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这句话立刻激动了周围的弟子,纷纷持剑攻了上来。易水流大叫道:“你们只要再上前一步,我可要大开杀戒了?”那些弟子毫无所动,依然持剑挺进,易水流长啸一声,剑身突振,一尘与一鹭只觉虎口一痛,剑柄脱手飞出。又是两声惨呼,那两柄振飞的长剑又伤了两个人。一尘定过神来,伸拳取胸,击向易水流,易水流平剑下拍,将他的手臂挥了开去,叱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要是换了剑锋,你的手还要不要?”一尘厉声道:“我连命都不要了。”语毕正待扑上来,青木突地巨喝道:“住手!”一尘脚步一顿,青木当的一声,将手中长剑掷落道:“算了!我听你们吩咐吧!”易水流微微一怔,笑道:“掌门人愿意出关了?”青木点头道:“不错!技不如人,贫道听候任何吩咐!”易水流收剑笑道:“掌门人早答应了,何必误伤这么多人命!”青木凄然地叹道:“一尘!从现在起,你就是武当掌门,记住一句话,无论如何,断不能使门户中断,再者,切记今日之诫,好勇逞气者,必无善果,你不许记仇,今后好好地领着门中弟子,一意清修!”一尘大感意外,泪眼承睫,呐呐地道:“掌门人!您……”青木凄苦地道:“一尘!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该懂得我的意思!”一尘顿了一下道:“是的!弟子知道了!”青木褪下手上碧玉扳指道:“这是掌门信物。你拿去吧,好好地保存它!”一尘跪在地上,正准备接受,易水流突然道:“慢着!”青木望着他怒道:“贫道已然认输,这是敝派家务,尚请易少侠不必过问!”易水流微笑道:“在下奉命邀请的是武当掌门,不是道长本人,道长若此刻将掌门信物交出,在下只有另外请人了。”青木不觉一怔,沉吟难决。一尘却飞快地接过扳指,套在手上起立道:“此刻贫道已是掌门,长白之行由贫道去了。”易水流怔了一怔才道:“事既如此,当然是道长前往了!”一尘走到青木身前再次跪下道:“恩师请恕弟子擅越之罪。长白归后,弟子再奉还信物。”青木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激动地道:“不用了!乱世弱门,掌门人必须懂得忍辱之道,我就是因为不能忍,才招致许多弟子无故伤生,柔草不折于劲风,齿摇脱而舌仍存,这是道家最基本的道理,我却把它忘了,你比我更像个修道人,也比我更配做掌门人,去吧。”一尘沉重地站了起来,朝易水流与邢洁道:“二位!我们可以走了。”易水流望了满地血腥一眼,默然地扭转身躯,正待离去,突然殿门口又传出一声清丽的呼叱道:“站住!回来!”易水流诧然回身,只见真武殿内并排出来三人,中间是一个半老的美妇,旁边伴着一双年青的俊美男女!那半老美妇跨步出殿门,先朝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朝青木望着,青木无言地低头,半老美妇微叹道:“掌门人!为什么不早派人通知我一声,以至于把事情弄得这么不可收拾,要不是我问了值日的弟子……”青木惭声道:“这是敝派的事,韦夫人远来作客,怎敢惊动!”“韦夫人”二字使得易水流与邢洁都不禁一震。半老美妇望着易水流道:“老身朱兰,拙夫韦明远,这是你们首领的弟妹韦光、韦珊!你们也许不认识,但一定听说过!”易水流立刻拉着邢洁跪下道:“弟子叩见祖姑、师叔。师姑!”朱兰冷哼道:“不敢当!你们今天很威风。”易水流见朱兰睑带不愉之色,惶恐地道:“弟子不敢!弟子完全是奉命行事!”朱兰冷笑道:“上门凌人,杀人,流血!这也是命令吗?”易水流道:“弟子等受命之时得到嘱咐,先是以礼相邀,万不得已时,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是以弟子等不得不如此。”朱兰脸色一变道:“你们依的什么礼?”易水流不敢作声,青木只得道:“神骑旅杜夫人确曾具柬相邀,敝派未曾应命,先有失礼处,当然怪不得他们二位,只怨贫道过于矫情。”易水流接着道:“弟子们在动手之际,已经尽量不伤人了,否则今日此地,伏尸定不致这么几具!恐怕……”朱兰大怒道:“混账,在我面前还敢逞勇!”易水流立刻叩首道:“弟子不敢!”一尘上来道:“易少侠对晚辈已曾数度留情,韦夫人不可责之过深。”朱兰轻轻一叹道:“念远实在太不像话了,我该见见她去……”四个俱无答语,朱兰又对易水流道:“滚吧!去告诉你们夫人,就说这里事由我担下了,过几天我代表武当去向她请罪!”易水流又叩了一个头起来道:“弟子遵命!弟子立刻转告夫人,准备迎迓祖姑仙驾!”朱兰哼了一声,易水流与邢洁转身如飞而去。朱兰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是一叹道:“一批好好的孩子,被念远教成什么样子了。”在长江岸旁,有一只扬帆待发的红船。在船旁,有一堆送行的人与被送行的人。朱兰朝那一列道装的人作一个万福道:“有劳各位道长相送,列位请回吧。”青木庄重地作了一礼道:“韦夫人!敬祝一路顺风,希望你能早日寻得韦大侠,更希望夫人此去长白,能够顺利他说服神骑旅,为武林消弭一次浩劫。”朱兰微笑了一下道:“找寻拙夫的事倒无关紧要,这次我带着孩子出来,主要的是让他们见历见历,倒是神骑旅的事……”青木深叹道:“神骑旅此次重出,天龙已散,他们当然以天下霸主为自任,挟威以立,受害的当不止敝派一门。”朱兰也叹道:“妾身知道,我一定尽量说服她,不过念远的口才很好,我不定讲得过她,再者在身份上,她总是梵净山的少主人,我不能过分强迫她,更无权命令她,这其中种种的地方,相信道长是谅解的。”青木沉重地点点头道:“贫道十分明白,请夫人念在天下安宁,勉力而为吧。至于为敝派解围免辱之德,敝派日后当再谋补报。”朱兰一面移步上船,一面微笑道:“道长言重了,妾身只憾出来得太迟,未能及时阻拦,以致于伤却许多人命,内心正感不安。”青木长叹道:“总是贫道无德,才贻门户之羞,再者也是武当合当劫数……”朱兰见他说话的神情十分伤感,也不好多去撩拨他,连忙率了子女登舟,船夫解缆起旋,悠悠地走了。这一趟是顺江而下,恰又赶上顺风,船行得特别快,到了晚上的时候,已经走下一百余里了。韦光在舱里陪着母亲和妹妹用过晚饭后,又谈了一阵闲话,就走到船头上,浏览着江天月色。月光很好,把银光洒在粼粼的江波上,闪起万道银纹,再加上江边拍岸的涛声,竟是一幅绝妙的声色图!韦光第一次离开梵净山,也是第一次领略到梵净山以外的天地,再加上得自韦明远遗传的豪情,不禁仰天长吟:“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本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江湖常作客,百丈波上逞奇才,卧龙跃马男儿志。仗剑高歌英雄怀!”这前半阙是杜工部的七律登高,恰能符合眼前的情境,后半阙因为原作过于颓衰,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改了。韦光吟罢之后,只觉得胸中豪气激涨,恨不得长啸一阵,心里才痛快,更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才可以发泄他体内充沛的精力。正在他豪兴四塞的时候,上游悠悠的荡下一叶小舟,舟上只有一个白衣的女郎,呆呆地凝立在船头。风飘着她缟白的衣裳,绰约如仙。可是她脚下的那叶扁舟,却因无人驾驶,在江中或横或倒,随波逐流,那女郎恍如未觉。借着朗朗的月色,韦光将这样情景看得很清楚,心中不觉一急,因为这女郎的身子望去很单弱,衣着却很华贵。“她一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个人在江边的小船上玩耍,不留心把缆索脱了绊,被江流冲走……“这样一个弱女,在江上飘流,该是多么危险的事,她一定是吓呆了,以至连喊救都忘了……”韦光在心中暗忖了片刻,立时有一股义愤激动着他,毫不考虑地双足一点,朝小舟上飞去。小舟离他的大船本就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一阵江流冲激,少说也有十丈远,以韦光的功力,还不能一蹴而过。所以他的身形先朝江面上落下,脚尖一点水波,再度凌空拔起,然后才徐徐飘落在舟尾上。韦光跃上小舟之后,立刻开言道:“姑娘不要怕!我来救你了!”女郎等他开口说话了,才徐徐掉转身子道:“怎么救法?”韦光不假思索地道:“我先想法把船拢岸,再送小姐回去!”女郎露齿一笑道:“那敢情太好了。”她笑的时候,神情美到极点,尤其是她的牙齿,洁如编贝,晶莹似玉,在月下闪烁生光。韦光的心神随之一动,低头寻视舟内,除了二人立足的地方外,中间还空着二尺余隙地,却无桨揖之流的东西。不禁将眉头一皱道:“怎么连桨都没有?”女郎又是一笑道:“要是有桨的话,我早自己划回去了,哪里还用公子相救?”韦光听得脸上一红,心想这是实话,只怪自己太欠思虑,想了片刻,计上心头,欢声道:“没有桨也行,请姑娘坐下来。”女郎不解地道:“做什么?”韦光道:“我学过武功,可以用掌力击水推舟,只是舟身难免晃动,姑娘站着不易保持平衡,恐怕会掉下去。”女郎依言坐下笑道:“看不出公子文质彬彬的样子,原来还会武功?”韦光笑道:“我若不会武功,怎能上得了姑娘的船?”女郎笑着道:“公子从我后面上来的,我没有看见。”韦光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女郎夤夜孤身泛舟,船上突然多了个人也不觉得奇怪,多半是个傻丫头。见她已坐定了,韦光也懒得多作解释,这时船只刚好横了过来,船头对着岸边,连忙叫道:“姑娘小心了!”一掌朝船后的水面推去,掌力强劲不凡,水面立刻掀起一阵巨涛,奇怪的是他们的坐船却一动都不动。韦光不觉怔住了,简直无法相信。以他自己的估计,这一掌少说也有五百斤的劲道,再以二人的载重来计,船身纵不前进如飞,至少也该推出二三丈。女郎仍是含笑等待道:“我坐稳了,公子快发掌力呀!”韦光的脸红了一下,再次发掌朝后猛击,这次是用尽全力推出,劲道总在千斤左右,水上波涌尺许。呼的一声,小舟立刻像枝急箭般的朝前急驶。女郎欢声大叫道:“公子!您的掌力真好,这不像是腾云驾雾吗?”韦光这才释然地吐出一口长气,脸上现出得意色。可是那女郎又叫起来道:“公子!不对啊,怎么离岸越来越远了?”韦光闻言一惊,连忙举眼望去,果然船正飞似的朝江心驶去,想是第二次发掌时,没有注意到船头的方向。望着那女郎愁眉蹙额的样子,韦光只能安慰说道:“姑娘不必心急,等它再转向时,我马上再发掌……”女郎宽慰似的一笑,韦光也感到很兴奋,深以能保护这娇小荏弱天真的女郎为荣,虽然他们还没有交换过姓名。相对默然片刻,女郎突又笑道:“公子!您的掌力真是奇妙,我们的船还在走呢。”韦光闻言一惊,这女郎的话确然不错,他们的小船仍在破浪前进,而且速度丝毫未减。不但速度照旧,船行的方向也改了,此刻小舟已到江心,船首却笔直对准下游驶去,离开他的大船已是很远。韦光这一惊非同小可,而且对眼前所发生的事,简直不知如何应付,因为每一件事都超出了他的想像。起先是五成功力发掌催舟,船身竟丝毫不动!第二掌虽用上全力,船不应行走如此之速,即使此刻是顺流,那力量也不应维持如此之久!这一切都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船上另有高明的人物在操纵!是谁呢?这个娇弱的女郎吗?他将一切的情形在脑中飞快地回忆一遍。从见她第一眼时开始,那时她单独无助地站在船头,一任小舟在浩渺的江心飘摇而全无惊色。其次是自己登舟之后,她也了无惊色。这女郎不是傻丫头,傻的是他自己。她坐在那里,两只雪白的纱袖披在船外,微微地飘拂,不正是船行如飞的最好解释吗?韦光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脸色涨得通红。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目力太差而羞愧。另一方面他也有着被戏弄的屈辱感。最主要的是他的自尊心受了损害,他的英雄感受了打击!过了片刻,他才粗声地道:“原来姑娘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只怪在下有目无珠!”女郎眨着眼道:“什么高人低人?公子!我不懂你的话!”韦光望着她无邪的样子,看不出她像是在说谎,然而对于发生在眼前的怪事,他又无法不相信。想了一下,他突然朝前一掌,掌心对准水面,劲力又提到十成,砰然一声,立刻又激起一道很高的水柱。这次他采取了与船行相逆的方向,照理船该后退或停止,可是这小船仅摆得一摆,仍是继续前进。不过韦光可小心多了,他看见那女郎的双臂在无意间朝后划了一下,这次是再无可疑的了。这女郎不但会武功,而且功力高出他很多。韦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愤然地道:“在下在登舟之际,原是激于一片义愤与愚诚,不意眼光太差,自取其辱,打扰了姑娘游兴,告辞了!”说完冷冷一点头,作势就待向江中跳去。这次女郎不再装痴扮呆了,连忙出声唤道:“喂!等一下,我送你回去!”韦光红着脸冷冷地道:“不劳费神,在下自己能走!”女郎笑道:“你登萍渡水轻功虽好,大概还不能一路踩着水回去吧?”韦光气呼呼地道:“在下略识水性,飞不回去,还游得回去!”说完又要往下跳,女郎却哈哈大笑起来。韦光怒道:“你把我戏弄够了,自然开心,在下无意继续供姑娘消遣,风清月明祝姑娘玩得高兴!”说完猛一长身,身形往后飞去,然后落向江心,这一回他存心游水回去,所以并未提气。等到落下来时,他不禁又是一怔。原来脚下并不是水,依然干干的。低头一看,身子依然是在舟上,大概那少女又把船赶了回来,恰到好处地凑到他的脚下。韦光不禁气往上冲,高声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女郎笑着吟道:“卧龙跃马男儿志,仗剑高歌英雄怀,你这位大英雄好男儿怎么做事情有始无终,救人不救彻?”韦光听她吟的正是自己信口制出的最后两句,不禁把脸又是一红,再者也恨她过于促狭,遂将脸一沉道:“冒昧相救之事,在下已自承孟浪,姑娘何必逼人大甚!”女郎微微一笑道:“我戏弄了你半天,你不恨我吗?”韦光高声道:“我当然恨你,但我更恨自己!”女郎仍是含笑道:“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想打我,甚至杀我?”韦光顿了一顿道:“这点小事我犯不着打架,更谈不上杀人。”女郎突然止住了笑意,换以诚恳的声音道:“公子生性正直,小女子不该如此轻戏,假若公子真为这件事生气的话,我情愿给你打几下出气。”韦光想不到她突然会这样说,顿了一下道:“在下方才说过,这点小事并不值得打人。”女郎仍是诚恳地道:“不!公子还是打我几下吧,我不想让你恨我。”韦光倒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道:“我不恨姑娘了,行不行?”女郎正色道:“那你也不生气了?”韦光道:“不生气了!”女郎突转笑颜道:“公于既不恨我,也不对我生气,那就不要走了,我一个人玩实在无聊,你陪我玩玩好吗?”韦光被她一笑,天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只得道:“家母及舍妹还在后面船上……”女郎笑道:“不要紧,他们的大船泊着不走,公子随时可以赶回。”韦光道:“只怕她们找不到我会着急。”女郎大笑道:“公子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丢了不成?我难得遇上个投机的人,你就陪我聊聊天吧,等一下我送你回去。”韦光还在沉吟,女郎已撅着嘴道:“莫非是公子还在生我的气,不愿意理我?”韦光遇到这么一个刁蛮的女孩子,也实在是没办法,再者这白衣女郎也似乎有一种吸引他的力量。想了一下他才道:“也罢,我就陪姑娘谈天吧!”女郎高兴得直笑道:“公子,你真好!刚才对不起的地方,我向你道歉。”说完果真盈盈作了一个万福。韦光连忙还了一礼道:“姑娘别客气了,其实只怪在下阅历太差,就凭姑娘一人独驾扁舟,放舟中流,想来也应非凡人。”女郎盈盈一笑道:“公子一定把我当做个任性胡闹的野丫头。”韦光脸上一红道:“哪里?姑娘只是天真不失童心而已。”女郎浅浅一笑道:“其实我从不跟人开玩笑,今天还是第一次,本来我亦无相戏之意,及至听见公子长吟赋诗,又追到我的船上。”韦光哈哈一笑道:“姑娘将我当做一个轻薄少年了。”女郎点头道:“不错!初时我的确以为公子是个挟技自负的假薄浪子,及至公子发急负气离去,我才知道看错了人。”韦光心中有些得意,忍不住问道:“现在姑娘对我作何看法?”女郎瞥了他一眼,脸上突现红晕,低声道:“也许交浅言深,现在我觉得公子是个守义不阿的古道君子,所以才腼颜相留,希望能多认识一点。”韦光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连忙道:“姑娘太谬赞了,韦某太不敢当!”女郎将脸一正道:“公子姓韦?”韦光道:“是的,在下韦光,家父韦明远。”女郎动容道:“原来是韦大侠的公子,武林世家,侠义门风!”韦光谦道:“不敢当,姑娘又客气了。”女郎盯着他望了半天道:“江湖上传言韦大侠的公子乃神骑旅首领,叱咤风云,不可一世,想不到会如此年轻!”韦光笑道:“姑娘错了,那是家兄纪湄。”女郎诧道:“韦大侠有两个儿子?”韦光微笑道:“不错!纪湄大哥是家父与五湖龙女萧湄萧姨姨所生。萧姨姨死得很早,家父后来在梵净山续娶家母,生有子女二人,就是在下与舍妹韦栅,江湖极少知悉,现在我们就是出来寻父的。”女郎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令尊大人一生侠行无数,技挟海内,他的事迹与情史两传不朽,寒家极为推崇。”韦光见人家谈到他的父亲情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没作声,女郎见状又笑道:“公子不必误会,我提到韦大侠与杜山主的一番生死深情,感彻心脾,绝无半点不敬之意。”韦光讪然道:“在下并无此意,家父与杜山主之事,连家母在内俱都万分同意,杜山主死而复生,避而不见,家父天涯寻觅,至今毫无音讯,家母不放心,故而带了我们兄妹也出来寻访,顺便让我们历练一下。”少女奇道:“杜山主与韦大侠情坚如石,死而重生,正是一件可喜之事,为什么要避而不见呢?”韦光轻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杜山主因泰山大会时,吹奏‘天魔引’,力过而死,家父十分伤悲,运枢回梵净山,原准备身殉的,谁知因故耽搁,杜山主回山后,原来仅是一时虚脱,并未身死,复苏之后,却因容颜已改,不愿再见家父。”少女叹道:“红颜后恐青春老,常留芳华驻人间,杜山主可算是一个真正懂得情的奇女子,后来怎样了?”韦光道:“家父虽然早年服过驻颜丹,自得知杜山主死讯后,相思煎熬,也告苍老起来,故闻杜山主未死,发誓天涯觅访……”女郎感动含泪道:“这是一桩多么美妙的感情啊,但愿他们能够重逢,白头侠侣,重照人间,天下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韦光默然片刻,才想起来道:“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女郎用手一擦珠泪道:“寒门姓白,贱字纫珠,与公子还有一点渊源。”韦光一怔道:“莫非今尊与家父有旧?”白纫珠摇头道:“不是!家曾祖与韦大侠的师租天龙子,还有一位捻花上人,是方外至交,刻下两位老人家都在寒舍与家曾祖作伴。”韦光跳起来,高声欢叫道:“真的,白姑娘,快带我拜见一下去!”白纫珠摇头道:“这恐怕不容易吧,三位老人家不太愿意见外人。”韦光忙道:“没有问题!除了令曾祖白老公公不太熟外,捻花上人是我环姑姑的师祖,对于我这小辈,他们应该不会拒绝的。”白纫珠偏着头道:“也好!姑且试试看。”韦光高兴得一揖道:“谢谢你,白姑娘!请问姑娘芳龄?”白纫珠扁着嘴道:“我今年十七岁。”韦光初是一怔,继而会过意来,笑道:“既是我们有着这份渊源,我痴长一岁,托大叫你一声妹妹吧。”日纫珠嫣然一笑,鼓动双袖,轻舟如飞飘去。轻舟越过了停泊的大船,船舱中烛光莹然,朱兰与韦栅正在焦急地企望,不知道韦光上哪儿去了。韦光正想出声招呼,然而白纫珠却毫无停意,一晃就过去了,韦光空自着急,白纫珠微笑道:“韦哥哥,你可是有点不放心?”韦光略有不乐地道:“她们已经看见我,至少你该让我打个招呼。”白纫珠笑着道:“你别着急,我早就替你招呼过了。”韦光不信地道:“我怎么没看见?”白纫珠笑着不语,舟行依旧,然而韦光的耳中却依稀听见有人用极清楚而又极轻微的声音叫道:“韦哥哥!”韦光正在发愁,闻言忙应道:“珠妹!什么事?”白纫珠笑道:“我口都没开,你怎么知道我叫你?”韦光心头一动,恍然悟道:“原来你是用这个方法通知我母亲的,这种功夫真妙,我记得环姑姑也会,叫什么‘梵音心唱’。”白纫珠笑道:“‘梵音心唱’是佛门神功,也是捻花上人的独门禅学,我还没有这么好的福缘,蒙他青睐传授。”韦光道:“那你用的是什么功夫?”白纫珠道:“这是我曾祖父独创的‘凤吟传音’,我功力不够,只能送到两三里,若是太公他们,千里之外,谈笑自若。”韦光摇头道:“千里传音,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白纫珠正颜道:“你别不信,有一次,我太公与天龙子下棋,天龙子在巫山顶上,太公坐在家中,捻花上人在大巴山。”韦光不解道:“下棋要三个人干吗?”白纫珠道:“太公与天龙子口授棋路,捻花上人负责为两方布子,三地相距不下千里,他们居然连下了三盘,一子不错。”韦光摇头叹息道:“隔坪对局还听过,千里传着则连想都不敢想了。”白纫珠笑笑不答,片刻忽然道:“令尊技称天下第一,令兄也呼叱一世,怎么你……”韦光脸上一红道:“我大概是西出长安不见家(佳)吧!”白纫珠微笑道:“比诸江湖有余,放之尊府则不敢恭维!”韦光惭愧地道:“家父遍历江湖,仇牵冤结,弄得心灰意懒,所以禁止我们习武,这点功夫还是家母教的。”白纫珠摇头道:“没道理,武学世家中怎可有庸俗子弟?韦伯伯太想不开了,习技用以强身有何不可?譬若寒门……”韦光苦笑道:“我家跟你们家不同,只要姓上这个韦字,就有说不完的麻烦,所以家父的用心不谓不苦。”白纫珠道:“那更该把功夫学好,免得遇上强敌时,措手无及。”韦光道:“还有一点是家父无暇传授,这些年来他从未休息过,我大哥的功夫是在外面另有遇合的。”白纫珠道:“我知道!一部紫府秘籍,也不见得怎么样,我教你一个办法,等一下见到老人家时,你求求我太公。”韦光奇道:“我要求也该求天龙子祖师才是正理。”白纫珠道:“天龙子是个最疏谈的人,求他没用的,捻花上人只收出家人,更不必求他,太公也不管事了。”韦光道:“白太公既不理事,求之何益?”白纫珠急得咬牙道:“你真笨!太公自己不管事,我父亲可以收你做弟子,只要太公一点头,包你不在令兄之下,只是……”韦光傻傻地道:“只是什么?”白纫珠将脸一红道:“没什么,以后再说吧。”韦光莫名其所以然,等了一下才道:“一切看机缘吧,我不愿凡事强求。”白纫珠脸色一变道:“难道你不想上进,永远守着这一点窝囊本事?”韦光苦笑一下道:“绝艺谁人不想,不过做人应守本分,凡事不起贪念,我现在这点功夫也许不在你眼中,然而放之世上,有多少还求之不可得呢!”他说时脸上呈现着一种谦冲恬淡的表情,这种气质不仅他的异母兄长韦纪湄比不上,连韦明远都比不上。白纫珠忽然感动,尊敬地道:“韦哥哥!我实在不够了解你。”韦光轻轻一笑道:“我们相见才多久,连我母亲从小将我抚育长大,她也说不了解我,甚至于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白纫珠轻轻地道:“希望将来我能懂得你多一点。”说完这话,她自己的脸先红了。韦光也觉得心中一荡,这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禀承着他父亲所有优秀的遗传,出生在梵净山绮红丛中。然而今天他还是第一次接受到一个女孩子微妙的情意。轻舟滑进一条小汉,再滑进一片浅港,在一个渡头上停住了,白纫珠首先跳下船道:“到了。”韦光就着月色放眼望去,不禁出声赞道:“好地方,这简直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土!”白纫珠微笑道:“这儿有个最俗气的名字白家屯。不过是些桑麻田圃,没有一株桃花,更不配说是仙土。”韦光笑道:“远山含秀,近树毓翠,这亭阁园池,哪一点不是仙家风味?人杰地灵,难怪会生出你这么玲珑缥绡的绰约仙子!”白纫珠娇羞地道:“韦哥哥!我知道你老实,原来你也是一肚子坏水。”韦光笑着道:“我说的是真话,坏不坏只有天知道。”白纫珠红着脸,低头在前领路,进入一所大庄院。虽是平房,建设得十分典雅,足见主人心胸不俗。白纫珠望见一间屋窗上烛光莹然,低声向后面道:“爸爸还没睡,我们吓吓他去。”韦光方觉不妥,白纫珠已经轻手蹑脚地过去,韦光第一次上门,又值夜深,当然不能出声叫喊,只得由着她。不过他自己的身形却留住未动。白纫珠才挨近窗口,里面已有一个洪亮的声音笑道:“野丫头,在江上疯够了,又想来捣鬼!”白纫珠娇笑着跳脚道:“爸爸!还有客人呢,您又乱骂人。”窗子推开了,露出一张秀逸的中年人脸庞,峨冠儒服,相貌堂皇,微笑着对白纫珠道:“淘气鬼!半夜三更,还带什么客人回来?”乃至发现韦光时,脸色不禁一变,似乎没想到女儿民夜带回的客人,会是一个少年男子!韦光立刻上前一躬道:“晚学弟子韦光参见白前辈。”那中年人微一点头,深湛的眼光仍是盯着他望。韦光被看得很窘,不安地站着。白纫珠在旁急迫:“爸爸!您是怎么啦?也不请人进去坐一下。”中年人仍无表示,却瞪了白纫珠一眼。白纫珠急得再道:“这是方今第一奇人太阳神韦大侠的次公子。”中年人这才色雾道:“原来是韦世兄!请进,请进!”韦光又是一躬道:“晚辈夤夜造访,殊为失礼,今夜不敢打扰,等明日再来吧。”说着立刻转身,原来他看出这中年人对他好像颇为怀疑,少年人傲气上冲,所以就想告辞离去。白纫珠急得叫道:“韦哥哥!你怎么走了呢,不是说过要去见天龙老爷子的吗?”接着又对中年人叫道:“爸爸!你把韦哥哥气跑了,我可跟你没完。”韦光还没有举步,突地眼前人影一闪,那中年人已经站在前面,身法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相信。韦光正在发征,那中年人已笑道:“佳客辱临!怎么就要走呢?请!请!”说着伸手一拦,韦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劲力将他吸住了,身不由己地被他带进屋里。中年人先将他让在一张檀木太师椅上,然后才笑道:“在下白啸夫,虽未见过令尊却是心仪良久,难得世兄前来,方才多有失礼,尚祈不必介怀!”韦光见人家态度转为很客气,倒是不能再发作,只得在椅上站了起来,重新作了一礼道:“小侄随家母路过此地,得遇令爱,因问知天龙祖师驻驿华府,一时仰慕至极,才冒昧晋谒!”白纫珠委屈地一扁嘴道:“爸爸也是的,难道我还会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回家来?”白啸夫被她说得脸上一红,笑骂道:“都是你这鬼丫头,早又不说明,害得我在韦世兄跟前失礼,现在还好意思来怪我?”白纫珠嘟着嘴道:“我才到窗子口,你就出来了,人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总不成要我一进门就大声地嚷起来。”白啸夫被她说得闭口无言,只得笑骂道:“丫头越来越没规矩,看样子要老子向你赔罪才好!”白纫珠得意地一掀嘴角笑道:“您做长辈的应该知错认错,才可以给我们做个榜样!”白啸夫笑着道:“好了!姑奶奶,爸爸错了,向你道歉!这该行了?”白纫珠咭咭地掩嘴直笑,韦光看他们父女笑谑亲热的情形,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禁感触万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白啸夫闻声微异道:“在下家教不严,致使小女全无一点规矩,惹世兄笑话了!”韦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解释道:“哪里,哪里!前辈这等亲子笑谚,正是天伦无上乐趣,晚辈不过是触景生情,感怀身世而已。”言下颇为黯然,白纫珠奇道:“韦哥哥!莫非韦大伯对你很凶?”韦光苦笑道:“家父对我们从未疾言厉色过,只是我长到这么大以来,难得有几天与家父相聚在一起。”白纫珠见他的神色不愉,连忙把笑颜收起。白啸夫轻叹一声道:“其实也很难怪得令尊,韦大侠行侠人间,以天下为己任,为武林张正义,席不暇暖,这正是令尊叫人尊敬处。”韦光连忙起立道:“多谢前辈!晚辈代家父敬谢谬赞。”白啸夫摆手道:“坐下!坐下!我们家散漫惯了,不拘这些礼数。”韦光又觉得一股暗劲送来,将他推回椅子上,力道十分自然,不禁对他深厚的功力十分钦折。白啸夫回头对白纫珠道:“你看看人家韦世兄多有教养,哪像你野人似的?”白纫珠站起来,庄容敛在道:“是的,父亲大人!女儿以后一定改过迁善。”白啸夫初是一怔,后来才知她是故意做作,不禁大笑道:“淘气,淘气!鬼丫头,你是存心在呕我!”白纫珠也笑道:“人家学规矩了,您又不满意,做你的女儿真难!”父女二人相与大笑起来。韦光也陪着笑了,笑声中他似乎分沾到一丝家庭的温暖,虽然他曾在朱兰的爱中长大。但光是一个母亲的慈爱,对孩子是不够的,尤其是男孩子。笑溶化了韦光的拘谨,使他能够与白啸夫从容地交谈着。在一段愉悦的谈话中,白啸夫发现这俊美的男孩子实在是一块璞玉,那是指武功而言。在文才上,韦光似乎并不比他数十年的研读差多少。在谈话的过程中,白纫珠始终是静静地听着,既不淘气,也很少插嘴,红红的脸上浮着笑。她变得温驯,柔和,仿佛已经成长了。白啸夫偶而注意到她的转变时,心中不禁涌起一种落寞、凄凉的感觉,他已经失去这个娇小可人的女儿了。这是只有一个细心的父亲才能体验到的心情。谈了很久,茶换了三四道,韦光才想起道:“晚辈此来本为晋谒天龙祖师的,能否请前辈先容一下?”白啸夫微笑道:“这差使只有珠丫头能够做到,老人这有虔修的静室,我们轻易不准入内,只有她还可以自由出人。”白纫珠立刻站起来兴奋地道:“走吧!现在就去,韦哥哥既是天龙老爷子的门下后辈,相信他一定会接见的,不用通报了。”白啸夫一看天色道:“他们大概还有一刻工夫才出来呢。不妨等一下。”白纫珠道:“还是现在去吧!韦哥哥为了表示心虔,应该先等一下。”白啸夫人笑道:“丫头!你鬼心眼真多,仔细天龙老爷子给你一顿板子,他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别在他跟前耍滑头!”白纫珠将眼一翻道:“我不怕!有太公在,他不敢打我的。”白啸夫大笑道:“去吧!去吧!恐怕你还要给韦哥哥面授机宜呢。只希望你多疼爸爸一点,别给我添许多麻烦就是了。”白纫珠粉脸一红,樱唇欲启又闭,到底没说什么。白啸夫哈哈大笑地走了。韦光也有知觉,脸红红地站了起来,跟在白纫珠后面,向内院走去,心情显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在所有人中,就仅是环姑姑(萧环)见过师祖。他将是第二个有这份荣耀的人。他的父亲和杜山主,都曾经为了寻访祖师而空途跋涉,他却在无意中得到这份难得的机缘。穿过一片幽密的竹林,又到了另外的一所庭院。这儿的建筑很简朴,却又显得很庄严,参天的古松,稀疏地矗立着,松下有花鹿酣卧,见人不惊。竹篱上爬满了藤萝,那细小的花在夜间都闭上了,但是到天明时,它一定是在晨曦中与露珠辉映。篱旁有一片残塘,青蒲绿苇,红苕紫汀。塘中有一对悠然缩颈小息的白鹤。这情境够诗意的,也够宁静的,虽然是在残月的光辉下,这儿仍隐隐地透着一种或仙或佛的神秘气氛。白纫珠一望那篱后深闭的洞门道:“我们是来得早一点,那门还没开呢,否则一清早,二位老人家一定要出来迎日练气。”韦光轻轻地道:“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一下吧。”白纫珠道:“枯等无聊,我们随便谈谈好了。”韦光摇头道:“不妥!三位老人家都在静修,我们别扰乱了他们。”白纫珠格格浅笑道:“练神的境界贵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霹雳及于身而目不瞬,以三位老人家的修为,哪里还在乎人家扰闹?”韦光道:“也许对老人家并无影响,但总是不太尊敬。”白纫珠笑道:“你可是心中觉得有点怕?”韦光点头道:“这不是怕,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白纫珠大笑道:“韦哥哥,若是你用这种呆头呆脑的态度去见天龙老爷子,我保你会挨一顿好教训,他们最随和了。”韦光未曾作声,白纫珠又得意地道:“我太公是随和惯了,天龙老爷子更是滑稽透顶,有时还跟我捉迷藏呢,至于那捻花上人,是个修野狐禅的假和尚。”韦光固执地摇头道:“敬生于心,心本于性,我学不来你的样子。”白纫珠气得一跺脚道:“你真笨,放活泼一点不行吗?”韦光仍不改恭敬之态,白纫珠只好撅着嘴干生气。过了一会儿,她忽地眼珠一转,笑着问道:“韦哥哥,你看我爸爸怎么样?”韦光笑着道:“功力出神入化,为我生平所仅见。”白纫珠急道:“我不是问武功,我是说他给你的印象如何?”韦光庄容道:“慈祥俏梯,对之如沐春风。”白纫珠笑道:“那你是不讨厌跟他在一起了?”韦光道:“我是晚辈,怎么敢说讨厌二字,只怕没有那么好的福缘,而且白老伯学识渊博,恐怕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笨人。”白纫珠摇头道:“不!爸爸很看重你呢。”韦光奇道:“你怎么知道的?”白纫珠道:“他对其他人从未谈过那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那样高兴过。”韦光问道:“你们这儿还有些什么人来往?”白纫珠顿了一顿才道:“屯外柳家庄的柳氏兄弟,他们与我们都是邻居,又是世交,爸爸偶尔也传过他们一点功夫,可是从未假以辞色。”韦光想了一下道:“也许因为我是外来生客的关系。”白纫珠摇头道:“不!爸爸一向不喜欢他们,所以只收他们做记名弟子。”韦光奇道:“老伯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呢?”白纫珠轻轻一哼道:“因为我讨厌他们,爸爸也跟着讨厌他们了。”韦光再问道:“你又为什么讨厌他们呢?”白纫珠一顿脚道:“讨厌就讨厌,为什么又非要理由不可呢?”韦光摇头道:“没道理,哪里有这种事呢?”白纫珠气道:“就有这种事,你真笨,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呢?”韦光怔了一下,忽又笑道:“那么老伯对我客气完全是拜你之赐了?”白纫珠的脸上飞起一阵红晕,低声道:“你原来是装傻?”韦光却有点糊涂,他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哪里能体验到女孩子微妙的心情呢?时间在静默中又过去了片刻,白纫珠一看天色,已是曙光微现,那钩斜月更淡了,连忙对韦光道:“你准备一下,老人家快出来了。”韦光立刻正容肃貌,而且还整了一下衣衫。白纫珠再叮嘱道:“记住!要大方自然,别拘束,更别忘了求我太公……”话没有说完,忽然身子拔高了五六尺,白纫珠一面呀然惊呼,一面在空中手舞足蹈。原来她脑后长长的秀发,突然被人抓了起来,将她凌空的吊住,那人正好坐在她头顶的树枝上。韦光也是一惊,连忙朝上看时,只见抓白纫珠的是个道装老人,朱颜鹤发,道貌岸然,身披青色道袍。在他身旁还坐着两人,一个是脸若冠玉的儒服老人,一个是身披僧袍,头留长发的长脸老者,手上拈着一枝绿梅。韦光心中一动,知道抓白纫珠的一定就是他的祖师天龙子,另两个则是捻花上人与白太公了。略作盘算后,他立刻跪下虔诚地道:“曾徒孙儿韦光叩见祖师爷。”白纫珠朝上一望,立刻笑叫道:“老爷子!快放我下去,您还有后辈在这儿呢!怎么也老设正经,留神我等会儿拔您的胡子!”天龙子呵呵大笑道:“鬼丫头,专门调皮捣蛋,自己使坏不说,还想带领着别人闹鬼,今天非吊你一天不可!”白纫珠急得向儒服老人叫道:“太公!您怎么眼看着曾孙女儿受人欺侮?”白太公微微笑道:“女生外向!我灰透心了,今天绝不替你求饶!”白纫珠虽在空中,也不禁脸上一红,知道方才与韦光的谈话,早被三个老人听见,只不知他们何时出来的。天龙子吊得她并不痛,只是手脚无处使力,空自乱舞一场,没有一点办法,只得又向捻花上人求道:“上人!您行行好帮个忙吧!”捻花上人笑着摇头道:“假和尚纵然有心,只因参的野狐禅,道行不足。”白纫珠知道刚才讲他的话,也被他听见了,干脆睹气闭眼不再相求,听任身子在空中摇晃着。韦光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因此看不见她的窘相。天龙子吊了她一阵,才开口微笑道:“丫头!你以后还调皮不?”白纫珠睁开双目,连忙道:“不敢了!老爷子!”天龙子笑着向上一提,将她拉上树枝,白纫珠脱了羁绊,坐在天龙子身畔,望着韦光道:“老爷子,那儿还趴着一个磕头虫呢!您叫他起来吧。”天龙子微笑道:“多跪一会你就心痛了?”白纫珠满脸绯红,娇羞万状,急啐道:“这也像个长辈说的话?我真不好骂您!”天龙子笑道:“骂什么?狗嘴里不长象牙是不是?”白纫珠笑道:“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没说嫌您的牙长!”白太公与捻花上人都大笑了起来,白太公带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你这叫咎由自取,当着小孩子的面,无行无状,也该受此一骂。”天龙子也笑道:“老白,你还是疼她的,方才吊了她一下,你口中不说,心里却恨透了我,所以才帮着小辈们气我。”白纫珠轻盈地一扭身,移过去扶着白太公的肩头道:“太公当然是疼我的,我们是一家人嘛!”白太公笑着道:“丫头别灌米汤了,太公疼你已经不值钱了,现在你的心中,大概也不稀罕太公来疼了!”白纫珠羞红着脸,连连捶他的背道:“太公!您也胡说?”白太公一面笑,一面对天龙子道:“叫他起来吧!再跪下去我这几根老骨头都要拆散了。”白纫珠捶得更厉害,天龙子已笑着道:“起来吧!有人要为你弑祖了!”韦光在地上恭敬地起立,又准备向白太公与捻花上人跪叩,天龙子举手一拂,含着笑容道:“别再做叩头虫了,方才就算是一礼三行,所以要你多跪一会儿,你心里不觉得委屈吧?”韦光惶恐地道:“孙儿怎敢……”天龙子仔细地端详他一下,微笑道:“嗯!不错!英透眉宇,精蕴六魄,比你老子还强一点。”韦光微怔地道:“祖师爷见过我父亲了?”天龙子等道:“当然!只是他没有看见而已。”韦光庄敬地道:“父亲对祖师父孺慕已极……”天龙子微笑道:“我与你父亲缘止于此,他无须见到我。”韦光立刻又问道:“祖师爷有何训示要孙儿代谕父亲的?”天龙子摇头道:“没有!他的作为还令我满意,江湖上大概还需要他去应一次劫,以后就叫他跟杜素琼好好修真吧!”韦光脸色一动,心知祖师爷有预知休咎之能,然而听口气好似韦明远不会有凶险,所以也不敢再问。天龙子又对白太公道:“老白!你看如何?”白太公微微一笑道:“你都说好了,我还有什么意见呢?只怪啸夫没有儿子,便宜你们了,不过孩子实在是不错。”白纫珠听到这儿,忽地脸上一红,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地飘身下树,躲在树后,对韦光直比手势。韦光却不敢看她,因此没有领会。白纫珠心中大急,几乎要出声招呼了。白大公在树上微笑道:“丫头!别着急,太公不要他叩头,答应过的事情还会赖皮吗?一切都遂了你的心了。”白纫珠的脸红得如此刻天边的朝霞,一扭身正想跑。白太公笑着叫道:“丫头,别跑!有事情要你做呢!”白纫珠一面跑一面叫道:“我知道!叫爸爸去。”天龙子哈哈大笑道:“这孩子学会我的未卜先知了。”白太公微微一笑道:“你别老拿那点本事显摆,近来我忽然有点预感,好像我们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太灵呢。”天龙子一怔道:“胡说八道!你也有神通了?”白太公尚未答话,捻花上人已正容道:“我也仿佛有点感觉,只怕我们无法静得了,好在这是以后的事,我们不必庸人自扰。”天龙子不信地道:“哪有这种事?”白太公道:“有我们这三个老不死,焉知没有别人,不过这只是心灵上偶尔一阵波动,暂且不必理它,先谈目前的事吧。”天龙子略一沉思才对韦光道:“小子!你知道我们说些什么吗?”韦光诚恳地道:“孙儿略有所知,珠妹已经预示过,只是孙儿自惭愚劣,怕不够资格列入白老伯的门墙。”天龙子微笑道:“小子悟性很好。早在三天以前,我们已经预测到你会来,我也跟白太公商量好了,你的福缘不坏。”韦光心中一阵惊喜,立刻对白太公跪下道:“多谢太公。”正要叩下头去,白太公已伸手拦住道:“白家功夫向不外传,但是寒门宗脉只能到珠儿为止,不得不想到你。小子!你懂得没有?”韦光道:“孙儿懂!不过这事情要待……”白太公轻轻一叹道:“你母亲今天会到,那时你祖师自会传谕作主,问题是你自己愿不愿意,这可不能勉强的。”韦光庄重地道:“孙儿誓必终身善待珠妹。”白太公宽慰地一笑道:“能这样就好了!”天龙子又庄重地道:“太公所以要这样做,并不是怕他的技艺绝传,实际上还有一件重大的责任与你来担负,并不仅要你做白家的女婿就够了。”韦光一怔,惶恐地道:“什么责任,孙儿可以先知道一点吗?”天龙子微叹道:“这事情我们也无法先期预知,大概可以臆测到武林中会有一次大劫,需要你去消弭。”韦光坚定地道:“孙儿一定尽力而为之!”白太公与天龙子对望一眼,两个老人都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们从这个年轻人的气度中,看出他的决心与诚意。白太公慈蔼地道:“孩子!但愿你不负所望,将来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我们三个人约好了要作东海之游,就是为了等你才耽误至今,现在可以放心邀游去了,一会儿啸夫来了,你告诉他一声,我们先去了。”说时三人相继离树下地,韦光不禁有点孺慕地道:“太公与祖师爷不能多留一下吗?”白太公微笑道:“饮啄注定事,会晤前生缘,不再为你们耽误了。”韦光还想说话,突觉神智一阵迷糊,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前面白啸夫的书室里了。不但白啸夫与白纫珠在他身旁,连朱兰与韦珊也在那儿,每个人都笑吟吟地望着他。韦光首先惊诧地道:“娘!妹妹!你们来多久了?”朱兰轻轻一笑道:“来了半天了,连亲家都攀好了。痴儿,你真有福气,找到这么一个玉人美侣,更得到那么好的机缘!”白纫珠羞红着脸,躲在白啸夫的后面,却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望着他,韦珊也笑嘻嘻地望着他。韦光这才想到自太公与天龙子等一定将所有的事情都留有预示了,心中又喜又担忧,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欢喜的是初见白纫珠时,心中对她即有一种异样的情悸,现在如愿以偿,常得玉人为伴。担忧的是白太公等最后留他的责任,一定是相当的艰巨,虽然可以习得一身超凡的武功,尚不知是否能胜任。朱兰笑着催促他道:“痴儿!还发什么呆,快拜见岳父大人呀!”韦光如梦初醒,立刻跪下道:“叩见岳父大人。”白啸夫含笑不动,受了他三拜之礼后,才含笑扶起道:“珠儿属意于你,太公也看上了你,我这个做岳父的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我仅此一女,日后白家宗嗣……”朱兰立刻道:“亲翁放心好了,韦家只要多一个孙子,就是白家的。”白啸夫欣慰地笑道:“谢谢夫人!白门得托福荫,不使宗嗣斩绝,则白氏列祖列宗,都会感激夫人的,再者小女愚劣不堪,也盼多于管教!”朱兰笑道:“亲翁太客气了,令爱仙露明珠,犬子实在高攀了,倒是犬子,还要请亲翁费心教导,因为拙夫不常在家,妾身那点功夫,实在不足以入方家之眼。”白晓夫笑道:“夫人无须太谦,我一定尽最大努力,而且这点功夫,不传令郎,也别无人可授,何况尚有祖上谕令!”大家客气一阵后,言笑甚欢,家人早已设好筵席,相与邀饮,己成一家人,感情自是更融洽了。酒过数巡后,突有从人来报道:“柳家两位少爷来了!”白纫珠眉头一级道:“两个讨厌鬼,又来做什么?”白啸夫低声叱道:“珠儿!不许失礼,你现在是韦家的媳妇了,怎么还是这个淘气样子,也不怕韦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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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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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风涛
第四章 雪海双凶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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