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方见到那两个人,只将碧绿的眼睛翻了一下,连动都没有动,只是他的双手已作了攻击的准备。只有庄宁微带着诧色,对着窗外微笑道:“今夜寒舍倒是蓬革生辉,贤士佳客接踵而至,二位是何方高人?雪中不可久立,请入内一叙如何?”商渔正要开口,韦明远却轻触他一下道:“既是主人见邀,我们倒不妨打扰一番。”说着就与商渔二人飞身进了窗子,韦明远一抱拳道:“在下韦明远,这位是雪山商渔商老先生!”商渔袖着鱼竿也拱了一下手,端木方听见这两个名字毫无感觉,反倒是庄宁满脸浮起惊容道:“原来是二位高人,韦大侠之名如中天丽日,自毋庸赘言,商老先生雪山四皓之名,虽在金陵雨花台上如昙花一现,现已名动四海,庄某何幸,得于片时之内得见二位名家丰采。泉儿,快过来拜见一下!”庄泉也带着虔敬的神态过来给二人行礼,同时更特别地望了韦明远一眼,韦明远心中很纳闷,却不便动问。商渔却感慨地一摆手道:“主人太客气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且那一次是在雨花台上,老朽只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而已……”庄宁肃然道:“老先生不必大谦,雪山四皓中,江湖独推重老先生,习武的人能屈于正义,自甘退败,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商渔尚未开口,韦明远忽然道:“庄兄对江湖上的事倒很清楚。”庄宁淡淡一笑道:“在下潜居此地已有数代,因略知武事,所以对江湖盛事多少总关一点心,是以对大侠盛誉小有所闻。”韦明远叹道:“江湖能人辈出,高于韦某者不知几几!韦某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凭着一股血气乱闯,近年来饱受挫折,雄心皆灰……”庄宁接口道:“韦大侠近年来的遭遇,亦听小儿说过了,想来大侠胸怀旷达,而且小儿此次在京师曾遇见了刻为驸马的韩芝佑……”韦明远脸色一动,连忙转向庄泉问道:“世兄对韩芝佑有何批评?”庄泉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子另外还碰见几个神骑旅中的旧人,他们也怀疑韩芝佑就是令郎,不过这韩芝估行事十分正道,与令郎……”下面的话他觉得很难启口,不想韦明远反而坦然地道:“我那孽子自从创神骑旅后,所作所为莫不死有余辜,我倒是希望那暴尸在长白山头的真正是他。”庄泉默然无语,庄宁却动容地道:“以大侠这等仁心侠怀,令郎也不致差到哪里,神骑旅纵有不是处,天下人却难数其恶,因此那韩芝佑……”韦明远似乎不愿听下去,反问庄泉道:“世兄是怎么见到韩芝佑的?”庄泉脸色动了一下道:“家父于十年前曾收容一个孤女,名叫黄英,前些日子晚辈陪她上京师去,目的是想找……”韦明远一叹道:“我知道了,她是替她祖父黄石公复仇去的,唉!这又是我那孽子作的恶,你们也以为韩芝佑是我那逆子?”庄泉道:“照一切的迹象看来,韩芝佑是令郎绝对无疑,只是韩芝依本人矢口否认,令人难以决定。”韦明远也呆呆地道:“我也见过韩芝佑一次,他对我的招呼全然不理,好在我已经不要这个儿子,他是不是都没有关系。”庄泉道:“晚辈揣测韩芝佑必是受了迷惑,忘却本来面目,终有一日他会清醒过来的,到那时候大侠……”韦明远连连摇手道:“不谈了!我做得为这些事情操心了,现在我另有要事……”庄宁连忙道:“大侠与商老先生联袂西下,不知有何贵干?”海渔又想开口,韦明远一扫端木方道:“这位朋友主人尚未替我引见!”庄宁连忙道:“这是我做主人失礼了,这位是端木方仁兄。”商渔急声道:“端木方!他倒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端木方木然不动。韦明远望见他双手的姿势,警觉地朝商渔膘了一眼,示意他不可轻动。然后又朝端本方微一颔首道:“见台还认得在下吗?”端木方望了他一眼,含糊地道:“似曾相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了!”商渔惊呼道:“它会说话了!”端木方冷冷地道:“我也不是哑巴,怎么不会讲话?”商渔的脸上惊容密布,不知如何回答。庄宁觉得今夜来的三人都很奇怪,忍不住开口道:“端木兄与兄弟有些旧交,他久居回疆,是以汉语说得不太清楚,三位莫非以前见过吗?”商渔听见旧交二字,动了一动道:“庄兄与他有何渊源?”庄宁道:“端木兄的祖上与兄弟的先祖有过旧交。”商渔面色又是一动道:“庄兄的曾祖莫不是讳无咎的绿梅剑客庄大侠吧?”庄宁失声道:“正是!商老先生因何得知?”商渔沉着脸道:“如此说来倒是这位端木兄与令曾祖有交情了!”端木方仍是木然不动,碧绿的眼睛却凝神着商渔。商渔被他看得一惊,庄宁却感然道:“商老先生说些什么?在下一点都不懂。”商渔缓缓地道:“老朽现在背述一段前辈老武师飘萍子的记载,大家就明白了,飘萍子是享誉百年前的一位内家高手。”端木方哼了一声道:“乳臭小儿也配称高手!”商渔望他一眼道:“难得你还认得这个人,则我的判断更不会错了!”端木方哼了一声,仍无行动的表示。庄宁却急促道:“老先生快将那段记载念出来吧!”商渔用眼一膘,韦明远已走到窗口附近,神色十分凝重,商渔自己则退到门口,将所有归路一起截断。端木方的眼睛始终跟着商渔,迄无行动表示。商渔站定姿势,然后才侃侃地念道:“此为五十年前之佚闻,当时有绿林巨寇名端木方,号称‘七毒天子’,擅用各种毒物,作恶无算,后为绿梅剑客庄无告所制服,点其绝脉……”庄宁失声道:“这怎么可能……”端木方突然双手一按桌面,站起来嗬嗬怪笑!他的笑声十分刺耳,使屋中诸人俱都为之色变!端木方笑了半天,才露出利齿狞声道:“我只知道庄无咎跟我有仇,却弄不清楚是什么仇恨,听你这一说我才明白了,他原来是我的杀身仇人……”庄宁与庄泉都大惊失色,庄宁变着脸道:“这……这怎么可能?”商渔凛然道:“一点也不错!这端木方正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七毒天子’!他被庄大侠点了绝脉,却一直未死。”端木方厉声大笑道:“不错!我的确未死,只是僵冻了一百多年,我在那阴冷的墓穴中只知道过了很悠长的岁月,想不到会有这么久……”庄宁骇然道:“这一百多年你始终都有知觉的?”端木方闭上绿目道:“没有!前一段日子是有知觉的,后来就整个的迷糊了,直到前几天我才渐渐地恢复记忆。”庄宁惊骇得张大了嘴,简直无法闭拢。商渔道:“这也不错!它前些日子只是一个僵尸,是一个作祟的旱魃!近来食了不少生人的血肉脑髓,开始恢复记忆了。”端木方厉笑道:“老头儿!你越说越对了,先前我是浑浑噩噩的,只知道见人就吃,因为在墓穴中我饿得太厉害了……”商渔脸色一动,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又忍住了。端木方见状又是一声厉笑道:“老头儿!你别顾忌,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了,本来我在吃脑子时只觉得特别舒服,经你一说我才知道其中有这么大的好处,今后我倒要多吃一点!”商渔深悔失言,大声喝道:“孽畜!你先后已经伤了百余人,今天若是放你过去,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呢,你死了这条心吧!”端木方厉笑道:“凭你们这几个人就想拦得住我?”庄泉本来在他的身后,突然闷声不响地对准他的后心就是一掌印上去,端木方恍若未觉,坦然受掌。庄泉掌将及体,庄宁忽而一长身,斜里插过去搭住他的胳臂,将他撞出五六步远,庄泉一愕道:“爸爸!你拦我做什么?”庄宁沉声道:“混账!庄家人从来不发招偷袭的。”端木方哼哼冷笑道:“你别说漂亮话了,凭他这一个毛头小子还伤得了我?你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毒,怕他自己吃了亏!”庄宁正容道:“胡说!当年我的祖先能治你,做子孙的未必不能,虽然你是无恶不作的厉魃,姓庄的也绝不用暗算的手段来对付你!”端木方呆了一呆才狞声道:“那你就正大光明的来对几手看看!”庄宁沉着脸,缓缓地举起手来,双掌呈现一片通白,望去恍若两只玉雕的手掌,端木方略怔一怔道:“庄老贼居然将他的‘玄玉归真’功夫也遗留了下来!”庄宁不作声,双掌缓缓的向前推去,一股如山劲气排涌向前,端木方身不由主地被推出五六步。韦明远站在窗口,看见端木方的身子挤过来,立刻举手,掌心一片血红,“太阳神抓”的功夫也提足了。端木方再退一步,距他只有三尺远近了,可是韦明远的掌劲犹未发出来,显然是有所顾忌。庄宁见状而叫道:“韦大侠!这是除恶,不是比武,大侠不必顾虑联手之讥!传至天下,也不会对大侠令誉有损。”韦明远闻言果然一声大喝,红光暴发,掌劲对准端木方击去,因为距离甚近,自是一发即至。可是端木方嘿地冷笑一声,身躯一扭,居然从两股劲力中滑了出来,室中巨响一声,红白光气四射。因为端木方脱身得快,结果却是韦明远与庄宁对了一掌,双方各退了一步,端木方却哈哈大笑起来。这室中虽然宽敞,到底空间有限,端木方的部位此刻已移至商渔附近,商渔一抡鱼竿也攻了上来。第一招被端木方躲过了,可是商渔的攻势是绵绵不绝的,立刻竿化千重影,又罩了上来。端木方见无法再避,伸出右臂就格了上去,叮然响声中,商渔的寒铁鱼竿居然被他的肉臂硬荡开去。庄泉亦抽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加入战围,挺剑直刺端木方的后腰,端木方一回手,居然朝他的剑上抓去。庄泉不觉骇然,连忙把剑也撤了回来。韦明远与庄宁对看一眼,双双举掌攻了上来,这次因为顾忌到尚有其他二人,所以他们都未用顶尖的功夫。端木方怪叫一声,举手横地一扫,一阵砭骨的寒意虽上无比的劲力,居然将四人俱各逼退一步。然后他笔直地就朝商渔撞去,商渔横竿再扫,意在将他逼回去,谁知端本方露齿一笑,探臂就握住鱼竿的另一头。商渔用力往回夺竿,端木方手指如铁,哪里夺得回来?其余三人见状大惊,竟住手忘记了攻击。商渔硬拉了一下,仍无丝毫效果。突然将心一横,丢了鱼竿,欺身近前,骄指就朝他心头点去。端木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种亡命的打法,便忙抽回鱼竿,又朝他的手指上迎过去。商渔本能地改点为抓,捏住了鱼竿,端木方突地向前一推,商渔也向前一送,两个人各用上全劲。铿锵声中,那半截鱼竿又断成了两截。商渔收不住势,借着冲劲,顺势一拳再击向他的前胸,端木方巧妙地一闪,商渔撞空过去,幸而韦明远将他托住。端木方的身子已转到墙边,背靠着墙壁,面对着四人。目中碧光更盛,嘴角犹自挂着冷冷的笑意。庄宁不禁有些气馁道:“厉尸复生,想不到会这么厉害!”端木方嘿嘿冷笑道:“听你们的口气,你们还是当世的绝顶高手呢!真叫我笑掉大牙!日子越过越回头,技业越来越不济事!”四人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这老憋的话一点不错!若以单打独斗,四人中无一是他的对手。端木方看了他们的神态,得意地哈哈大笑道:“一百多年前我曾想独霸天下,结果并未如愿,看来这份心愿现在可以达成了,这倒是想不到的事。”韦明远心头一寒,说道:“今天若是容他逃了开去,天下将大受毒害!”端木方厉笑接口道:“不错!今后我要重振昔年声威,再建七毒门,只要有一个不服从我的,立刻将他碎尸万段!”韦明远凛然道:“目下就有四个人!”端木方微微一笑道:“你们四个人都还不错!我还舍不得杀你们,只要你们肯归顺我,天下人都可以由你们任性杀戮!”韦明远瞪目大呼道:“放屁!你能逃过今日已属万不可能,还妄想称雄武林!”端木方笑道:“那你们就动手杀我吧!”韦明远朝庄宁望了一眼,两人心中立刻取得了一种默契,双双举起手来,一个雪白,一个血红。庄宁喝了一声:“发!”一红一白两股光芒又涌向前,“太阳神抓”和“玄玉归真”的功夫各用到了极顶,那股劲力简直无与伦比。“轰隆!哗啦。”两声天摇地动的巨响之后,墙上开了一个人形的巨洞,眼前已失去了端木方的影子,只是空际还响着他的笑声。韦明远与庄宁的脸色一变,连忙在洞中穿过去一看,墙后是另一间屋子,对面的墙上也开了个相同的巨洞。他们再追出洞外,但见白雪皑皑,雪光映着火光,鹅毛般的雪片仍在飘着,端木方已经不知去向了。商渔跟了出来一看,不禁跌足叹道:“好狡猾的鬼物,又让它溜掉了。”韦明远怅然不语,双眉深结。庄宁却长叹道:“以兄弟的‘玄玉归真’与韦大侠的‘太阳神抓’两种至刚之劲,犹且无法奈得他何,这鬼物实非我们所能除得了的。”庄泉跟上来道:“他一进来时,我就觉得他身上冷得很出奇,这种寒绝非生人所能有,想不到他果然是个复生的厉魃!”几个人再度黯然地回到屋中,这时震动的声音已将入睡的仆人都惊醒过来,愕然地在收拾残局。庄宁另换了一间屋子,大家坐下来谈一些经过,讨论了一下旱魃的形成,都不禁怵然色变。庄宁也说出了一些自己迁居住此的情形,说到妻子早丧,仅有父子相依为命,言下十分唏嘘。尤其在说到亡故的妻子时,神情在悲愤中带着无限激动,显然是另有一番隐情,而且是很曲折的隐情。商渔与韦明远因为初次见面,当然不好深究,只是在心中觉得奇怪而已,商渔想了一下忽然道:“对于令祖避仇迁移天山之事,飘萍子前辈的记载上倒是说起一些,不知庄兄听令祖说过没有?”庄宁颇感兴趣地道:“没有,先祖父与先父逝世都很早,寒家是一脉单传,在下也只听先父偶尔提过一句,却没有详细说明。”商渔颇觉意外地道:“这事情关系府上颇大,怎地庄兄却不知情?”庄宁道:“先祖在先父十二岁时弃世,先父在兄弟十四岁时亦因背疾发作而作古。对于祖上之事甚少谈及,先父在世时只是督促兄弟勤学武功,其余一概不谈,而且祖训历来严禁隐身江湖,是以寒门三代以来,从未被武林中所知。”商渔只对“背疾发作”四个字特感兴趣,忍不住出声相询道:“令尊作古之时,可是背上长一巨疽,不时流出黄水,自疮发至西归,前后不出三年……”庄宁惊道:“正是!而且听先父说家祖也是同样疾病而死。”商渔惊色更重地道:“令尊生前可曾遇到过一个手持绿色手杖之人,那杖头盘着一条红色小蛇,蛇是玛璃所制,却栩栩如生。”庄宁脸上颜色急变道:“有的!这人与家父之死有何关系?”商渔一叹道:“这人正是尊府的仇家,而且那灵蛇杖也是令祖及今尊致死之因,府上虽迁地避仇,却并未真正避开仇家!”庄泉脸色一变,正待开口,庄宁用眼一瞪,庄泉立刻忍住未发。庄宁却脸上一阵激动,急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先生请快说吧!”商渔长叹一声道:“老朽知道得也不大清楚,那位飘萍子的记载说得也不详尽,可是他是仅知端木方与令曾祖恩怨惟一之人。”庄宁迫不及待地道:“老先生快说出详情吧,兄弟实在急死了。”庄泉也紧张地望着商渔,好似这件事对他们目前也有着极大的关联。商渔思索了片刻,才长叹一声道:“这事情还牵涉到一桩情爱的纠缠,这端木方的妻子是当时闻名的一位红粉女杰辛十娘,先前曾与今尊祖庄无咎相处极得,后来不知怎地竟会移情端木方,甚至委身下嫁,庄大侠情场失利,只得与另一位武林女侠结婚,那就是令曾祖母,这都是他们少年时的恩怨。到了令尊祖四十五岁时,又与端木方见面了,那时端木方已经作下无数罪恶,庄大侠本着武林道义,当着天下群快之面不得不将之制服,可是为了顾念与辛十娘的一段情意,不忍将之诛绝,只点了他的穴道,假意将他埋在临潼。然后去通知辛十娘,希望她去解救,不意端木方原来练有一项毒功,穴道被点后,巨毒攻心,辛十娘打开墓穴后,发现端木方己告气绝,遂对令尊祖恨入骨髓,刻意寻仇,庄大侠见到辛十娘之后,得知原委,侮恨不已,甘心自愿受她灵蛇毒杖击背而死。”庄宁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有这么一段情由,那后来又怎么样呢?”商渔缓声道:“庄兄不要着急,这以后还有许多事故,待老朽慢慢道来……”这一番旧事重提,简直是大出意外,因此连毫无关系的韦明远,也听得目瞪口呆,忘情所以。商渔等大家的情绪略为平静一点了,才继续说道:“辛十娘下嫁端木方之事十分隐秘,仅庄大侠一人知晓。庄大侠背后中了蛇杖之后,知道辛十娘手段十分毒辣,是以星夜赶回天山绿梅谷,嘱咐令祖远避,却未说出系辛十娘所为,就是怕令祖寻仇!”庄宁又急问道:“以后呢?”商渔道:“以后的情形那位飘萍子并未记载,只是从今祖及令尊的死状看来,好似那仇家并未放过尊府……”庄宁脸色翻动半天才道:“这等隐秘之事,那飘萍子因何得知?”商渔道:“辛十娘以后即改嫁了飘萍子,同时携去一子,因为端木方作恶多端,怕有人得知原委,对那孩子不利,所以她让那孩子跟着飘萍子姓向。”庄宁失声叫道:“姓向!是不是方向的向?”商渔地点头道:“不错!庄兄何以提到这一点?”庄宁立刻改变了神色道:“没什么!不过因为这姓这很怪。”商渔见他神色不对,知道内情必不会如此简单,可是庄宁不肯说,自己也不便追问,歇了一下道:“辛十娘改嫁飘萍子后,一意抚育孤子,那孩子到了十二岁时,辛十娘便死了。飘萍子自己看破世情,也出家当了道士。这段记载是他自叙生平的一部分,其他的与府上无关。所以老朽也不必再说了。”庄泉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道:“那端木方的孩子,也就是后来改姓向的孩子,后来是何结果,不知那位飘萍子前辈可曾云及?”商渔想了一下道:“谈到也不多,只是说起辛十娘将灵蛇杖传给了他,那是端木方精心设计的一件武器,从未见诸世面。”庄氏父子俱都陷入一阵默然,好似在想着心事。韦明远沉吟片刻方道:“据我的猜想,令祖及令尊之死,都与那姓向的有关,辛十娘必将一切都告诉了他,是以令父子今后对于那灵蛇杖……”庄宁改容道:“是的!兄弟在幼年时,曾经见过一人持有此杖,不过没有想到其中有这层关系,今后当特别留意。”商渔道:“令尊祖仁心为怀,故而未将此事对后人道及,才害得令祖及今尊死于非命,今后庄兄若见到此杖,当作何处理?”庄宁想了一下道:“一人之仇,遗害三代,这报复也大长了一点,兄弟今日既承商老先生告知,自会特别留心……”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兄弟即便见到那持仗之人,也不会对他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结,最好就让这段先人的仇恨,慢慢地淡下去!”韦明远钦佩地道:“庄兄这等胸怀,的确是朗比日月,想起兄弟年轻时那等着意怨仇,实在是惭愧万分。”商渔突然道:“旧仇可以不论,端木方却不可不除。”庄宁正容道:“这个自然,端木方茶毒人间,稍具人性者,莫不以除之而后快,何况它根本不是人,仅是一个复苏的厉魃而已。”韦明远微有忧色地道:“若以此魃今日之功力表现来看,除之诚非易事。”庄宁稍作沉思道:“它今日不战而遁,就是证明力有不敌,否则它怎会轻易就将我们放过,因此我想有兄弟与韦大侠及商老先生等……”商渔兴奋地道:“对!再加上令郎,我们四人联手,不愁此魃不除,只要我们再遇到它时,别再心存顾忌,一涌而上……”庄泉脸色沉重地道:“可是它今日一逸,到哪儿去寻它呢?”商渔熟思有顷道:“它身异寒性,所经之处,冰霜冻结,自然有迹可循。”庄泉苦笑道:“老先生的话早几个月尚可有用,现在正值隆冬,西方地气甚寒,到处冰雪封冻,正好替他作了掩护。”这番话将大家陷入一阵失望中,一时众人闭口无言,沉默片刻,忽然有一阵异声自西北角上传来。庄宁侧耳静听片刻,突地脸色大变叫道:“不好……”话声未毕,人已像技脱弦急箭电射而去,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而庄泉也跟在他身后急离而去。商渔对韦明远望了一眼道:“这父子俩闹些什么鬼?”韦明远蹙额道:“也许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故吧。”商渔道:“咱们是否应该跟去看看?”韦明远摇头道:“不可!他们在谈吐之间,显然还是有许多隐情,想是不愿被我们知道,因此礼貌上我们不应前去。”商渔闻言默然,二人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庄氏父子回转,而且另有一部分仆人持着火把向西北角上奔去。韦明远忍不住拖着一名仆人问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事?”那名仆人行状颇急,可还是恭敬地回答道:“小的也不太清楚,据说是老爷的祖茔被人劈开了。”言毕匆匆夺手而去,韦明远倒是被吓得一震,也在这仆人的摔手中,觉得他的力量异常大,纵不如自己亦差不多。有仆如此,其主可想,是则庄宁适才与自己误对了一掌,表面上看来是差不多,实际上恐怕早留下分寸了。正在呆想着,商渔已催促他道:“庄家的祖茔被人劈开,则必是端木方那老魃去而复返,咱们赶快去看看,别让人家父子吃了亏。”韦明远听了倒不敢怠慢,慌忙与商渔俩追随在一名仆人之后,也向西北角上赶去,才出门,已见里许外的火光隐隐。二人赶到坟地,只见庄泉正在忙着指挥仆人把掀开的坟地掩埋起未,坟前的另一方墓碑,已被劈成碎粉。韦明远紧张地问道:“那老魃又回来了?”庄泉点点头道:“不错!不过它逃得很快,我与父亲赶到时,只看见它的背影,向西边逃去了,我们追了一阵没追上。”韦明继续问道:“令尊呢,是不是还在继续追赶?”庄泉用手一指道:“家父在前面树下,祖茔中的白骨全被那魔头震碎了,可是有一张纸条是完整的,家父正在研究呢。”二人顺着望过去果见庄宁在一株大树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见了他们后立刻赶了过来。韦明远愤然道:“这老魃如此行径,简直为人神所共弃!”庄宁淡淡地摇摇头道:“韦大侠不必为此事生气,先曾祖早就预料到本身的尸骨必不能安,他老人家也准备碎骨以谢,只想不到会是端木方自己来刨他的坟。”二人的脸色浮起疑色,庄宁递出手中的纸条道:“二位看了就明白了,先前兄弟对商渔先生所说的祖上往事尚未能全信,现在看来竟是一点不差。”韦明远接了过来,与商渔就着雪光读了起来。这是庄无咎致辛十娘的一封遗书。“辛娘:“余仍如此呼汝,以证余对卿之情,至死未变也。“最后一面时,汝含愤相责,余无法相辩,盖斯时汝心情激动,对余成见颇深,其难信余之言也。“余至爱汝,几次掬诚剖示,均未获卿接受,虽不知汝何以独钟情端木方,然本爱人以德计,余仍衷心为卿祝福!“然势实难有两全者,端木方滥杀无辜,激怒天下武林,以彼之技高毒狠,七门三谷二堡,无一能奈之何!“余受天下群豪之请除凶,本武林道义,实难辞其责,不得已与端木方相搏于临潼,交手至千招,乃以浩然指功闭其穴道。“此举实为卿计,盖端木方不死,余无以对天下,杀端木方则无以对卿,故暂遏其生机,虚瘗于临潼城郊。“此举对端木方亦不无稗益,静卧百日后,汝速往解其穴,可增二成功力,奈卿不察,竟以灵蛇杖暗算于余。“汝行后一日,余即感不适,微一试验,已知不起,虽如此,余心仍无恨卿之意,安然就死,以赎对卿之愆。“世人对端木方恨之切骨,兹事体大,故余无法诉之他人,留此笺告卿,固余知卿必不容余安寝也!“若汝发现此笺过迟,则端木方四肢渐僵,施救不易,可速往北昆仑山岭,取雪苓以解之。“多行不义者必自毙,余死矣,今后端木方可纵横天下,惟天心虽渺,果报不爽,天道虽遥,而无远勿届!“故尚期汝以锦心绣口,导致端木方弃邪就正,则余虽在泉下,心亦安矣,目斯瞑矣!“别矣!辛娘!汝其珍重!无咎绝笔”韦明远读完后不禁叹息道:“前辈侠士,舍己全人之心,太伟大了!”商渔也跟着一叹道:“只可惜辛十娘没有看见这封遗书,否则救活了端木方,再让他死了,也不会留到今天害人。”庄宁跟着一叹道:“先曾祖只算错了一件事,他没想到辛十娘不来刨坟。”商渔道:“这点老朽倒可解释,那时辛十娘已有身孕,她必是想先将端木方的遗孤生下来再讲。”庄宁道:“后来呢?”商渔道:“后来令祖整个挈家远行,她百寻不获,恋恋以终,致才有令祖令尊之祸,庄兄也须小心。”庄宁脸色一暗,好似极为痛苦,商渔担心道:“庄兄莫非也中了毒手吗?”庄宁回复原来神色道:“没有!兄弟已经得知原委,自然处处提防,那端木方的后人纵然狡猾,大概也不会轻易得手,老先生放心好了。”韦明远突然插口问道:“不知端木方看见这纸条没有?”庄宁道:“那是一定看过了,这纸的捂痕很深,可见原来是合上的,兄弟在地下拾起时,已经打开了。”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那它一定会到昆仑山去!”商渔道:“它已恢复行动,还要雪苓干吗?”韦明远道:“它虽能行动,可是并不方便,尤其在膝盖部门,尚不能弯曲,在下与他对敌时,见他行动虽快,却完全是直来直往,因此猜想他会上昆仑山去觅取雪苓的。”庄宁惊道:“韦大侠说的是,据闻雪苓有助长功力之效,此魃现在已经如此了得,若再让它得了雪苓,则更不堪设想了!”韦明远道:“庄兄说得不错,兄弟和商老先生原本为消灭此魃而来的,只是此刻谅度能力,大概不足以除之,尚望贤父子能相偕以行。”庄宁慨然道:“这是义不容辞之事,不过昆仑山上积雪亘古不化,奇寒彻骨,我们虽然可说到了寒暑不侵的程度,到底不能与那恶魃全身自赋阴寒相比,因此兄弟要略打点,明日一早即行上路如何?”大家都答应了,昆仑山上也将成为多事之地了!相传昆仑山顶有瑶池,为西王母栖真之所,其实神仙的事很难迹求,所以会如此传说,就因为昆仑山高。高得上接云表,可与天齐,可是真登上了昆仑,却可以发现昊昊青冥,犹在不可捉摸之处。然而昆仑山顶的景致仍是够奇的,这儿有亘古不消的冰雪,万年不调的花树,璀璨夺目。这活很难相信,却又必须相信,冰雪不消可说,花树不调难凭,事实上这两件事是合而为一的。那些花树并非实质,完全是冰雪经风吹蚀,呈现出各种形状,有些似花,有些像树,受着光线折射,幻成奇境。瑶池虽无,仙迹却存,因为在这冰大雪原之中,居然有一个小小的山谷中,腾腾地冒着热气。谷口被云雾封着,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可就是这云蒸雾腾的景象也够让人惊奇了,因此有三个人就站在谷口发呆。这三个人是一个老者,一个儒生,一个女郎。这些人读者也不会陌生,老者是东方未明,儒者是恨天居士,女郎是蝴蝶红,为着雪苓,他们千山万水来到此间。恨天居士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态,东方未明却一声长叹道:“老夫自名巧匠,以为可夺造化之工,谁知与造物者一比,老夫实在差远了,穷我毕生之力,也造不出这等境界!”蝴蝶红也跟着叹道:“真是不可思议!一面是冷得像寒冰地狱,这里又温暖得如同春天,一线之隔,怎会相差这么大?”恨天居士淡淡地道:“说穿了一点都不稀奇,这儿可能是个火山口,与地心尚有一线相通,所以得地府之温,下面也许还热得让你受不了。”蝴蝶红钦佩地道:“主人真个广闻博学,天下就没有您不知之事。”东方未明想了片刻,突然道:“我们下不下去?”恨天居士道:“当然下了,我想雪苓应该是在这下面。”东方未明不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呢?雪苓既自以雪为名,应该在极冻之地,这下面如此温暖,怎会有雪苓产生?”恨天居士淡淡一晒道:“你到现在还是想不透,我起初也是与你一样心思,所以在山上来回转了好几天而一无所获。”东方未明惑道:“老奴还是不懂主人之意。”恨天居士微微一笑道:“雪苓既有那种神效,必然是赋地府灵气而生,这山上冻天雪地,灵气无由得泄,灵物如何生长呢?”东方未明恍然道:“老奴懂一点了,这谷下既是火山口,才有穷穴通地,主人所以断言雪苓在下面,就是根据此点而言了。”恨天居士笑道:“不错!惟有这等极寒奇热交合之处,才有那等灵物产生,不过这是猜想,不是断定。”东方未明愕然张口,恨天居士又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以前我锋芒太露,凡事都先作论定,尽管凡百皆中,可是只要我一着之失,我就失败了。”东方未明憬然地点点头,恨天居士再道:“所以我现在学得慎重多了,尽管事实与我料得一点不差,也必须要等确定了,我才作结论。”东方未明由衷地赞道:“主人所训极是,老奴深得其惠,这下面虚实不得而知,主人不可轻易涉险,还是由老奴先行探测一番吧!”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道:“不!还是让红儿去吧。她轻身功夫比你佳,内力比你深厚,我对你们是一视同仁传授的,可惜你开始得太晚。”东方未明恭敬地道:“是的!老奴深憾追随主人太迟。”那边蝴蝶红却兴奋地脱下身上皮裘,准备下去。恨天居士喝止道:“红儿,把皮裘再穿上。”蝴蝶红不解道:“这是为何?现在我已经热得受不了了!”恨天居士道:“就是因为热,你才要多穿点,这下面万一是岩浆沸汤,你穿多一点才可以避免受伤。”蝴蝶红立刻又披上皮裘道:“主人深谋远虑,婢子钦折元己。”恨天居士又在腰间解下一根彩色羽毛,长有数尺,锦色辉煌,交在蝴蝶红手中,郑重地道:“把这个带去,小心点别弄丢了,这是首领留下惟一的纪念品了,给了你也算是你与首领的一段情分!”蝴蝶红接着那根凤翎,目中珠泪盈盈。这根翎毛太珍贵了,神骑旅首领韦纪湄得自禽神西门泰,仗着它在泰山大展神威,死时还围在腰间。尽管她已知那尸身是假的,可是韩芝佑神志不明,还不知道他何时清醒,清醒后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蝴蝶红还在发呆,恨天居士已柔声道:“去吧!小心点,目前我们的急务是取得雪苓,其他的事不必多想,往后的日子还远呢。”蝴蝶红擦擦眼泪,一纵身就朝云雾中跳了下去,云气被她的身躯激起波动,滚转不己。东方未明有些紧张,恨天居士却是淡淡的。过了片刻,底下仍无回音,东方未明忍不住道:“她到底怎么样了?”恨天居士淡淡地道:“不清楚,不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安全的。”东方未明奇道:“主人从何得知?”恨天居士淡淡地道:“她身边藏着一颗信炮,这下面除了热,别无其他危险,真到热得能丧命之际,信炮一定会自动爆炸。”东方未明心中一懔,脸色微变。恨天居士已有所察道:“你可是觉得我用人的手段太毒?”东方未明惶恐地道:“老奴不敢!即使要为主人效死,老奴亦义不容辞!”恨天居上轻轻一叹道:“其实我也很爱惜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事情总该有人去做,我如不在她身上安信炮,下一个就要轮到你,你岂非糊里糊涂的牺牲了。”东方未明改容道:“老奴明白,主人无策遗漏,老奴只有衷心佩服。”恨天居士轻轻一叹道:“你虽然忠心,仍是比不上徐刚跟龙强,只可惜龙强死了,徐刚又被我派到别处去了,否则这些冒死的事情根本用不到你们。”东方未明突然问道:“老奴可以问一下徐刚首领的任务吗?”恨天居士道:“我留下他担任一件重大的任务,那是我最后的一着棋,纵然我失败在宇文瑶手中,也会闹得她永无宁日。”东方未明想了一下道:“老奴已经知道徐副首领的去向。”恨天居士微笑道:“你不妨说说看!”东方未明得意地道:“记得初次在雨花台对雪山四皓时,主人已声明过选了四个资质绝佳的婴童,各携一份紫府秘籍……”恨天居士点头道:“不错!你居然能猜到了,晃眼十余年,他们都该成长了,这四个的藏处只有我一人知道,现在多了个徐刚!”东方未明脸有羡色道:“徐副首领这次去接他们出来,势必造成武林一件最轰动的事件,不过这四人一定肯受徐副首领的节制吗?”恨天居士道:“紫府秘籍为武林之最,可是我留下了最精绝的三招未授,他们任何一人敢生异志,就是自取灭亡之途。”东方未明再问道:“徐副首领会这三招了?”恨天居士道:“是的!世上仅他一人得知,因此他现在比我还强,可是徐刚绝不会背叛我,他是最堪信任的一个人。”东方未明讪讪地颇不是味,恨天居士望着他微笑道:“你可是觉得不大公乎?”东方未明急忙道:“老奴不敢存此妄想。”恨天居士轻笑道:“你别赖了,若是我把这项差使交给你,你会像他一样地服膺我吗?我知人甚明,当年神骑旅的声势就是这样创下的。”东方未明脸上呈着一阵惧色,恨天居士又笑道:“你别怕!我不会怪你的,人各有志,你生来不是屈居其次的人,跟我完全一样,因此我必须压制着你一点。”东方未明长叹一声道:“老奴年岁己高,纵有雄心未已,精力亦复不逮矣,难得遇上主人如此知我,老奴只求匡助主人成事了。’”恨天居士微微感动地道:“这才是你的肺腑之言,放心!我不会叫你太吃亏的。”正说之间,下面谷中传来一种毕剥之声,间歇或长或短,然而很有节奏,恨天居士侧目倾听,慢慢地道:“……中……别……有……洞……天!这是红儿传来的讯息,咱们快下去吧,她一定有所发现了。”东方未明奇道:“听声音她距离并不太远,干吗不直接传声招呼呢?”恨天居士道:“那当然是怕别人听见了。”东方未明道:“这儿人迹罕至,还会有什么人?”恨天居士轻晒道:“咱们能来,要知别人也能来,红儿不直接说话必有用意。但愿不是宇文瑶捷足先登。”说着率先跳了下去,东方未明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后面跳下,这谷底深有十数丈,片刻即已脚踏实地。东方未明举目一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谷上云雾郁结,恍如一层天幕,谷下居然是一片青葱,瑶花琪草,芬芳鲜美,几如神仙世界。高可及人的树上结着各色各样的果子,草地上有糜鹿来往,树枝上有彩禽飞舞,景象美得不能再美。东方未明那么大的岁数,至此竟像小儿一般,东摸摸,西看看,未后竟是手舞足蹈起来。恨天居士忍不住笑着斥道:“你做什么了?”东方未明脸上一红道:“老奴乍睹奇景,几疑不复人间,故而一时忘情!人说昆仑山上有瑶台仙境,莫非就是这地方?”恨天居士一嗤鼻道:“这不过是沾着地气灵秀,又有温泉滋养,所以才四时如春,说穿了一个钱不值,哪有什么仙人?”东方未明摇头道:“话虽如此说,到底令人难以相信。”正说之间,蝴蝶红已翩然地过来,惊愕地道:“主人!您看见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恨天居士淡淡地道:“不可思议的事且慢讨论,先讲你的观察经过吧。”蝴蝶红稳定一下情绪道:“婢子发现这儿似有人迹。”恨天居士道:“我早就知道了。”东方未明与蝴蝶红一怔,状似不信。恨天居士用手一指周围道:“这儿花草可以自然滋生,这些禽兽俱是平地之产,除非是有人将它们捉来饲养,还用怀疑吗?”蝴蝶红佩服地道:“主人真好眼力!婢子没想到这一层,只在前面发现一所小屋,屋中床灶衣物俱全,状似一男一女。”恨天居士神色一动道:“什么样的人?”蝴蝶红道:“婢子没见到,不过想来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很大了。”恨天居士静静地道:“没有见过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年龄呢?”蝴蝶红道:“婢子看见桌上木梳缝中留着几根白发,另外还有一对小金钩,是男子用来挂胡须用的,是以作此评断。”恨天居士点头道:“你的观察进步了,我也放心了。”蝴蝶红奇道:“主人放心些什么?”恨天居士道:“我怕是宇文瑶会捷足先登,现在我们算是赶在她前头一步,此地既有主人,我们理应去拜访一下。”蝴蝶红转身在前领路,转过一片树林,只见一栋竹屋,傍溪而筑,溪水淙淙,恍如琴音,溪底白石如玉。水面上浮着几对鸳鸯,依偎戏水,溪畔另有数竿修竹,竹身泛青紫斑,却是最名贵的湘妃竹。恨天居士不禁点头叹道:“这一对主人很懂生活,如此美景,长相厮守,只羡鸳鸯不羡仙,连神仙也比不上……”慢慢地走近竹屋,后窗子里望进去,只见器物俱是用竹制成,十分雅洁,正门上狂草书着四个大宇:“情天小筑”恨天居士心中微有感触,声音带着些硬咽道:“无情荒地有情天,真要能够终老是乡,人生复何求?”说着眼泪慢慢地淌了下来,东方未明与蝴蝶红知道他的心境,默然地站在旁边,不敢去撩拨他。恨天居士伤感片刻,突然拭去眼泪微笑道:“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天下事何尝有真美满,单以此地的这对夫妇而论,住在这种隐僻之处,尚不免受人打扰……”正说间,忽然渐闻笑语声,接着是一个雄壮的男声歌道:“山高人迹少,石瘦!松肥!雪痴!鹤老!终年不知晨昏晓!”接着是一个女声唱道:“花枝常绰约,不如依面好。清水似明眸,鬓底长春草。”男声又唱道:“林中栖双鸟,池中游鱼了了。绿笋、黄梨、紫葡萄,不亚灵芝琼瑶。五更日出,鸡鸣天表,犬吠云中,轻风振衣缥缈!”女声再唱道:“竹窗西角,星未尽,月犹皎!何必神仙眷属,何必万年夫妻!低回传笑语,漫吟诉情好!”接着两个人同声合唱道:“人生难得是清闲,但愿此生共白头,同到老……”未一句再三重复,然后在笑语中结束,而脚步声也移到门前,进来两个中年男女,布衣葛衫,仙态盎然。男的颔下留着一片墨髯,肩中挑着一柄花锄;女的面庞秀美,全无老态,臂上挽着一只竹篮。篮里装着一些黄精、山药、水果之类,一见屋中坐着三个人。不禁大为惊愕,神色仓惶。恨天居士微笑拱手道:“二位仙隐人间,被在下等打扰了!”那男的迟疑良久,才回了一拱道:“愚夫妇居此十余载,从无外人相访,是以一时失态,惹得各位见笑了,各位的游兴真高……”恨天居士道:“昆仑山上常积雪,在下等并不知有此仙境,哪会有这等兴趣,隆冬登昆仑,非痴即傻了……”男的脸色一变道:“原来各位是专程来此的,但不知有何贵干?”恨天居士微笑道:“在下等来寻一样东西。”那男的反而脸色一宽,平和地道:“各位要寻什么东西?”恨天居士平静地道:“这事等一下再谈,能先请教贵夫妇高姓大名吗?”男子迟疑片刻才道:“兄弟向飘然,这是拙荆易静。”恨天居士作了一揖道:“在下原姓杖,目前却以恨天居士为名,此为在下的两个从人,东方未明、祝家华冒昧前来,打扰良多!”向飘然微笑道:“哪里!哪里,林泉无主宾,愚夫妇不过先入而已。”恨天居士道:“先人即为主,贤夫妇在此的一番经营,足见高雅胸怀,尤其是刚才欣闻俩歌互答,弥足款羡。”向飘然红着脸笑道:“几句俚词,不过是愚夫妇用来消遣的,实不堪入高明法耳,难得佳客远来。娘子,麻烦你整治点菜看待客。”易静答应一声向屋里走去,恨天居士连忙谦谢道:“不敢当!怎能麻烦大嫂,让我这脾子去吧。”向飘然笑道:“不要紧,愚夫妇居此十几年,从无外人到访,实在也寂寞得很,难得有居士这般雅士前来,应该好好招待一下。”说着拉开椅子请大家入座,一面又忙着搬出许多水果道:“山中不产茶,各位用些水果解渴吧。”大家谦谢一番,掂起几个葡萄,边吃边赞。向飘然等了一会才又问道:“此地只有些山果草药,但不知居士来寻找何物?”恨天居士微咳一声道:“雪苓!”向飘然释然微笑道:“这东西寻常得很,后山遍处都是,兄弟一会儿就可带各位任意采摘,不过列位甘冒风雪,就为了寻这东西吗?”恨天居士微笑道:“雪苓产处甚多,在下等自然无须冒险到昆仑山顶来。”向飘然点头道:“是呀!居士还要寻别的东西吗?”恨天居士道:“没有了!就是雪苓,不过要成形雪苓。”向飘然一愕道:“成形雪另是什么样子的?”恨天居士望他一眼道:“成形雪苓没有一定形状,它是久年雪苓,得天地灵气之钟,幻形不定,也许是一头小兔,也许是一匹小马。”向飘然失声道:“原来是这回事,那么白儿是雪灵所化的了。”恨天居士脸色一动道:“白儿是什么东西?”向飘然自知失言,嗫嚅半晌才道:“白儿是一个小孩子,只有五六寸高。”恨天居士神色一展道:“居然幻成人形了,那最少有万年以上的气候。”向飘然怔忡地道:“居士要把它如何处置?”恨天居士道:“先要寻得它的原根,然后以竹刀挖起,取出其中的汁液,盛在玉瓶中,这类神物最忌金铁之器,一触则灵气全失。”向飘然颤着声音道:“那不是死了吗?”恨天居士漠然道:“自然是死了,不过它的汁液却有无限妙用。”向飘然脸上浮起一层痛苦的神色,恨天居士微异道:“向兄有什么困难之处?”向飘然低声道:“愚夫妇在前年才发现它,一直将它当作山中的精怪,因为它不害人,对愚夫妇也不避忌,互相处得很好……”至此他又换了一种哀求的语调道:“请居士别伤害它吧!愚夫妇山居寂寞,尤其是拙荆,几乎将它当作自己的子女一般……”恨天居士略顿才道:“原来它与贤夫妇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这倒不能相强!”向飘然大喜道:“多谢居士!”东方未明与蝴蝶红脸上俱都浮起迷惘之色,但是他们摸不清恨天居士的真正意向,不敢乱发言论。恨天居士默然片刻,忽然改变一种凄苦的声调叹道:“庄贤弟啊!只能怪你命太薄了!”向飘然脸色大变,突声道:“居士说些什么?”恨天居士神色凄苦地道:“在下在路上认识一个少年人,名叫庄泉,相交莫逆,结为手足兄弟,谁知他不慎被毒蛇咬了一口……”向飘然神色紧张地问道:“什么蛇?”恨天居士道:“五步追魂蛇,其毒无比,中人无救,幸而在下略精歧黄,用药止住他的伤势,只有成形雪苓才能救得了他。”向飘然继续紧张地问道:“居士的那位义弟是何处人氏?”恨天居士道:“这倒不知道,不过他是河洛口音,吾辈相交,但论性情相投,对于家世从不过问,而且庄贤弟也不愿意谈起。”向飘然的脸色略松,寻思片刻才道:“既是有关人命,居士又如此古道热肠,兄弟倒是不便再矫情,不过这事须跟拙招商量一下。”恨天居士转颜道:“向兄若肯仗义,在下感激不尽。”向飘然道歉一声失陪,即匆匆地赶到后面去了。蝴蝶红这才满心钦佩地道:“真难为主人怎么想得出的。婢子正在感到眼熟……”恨天居士道:“凡事除了过目不忘之外,还须触机即发。”东方未明不以为然地道:“老奴以为不须如此费周折,干脆来个硬拿强取算了!”恨天居士一哼道:“你说得倒简单,我何尝喜欢演假戏?可是这一对夫妇武功并不简单,再者他们不帮忙,取苓极难东方未明愕然道:“有何难法?”恨天居士道:“那雪芬能幻成人形,自是十分精灵,骤然相捕,它一逸无踪,连本根都搬走了,再找它可难了……”话尚未完,后面脚步杂乱,恨天居士立刻警觉地住口不言,果然没多久,向飘然夫妇已经进来了。易静满脸惶急地问道:“居士!那泉……那姓庄的真是这么严重吗?”恨天居士叹道:“怎么不是呢?命在旦夕,要不然在下何至于冒着风雪,耐着高寒到这绝顶高山上来拼命呢?”易静激动之极,发着悲声道:“那姓庄的少年有多大了,长得什么样子?”恨天居士故意望了她一眼道:“不过二十出头吧,我们是忘年之交,咦!对了,我那庄贤弟与大嫂长得十分相像,尤其是脸部,再者他左耳上的一颗痣,跟大嫂的部位一点不差。”易静悲号一声,几乎晕了下来,幸亏向飘然扶住了。恨天居士奇道:“怎么?大嫂认识我庄贤弟吗?”易静强忍住悲声道:“他……他是我的侄子,为了救他,我答应牺牲白儿,不过居士在救他之后,可不能告诉他我们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