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陆小凤-第六部 凤舞九天-18

难道是武当弟子在暗中出手的?雁荡的门户之争,武当弟子为什么要去多管闲事?陆小凤并不想问得太多,又道:“那么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鹰眼老七了,就算管家婆管不住他,再加上一个花魁就足足有余。”老刀把子道:“花魁还有别的任务,高涛也用不着帮手。”陆小凤道:“所以主要的七个人都已有人对付,而且都已十拿九稳。”老刀把子道:“十拿十稳。”陆小凤笑了笑,道:“那么你准备要我干什么?去对付那些扫地洗碗的火工道人?”老刀把子道:“我要你做的事,才是这次行动的成败关键。”陆小凤道:“什么事?”老刀把子也笑了笑,道:“现在你知道已够多了,别的事到四月十二的晚上,我再告诉你。”他拍了拍陆小凤的肩:“所以今天晚上你不妨轻松轻松,甚至可以大醉一场,因为你明天可以整整睡上一天。”陆小凤道:“我要等到后天才下山?”老刀把子道:“你是最后一批下山的。”陆小凤道:“我那批人里面还有谁?”老刀把子道:“管家婆、娄老太太;表哥、钩子,和柳青青。”他又笑了笑,道:“好戏总是要等到最后才登场的,你们当然要留在最后。”陆小凤淡淡道:“何况有他们跟着我,我至少不会半途死在别人手里。”老刀把子的笑声更愉快,道:“你放心,就算你在路上遇见了西门吹雪,他也绝对认不出你。”陆小凤道:“因为要为我易容改扮的那个人,是天下无双的妙手。”老刀把子笑道:“一个人若能将自己扮成一条狗,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说的是犬郎君。犬郎君的任务就是将每个人的容貌改变得让别人认不出来。任务完成了之后?——我只不过要你走的时候带我走。陆小凤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当然已看出自己的危机。老刀把子仰面向天,长长吐出口气,耕耘的时候已过去,现在只等着收获,他仿佛已能看见果实从枝头长出来。一颗颗果实,就是一颗颗头颅。陆小凤忽然转脸看着他,道:“你呢?所有的事都有人做了,你自己准备做什么?”老刀把子道:“我是债主,我正准备等着你们去替我把账收回来。”陆小凤道:“武当欠了石鹤一笔账,少林欠了虎豹兄弟,谁欠你的?”老刀把子道:“每个人都欠我的。”他又拍了拍陆小凤的肩,微笑着道:“你岂非也欠了我一点?”陆小凤也长长吐出口气,可是那团又冷又潮湿的雾,却好像还留在他胸膛里。他知道无论谁欠了老刀把子的债,迟早都要加倍奉还的。他只怕自己还不起。犬郎君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屋顶。他实在很想睡一下,他已经闭上眼睛试过很多次,却偏偏睡不着。狡兔死,走狗烹。现在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锅里,锅里的汤已经快煮沸了,他怎么睡得着?夜深人静,窗子上突然“格”的一响,一个人风一般掠入了窗户,是陆小凤。犬郎君还没有出声,陆小凤已掩住了他的嘴:“这栋屋子里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谁也不愿住在一栋到处挂满了狗皮和人皮的屋子里,谁也受不了炉子上的铜锅里散发出的那一阵阵胶皮恶臭气。易容改扮并不是别人想像中那么轻松愉快的事,想做一张完好无缺的人皮面具,不但要有一双灵巧稳定的手,还得要有耐心。陆小凤已被那一阵阵恶臭熏得皱起了眉,忍不住道:“你在煮什么?”犬郎君道:“煮牛皮胶,人皮面具一定要用牛皮胶贴住才不会掉。”陆小凤道:“人皮面具?你真的用人皮做面具?”犬郎君道:“一定要用人皮做的面具贴在脸上,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脸上的轮廓,而且每一张人皮面具都要先依照那个人的脸打好样子。”他忽然对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照你的脸形做好了一张。”陆小凤苦着脸道:“也是人皮的?”犬郎君道:“货真价实的人皮。”陆小凤道:“你一共做了多少张?”犬郎君道:“三十一张。”他又补充着道:“除了老刀把子外,每个人都有一张。”老刀把子为什么不必易容改扮?难道他到了武当还能戴着那篓子般的竹笠?陆小凤道:“这些人经过易容后,脸上是不是还留着一点特殊的标志?”犬郎君道:“一点都没有。”陆小凤道:“如果大家彼此都不认得,岂非难免会杀错人?”犬郎君道:“绝不会。”陆小凤道:“为什么?”犬郎君道:“因为每一批下山的人的任务都不同,有的专对付武当道士,有的专对付少林和尚,只要这组人能记住彼此间易容后的样子,就不会杀到自己人身上来了。”陆小凤沉吟着,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在每批人脸上都留下一点特别的记号?譬如说,一点麻子,或者是一颗痣。”犬郎君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悄悄的问:“你有把握能带我一起走?”陆小凤道:“我有把握。”犬郎君吐出口气,道:“你答应了我,我当然也答应你。”陆小凤道:“你准备怎么做?”犬郎君眨了眨眼,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出来,等我们一起走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里每个人好像跟老刀把子一样,除了自己外,绝不相信任何人。有时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信任。犬郎君忽又问道:“花寡妇是不是跟你一批走?”陆小凤道:“大概是的。”犬郎君道:“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样子?是又老又丑?还是年轻漂亮?”陆小凤道:“越老越好,越丑越好。”犬郎君道:“为什么?”陆小凤道:“因为没有人相信陆小凤会跟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一起的,所以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就是陆小凤。”犬郎君道:“所以她越老越丑,你就越安全,不但别人认不出你,你自己也可以不动心。”他眨着眼笑道:“这几天你的确要保持体力,若是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在一起,要保持体力就很不容易了。”陆小凤看着他,冷冷道:“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犬郎君摇摇头。陆小凤道:“你的毛病就是太多嘴。”犬郎君赔笑道:“只要你带我走,这一路我保证连一个字都不说。”陆小凤道:“就算你想说,我也有法子让你说不出来。”犬郎君忍不住问:“你有什么法子?”陆小凤道:“我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不但带着好几个跟班随从,还带着一条狗。”他微笑着,又道:“你就是那条狗,狗嘴里当然是说不出人话来的。”犬郎君瞪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苦笑,道:“不错,我就是那条狗,只求你千万不要忘记,我这条狗只能吃肉,不啃骨头。”陆小凤道:“可是你最好也不要忘记,不听话的狗非但要啃骨头,有时还要吃屎。”他大笑着走出去,忽又回头:“叶雪和叶灵本应该在第几批走的?”犬郎君道:“我也不知道,老刀把子给我的名单上,根本没有她们姐妹的名字。”夜更深。陆小凤在冷雾中坐下来,心里在交战——现在是到沼泽中去找她们姐妹?还是去大醉一场?他的选择是大醉一场。就算不去找她们,也不是一定要醉的,可是他醉了,烂醉如泥。他为什么一定要醉?难道他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四月初三,下午,多雾。陆小凤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如裂,满嘴发苦,而且情绪十分低落,就好像大病一场。他醒了很久才睁开眼,一睁开眼就几乎跳了起来。娄老太太怎么会坐到他床头来的?而且还一直在盯着他?他揉了揉眼睛,才看出这个正坐在他床头咬蚕豆的老太婆并不是娄老太太,可是也绝不会比娄老太太年轻多少。“你是谁?”他忍不住要问,这老太太的回答又让他大吃一惊。“我是你老婆。”老太太咧开干瘪了的嘴冷笑:“我嫁给你已经整整五十年,现在你想不认我做老婆也不行了。”陆小凤吃惊的看着她,忽然大笑,笑得在床上直打滚。这老太太竟是柳青青,他还听得出她的声音。“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因为那个王八蛋活见了鬼,我想要年轻一点,他都不答应。”柳青青用力咬着蚕豆,恨恨道:“现在我变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高兴?”陆小凤故意眨了眨眼,道:“我为什么要高兴?”柳青青道:“因为你本来就希望我越老越好,越丑越好,因为你本来就一直在逃避我,好像生怕我活活的把你吞下去。”陆小凤还是装不懂:“为什么要逃避你?”柳青青道:“你若不是在逃避我,为什么每天都喝得像死人一样?”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敢碰我,可是我又有点奇怪,要你每天晚上跟我这么样一个老太婆睡觉,你怎么受得了?”陆小凤坐了起来,道:“我为什么要每天晚上跟你睡觉?”柳青青道:“因为你是告老归田的京官,我就是你老婆,而且是个出名的醋坛子。”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柳青青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的儿子也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陆小凤又吃了一惊:“我们的儿子是谁?”柳青青道:“是表哥。”陆小凤忽然倒了下去,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连动都不会动了。柳青青大笑,忽然扑在他身上,吃吃的笑道:“我的人虽老,心却不老,我还是每天都要的,你想装死都不行。”陆小凤苦笑道:“我绝不装死,可是你若要我每天都跟你这么样一个老太婆做那件事,我就真的要死了。”柳青青道:“你可以闭起眼睛来,拼命去想我以前的样子。”她已笑得喘不过气:“何况你们男人不是常常喜欢说,只要闭起眼睛来,天下的女人就都是一样的。”现在陆小凤总算明白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了。这个洞本来是他自己要挖的,现在一头栽进去的,偏偏就是他自己。犬郎君来的时候,柳青青还在喘息。看着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少女般的躺在一个年轻男人身旁喘息,如果还能忍得住不笑出来,这个人的本事一定不小。犬郎君的本事就不小。他居然没有笑出来,居然能装作没有看见,可是等到陆小凤站起来,他却忽然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好像在问:“怎么样!”陆小凤简直恨不得将他这双眼珠挖出来,送给柳青青当蚕豆吃。幸好他还没有动手,门外已有个比柳青青和娄老太太加起来都老的老太婆伸进头来,赔着笑道:“老爷和太太最好赶紧准备,我们天一亮就动身。”这个人当然就是管家婆。又有谁能想得到,昔年不可一世的风尾帮内三堂的高堂主,竟会变成这副样子?陆小凤又觉得比较愉快了,忽然大声道:“我那宝贝儿子呢?快叫他进来给老夫请安。”看起来好像又年轻了二十岁的表哥,只好愁眉苦脸的走进来。陆小凤板着脸道:“在京里做官的人,家规总是比较严的,就算在路上,也马虎不得,所以你以后每天都要来跟我磕头请安,你知不知道?”表哥只有点头。陆小凤道:“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跪下去磕头?”看着表哥真的跪了下去,陆小凤的心情更好了,不管怎么样,做老子总比做儿子愉快得多。这一路上他当然也不会寂寞,除了老婆外,他还有个儿子,有个管家,有个管家婆。他甚至还有一条狗。“不能带这条狗去!”海奇阔断腕上的钩子已卸下来,光秃秃的手腕在没有用衣袖掩盖着的时候,显得笨拙而滑稽。他的表情却很严肃,态度更坚决:“我们绝不能带他去。”陆小凤道:“这也是老刀把子的命令?”海奇阔道:“当然是。”陆小凤道:“你是不是准备杀了他?”海奇阔道:“是。”现在犬郎君的任务已结束,他们已用不着对他有所顾忌。陆小凤道:“谁动手杀他?”海奇阔道:“我。”陆小凤道:“你不用钩子也可以杀人?”海奇阔道:“随时都可以。”陆小凤道:“好,那么你现在就先过来杀了我吧。”海奇阔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陆小凤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他去,我就去,他死,我就死。”他当然不能死。海奇阔看看表哥,表哥看看管家婆,管家婆看看柳青青。柳青青看看犬郎君,忽然问道:“你是公狗?还是母狗?”犬郎君道:“是公的。”柳青青道:“有些狗晚上喜欢睡在主人的床旁边,你呢?”犬郎君道:“我喜欢睡在门口,而且一睡就像死狗一样,什么都听不见。”柳青青笑了:“只要不是母狗,随便你想带多少去,我都不反对。”陆小凤道:“有没有人反对的?”海奇阔叹了口气,道:“没有。”管家婆立刻道:“半个人都没有。”陆小凤看看表哥:“你呢?”表哥笑了笑,道:“我是个孝子,我比狗还听话十倍。”所以我们的陆大爷就带着四个人和一条狗,浩浩荡荡的走出了幽灵山庄。这已是他第二次离开这地方,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绝不会再回来了。◆ 《陆小凤传奇之幽灵山庄》 第十三回 鬼 屋 ◆四月初五,晴。陆小凤正对着一面擦得很亮的铜镜微笑。看到镜子里的人居然不是自己,这种感觉虽然有点怪怪的,却很有趣。镜子里这个老人当然没有本来那么英俊,看起来却很威严,很有气派,绝不是那种酒色过度,一条腿已进了棺材的糟老头。这一点无疑使他觉得很愉快,惟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洗脸。所以他只能用于毛巾象征性在脸上擦了擦,再痛痛快快的漱了口,再转过头看看床上的老太婆。他摇着头叹气道:“犬郎君的确应该让你年轻一点的,现在你看来简直像我的妈。”柳青青咬着牙,恨恨道:“是不是别人随便把你弄成个什么样的人,你都一样能够自我陶醉的?”陆小凤笑了,大笑。这时,那条听话的狗已摇着尾巴进来了,孝顺的孩子也已赶来磕头请安。陆小凤更愉快,他笑道:“今天你们都很乖,我请你们到‘三六九’去吃火腿干丝和小笼汤包去。”“三六九”的汤包小巧玲珑,一笼二十个,一口吃一个,吃上个三五笼也不嫌多。连陆大爷的狗都吃了三笼,可是他的管家婆却只能站在后面侍候着。在京里做官的大老爷们,规矩总是比别人大的。店里的跑堂在旁边看着只有摇头,用半生不熟的苏州官话搭讪着道:“看来能在大老爷家里做条狗也是好福气的,比好些人都强得多了。”陆小凤正在用自己带来的银牙签剔着牙,嘴里啧喷的直响,忽然道;“你既然喜欢它,为什么不带它出去溜溜,随便在外面放泡野屎,回来老爷有赏。”跑堂的迟疑着,看看管家和管家婆:“这位管家老爷不去?”陆小凤道:“他不喜欢这条狗,所以这条狗就喜欢咬他。”跑堂的害怕了:“这位老爷喜不喜欢咬别人的?”陆小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别人就算请它咬,它还懒得张口哩。”大老爷的夫人也在旁边开了腔:“我们这条狗虽然不咬人,也不啃骨头,可就是有点喜欢吃屎,你最多只能让它舐一舐,千万不能让它真的吃下去,它会闹肚子的。”跑堂的只有赔笑着,拉起牵狗的皮带,小心翼翼的带着这位狗老爷散步去了。管家看看管家婆,管家婆看看孝子,孝子看看老太太。老太太微笑道:“你放心,你老子这条狗是乖宝贝,绝对不会跑的,而且它就算会跑,也跑不了。”孝子忍不住问:“为什么?”老太太道:“因为你也要跟着它去,它拉屎的时候,你也得在旁边等着。”表哥果然听话得很,站起来就走。陆小凤笑了,微笑着道:“看来我们这个儿子倒真是孝子。”陆小凤有个毛病,每天吃早点之后,好像都一定要去方便方便。他的酒喝得太多,所以肠胃不太好。老太太就算是个特大号的醋坛子,盯人的本事再大,至少老爷在方便的时候,她总不能在旁边盯着的。可是一条狗要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不管你是在方便也好,是不方便也好,它都可以跟着你。所以陆小凤每次要方便的时候,犬郎君都会摇着尾巴跟进去。今天也不例外。陆小凤一蹲下去,他就立刻压低声音道:“那个跑堂的绝不是真的跑堂。”没有反应,陆小凤根本不睬他。犬郎君道:“他的轻功一定很高,我从他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得出来。”还是没有反应。就像大多数人一样,陆小凤在方便的时候,也是专心一意,全神贯注的。犬郎君又道:“而且我看他一定还是易容的高手,甚至比我还高。”陆小凤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你是个妖怪。”犬郎君怔了怔:“妖怪?”陆小凤道:“一条狗居然会说话,不是妖怪是什么?”犬郎君道:“可是……”陆小凤不让他说下去,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对付妖怪的?”犬郎君摇摇头。陆小凤冷冷道:“不是活活的烧死,就是活活的打死。”犬郎君连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就乖乖的摇着尾巴溜了。陆小凤总算轻松了一下,对他来说,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就算是坐在马桶上,也算是种享受,而且是种很难得的享受,因为他忽然有了个会盯人的老婆。他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柳青青已经在外面等着,而且像已等了很久,地上的蚕豆壳已有一大堆。陆小凤忍不住道:“你是喜欢看男人方便?还是喜欢嗅这里的臭气?”柳青青道:“我只不过有点疑心而已。”陆小凤道:“疑心什么?”柳青青道:“疑心你并不是真的想方便,只不过想借机避开我,跟你的狗朋友说悄悄话。”陆小凤道:“所以你就坐在外面听我是不是真的方便了?”柳青青笑道:“现在我才知道,这种声音实在不太好听。”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他是条公狗,若是母狗,那还了得?”柳青青淡淡道:“若是条母狗,现在他早已是条死狗了。”四月初六,时晴多云。管家婆的簿子上记着:“早点在城东奎元馆吃的,其间又令人溜狗一次,来回约半个时辰。”“溜狗的堂倌姓王,当地土生土长,干堂倌已十四年,已娶妻,有子女各一”。“此人已调查确实,绝无疑问。”这簿子当然是要交给老刀把子看的。海奇阔却反对:“不行,不能这么写。”管家婆道:“为什么不能?”海奇阔道:“我们根本就不该带这条狗来,更不该让他找别人去溜狗,老刀把子看了,一定会认为其中有问题。”管家婆道:“你准备怎么办?”海奇阔冷笑,道:“这条狗若是条死狗,岂非就没问题了?”管家婆道:“你不怕陆小凤?”海奇阔道:“活狗已经变成了死狗,就好像生米已煮成熟饭一样,他能把我怎么样?”管家婆吐出口气,道:“却不知这条活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变成死狗?”海奇阔道:“快了。”管家婆道:“明天你去溜狗?”海奇阔叹了口气,道:“这好像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管家婆道:“是不是最后一次?”海奇阔道:“是的,绝对是的。”四月初七,晴。海奇阔已牵着狗走了很远,好像没有回头的意思。表哥跟在后面,忍不住道:“你几时变成这样喜欢走路的?”海奇阔道:“刚才。”表哥道:“现在你准备走到哪里去?”海奇阔道:“出城去。”表哥道:“出城去干什么?”海奇阔道:“一条狗死在路上,虽然是件很平常的事,狗皮里若是忽然变出个人来,就完全是另外一件事了。”表哥道:“这种事当然是绝不能让别人看见的。”海奇阔道:“所以我要出城去。”他紧紧握着牵狗的皮带,表哥的手也握住了衣袂下的剑柄。这条狗不但听得懂人话,而且还是个暗器高手,如果狗没有死在人手里,人反而死在狗手里了,那才真的是笑话。谁知这条狗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表哥道:“你知不知道狗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海奇阔道:“我只知道这附近好像已没有人了。”表哥道:“简直连条人影都没有。”海奇阔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这条狗,叹息着道:“犬兄犬兄,我们也曾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总算也是朋友,你若有什么遗言后事,也不妨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做的,我们一定替你做。”狗在摇尾巴,汪汪的直叫。海奇阔道:“你摇尾巴也没有用,我们还是要杀了你。”表哥道:“可是我保证绝不会把你卖到挂着羊头的香肉店去。”海奇阔还在叹着气,醋钵般大的拳头已挥出,一拳打在狗头上,拳头落下,立刻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这条狗狂吠一声,居然还能撑起来,表哥的剑却已刺入了它的脖子。鲜血飞溅,海奇阔凌空掠起,等他落下来时,活狗就已变成了死狗。海奇阔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杀狗的确比杀人轻松得多。”表哥却沉着脸,忽然冷笑道:“只怕我们杀的真是条狗。”海奇阔吃了一惊,立刻俯下身,想剥开狗皮来看看。狗皮里面也是狗,这条狗竟不是犬郎君。海奇阔脸色变了,道:“我明明看见的。”表哥道:“看见什么?”海奇阔道:“看见犬郎君钻进这么样一张狗皮里去,就变成了这么样一条狗。”表哥冷冷道:“狗有很多种,同种的狗样子都差不多的。”海奇阔道:“那么犬郎君到哪里去了?这条狗又是怎么来的?”表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陆小凤?”厕所外面居然又有人在等着,陆小凤刚走到门口,连裤带都没有系好,就看见了海奇阔。海奇阔的样子,看来就像是已经憋不住了,一泡屎已拉在裤裆里。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我每次方便的时候,外面都有人在排队,难道大家都吃错了药,都在拉肚子?”海奇阔咬着牙,恨恨道:“我倒没有吃错药,只不过杀错了人。”陆小凤好像吃了一惊,道:“你杀了谁?”海奇阔道:“我杀了一条狗。”陆小凤道:“你杀的究竟是人?还是狗?”海奇阔道:“我杀的那条狗本来应该是个人的,谁知它竟真的是条狗,狗皮里面也没有人。”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狗就是狗,狗皮里面当然只有狗肉和狗骨头,当然不会有人!”他叹息着,拍了拍海奇阔的肩:“最近你一定太累了,若是还不好好的去休息休息,说不定真会发疯的。”海奇阔看样子好像真的要被气疯了,忽然大叫道:“犬郎君呢?”陆小凤淡淡道:“他既不是我儿子,又不是我的管家,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海奇阔道:“可是一定要带他下山来的却是你。”陆小凤道:“我只不过说要带条狗下山,并没有说要带犬郎君。”他又拍了拍海奇阔,微笑道:“现在你虽然杀了我的狗,可是我并不想要你偿命,不管怎么样,一个好管家总比一条狗有用得多,何况,我也不忍让管家婆做寡妇。”海奇阔已气得连话都说不出。陆小凤终于已系好裤带,施施然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带着笑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老刀把子,他一定会觉得很有趣的,说不定还会重重的赏你一样东西。”他笑得实在有点不怀好意:“你想不想得出他会赏你样什么东西呢?”海奇阔已想到了。不管那是样什么东西,都一定是很重很重的,却不知是重重的一拳?还是重重的一刀。海奇阔忽然大笑,道:“我总算想通了。”陆小凤道:“想通了什么?”海奇阔道:“我杀的既然是条狗,死的当然也是条狗,不管那是条什么样的狗都一样,反正都已是条死狗。”他眨了眨眼,微笑道:“连人死了都是一样的,何况狗?”陆小凤也大笑,道:“看来这个人好像真的想通了。”四月初八,晴时多云偶阵雨。今天管家婆簿子上的记载很简单:“赶路四百里,狗暴毙。”四月初九,阴。没有雨,只有阴云,一层层厚厚的阴云掩住了日色,天就特别黑得早。荒僻崎岖的道路上渺无人烟,除了乱石和荒草外,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因为赶车的怕错过宿头,所以要抄近路。”“这条是近路?”“本来应该是的,可是现在……”管家婆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看来却好像是迷了路。”现在本来已到了应该吃饭的时候,他们本来已应该洗过脸,漱过口,换上了干净舒服的衣裳,坐在灯光辉煌的饭馆里吃正菜前的冷盘。可是现在他们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迷了路。“我饿了,饿得要命。”柳青青显然不是个能吃苦的人:“我一定要吃点东西,我的胃一向不好。”“假如你真的一定要吃点东西,就只有像羊一样吃草。”柳青青皱起了眉:“车上难道连一点吃的都没有?”“非但没有吃的,连水都没有。”“那我们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什么办法?”“饿着。”柳青青忽然推开门,跳下车:“我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我去找。”“找什么?”“无论什么样的地方都有人住的,这附近一定也有人家。”柳青青说得好像很有把握,其实心里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可是她肯去找,她不能不去找。因为她不能吃苦,不能挨饿。无论你要找的是什么,只有肯去找的人,才会找得到。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第一个发明车辆的人,一定是懒得走路的人,就因为人们不愿吃苦,所以人类的生活才会进步。她肯去找,所以她找到了。山坳后的山坡下,居然真的有户人家,而且是很大的一户人家。事实上,你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很难找到这么大一户人家。在黑暗中看来,山坡上的屋顶就像是阴云般一层层堆积着,宽阔的大门最少可以容六匹马并驰而人。可是门上的朱漆已剥落,门也是紧闭着,最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户人家,竟几乎完全看不见灯火。据说一些无人的荒野中,经常会有鬼屋出现的,这地方难道就是栋鬼屋?“就算真的是鬼屋,我也要进去看看。”柳青青只怕挨饿,不怕鬼。她已经在敲门,将门上的铜环敲得比敲锣还响,门里居然还是完全没有回应。她正准备放弃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开了一线,一线灯光照出来,一个人站在那灯光后的黑暗中,冷冷的看着她。阴森森的灯光,照花了她的眼睛,等到她看清这个人时,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这个人实在不像一个人,却也不像鬼,若说他是人,一定是个泥人,若说他是鬼,也只能算是个用泥塑成的鬼。他全身上下都是泥,脸上、鼻子上、眉毛上,甚至连嘴里都好像被泥塞住。幸好他还会笑。看见柳青青脸上的表情,他就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干泥“噗落噗落”往下直掉。无论是人是鬼,只要还会笑,看来就比较没有那么可怕了。柳青青终于壮起胆子,勉强笑道:“我们迷了路……”她只说了一句,这人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迷了路,若不是迷了路的人,怎会跑到这鬼地方来?”他笑得很愉快:“可是老太太你用不着害怕,这里虽然是个鬼地方,但我却不是鬼,我不但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好人。”柳青青忍不住问道:“好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泥?”这人道:“无论谁挖了好几天蚯蚓,身上都会有这么多泥的。”柳青青怔了怔:“你在挖蚯蚓?”这人点点头,道:“我已经挖了七百八十三条大蚯蚓。”柳青青更吃惊:“挖这么多蚯蚓干什么?”这人道:“这么多还不够,我还得再挖七百一十七条才够数。”柳青青道:“为什么?”这人道:“因为我跟别人打赌,谁输谁就得挖一千五百条蚯蚓,少一条都行。”柳青青道:“你输了?”这人叹了口气,道:“现在虽然还没有输,可是我自己知道已经输定了。”柳青青看着他,眼睛已看得发直:“用这种法子来打赌倒是真特别,跟你打赌的那个人,一定是个怪人。”这人道:“不但是个怪人,而且是个混蛋,不但是个混蛋,而且是个大混蛋。”陆小凤一直远远的站着,忽然抢着道:“不但是个大混蛋,而且是特别大的一个。”这人立刻同意:“一点也不错。”陆小凤道:“他若是混蛋,你呢?”这人又叹了口气,道:“我好像也是的。”陆小凤还想再说什么,柳青青却已抢着道:“你不是混蛋,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一定肯让我们在这里借宿一宿的。”这人道:“你想在这地方住一晚?”柳青青道:“嗯。”这人道:“你真的想?”柳青青道:“当然是真的。”这人吃惊的看着她,就好像比看见一个人在烂泥里挖蚯蚓还吃惊。柳青青忍不住道:“我们迷了路,附近又没有别的人家,所以我们只有住这里,这难道是件很奇怪的事?”这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喃喃道:“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他嘴里虽然在说不奇怪,自己脸上的表情却奇怪得很。柳青青又忍不住问:“这地方难道有鬼?”这人道:“没有,一个也没有。”柳青青道:“那么你肯不肯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这人又笑了:“只要你们真的愿意,随便要在这里住多久都没有关系。”他转过身,走入荒凉阴森的庭院,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怕只怕你们连半个时辰都呆不下去,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在这里呆得下去。”前面的一重院落里有七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都有好几盏灯。灯里居然还有油。这个人居然将每间屋子里的每盏灯都点亮了,然后才长长吐出口气。“无论什么样的地方,只要一点起灯,看来好像就会立刻变得好多了。”其实这地方本来就不太坏,虽然到处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可是华丽昂贵的装璜和家具并没有破烂,依稀还可以想见当年的风采。柳青青试探着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说,从来也没有人能在这里呆得下去?”这个人承认。柳青青当然要问:“为什么?”这人道:“因为这里有样东西从来也没有人能受得了。”柳青青再问道:“是什么东西?在哪里?”这人随手一指,道:“就在这里。”他指着的是个水晶盒子,就摆在大厅正中的神案上。磨得非常薄的水晶,几乎完全是透明的,里面摆着的仿佛是一瓣已枯萎了的花瓣。“这是什么花?”“这不是花,也不是你所能想像得到的任何东西。”“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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