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袁紫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秦无极声如豺嗥吼道:“说呀!再告诉我一遍!像从前一样地告诉我一遍!”袁紫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口中却始终发不出一字,韦明远见状不平,忿道:“你逼她干什么?难道她从前说你好看了?”秦无极朝他狠狠盯了一眼道:“她从前的确如此说过,所以我才要她再说一遍!”韦明远哈哈大笑道:“你用这样态度和手段去求答案,恐怕一辈子都得不到真正的答复,人的妍丑自知,何必要去求那些欺心之论!”秦无极脸上的红肉一阵颤动,半晌才道:“你是第二个当面说我难看的人,我倒可以饶你不死!”韦明远奇道:“难道以前进来的那些人中没有一个对你讲实话?”秦无极冷笑道:“没有!那些人只有一部分见过我的真面目,却没有一个人敢说我难看,他们居然有天才在我脸上找出美的地方。”韦明远微笑道:“他们太爱惜自己的生命了,你不是说还有一个人吗?”秦无极冷冷地道:“另一个是我自己,因此严格说来,阁下可为第一人!”韦明远倒不觉一呆,半晌才道:“你不会是生来如此的吧?”秦无极寒着喉咙道:“当然不是!我年青时就好道家炼丹之术,有一天我守在丹炉旁,一不小心放错了药,炉火上升,将我烧成这副模样!”韦明远不说话,脸上却现出同情的神色,秦无极又道:“当时我痛极而呼,我的妻子抱着两岁的孩子进来,见了我的面就吓昏了,等她醒来后,居然视我若鬼魅,完全忘记了往昔的如海深情,孩子也见了我就哭……”韦明远叹息道:“你应该原谅他们……”秦无极沉声道:“我杀了他们!”韦明远一愕道:“你太过分了!”秦无极冷笑道:“我怎么过分,我的妻子居然要求另嫁,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杀死他们之后,家乡无法安身,逃之在外流浪经年,最后才算在一本书中找到这地方。”杜素琼忽然道:“你来时此地就是这个样子了?”秦无极摇头道:“不!那时仅只有阵图门户之设,我只略懂得一些,几经摸索,困陷良久,才找到那间停棺的石室。”杜素琼又问道:“那些怪虫毒兽呢?”秦无极道:“多半是我四处搜罗来的,毒气与毒水是此地原有,经我开发引出来的,我为了要练功怕受人打扰,只得仰仗这些替我挡住其他的人。幸而到我第一个阶段时,才有第一批人追来,那就是蜉蝣生与逍遥散人,我使出武功将他们收服,留作从人。又过了几年,我因事外出,才遇上紫娘,庶几免得再度过寂寞的日子……”杜素琼突又问道:“请恕我插嘴,阁下四十年前来此,则今年高寿若干?”秦无极对她好像极为客气,平和地答道:“今年七十有一!”杜素琼失笑道:“那阁下的年岁比我还大,如何去向我的女儿求亲!”秦无极抗声道:“广成子活了三百多岁,我虽比不上他,但也不可以常人的年纪而计岁。”杜素琼道:“话虽如任说,仍是太不合理。”秦无极道:“令爱不肯嫁我,倒不是为了年纪之故。”杜素琼奇道:“那她是为了什么?难道也是为了你的容貌?”秦无极道:“也不是,我到现在仍未以真面目对她,相信如今爱那等奇女子,也不会存有以貌取人的那种世俗想法。”杜素琼奇道:“那她为什么要拒绝你呢?”秦无极默然片刻才道:“此事暂且不讨论,今天我对二位有别事相求!”韦明远道:“你想要什么?总不成是要我们也参加你的狂妄计划。”秦无极道:“我有着这种条件,怎能算为狂妄!”韦明远正色道:“阁下一统武林之志未可厚非,以暴力伏人则不敢苟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缺少那种兴趣。”秦无极冷冷地道:“别忘了你的性命还在我手中。”韦明远傲然一笑道:“韦某在入洞之初,即已置生死于度外!”秦无极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有比死更可怕的方法对付你!”韦明远庄容道:“韦某此生已无可怕之事!”秦无极不作任何回答,仅将手指微微一搓,空中立刻传出一阵异声,其声铮从如琴,十分悦耳,不一会儿,室中四周的墙壁都慢慢移动,现出许多长形方格。每个方格都恰好可容一人站立。韦明远游目四顾,见那些人大半相识,一个个神情痴呆,商渔、庄氏父子俱都全了,只是没有韦纪湄、杜念远、宇文瑶等人。秦无极得意地笑道:“这些人多半是江湖上知名之士,可是现在却呆若木鸡,只要我高兴,可以教他们做任何的事。”韦明远怒道:“胡说!他们虽然技不如你,未必肯听你的话!”秦无极微笑道:“你等着看吧!”说着用手一指庄泉道:“去打你老子一个嘴巴!”庄泉脸上木无表情,只有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显见他的神志并未全惑,只是行动受到了限制。秦无极用手轻轻一抬,庄泉身不由主地被吸了出来,双腿僵直,慢慢向庄宁走去,到了他的面前,果然抬手打了庄宁一下。这一下打得极重,庄宁的嘴角立刻应声流下鲜血,庄泉打完后,又僵直地走到自己的空格中站好。韦明远发现他的每一个行动都是身不由主,完全由秦无极的手势虚空中运力指挥,一方面震惊于他的功力,一方面却愤怒填膺,厉声高叫道:“你这种罔顾人道的行为,势必遭受天谴!”秦无极哈哈大笑道:“我心即天心,我倒不信天下还有人能来制裁我!”韦明远愤怒到了极点,蓦地一掌,运足太阳神抓之功,对准秦无极攻去,秦无极泰然而立,完全不作任何准备!他威力无俦的一掌如泥牛入海,连秦无极的衣服都没有飘动!秦无极微笑道:“别动手,讲打的话,你连三岁小儿都不如,怎么样,现在你死了心吧!”韦明远怆然一叹道:“落到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疯人手中,夫复何言……”他的话还没讲完,突然全身也呆如木偶一动也不动。杜素琼问道:“明远!你是怎么了?”韦明远一动都不动,只是把眼睛对她望着。秦无极笑道:“他想自己震断心脉自杀,我已答应他不死,如何能由他称心如意?所以停止了他的行动力,实际上是救了他的命!”杜素琼怒道:“落到你这种人手中,生不如死……”秦无极仍是笑着道:“慢来!慢来!好死不如恶生,我也不为难你们,最好你能劝劝他,因为我对二位异常看重,还有很多借重的地方。”杜素琼正想开口,秦无极已一挥手叫道:“紫娘!你带他们二人到静室去。”袁紫答应一声,过来冷冷地对杜素琼道:“抱着他跟我走!”杜素琼想了一下,默然无语地抱起韦明远僵立的身体,跟在袁紫后面向室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秦无极又道:“到静室中替他解开穴道,我谅他不会再自杀了!”杜素琼回头道:“你怎么知道?”秦无极大笑道:“人只有一时想不开才出此下策,生机未减,绝不肯轻易求死,你们在静室中不妨好好商量一下,只是别转逃走的脑筋。”杜素琼一言不发,扭头走了,背后还传来秦无极得意之至的笑声。又转了一阵,袁紫推开一扇石门道:“在这里了。”室中有床有桌椅,设备很齐全,杜素琼把韦明远放在床上,袁紫伸手在他身上一阵敲拍,约经盏茶工夫才长吐一口气道:“好了!再过一个时辰,他就可以恢复行动了,只是在一周时之内,千万不要妄动真力,否则岔了气,可要落个终身残废。”杜素琼骇然道:“有这么厉害?”袁紫轻叹道:“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们了吗,今天他算是很特别……”杜素琼忽然问道:“他究竟要把我们怎么样?”袁紫摇头道:“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从来不会告诉别人!”杜素琼想了一下又道:“你跟着这么一个怪物十年了,怎么受得了?”袁紫幽怨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我跟着他,只想学他的武功,达成一个目的!”杜素琼问道:“什么目的?”袁紫用手朝床上的韦明远一指道:“杀死他!可是主人看得我很紧,一直无法离开。”杜素琼又道:“今天你不是有机会了吗?”袁紫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我恨他到了极点,今天见了他,反而又为他的安危关心起来……”杜素琼微叹道:“你俩之间的情形我听他说过,你始终还是爱他的。”袁紫凄苦地道:“也许是吧!我这些年来,一直没忘过他,我自己也不明白,以前我还认为是他英俊的形貌令我动心,可是今天见到他时,他已是鬓发如霜,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了,然而我还是感到内心激动不已。”杜素琼微叹道:“爱情的发生并没有任何理由。我懂得你的心情。抱歉的是我无法帮助你,不过等一会儿他醒过来时,我可以把你的感情告诉他。”袁紫忽地一变颜色道:“不用!有机会我要自己告诉他,我准备再接受他一次拒绝的侮辱,那样我或许会真正的鄙弃生命,做些随心所欲的事了。”说完她猛地扭转身躯,风似的冲出去,砰的一声,石门又闭上了。杜素琼呆了一呆,才移步到韦明远身畔坐下,柔情无限地望着他,空气有些沉闷,壁上圆形的贝壳中,仍是射出那黯淡的黄光,四周寂静极了。在另一间石室中,坐着一个形容推淬的白衣女子,她是杜念远。她的眼光仍是那样的清澈,脸上含着一丝淡淡的忧容,口里轻轻地念着词,道:“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萧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反,亭前柳……”清吟未毕,竟籁籁地流下泪来。忽然在门下响起剥剥的叩门声,她拭了一下泪珠,沉声道:“进来!”石门呀地一声开了,秦无极脸上罩着黑纱,身后另有一个中年男子,手捧着一个果盘,走进室中道:“我给你送饭来了。”杜念远淡淡道:“放在桌上好了。”那中年男子依言放下果盘退出,只有秦无极仍站在一旁。杜念远用眼膘了他一下问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秦无极以极为温柔的声音道:“我等着陪你用餐。”杜念远顿了一下才道:“此地连时间都不知道,这算是哪一餐!”秦无极道:“此刻又是申西之交,应该是晚餐了。”杜念远轻叹道:“又是一天了,你打算把我关在这儿多久?”秦无极歉然道:“快了!我已经派人出去部署,在最短期间,我们都可以离开这个深暗的地穴,出去透透气了。”杜念远道:“你收服了哪些人?”秦无极得意地道:“除了那几个特别强项的家伙外,没有一个不是乖乖的听话!”杜念远扁着嘴道:“匹夫鼠辈,纵多何益!”秦夫极一怔道:“要哪些人才能叫你看得上眼!”杜念远闭目不答,口角上含着一丝冷冷的笑意。秦无极等了半天,见她仍不答话,不禁有点发怒道:“我晓得你还在惦记你丈夫,老实告诉你,今天我到寒冰洞中去看过他,已经冻得奄奄一息,再过几天,就可以成为一根冰条了。”杜念远脸色微微一变,继而漠然地道:“他的生死与我毫无关系!”秦无极不禁奇道:“你是他的妻子,居然会不关心丈夫的生死?”杜念远道:“关心也没有用,我既然无能力救他,便只有希望他早些死了,免得多受折磨。”秦无极立刻道:“你有能力救他的!只要你……”杜念远将眼一睁道:“只要我答应嫁给你是不是?”秦无极笑道:“不错!只要你一点头,我马上可以释放他,更可以重用他?”杜念远淡淡地道:“据我所知,他永远不会受你所用。”秦无极道:“那我可以任他远走高飞。”杜念远坚决地摇头道:“那更不行!让他去跟别的女人生活,由我来作牺牲品,我对他情坚如金石,却不会做这种傻事。”秦无极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使你回心转意?”杜念远冷冷地道:“吾心如槁,已永无转回余地!”秦无极仍不死心地道:“我只求你下嫁,并不一定要你的心向着我。”杜念远道:“没有情爱,夫妇之名形同虚设。”秦无极道:“我不在乎!我只欣赏你的才华,以你的才能,加上我的武功,我们可以席卷天下,立万世不朽之业……”杜念远冷冷地摇头道:“没有用,你把整个天下都堆在我脚下也无法动摇我,我只有一份感情,已经献给了我的丈夫,除了他之外,我永远不替别的人尽力。”秦无极呆了半晌,才悻悻地道:“今天你的母亲跟韦明远也来了,看在你的份上,我对他们很客气,你假若再如此固执,我可要下毒手了。”杜念远突然哈哈大笑道:“你假若到江湖上去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我们母女之间有多少情分,我一生中仅有丈夫是亲人,我连他都能放弃了,还在乎其他吗?”秦无极愤怒已到极点,一只手举了起来,覆面黑纱不停地颤动,两个透露的小孔中闪着慑人的寒光。杜念远视若无睹,淡淡地说道:“为了你的安全计,还是此刻杀死我的好,否则你将后悔莫及。”秦无极阴森地道:“我不相信你能构成对我的威胁。”杜念远哼哼冷笑道:“比武功我虽不如你,可是要比智慧,你可比我差多了,假我以时日,一定可以想出制你之策!”秦无极放下的手又举了起来,这次眼中的杀意更浓了。杜念远仍是无动于衷,秦无极比了半天,那只手仍是劈不下来。正在僵持时,空中忽而传来一阵磐音,初是隐约可闻,继而变得十分清晰。秦无极奇道:“怪了!这儿哪来的出家人?”杜念远微微一动,接着发出一声冷笑道:“你不是自夸此地是天罗地网吗,怎么会有你不知道的人闯进来了?”秦无极迟疑未定,那阵磐音愈来愈明显,仿佛就在门外一般。秦无极赶到门口一看,空荡荡却没有一个人影。磐音敲了一阵,然后有一个女音以极为清越的声音念道:“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情也蹉跎!痴也蹉跎!今朝尘尽光生,将情痴一起经过,生也如何!死也如何!心是灵光一片,照破河山万朵!”秦无极又呆了一呆,接着长啸一声,身形就飞速地消失秦无极的身形消失后,杜念远的神色立刻转为紧张了,跟着出了石室,以她那充满智慧的眼睛,约略地朝四周一扫,然后才跨着满怀信心的步子朝前走去。清晰的磐音仍在响着,不住地传进人的耳鼓,磐音中还夹着喃喃的经呗声,充满了有如蚁穴的地下孔道。杜念远边认边走,因为这茫无头绪的孔道中,岔路极多,稍一不慎,立刻就会遇到莫测的危险,然而这些错综复杂的道路,仿佛难不住这位才女,她慧丽的眼神每到岔路的地方,总能及时找到一条正确而安全的途径。走了一阵之后,她又毫无考虑地弯向一条小甬道,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夫人走错了!”杜念远微微一怔,回头向发声之处望去,只见在甬道转处站定一人,正是方才与秦无极一起送饭进来的中年男子,不禁轻轻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错了?”那中年男子道:“夫人一路行来,取道极为正确,此处乃鸢飞鱼跃的阵势,生门应为右边的鸯肩,再过去不远即为出口。”杜念远笑道:“我晓得,这点变化还难不住我,可是我并不急着想出去……”那中年男子微异道:“夫人不想出去?”杜念远点头道:“不错!我现在是在找寒冰地窖,我丈夫被困在那儿,按照北雁南飞之理,相信我并没有找错地方。”那中年男子怔了一怔才道:“夫人睿智无双,在下敬为前导!前面还有一些埋伏与毒阱,也许并不能难住夫人,但是可能耽误夫人的时间……”杜念远道:“谢谢你了,不会妨碍你吗?”中年男子摇头道:“没关系!主人追索那击磐念经的人去了,一时大概不会回来,那人真了不起,以主人的修为,居然无法得知他容身的地方。”杜念远微笑道:“一部子午经并不能包括天下所有的学问,世上总有一些他无法了解的东西……”中年男子问道:“夫人认得那个人吧?”枕念远道:“是的,她说来还是我的故人,论修为也许不高于我,可是她学的是另一种功夫,秦无极纵有通天之能,只怕也难以找到她!”中年男子默然无语,开始移步在前引路,杜念远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个人都不开口,在曲折的角道中通行着,走了半天,杜念远才出声问道:“这三个月来,你一直替我送饭,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子苦笑了一声道:“我已习惯于沉默,虽然我的名字叫做……”杜念远立刻接口道:“我知道你叫逍遥子,我是问你的真姓名!”中年男子道:“逍遥子是主人的叫法,我实际的名号是逍遥散人,至于真实姓名,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好在人只要有个称呼就够了,夫人不妨就叫我逍遥散人。”杜念远将逍遥散人四个字念了两遍,才微笑地道:“我看你一点都不逍遥,散人二字,更是有名无实!”逍遥散人轻轻一叹道:“我是自寻烦恼,被庄周那一篇逍遥游害苦了……”杜念远大笑道:“庄周的逍遥游?那可真有意思……南海有鱼,其名曰鲲,体大千里,化而为鸟,其名曰鹏,翼能垂天……你整年被困在这地穴里,连小鱼小鸟都不如!”逍遥散人抑忧地叹了一口气道:“就是两句话害了我,所以才上了那个蜉蝣生的当,到这儿找什么子午经,妄想练成武功,一效那鲲鹏邀游云海的壮举……”杜念远收起嘻笑的态度道:“那你可不能怪蜉蝣生,他邀你同来也是一片好意,只怨你们的运气不佳,被秦无极抢了先,不过秦无极也传了你们不少功夫呀!”逍遥散人愤愤地道:“那只是他所学的四五成而已。”杜念远道:“举世之间,你们那点技艺已可脾睨一切!”逍遥散人气怒地道:“那又有什么用!我们一辈子就卖给他了,连个行动的自由都没有!整年不见天日……”杜念远道:“这也不过是暂时性的!秦无极不是已经派人出去部署,马上就要大事活动,你也可以大展胸中的怀抱了逍遥散人长叹道:“我以前还有着那份雄心,现在可完全提不起兴趣了。”杜念远微微一笑道:“世上美女多的是,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而放弃生命的乐趣。”逍遥散人一怔,停下身子,回头望着她,满是惊疑之色。杜念远继续微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女人对这些事很敏感,你虽然不说话,可是我在你的眼睛里看透你的一切心意!不过我很抱歉……”逍遥散人摇头道:“你不须抱歉,我知道你们伉俪情笃,也不像主人那样自不量力,我只把那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所以从不告诉你……”杜念远微笑道:“你太傻了一点,苟有所爱,就应该勇敢地表白出来,虽然不一定会为对方所接受,但至少也该让人家知道,也许会有希望……”逍遥散人的眼中射出异芒,兴奋地道:“现在你知道了。”杜念远摇头道:“我不同!我是那种一生只恋爱一次的女子,我告诉你这番话的意思是叫你以后遇上别的女子时,不要因为蹉跎而失去了机会。”逍遥散人失望地一叹道:“不会再有别人!雪肤花貌处处有,才华如卿得几人!”杜念远道:“才华也是值得爱慕的条件吗?”逍遥散人道:“是的!国色天香,总有红颜春尽之日,只有绝世才华,随岁月而俱增,令人永远地为之倾倒!”杜念远幽幽地叹一口气道:“你倒是与秦无极一样心思,只可惜我的丈夫不同你们一般想法,我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才失去他。看样子你们爱错了人,我也爱错了人。”逍遥散人一怔道:“你丈夫对你很坏?”杜念远淡淡地一笑道:“也不是很坏!不过他没有把全部的感情都交给我,我既不是他第一个爱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能算是他感情上的一个过程而已。”逍遥散人愤然道:“这样一个憬薄的男子,你何必还痴心地恋着他。”杜念远微笑道:“你又在钻牛角尖了,情之一物,只有开始而没有结果,活着的一天,它便主宰着人们的命运行为,天生吾人,给予生命时,便随着给了一份爱情,我们再把它交给另一个人,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子延续下去的。”逍遥散人呆了半晌才叹息道:“你对情感的看法实在比我透彻,我只好羡慕你的丈夫命好,不过我高兴的是主人也得不到你,他第一次对我透露要娶你,我几乎想杀他!”杜念远奇道:“为什么?你吃醋也吃不到他的头上呀!”逍遥散人道:“我不是吃醋!而是怕你在他的威胁下屈服,他实在不配你,虽然他的武功高于一切人,可是他……”杜念远点头道:“我知道!他的形状太丑恶!”逍遥散人奇道:“他把真面目给你看过了?”杜念远摇头道:“没有!但是我可以想像,他要是脸上没有缺陷,何必整天带着面罩,有几次他颇想揭开面纱来对我,可是到最后还是忍住了。”逍遥散人道:“不错!他跟我透露过心事,因为他比较信任我一点,凡事都跟我商量的,我曾经劝他应该勇敢地面对现实,他却始终提不起勇气。”杜念远笑道:“你是要他让我看见他的丑形而加深拒绝他的意念。”逍遥散人道:“私心中我确是此意,不过我的理由很充足,我认为……”杜念远摇手道:“不管你的理由多充分,对我都没有关系,我假若会移情于他,绝不因为他容貌丑恶而改变心念,根本上是我无法再爱别人。”逍遥散人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你是非常人,但是我总希望能多暴露一些他的缺点。”杜念远摆手道:“这谈话可以结束了,你还是带我去找我的丈夫吧!”逍遥散人沉吟片刻,才低头恢复前进,两个人这次是真正地陷入沉默,耳际只有那磐音经唱还在继续着。甬道中开始充满寒意,但是杜念远功力深厚,也不禁身子有点抖擞,逍遥散人忽而脱下身上的外氅,交给她道:“披上它,再过去还要冷呢!”杜念远拒绝道:“不用!神骑旅远处长白山,我在冰天雪地中挨惯了。”逍遥散人诚恳地道:“这不是普通的冰冻,主人在北海之源,采来的万载玄冰,寒可彻骨,只有一种冰狸可在那儿生存,我这外衣就是冰狸皮所制,权当是我惟一对你的心意吧!”杜念远默然地将衣服披上,果然温暖得多了。逍遥散人欣慰地笑了笑,蓦地推开一道石门,里面白气氤氲,在宽可及丈的斗室中,墙上居然结了厚达尺许的坚冰。韦纪湄半倚着冰墙,已经冻得奄奄一息,见杜念远过来时,只将眼皮眨了一眼,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杜念远心如刀割,强忍着悲戚道:“纪循!你怎么样了,我来救你了。”韦纪湄木然没有回应,逍遥散人却急道:“你可不能哭,此地冷到极点,眼泪没等流出来,立刻就结成冰珠,嵌在眼睛里能刺破眼球,你快把他抱出来吧!”杜念远弯腰将他抱起,发现他的四肢都已经僵直了,像是一团冰块似的,逍遥散人帮着将韦纪湄抬到门外,闭上室门,寒气才轻了许多。杜念远脱下身上的外衣,那原是逍遥散人给她的,她又用它裹在韦纪湄的身上,逍遥散人的神色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静静地又带着她走向回路。行了一阵之后,逍遥散人指着一条两道:“这里出去不远,就可以看到地面了,韦首领的功力还算深厚,所以才能支持这么久而不僵,出去后最好找个深井,将他泡在里面,等寒气渐渐消退,然后再进以补元之剂,大概最少也要半个月才得复原,最重要是……”杜念远接口道:“我晓得!这半个月中不要让秦无极找到。”逍遥散人道:“是的!不但是半个月,以后也是一样,主人对你并未死心,他会想尽一切方法来搜寻你们,因此你们一定要找个地方,永远地躲起来。”杜念远脸色一寒道:“我不会永远躲他的,有生之日,我都会记住他加于我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再找上他,要他尝尝我的厉害。”逍遥散人一呆道:“你斗不过他的!”杜念远冷笑道:“明着不行暗中斗,武功不行我用智力斗,我这一生从未认过输!”逍遥散人顿了一顿才道:“那就全在夫人了,反正无论如何,我总会给你一切的帮助!”杜念远望了他一眼才轻柔地道:“谢谢你了,我会记得你的。也许我有别的方法报答你。”逍遥散人黯然地一笑道:“我只是做了一件愿意做的事,并不企求任何报答。你多珍重吧!但愿将来有机会,我能再见你一面!”说完点点头,跨步向另一条甬道走去。杜念远也呆了一下,抱起韦纪湄,朝着逍遥散人所指的方向径直行去。在另一个方面,此时却又发生了一件更为惊人之事!愤怒的秦无极被那阵磐声梵唱,引得到处乱闯,却始终没有摸到一点敌人的下落。这经唱之声,显示出发音之人的武功的确不错,可是比起他来犹差了许多,一个武功比他差的人,居然能逃过他的搜索,像捉迷藏一样地戏弄他,怎不叫他暴怒欲狂呢?在地穴中找了半天,始终没有结果,蓦而他心念一动,暗骂自己道:“该死!这根本是一种心功传音,我循声追人岂非是自乱方向。”想到这儿、他立刻静下心神,气与神合,以灵智中一点神通,去与那磐音梵唱相合,过不了多久,他的面纱中透出一丝轻笑声道:“这下看你躲到哪儿去!”飞身而起,朝着一条甬道疾驰而去,走不了多久,隐约星光在天,原来出了陵穴,他在陵穴中间开了许多出路,上面利用许多天然物作为掩避,这一个出路是一所废旧的坟墓,棺木早被搬去,平时是狐鼠的巢穴,谁也不会想到里面有这么多的文章。推开墓碑,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追,梵唱已经听不见了,可是在神气的感应上他知道那人还在继续着,不禁冷笑自语道:“你以为一点微末的心功就可以难倒我了,等一下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冷笑中他的身形似飞般地移动,片刻功夫,他已来到一处堆垛之下。长城在这儿打了一个转折,城里城外都是起伏的峰峦,巍峨的城墙像一条长蛇,蜿蜒曲伸在群山环抱间。城垛上坐着一个缎衣女尼,仅在中年,头上新剃的秃顶在星光下反射出铁青的光亮,手中持着玉磐,还在极规则地敲着,口中喃喃地念着。秦无极悄无声息地掩到她身后,本来想一掌偷偷地击过去的,但是手举到一半,他又忍了下来,冷冷地道:“别再捣鬼了!我已经来了!”女尼蓦然住手,回身望着他,片时后才平淡地道:“施主的确不凡,居然能找到贫尼!”秦无极冷笑道:“你那点微未道行,也敢在我面前弄玄虚!你是什么意思?”女尼缓缓地道:“贫尼有几个故人,失陷在这地底,贫尼想引导他们出困。”秦无极怒道:“那些人是我关起来的!你要救他们出来,先要问问我是否同意!”女尼仍是平静地道:“出家人已经戒绝争斗,贫尼无意与施主为敌,那几个故人俱是当今武林精英,贫尼不忍看他们遽尔丧生,尚祈施主高抬贵手。”秦无极怒笑道:“我不想跟你多废话,我只问你救人救得怎么样了?”女尼道:“有些人已经脱困了,有些人因为受到施主手法所制,无法行动,希望施主能体念无心平和之意,解除他们的禁制。”秦无极微感一怔道:“你说你已经放走了一些人?”女尼道:“是的!是的!太阳神韦大侠与梵净山主已经在贫尼经唱指引下,走出西边的南道,那儿有一片荆棘遮住出口,也由贫尼代为移去。”秦无极怒叱道:“胡说!我不信你人在此地,会分身去救人!”女尼平静地道:“贫尼无须人内,仅仗着心头一点灵光,在施主仙居内测览了一遍,看到施主对这前圣的遗陵,的确经营得天衣无缝……”秦无极以疑惑的声音道:“你说你已练成了身外化身的功夫?”女尼摇头道:“身外化身之说,几近荒诞,贫尼不过习过以神代身的功夫而已。”秦无极想了一下才道:“请教师太法号。”女尼道:“贫尼一了。”秦无极道:“在下秦无极,居此陵中四十年,已得广成子遗籍中之大部分精要,仅只有少许未到之处,师太所擅之离神心法就是其中之一,在下欲与师太交换一些条件。”一了淡淡地摇头道:“贫尼不想得到施主的功夫。”秦无极阴笑道:“谁说我要拿武功跟你交换了?你纵然能够神游体外,也无法解得我独门的制穴功夫,现在我愿意拿那些不能行动的人的生命,交换你的心功口诀。”一了仍是摇头道:“贫尼无法答允施主之请。”秦无极冷笑道:“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本,舍己耘人,师太珍惜这一点功夫,却要牺牲许多人的性命!你不答应我的交换,我马上就去杀死他们。”一了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如此心性,贫尼更无法助长施主为恶之能,那些人的性命已然无碍,贫尼虽解不了,另外还有高人可以。”秦无极诧声道:“谁?”一了淡淡地道:“贫尼暂时无法奉告,施主虽然练成武功,但请记住一件事,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逆天行事,必无善果。”秦无极勃然大怒道:“混账东西!我对你客气,你倒反而教训起我来,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把你抓回去,当着你的面,把那些人一一杀给你看,瞧瞧你说的那个高人会不会出现!”一了忽现庄容道:“贫尼说的金玉良言,尚望施主不要再执迷……”秦无极阴森森地一笑,忽而屈指朝她的肋下点去,一了双目凝神,注视着他的手指,脚下踉跄后退。秦无极的指势在空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及至看到一了的神情后,才恍然大悟,狞声厉笑道:“哈哈!真不错!你这离神心功居然还能挡我的一招攻势,可是你知道我刚才只用了二成功力,只要我再加一倍劲道。你就有好戏看了。”说完震指又是一弹,嘘嘘声中四缕劲风直射而前,一了的身子晃得一晃,立刻口喷鲜血,痿然倒地,秦无极得意地大笑过去,准备将她抓起来。手指刚要沾到她的衣服,突然一了的身子被一股绝大的外力吸了开去,他抬头惊望时,月光下的城楼上并排站着三个老人。一个道装,一个憎装,另一个是儒装!三个人都神色庄严地望着他,眼中有湛然的神光流出。秦无极怔了一下才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儒装老者微微一笑道:“老夫白浩,这是我的老友天龙子、捻花上人,本来相约作东海之游,为了你这魔头,无端败了游兴,你准备怎么个赔偿法?”秦无极又顿了一顿,见捻花上人手中正托着一了,心中一动问道:“她是你什么人?”捻花上人道:“是我的徒孙!要不是为着一局残棋未了,耽误了一步,她便不会受伤了……”秦无极厉声道:“那离神心功也是你传给她的了?”捻花上人微笑道:“那是老衲所创的‘梵音心唱’,可不叫离神心功。”秦无极大声道:“我不管它叫什么,只问你肯不肯交换?”捻花上人笑道:“可以,只是那代价太高,怕你舍不得。”秦无极闻言大出意外,没想到这和尚打扮的老家伙居然肯交换,他学习广成子的遗籍艺技,已臻通天彻地之能,就是神与体不能分开,无法做到更进一步的程度,所以立刻毫不考虑地道:“行!再高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只是除了我的性命。”捻花上人笑道:“那当然不要你的性命!”秦无极连忙道:“那你要什么东西快点说吧!”捻花上人道:“我只要你的四肢,你把手脚都砍下来给我,我立刻就传你梵音心唱的功诀。”秦无极一怔道:“我断了手足岂非仍是丧命!”捻花上人道:“不会的!你参研广成子的功夫已臻登堂人室之境,去了手脚不会要你的命,习了我的梵音心唱之后,你更可以凭着心念去领受外界的事物,没有任何不便之处。”秦无极又想了一下道:“没有了手脚,我纵然习得通天技艺,又如何去称雄天下。”捻花上人大笑道:“我的梵音心唱是一种禅门清净之学,必须涤尽斗志争念,习之才能大成,像你这种好勇嗜杀之徒,如再得了梵音心唱之功,为害天下连个治你的人都没有了。”秦无极勃然大怒道:“老秃驴,原来你在拿我开胃,你不想活了!”捻花上人仍是带着他那满不在乎的笑容道:“我们这三块老骨头都已行年一百开外,算起来也实在到了该死的时候,只是我那老友天龙子颇精先天易数,他算出我们今天尚未到升天归位的日子。”秦无极忍无可忍,在黑纱后发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接着袍袖一抖,一股暗劲朝前送去,捻花上人的手中还捧着一了,只得默运精神,在虚空中接了他一招。秦无极这一下也是试招,大概用了五成功力,因为在他的想像中,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此更高的对手了。谁知捻花上人的凌空迎招,回力居然大得出奇,他的劲力当堂被对方逼了回来,连带脚下的也被牵动了两步,不由诧然惊呼道:“老秃驴!不怪你嘴皮子硬,原来还真有两下子!”捻花上人虽是占了先,心中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秦无极,因为他的精神功与心灵相通,劲力收发,全在一瞬之间,方才那一招他耗了八成功力才强过对方去。当下立刻回头对白太公与天龙子道:“白老儿!牛鼻子只怕我们所担心的事,会应在此人身上。”白太公脸色微微一动道:“野和尚,打架的事可轮不到你开口置评,让我来试试他有多厉害。”说时肩头一晃,脚下移形换位,已然抢在捻花上人之前。秦无极本来已经凝聚功力,准备再度一击,见到白太公的身法时,不禁微微一呆,因为移形换位是一种上乘心法,在广成子的遗籍中也只说了一个大概,想不到这些老头儿倒能轻而易举地使用上来,一时心中极为疑惑。白太公见他呆呆的在发怔,乃出声催促道:“小子!别装傻,让老夫试试你有多大道行。”秦无极没好气地道:“瘟老头儿!你别倚老卖狂!我也七十多了。”白太公哈哈大笑道:“那你不是小子是什么,我的儿子要是活着也比你大,来!来!老头子先揭开你这层假脸皮,瞧瞧你是个什么长相。”说着身形一晃,疾速无比地朝他面前抢去,秦无极嘿的一声,骄指点向他的前胸,可是白太公的移形换位何等神妙,脚下一错,堪堪闪过他的指风,顺手一带,那块面纱已经到了他的手中。星光下又露出秦无极那张丑恶无比的脸庞,尤其是在暗森森的光线照映下,显得格外的恐怖狰狞!连三老那等世外高人,见之也不禁一怔,白太公顿了一顿,才将那片抢来的面纱虚空掷了回去道:“小于!你还是带上它吧!原来你的脸见不得人。”秦无极翻开没有嘴唇的牙床发出一声狞笑,在空中轻轻一招,将那片面纱击得粉碎,然后才厉声叱道:“我曾经对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凡是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除了我有特别的理由饶恕他,否则一定杀无赦,你们准备着领死吧!”语毕单掌挑起,节骨一阵暴响,显然是将全身的功力都凝聚起来,以备一击。白太公平静地道:“小子!你要怎样比法?”秦无极怒声道:“现在是拼命之斗,又不是比武,哪有这么多的罗嗦?你们单独轮流上也行,合起来上也行,反正是不死不休!”白太公晒然一笑道:“老夫自负潇洒一生,怎能打这种无赖的架!”秦无极厉叫道:“这是拼命不是打架!”白太公微笑道:“命可以舍,风度不能不维持,你一定要耍无赖,老夫干脆认输,拔腿一溜,跟你赛赛脚程,看你是否有本事追着老夫要命!”秦无极微微一呆,心中的确有点着急,这家伙的移形换位功夫己臻化境,真要逃起来的话,自己一定是迫不上的,想了一会儿才道:“依你说该怎么比吧?”白太公微笑道:“以你现在的造诣,比招式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比内力又耗时太久,因此这比赛的方法倒是颇费用章,这样吧!我们来个新鲜花样,那儿有一颗银杏树,正是枝叶婆婆,我们来比赛数树叶。”秦无极哼了一声道:“这是无聊透顶的小孩子把戏!”白太公摇头道:“你别以为无聊,这玩意颇不简单,第一我们都站在地上,不准过去数;第二我们必须在一刻之内数完,然后看谁正确。”秦无极冷冷地道:“输的人呢?”白太公道:“由赢的人随意处置!”秦无极抬眼对那棵大树望了一下,只见它枝柯盘虬,广如华盖,树叶仅有铜钱大小,何下亿万之数,要在一刻之间数清,谈何容易!白太公又催促道:“你到底比不比?”秦无极眼珠一转道:“比!我们先立下赌约,假若我胜了,我要你自断经脉!”白太公笑吟吟地道:“行!假若我胜了,倒不要你的命,只限定你此生留在地穴内,不准踏上地面一步!”秦无极冷冷一笑道:“一言为定,我们就开始吧。”白太公回头对天龙子道:“牛鼻子!麻烦你做个见证,记时兼检查答案。”天龙子神色庄重地一点头,两个人立刻就凝神对那棵树望去。斗转星移,天空已微有暗色,风吹得树叶狡籁乱摇,换了一个常人,只须望上一会儿,两眼都要花,何况去数那上千上万的树叶。可是这两个内家高手却睁着眼睛,一眨都不眨,目光迅速上下移动,将一片叶浪看得清清楚楚,口中哺哺微动在划算着数字。天龙子神容镇定,按着自己的心跳数计算时刻,一刻工夫过去后,他大喝一声:“停!时间到了!”白太公抬眼望着秦无极道:“小子!你数完没有?”秦无极冷笑道:“自然完了,你先说答案吧!”白太公微笑道:“老夫这么一大把岁数了,哪里能上你的当,老夫说出答案来,你只要跟着讲一遍,岂非叫你占了便宜去?”秦无极阴笑道:“那你是要我先说了?”白大公笑道:“老夫也不占你这个便宜,我们各人把答案写下,交给公证人,由他来宣读,这样谁也没话说了。”秦无极笑着道:‘很好!只是无纸无笔,如何书写?”天龙子道:“纸笔不须要了,你们各选一块城砖,在上面刻下答案,由我来评断好了。”二人都同意了,各自分开刻妥后,天龙子先看白太公的念道:“七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六片!”又过去看秦无极的答案时,脸色不禁一变。秦无极大笑道:“瘟老头子!这下你可输定了,树上只有一片树叶。”说时用手一指,一股暗劲送出去,那万千树叶立刻化为乌有,仅只树顶上撑着一片孤叶,原来其余的叶子被他的指风震碎了。自太公勃然色变叫道:“小子!你居然敢使诈!”秦无极冷笑道:“方法是你提出来的,你在练习透云眼时,早就扎下根底,我自然不及你,这是你取巧在先,不能怪我使诈于后,再者你并无有规定不准用其他方法呀!”自太公怔了一下才长叹道:“做人若稍存心机,报应立至,自侮而后人侮之,这话一点不错,小子!算你厉害,老夫认命了!”说完又是一声长叹,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果然是遵约自断经脉而绝。秦无极得意地大笑起来,捻花上人放下手中的一了,走到白太公身畔,望着奄然而去的老友,隐有凄然之色。天龙子勃然震怒喝道:“无耻贼子!实在容你不得!”掌随声动,劲力无传地涌向秦无极,秦无极毫不在乎地伸手遥接,两股劲力立刻胶着在一起,居然不分高下。这两人都是绝世的高手了,所以虽为全力相接,却没有一点征象,看上去只是一人伸出一只手遥空相对而已。天龙子表面上还能维持着平静,内心却骇异到极点,他秉性恬淡,虽未作天下第一人之想,却也未曾预料到世上会有能与他一相抗衡之人!可是面前的这个形容狰狞如鬼的怪物不但能挡住他的掌力,甚至还有凌驾在上的趋势,怎不令他大感诧然呢?秦无极则因与捻花上人较量过一招,再由白太公所表现的功力上,知道这三个老家伙无一善与,所以一出手,就用上了全力。广成子果然是武学之圣,他的遗籍中所留下的练气功夫,博大精奥,秦无极只研习四十年,即可与天龙子数甲子的修为相持不逊!争持片刻后,秦无极由于没有嘴唇,也没有脸皮,他的笑容只是肌肉的牵动与利齿的扩张,看来更为怖人。天龙子的手腕已在开始颤抖,显有不支之状。捻花上人谛视片刻,微微一叹道:“阿弥陀佛!老袖一生虔修,到头仍难落个清净之身!”说完闭眼合十,“梵音心唱”神功运起,意志化为一股力量,也向秦无极夹攻过去。天龙子得到他的助力,堪堪挽回颓势,松了一口气道:“野和尚!你怎么突然想穿了!”捻花上人闭目运神如旧,口中却答道:“此人心怀偏激,艺臻绝境,若是由他率性而行,天下正不知要遭受多少茶毒,本着吾佛身人地狱的精神,老衲不得不开杀戒了。”秦无极力敌二人,虽然有点吃力,然仍未改其悍然之态,厉声叫道:“很好!老秃驴我马上就送你到地狱里去!”腕上一加劲,将天龙子往后一逼,腾出另一只手来虚空对捻花上人拍去,捻花上人闭紧的双目突地张开,神光湛然逼射,嘴皮连连念动,梵音心唱的功力也运到十成火候,迎住他的掌力,三个人遥遥地相对着。天龙子自秦无极分出一掌去迎敌捻花上人后,觉得他的掌力又恢复初时的雄猛,自己隐有不敌之感,不禁大是疑惑不解2捻花上人轻轻一叹道:“道兄!此潦已习得一心二用之法,他此刻虽是分开抵敌我们二人,本身的劲力却未曾受到分散,看来我们今天要难逃大厄了。”秦无极得意地笑道:“老秃驴!你说得一点都不错,除非是那个老头儿能够返魂复生,我双手无法三用,否则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应该归位了。”天龙子与捻花上人俱默然无语,其实上他们分不出精神来说话,因为秦无极的劲力愈来愈厚,他们都是咬牙苦撑着…、……摹而地下的白太公身形疾起,笔直射向秦无极,一指径点他的门面!秦我极淬然受击,根本无法防备,百忙中只得一偏头,自太公的指头点上他的肩膀,“嚎!”一声微响过后,秦无极踉跄后退,肩骨已经碎裂了。接着是天龙子与捻花上人的劲力因为他摹然收力,也一起涌到,将他的身子再度击飞出去,飘飘地向长城外落下。将要及地之际,他猛然一扭身,才勉强站住,口中鲜血直喷,受创颇重。天龙子与抢花上人都诧然莫知所以,呆呆的一言不发。首先使他们惊奇的是白太公的死而复活!其次再令他们震惊的是秦无极,这怪物初受一指,继而又受了二人合力的一击,居然还能不死,则他的一身功力,简直是匪夷所思!秦无极略为压制一下心胸澎湃的气血,立即破口大骂道:“瘟老贼!你简直是个无耻背信的下流鼠辈!”白太公微笑道:“老夫并未背信!”秦无极怒道:“我们约好你输了便自断经脉,怎么……”白太公笑道:“我们并未约好该断多少经脉,老夫已遵守诺言,将左臂经脉自动闭绝,我刚才攻你用的是右手,这并不算违背诺言吧!此举虽然算不得太光明,但是你使诈胜了赌赛,两下算起来刚好扯平!”秦无极哑然无言,等了一下,才愤愤地道:“好!算你厉害!秦老爷子今天把命卖给你们吧!”他知道此刻已经身受重创,面对着这三个顽强的敌手,绝难讨得了好去,干脆一赌狠,不作活命之想了。天龙子朝其余二人望了一眼道:“除恶务尽,二位意思怎么样?”白太公没有回答,捻花上人却摇头道:“我们介人争端已经是大违初衷,怎么还可以造下杀孽!”天龙子庄重地道:“良机难再,等到他再进一步时,恐怕就不是我们三人之力所能除了的。”捻花上人微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若作恶多端,天必不容,他若能改过迁善,则将是一件无上功德,我们的罪孽岂不更深。”天龙子沉吟片刻对白太公道:“白兄意下如何?”白太公凝重地道:“我也主张放他过去,却不是像野和尚那般的菩萨心肠,我只觉得今天我们以三对一,胜之不武,我希望改天能公平地跟他决斗一下。”天龙子闻言也沉吟一下道:“二位都这么说,贫道自不能独持己见!由他去吧!”秦无极本来已经准备就死了,听他们的口气又死不了了,立刻打起精神道:“今日你们不杀我,异日相逢,我也各饶你们一次,可是我为人眶毗必较,郎使不取你们性命,也要让你们受些活罪,你们最好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让我找到。”白太公傲然一笑道:“你别得了机会就卖狂,假若你今后估恶不改,不等你来找我们,我们也会自动再来找你,那时对你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容情了。”秦无极怨毒地望了三人一眼,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话的,但是怕他们改变主意群起而攻,话到口头又咽了下去,转身向后走去。天龙子将他叫住道:“慢一点!我还有话要告诉你!”秦无极愤然回身,天龙子又道:“广成子一代武圣,他的陵穴不能再让你占为作恶之所,我限你马上离开,那些被你困陷的人,一个也不准伤害,否则我们宁可拼着双手染上血腥,也要将你剪除!”秦无极阴沉地道:“那地洞我早已住腻了,你不说我也要搬出去,至于那般脓包,全放了也不足为俱,你们等着好了,不出三年,我一定会再找到你们一雪今日之恨!”捻花上人合十道:“阿弥陀佛,秦施主,你福缘不浅,得到广成子的遗籍,纵然不能寿期永颐,至少可以比常人多活两三倍,但愿你能珍惜这般机缘,好自为之。至于我们三人本来就无心与你为敌,今日之举,事非得已,日后是怨是缘,但凭施主之心,不过老袖有一言相劝,多行不义者必自毙……”秦无极如同未闻,冷笑一声,回头径去。捻花上人一声长叹,天龙子笑着道:“野和尚一片佛心,怎奈人家是块不点头的顽石。”捻花上人正容道:“道兄不可如此说!佛家讲究因果,此人得此异缘,并非毫无原故,天下无不可度化之人,天心亦如此,佛心如此……”白太公道:“罢!野和尚少说禅理吧,你连自己都度不了,还想度人!正经一点,我们还是自己多用点功吧!再次再遇上他时,可不能三打一了。”天龙子也叹道:“我们以前也是太自满了,以至蹉跎了许多岁月,否则何至于这样狼狈!我看还是找个清净一点的地方我要把‘天禅神功’再加强一下,白兄也应该好好地练一下先天浩气!至于野和尚……”捻花上人连忙摇手道:“别把我算在内!”天龙子奇道:“你怎能置身事外,今天放虎归山,大部分是你的意思。”捻花上人道:“我绝不诿避责任,不过我也不想在武功上去克服他,但凭一点佛心,我要度他回头,好在东海之游已践,二位尽管请便吧!老僧要带着这个徒孙,好好地参研一下佛理!明年此日,我们在此地再见吧!”说完挟起昏迷不醒的一了,飘然径去。天龙子也不挽留,只对白太公道:“我准备上玄真宫去一访故人,顺便在那儿练练功夫,白兄有意同行吗?”白太公微笑道:“不了!我不比你们四大皆空,能撇得下,珠儿跟劣孙还失陷在洞中,我不太放心,要看着他们安然离开才决定行止。”天龙子一笑,口作长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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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风涛
第四章 雪海双凶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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