回答道。说着,善良的德国人英勇地拦腰抱住茜博太太,不管她怎么喊叫,硬把她拖到客厅。  邦斯舅舅第十三章 论神秘学--------“都这把年纪了,您还想糟蹋一个可怜的女人!……”茜博太太在施穆克的两只胳膊里挣扎着嚷叫道。“别嚷!”“您,两个人中还您最好呢!”茜博太太说,“啊!跟你们这些从来没有过女人的老头儿说爱情,算是我错了!我点起了您的欲火,魔鬼!”她看见施穆克气得眼睛直闪,又嚷叫道,“救命呀!救命呀!有人在抢我!”“您是个畜生!”德国人答道,“快讲,大夫说了些什么?……”“你们对我就这样粗暴,”茜博太太被松开之后,哭泣着说,“可我为了你们俩,都不惜下火海!哎!人家都说日久见人心……真是千真万确啊!茜博也不会对我这样凶……我一直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我没有孩子,昨天,对,就是昨天的事,我还跟茜博说,‘朋友,上帝拒绝给我们孩子,心里还是清楚的,这不,我楼上就有两个孩子!’就这话,我以上帝的圣十字架,以我母亲的灵魂发誓,我跟他说过的,确实……”“哎!可大夫到底说了些什么?”施穆克愤怒地问,他这一辈子是第一次跺脚。“噢,他呀,”茜博太太把施穆克拉到饭厅,说道,“他说我们这位可爱的心肝宝贝病人性命有危险,要是没人好好照顾他的话;可有我在,尽管您对我这么凶;我还一直以为您有多么温和呢,可您这么凶!……啊!都到了这把年纪,您还要糟蹋女人,大淫棍……”“大淫棍,我?……您难道就不明白我只爱着邦斯!”“好极了,您以后不会缠着我的,是不是?”茜博太太对施穆克微微一笑,说道,“您算是识相的,要是谁糟蹋了茜博的名誉,他准会砸烂谁的骨头!”“您好好照料他吧,我的小茜博太太。”施穆克说道,想拉茜博太太的手。“啊!瞧您,又来了不是!”“请听我说!要是我们能救他的命,我所有的一切都归您……”“那我这就去药店,需要什么买什么……要知道,先生,治他的病,花费大着呢:您怎么办呢?”“我去干活挣钱!我要邦斯受到王后一样的侍候……”“他会侍候好的,我的好施穆克先生;您呀,就别担心什么了。茜博和我,我们有两千法郎的积蓄,都归您们用了,我在这儿垫钱已经垫很长时间了,别提了!……”“真是好女人!”施穆克抹了一下眼睛,高声道,“多好的心肠!”“您的眼泪是对我的尊重,是对我的报答,请把泪水擦干!”茜博太太口气夸张地说,“我是世界上最无私的人;但进去时千万不要含着眼泪,不然邦斯先生会以为他的病很重。”施穆克被这番体贴感动了,他终于拉着茜博太太的手,紧紧地一握。“放过我吧!”以前的牡蛎女朝施穆克深情地望了一眼,说道。“邦斯,”善良的德国人进屋说道,“茜博太太是个天使,虽然罗唆,但还是个天使。”“你以为?……一个月以来,我变得多心了。”病人摇了摇脑袋回答说,“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除了上帝和你之外,我再也不相信谁了!……”“等你病好了,我们三个人可以过着王子一样的生活!”施穆克大声道。“茜博!”看门的女人进了门房,气喘吁吁地说,“啊,朋友,我们要发财了!我两位先生没有继承人,也没有私生子,什么人也没有……噢!我一定要上封丹娜太太家去算一卦,看看我们能得多少年金!……”“我的女人呀,”矮个子裁缝说,“别指望死人会给你好鞋穿。”“哎呀!你还要来教训我,你?”她亲热地拍了一下茜博,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布朗先生已经给邦斯先生判死刑了!我们要发大财了!我一定会上他的遗嘱!……让我来安排!你缝你的针,看你的门房,这行当,你不会再干多长时间了!我们以后到乡下去,到巴底涅尔去。会有一座漂亮的房子,一个漂亮的花园,你高高兴兴地去拾掇,我呀,会有个女佣人!……”“喂,邻居,那上面情况怎么样?”雷莫南克问,“您打听到那套收藏值多少钱了吗?”“不,不,还没有!别这么着急,我的好伙计。我呀,我先把更要紧的事打听出来了……”“更要紧的事!”雷莫南克叫了起来,“可哪有比这还更要紧的事?……”“哎呀,小毛孩!让我来掌舵。”女门房威严地说。“总共七十万法郎,您得百分之三十,您那后半辈子的日子就过得舒服了……”“放心吧,雷莫南克老爹,等到有必要弄清老人收藏的那些东西到底值多少,我们再看……”到药店买了布郎大夫吩咐的那些药之后,女门房决定第二天再去封丹娜太太家问卦,心想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赶在别人前面,也许女巫算的卦会更清楚,更明白,因为封丹娜太太家常常门庭若市。整整四十年里,封丹娜太太一直是有名的勒诺尔曼小姐的对头,可她的命比勒诺尔曼的长,如今是玛莱区的女巫。算卦的女巫对巴黎下等阶级的重要性,她们对没有知识的人们拿什么主意时所起的影响,大家是想象不到的;在巴黎,无论是厨娘,女门房,由情人供养的女人,还是打工的,凡是靠希望过日子的人,都要去请教那些具有神奇而无法解释的占卜能力的特殊人物。对神秘学的信仰远要比学者、律师、医生、法官和哲学家想象的更普遍。平民百姓有着一些永不泯灭的本能。其中之一,被人们愚蠢地称为迷信,可它不仅仅溶在平民百姓的血液中,也出现在上层人士的脑子里。在巴黎,找人算卜问卦的政治家为数就不少。对不信的人来说,判断性星相学(两词的结合极为奇怪)不过是利用了我们的好奇心,而好奇心是我们最强的天性之一。因此,他们彻底否认占卜在人的命运与行星位形之间建立的对应关系,所谓的行星位形,通过构成星相学的那七八种主要方法便可测得。可是,神秘学和许许多多自然现象一样,尽管受到不信神的人们或唯物主义哲学家的排斥,亦即受到那些只相信可见的、确凿的事实,只认蒸馏瓶或现代物理学和化学天平提供的结果的人们的排斥,但它们依然存在,仍在延续,只是没有发展而已,因为近两个世纪以来,这种文化已被优秀人士抛弃了。倘若仅看占卜可行的一面,相信仅凭一副牌,经过洗,分,再由卜卦人根据神秘的规则分成几堆之后,便可立即表现出一个人过去经历过的事和只有他一人知晓的秘密,那确是荒谬可笑的;但是,蒸汽、火药、印刷、眼镜、镌版术等发明,以及最近的大发明银版摄影术,都被定过荒谬的罪名,而且航空至今还被认为是荒谬的。如果有人去跟拿破仑说,一座建筑也好,一个人也罢,在大气中无时不刻都有一个代表它们的形象出现,天下存在的所有物体在大气中也都有一个可以感觉得出,但却捉摸不到的光迹,那拿破仑准会把他扔进夏朗东疯人院,就像当初诺曼底人萨洛蒙·德·戈给黎希留送上蒸气船的伟大成果时,反而落难,被黎希留投进了比赛特尔疯人院。然而,达盖尔以他的发明所证实的,就是这一切!对某些富有洞察力的人来说,如果上帝在每一个人的相貌上都刻下了其命运的印记,所谓相貌,可作为人体的总的表现,那么,手代表着人的整个活动,也是人的整个表现的唯一方式,为何就不能集中地概括人的相貌呢?由此便产生了手相学。社会不是在模仿上帝吗?对一个具有先知能力的人来说,凭一个人的手相,便能预言他将来的生活,这就像人们看到一个士兵说他会打仗,看到一个律师说他会说话,看到一个鞋匠说他会做鞋子或靴子,看到一个农夫说他会施肥耕种一样,并没有更加离奇的东西。让我们举一个明显的例子吧。人的天才是非常明显的,要是在巴黎街上溜达,哪怕再无知的人看见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从身边走过,也会认出他是个大艺术家。如果是一个笨伯,人们不是也可凭与天才人物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的印象,一眼就可看出来吗?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倒几乎是难以被人发觉的。凡是专门观察巴黎社会特征的人,只要看见一个过客,他们大多能说出他的职业。在十六世纪的画家笔下描绘得活灵活现的那些巫魔夜会的神秘事,如今已不成其为神秘了。那一源自于印度的神奇民族,那些为波希米亚人之父的埃及人,不过是让他们的主顾吃了点印度大麻。而把扫帚当马骑,从烟囱往外飞,以及那种种千真万确的幻象,诸如老婆子变成少妇,疯狂的舞蹈,美妙的乐曲等构成魔鬼信徒那些荒诞行为的一切咄咄怪事,都完全可以从吃麻醉品产生的幻觉中得到解释。如今,许许多多千真万确,得到验证的事都是从神秘学发展而来的,总有一天,这些神秘学会像人们传受的化学和天文学一样得到传播。最近,巴黎设立了斯拉夫文,满洲文教席,设立了像北欧文学一样难以讲授清楚的文学教席,这些教席非但不能给人传授知识,反而应该接授教育,教授们也只能重复有关莎士比亚或十六世纪的那些陈词滥调,然而奇怪的是,作为古代大学最辉煌的学科之一的神秘哲学,却未能在人类学的名目下恢复其地位。在这一方面,既伟大又幼稚的德国已走在了法国前面,因那儿已经讲授这门哲学,比起那些名目繁多,但只不过是同一回事的哲学来,这门学问要有用得多。有的人可以从原因的胚胎中看到将来的后果,这就像伟大的发明家可以从俗人看不见的自然效果中看到一种工业,一门科学,这再也算不了什么奇特异常,让人大惊小怪了;这只是一种公认的能力所起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好比精神的梦游。因此,如果说各种推测未来的方式赖以存在的这一假设看似荒谬的话,那么事实却是存在的。请注意这样一个事实,对于预言家来说,预测将来的重大事件并不比猜测过去的历史更费神,而在不信这一套的人们的观念中,过去和将来都是不可知的。既然业已发生的事件会留下痕迹,那么设想将来的事件有其发生的根源,也就可信了。只要一位算命先生能够细致地向您解释在您过去的生活中只有您一人知道的事情,那他也就可以告诉那些存在的前因将带来的后果。在这个意义上说,精神世界是从物质世界的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的因果作用应该是一致的,当然也有着因各自环境不同而产生的差异。正如物体实实在在地投射在大气中,留下一个影子,被银版摄影在半路上抓拍下来一样,思想,这些真实而活跃的创造物,也会印在应称之为精神世界大气的地方,在那里发生作用,带着自己的影子(为表现一些尚无确称的现象,只得采用这些说法)在那里生活,因此,某些具有罕见才能的人也就完全可以发现这些思想的形象或迹象。至于占卜通灵所采用的方法,只要是问卜人亲手摆弄过占卜者借以表现其生活吉凶的工具,那要解释其奥秘所在,就再也容易不过了。实际上,现实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的。任何运动都与某个动因相吻合,而任何动因都与整体相联系;因此,整体表现在任何一个细小的运动之中。拉伯雷是近代最伟大的人物,早在三个世纪之前,他就已经将毕达哥拉斯、希波克拉底、阿里斯托芬和但丁的思想概括为一句话:“人是一个小宇宙”。三个世纪之后,瑞典的伟大先知斯维登堡又说地球是一个人。先知和怀疑论的先驱就这样不约而同,道出了最伟大的格言。在人的生命中,就如在地球的生命中一样,一切都是注定的。任何偶然性,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都隶属这一命运。因此,伟大的事物,伟大的抱负,伟大的思想都必然反映在最细小的行动上,而且极其忠实,对一个被叫作波希米亚人,算命先生,江湖骗子之类的通灵者来说,只要一个阴谋家洗过一副牌,切过一副牌,那他就会在牌上留下他阴谋的秘密。只要人们承认必然性,亦即承认原因的连贯性,那判断性星相学就会存在,就会成为过去那样的一门大学问,因为它包含着曾造就过伟大人物居维埃的演绎法;不过,星相学的演绎是自然而然的,不像居维埃那位伟大的天才那样,在工作室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进行演绎推断。判断性星相学,亦即占卜术,流行了七个世纪,它不像今天这样只影响平民百姓,而是作用于最伟大的智者,作用于帝王、皇后和富豪。古代最伟大的科学之一,动物磁气学,就是从神秘学脱胎而来的,就如化学源于炼丹术士的熔炉,颅骨学,相面术,神经学也脱胎于占卜星相之学;这些科学显然是新兴的,创建这些科学的伟人们跟所有发明家一样,只犯有一个错误,那就是把孤立的事实绝对系统化,而其生成的原因至今还难以分析。竟然有一天,天主教会和现代哲学与司法机构达成一致,对通灵术的神秘仪式及通灵术的信徒们下禁令,加以迫害和丑化,因而在神秘学的流行与研究中造成了一个长达百年的令人遗憾的空白。即使如此,平民百姓和许多有识之士,尤其是女性,仍然在捐款支持那些能够揭开未来面纱的人士所拥有的神秘力量,出钱向他们买希望,勇气和力量,也就是说唯有宗教可以赋予的一切。所以,始终有人在从事占卜星相术,当然也冒着一定风险。多亏十八世纪的百科全书派提倡宽容,如今的巫师已免受任何酷刑的惩罚,只有当他们从事欺诈行为,占卜问卦时进行恐吓,以勒索钱财,构成诈骗罪时才会被送进轻罪法庭问罪。不幸的是,在从事这一高妙的通灵术时,往往伴有诈骗和犯罪行为。其原因如下:造就通灵者的神奇天赋通常只出现在所谓的愚鲁之人身上。他们就像是上帝选民的圣器,存放着令人类惊诧的灵丹妙药。正是这些愚鲁之人产生了预言家,产生了一个个圣彼得,一个个隐士。只要人的思想保持完整,形成一体,不耗在高谈阔论,要弄阴谋上,不为文学创作,学术研究,行政管理,发明创造,建立战功等方面的努力所分散,那它就能迸发出惊人的强烈火焰,因为这火焰一直被抑压着,就像一块未经琢磨的钻石保存着各个刻面的光彩。只要机会降临,这一灵性就会爆发,拥有飞越空间的双翼,洞察一切的神眼:昨日,还是一块煤,今天被一道无名的液体渗透之后,便是一块光芒四射的钻石,除非上帝偶然显示奇迹,不然永远都不可能表现出这种非凡的力量。正因为如此,占卜者几乎总是一些头脑处于浑沌状态的乞丐,一些外表粗鲁的人,就像是卷入苦难的急流,在人生之辙遭碾压的石子,经历的只是肉体的磨难。所谓预言家,通灵者,就是农夫马丁,他曾经向路易十八道出了唯有国王知道的秘密,令王上不寒而栗;就是勒诺尔曼小姐,或是跟封丹娜太太一样当厨娘的,或是一位几乎一点没有开窍的黑女人,一个跟牛羊为伴的牧人,或是一个印度的行乞行者,坐在浮屠旁苦修其身,把自己的精神修炼得胜于梦游者,神通广大。自古以来,神秘学的大家往往都出在亚洲。这些人在平常的情况下往往保持着普通的状态,在某种意义上发挥着导电体的化学和物理功能,时而是惰性金属,时而又成为充满神秘电流的通道;可一旦他们恢复自我,便会进行占卜活动,顿起歹念,结果被送进轻罪法庭,投进监狱。纸牌占卜术对平民百姓具有巨大影响力的最后一个证明,便是可怜的音乐家邦斯的生死,完全取决于封丹娜太太给茜博太太占卜的结果。尽管在十九世纪法国社会全史这样一部篇幅浩繁,叙述详尽的史书中,不可避免地会有某些重复,但封丹娜太太的破屋在《莫名其妙的喜剧家》中已有描写,这里恕不赘述。不过,我们仍有必要提醒大家注意,茜博太太走进老坦普尔街的封丹娜太太家时,就像是英国咖啡馆的常客去这家店中吃饭一样,熟门熟路。茜博太太问卜的历史已有多年,她常把一些好奇心十足的年轻姑娘或长舌妇领到封丹娜太太家里来。替用纸牌算命的女巫当执达员的的老佣人没有向女主人通报,便开了圣殿之门。“是茜博太太!……进来。”她接着说,“里面没有人。”“哦,小妹子,你这么早赶来到底有什么事啊?”女巫师问道。封丹娜太太当时已有七十八岁,看她的相貌,像个十足的帕尔卡女神①,所以完全无愧于女巫师这一称号。  ① 掌生、死、命运的三女神之一。“我心里乱糟糟的。给我算个大卦!”茜博太太大声道,“事关我的财运。”于是,她把自己目前的情况解释了一遍,要求给个预言,看看她那卑鄙的希望能否实现。“你不知道什么叫大卦吗?”封丹娜太太煞有其事地问。“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多钱去见识这玩艺儿!……一百法郎!请原谅就这点钱!从哪儿去弄这一百法郎呢?可我今天无论如何要来一大卦!”“我不常算大卦的,小妹子。”封丹娜太太回答道,“我只在重要的场合给有钱人算大卦,他们付给我二十五个金路易①呢;你知道,算大卦,可伤神了,简直要我的命!那神灵在翻江倒海,就在这,就在我肚子里。就像过去所说的,在赶巫魔夜会!”  ① 一个金路易值二十法郎。“可我告诉你,大慈大悲的封丹娜太太,这关系到我的前程……”“好吧,凭你给我介绍了许多主顾,我就为你去通一通神灵!”封丹娜太太回答道,干瘪的脸上顿时显示出并非伪装的恐怖神情。她离开了壁炉房那张脏乎乎的旧安乐椅,往一张桌子走去,桌子铺着绿毯,毯子已经磨得可以数出线条,左侧睡着一只大得吓人的癞蛤蟆,紧挨着一只笼子,笼子门开着,里边有一只羽毛蓬乱的黑母鸡。“阿斯塔洛!来,我的儿子!”她说道,用一根长长的织衣针在蛤蟆的背上轻轻地扎了一下,蛤蟆仿佛心领神会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你,克娄奥巴特小姐!……留神了!”她又在老母鸡的嘴巴上轻轻触了一下,说道。封丹娜太太凝神冥思,一动不动;那模样就像是死人一般,两只眼睛乱转,翻着白眼;然后身子一挺,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声:“我来了!”她像个机器人一样给克娄奥巴特撒了点小米,拿起大卦,抽风似的洗了洗牌,深深地叹了口气,让茜博太太切牌。当活脱脱的死神戴着油腻的头巾,披着吓人的短褂,瞧着黑母鸡啄着小米,并使唤名叫阿斯塔洛的蛤蟆爬到分开的纸牌上去时,茜博太太不由得脊背发凉,浑身哆嗦。只有伟大的信仰才会产生伟大的激情。有还是没有年金,这才是问题,恰如莎士比亚所说。  邦斯舅舅第十四章 霍夫曼故事中的一个人物--------女巫打开一本巫书,用阴沉的声音念了一阵,接着又细细察看着剩下的小米和蛤蟆往后爬的路线,就这样过了七八分钟之后,她那两只白眼睛才投向纸牌,卜算纸牌的意义。“你会成功的!尽管这事并不会像你认为的那样发展。”她说道,“你有很多事得做。不过,你不会白费气力,一定会采摘到果实的,你以后要做不少坏事,可对你来说,就像所有在病人身边的人一样,总是要图谋他们的遗产的。在做这桩邪恶的事时,你会得到一些重要人物的帮助……以后,你会在临终受难时感到后悔,因为你将死在两个越狱犯的刀下,一个是红头发的小伙子,一个是秃头的老头子,原因嘛,就是你以后跟第二个丈夫一起搬到乡下住以后,那村子里的人猜想你很有钱……噢,小妹子,干这件事,还是平平安安过日子,全由你自己作主。”骷髅似的老巫婆表面冷冰冰的,可心里激奋不已,两只窟窿眼里燃起烈焰。预言一出,封丹娜太太仿佛感到一阵昏眩,那神态酷似被人惊醒的梦游者。她神色诧异地望着一切,接着认出了茜博太太,看她满脸恐惧的样子,似乎很奇怪。“哦,小妹子,”她一改刚才预言时的声调,说道,“你高兴吗?……茜博太太神情呆滞地望着女巫,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啊!你刚才要来大卦!我把你当作老相识看待。就收你一百法郎吧……”“茜博,要死?……”女门房嚷叫道。“我跟你说过很可怕的事吗?……”封丹娜太太异常天真地问。“是的!……”茜博太太从衣兜里掏出一百法郎,放在桌旁,说道,“要死在刀下!……”“啊!瞧,是你自己要算大卦!可你放心吧,纸牌算出来要死在刀下的人并不都会死。”“这可能吗,封丹娜太太?”“啊!我的小美人,我可不知道!你自己想敲未来的门,我一拉门铃,他便来了!”“他是谁?”茜博太太问。“噢,是神灵呀,会是谁呢!”女巫不耐烦地答道。“再见,封丹娜太太!”女门房大声道,“我以前没见识过大卦,你真把我给吓坏了,噢,别提了!……”“太太一个月也不会这样算两次!”女佣人把看门的女人一直送到楼梯平台,说道,“这太伤身子了,会把她累死的。她现在马上得吃三块猪排,睡上三个小时。”走在街上,茜博太太的所作所为,完全像那些找人请教事情之后,对各种指点所采取的做法。她相信预言中对自己有利的一部分,而对所说的灾难却表示怀疑。第二天,她拿定了主意,考虑要把一切都策划好,想办法让邦斯的收藏馆让给她一部分,发一笔大财。因此,在一段时间里,她一心想着把各种方法协调好,以达到目的。上面我们解释过,所有粗野之人不像上等人那样耗费自己的聪明才智,完全集中自己的精神力量,所以当他们拿定主意,动用这可怕的武器时,他们的力量异常强大而猛烈,这一现象在茜博太太身上有了无以复加的表现。人一旦拿定主意,就会产生类似越狱的奇迹,或情感的奇迹,这位女门房亦然,在贪心怂恿之下,变得像陷入困境的纽沁根一样强悍,表面看似愚蠢,内心却如专门勾引别人的拉巴尔弗利纳一样精明。几天之后,在一天早晨七点钟左右,茜博太太见雷莫南克正在开铺门,便假装亲热地凑了上去。“怎么才能了解到堆在那两位先生家里的那些玩艺儿到底值多少钱?”她问雷莫南克。“啊!那太容易了。”古董商回答道,他一口可怕的土话,为了行文清晰,实在没有必要再把它表现出来了,“如果您跟我老老实实的,我可以介绍给您一个鉴赏家,那个人很诚实,知道那些画值多少钱,差不了一两个苏……”“谁呀?”“马古斯先生,是个犹太人,如今他做买卖不过是为了消遣而已。”埃里·马古斯这个名字在《人间喜剧》中已经再也熟悉不过,用不着再多作介绍,如今他已经隐退,不再做古画古玩的生意,而是以商人的身份效仿收藏家邦斯的做法。大名鼎鼎的鉴赏家们,如已故的亨利,在世的皮诺和莫莱先生,戴雷,乔治和洛埃恩先生,以及博物馆的鉴赏家们,比起埃里·马古斯来,全都是些小孩子,埃里·马古斯可以透过百年积尘,辨认出一部杰作,各种画派和各个画家的笔迹,他没有认不出的。这个犹太人是从波尔多来巴黎的,他于一八三五年离开商界,但犹太民族恪守传统,按照大多数犹太人的习惯,他依旧一身寒酸的打扮。在中世纪,对犹太人的迫害迫使他们穿得破破烂烂,以避免别人的怀疑,而且老是抱怨,哭哭啼啼,叫苦不迭。在过去,那是不得已的做法,可习惯成自然,变成了一个民族的本能和陋习。埃里·马古斯什么买卖都做,诸如钻石、古画、花边、高级的古董、珐琅、精美的雕刻、古代的金银器等,进进出出,生意越做越大,发了大财,可到底有多大家产,谁也不知道。确实,世界上的所有古玩珍宝全都汇集到巴黎,二十年来,城里古董商的人数多了十倍。至于画,只有罗马、伦敦和巴黎这三座城市才有交易。埃里·马古斯住在米尼姆路,这是一条小街,但路面挺宽,直通罗亚尔广场。他在街上有一座古宅,如人们所说,那是在一八三一年用买一小块面包的钱置下的。这座华丽的建筑拥有路易十五时代装饰得最为豪华的一套房间,因为这原是莫朗古尔府邸。房子是由这位大名鼎鼎的审计院长盖的,由于他的地位关系,这座建筑在大革命中没有受损,既然老犹太人一反犹太人的清规戒律,打定主意要做这幢房子的主人,那请相信,他自然是有道理的。老人跟我们大家一样,最终都免不了会染上一种近乎疯狂的嗜好。尽管他跟已故的好友高布赛克一样吝啬,还是抵挡不住宝物的诱惑,做起了古董买卖;可是他的口味越来越精,变得十分挑剔,像这种嗜好,只有国王才有,而且这些国王还得有钱,还得喜欢艺术。他跟普鲁士的第二个国王如出一辙,普鲁士国王挑选掷弹手,对象得身高六尺才能让他动心,一旦遇到,他便会疯一般地不惜重金,想方设法招进他的掷弹手博物馆;而这位退休的古董商,感兴趣的只是那些完美无瑕的画,得是画家的真迹,而且还必须是画家第一流的精品。因此,每逢大拍卖,埃里·马古斯从不缺席,他察看过所有的市场,跑遍了整个欧洲。这颗被利欲左右的心冷若冰霜,但一见到珍品,便会热起来,绝对像一个玩腻了女人的色鬼,见到完美的姑娘,便激动不已,一心追逐无可挑剔的美女。这位爱画的唐·璜,这位理想的崇拜者,他在艺术欣赏中得到了比吝啬鬼瞧着黄金更高级的享受。他生活在一个名画构成的后宫里!存放他那些宝物的地方,就像君主儿女的住所,占据了房子的整个二楼,房子经埃里·马古斯精心装修,显得富丽堂皇!窗子上挂着最漂亮的威尼斯绣金窗帘。镶木地板上铺着最华丽的萨伏纳里地毯。近百幅名画都配有光彩夺目的画框,每个框子都重新描过金,那是由塞尔维亲笔描的,别有情趣。埃里认为塞尔维是巴黎城唯一认真的描金匠,老犹太人亲自教他使用英国金,这种英国金比法国金箔工制作的不知要好多少。在描金这一行中,塞尔维的地位就像是装订业的图弗南,是一位热爱自己作品的艺术家。全套房间的窗户全都装有钉有铁皮的护窗板。埃里·马古斯住在三层顶楼的两个房间里,里面的家具都很寒酸,装满了破衣烂衫,散发出犹太人特有的气味,虽然人已到暮年,但他始终没有改变过去的生活方式。底层摆满了犹太人做交易的画和从国外运来的一箱箱东西,还有一个很大的画室,莫莱差不多专门在这儿为他卖力,可莫莱是现代最巧妙的古画修复大师,本应由美术馆聘用的。底楼还有他女儿的一套房间。女儿是犹太人晚年的结晶,自然也是犹太人种,她跟所有的犹太姑娘一样,长得十分漂亮,体现了亚洲人种的那份纯粹与高贵。诺埃弥由两位狂热的犹太女仆负责照料,还有一位叫做阿布朗戈的波兰犹太人给她当前哨把门。阿布朗戈曾阴差阳错地卷入了波兰事件,埃里·马古斯出于种种盘算,救了他一命。平常,阿布朗戈守着这座死气沉沉,荒凉而又阴暗的房子,呆在门房里,带着三条凶狠无比的狗,一条是纽芬兰狗,一条是比利牛斯山种,还有一条英国种的獒狗。下面可以看到,犹太人的安全是以何等谨慎的防范措施为基础的,他可以毫无忧虑地旅行,安安心心地睡觉,用不着担心别人来暗害他最宝贝的女儿,或来偷窃他的画和他的黄金。阿布朗戈的工钱每年增加两百法郎,恐怕等马古斯离世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收入了,不过,马古斯教会了他在居民区放高利贷。不管来什么人,阿布朗戈都非得透过门房那装着粗粗的铁栏杆的小窗户看一眼,才开门放行。这个门房跟赫拉克勒斯一般,力大无比,他十分爱戴马古斯,就像桑丘·潘沙待堂吉诃德一样。而那几条狗白天都给关着,吃不到一点东西;到了晚上,阿布朗戈才把它们放出来,按照老犹太人奸猾的办法,让一条狗守在花园的一根柱子下,柱子上挂着一块肉;另一条狗守在院子里的一根同样的柱子下;还有一条守在底层的大厅里。你们自可明白,这些狗本能就是守家的,如今又被饥饿给困得死死的,所以,即使见到一条漂亮的母狗,它们也不会离开那夺彩竿下的宝地;它们不会离开一步,去嗅什么东西。要是来了什么陌生人,这三条狗准都以为那家伙是来抢吃的,因为那杆子上的肉的到第二天清晨阿布朗戈醒来后才拿下来给它们吃。这一套恶毒的方法有着一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这几条狗从来不叫,马古斯凭自己的才能已经让它们恢复了野性,像莫希于人一样野蛮而又狡猾。后来有一天,几个坏家伙见房子静静的,贼胆也大了,便不多考虑,以为这下准能把犹太人的钱箱洗个精光。其中一个受命充当先锋,爬上花园的围墙,要往下边跳:獒狗明明听到了动静,可让那人往下跳。等到那家伙的脚走近了,它猛地一口咬下,吃进了肚子。那贼居然还鼓足勇气又翻过墙头,拖着那条只剩下骨头的腿一直往前走,最后昏倒在同伙的怀里,给抬走了。《司法报》自然没有放过这条奇妙的巴黎夜新闻,刊登出来之后,被当成了捧场的笑话。马古斯已经七十五岁,可他可能一直活到一百岁。他过着跟雷莫南克兄妹差不多的日子。所有的费用不超过三千法郎,其中还包括给女儿开销的钱,世上任何人的生活都不如这个老人的有规律。他每天天一亮起来,吃一点抹有蒜泥的面包,算是午餐,然后一直挨到吃晚饭的时间。晚餐也同样简单得像修道院里的一般,全家在一起吃。从他起床到中午这段时间,怪老头在那间摆着耀眼的宝物的屋子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先把家具和画上的灰全都掸净,然后开始欣赏,从来没有厌倦的时候。接着,他再下楼到他女儿房间去,陶醉在做父亲的幸福之中;最后,他出门到巴黎四处奔跑,观察拍卖的情况,参加各种展览等等。见到一件跟他的条件相符的宝物,他便会精神焕发,又有了事要策划,要动手,又有了马伦戈战役,可以一显身手了。他耍尽手腕,非要用便宜的价钱把新相中的贵妃弄到手不可。马古斯有一张欧洲地图,有宝物的地方,图上标得一清二楚。他委托各地的同伙为他刺探行情,当然也给一笔奖赏。不过,花了如此的心血,自有非凡的回报!……拉斐尔的两幅画不知下落,拉斐尔迷们坚持不懈地四处寻访,可它们就在马古斯手中,他手上还有那幅名叫《乔尔乔涅情人》的真迹,画家当年就是为这位女性而死的,眼下所谓的那些真迹不过是马古斯手中掌握的这幅名画的临本,据马古斯估计,此画价值五十万法郎。犹太人还藏有提香的名作《基督葬礼》,这是提香专为查理五世画的,大画家派人给天皇送画时还附了一封亲笔信,如今此信就贴在画的下角。马古斯还有提香的另一幅真迹,腓力二世的所有肖像都是依据此作画成的。犹太人收藏的另九十七幅画都具有同样的气派和声名。因此,马古斯嘲笑我们的美术馆,因为阳光从玻璃窗射进馆里,那玻璃的作用就像凹凸镜,把最美的作品都损坏了。画廊只能从顶上取光。马古斯每次总是亲自启闭收藏馆的护窗,对他的画,就像对他的另一个宝贝——女儿一样,简直无微不至。啊!老画迷深谙名画之道!在他看来,任何名作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生命,而且每天都有变化,它们的美取决于光线,是光线赋予它们不同的色彩;他谈起画来,就像从前荷兰人提起自己的郁金香;而且他总是在一定的时间,当天气晴朗,某幅名画光辉灿烂,色彩纷呈的时候,前来欣赏。这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上穿一件不值钱的大褂,内衬一件已经穿了十个年头的丝绸背心,下着一条脏乎乎的裤子,光秃秃的脑袋,深陷的面孔,微微抖动的胡子,标枪似的白须,咄咄逼人的尖下巴,牙齿一个不剩的瘪嘴巴,一双眼睛像狗眼一样发亮,两只手瘦骨嶙峋,没有一点肉,鼻子像座方尖碑,皮肤粗糙冰冷,他笑眯眯地看着这些天才的奇妙创作,在这一幅幅静止不动的画当中,他简直就是一幅活图画!一个犹太人,置身于三百万的家财之中,这永远都是人类可以提供的最美妙的景观之一。我们的伟大演员罗伯尔·梅达尔,不管他具有多么卓越的演技,都无法达到这种诗情画意。世界上,这类心中有着某种信仰的怪物就巴黎这座城市最多。伦敦的怪物最终总会厌倦自己的癖好,就像他们厌倦自己的生活一样;而在巴黎,狂人们跟他们的癖好能心心相印,幸福相处。你可以常常碰到邦斯、埃里·马古斯之类的人物,身穿十分寒酸的衣服,那鼻子像法兰西学院的常任秘书一样,总是往两边翘!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没感觉的样子,既不注意女人,也不注意橱窗,仿佛漫无目的地走去,口袋里空空的,连脑子里也好像是空空的,见到这种人,你准会纳闷他们有可能属于巴黎哪个部落。噢,这些人可都是百万富翁,收藏家,地球上最狂热的人,他们为弄到一只杯,一幅画,一件稀奇的东西,会不惜上轻罪法庭,弄个声败名裂,埃里·马古斯在德国就做过这等事情。这便是雷莫南克神秘地领茜博太太去求见的专家。每次在大街遇到埃里·马古斯,雷莫南克都要向他求教。犹太人也多次通过阿布朗戈借钱给这个老伙伴,因为他知道此人还是可靠的。米尼姆距离诺曼底街只有两步路,所以不到十分钟,两个想亮一手的同谋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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