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无垠的雪原上一片银白,山是白的,树是白的,地是白的。一片银装的素白中峙立着两个小黑点,那是两个人。韦明远庄严地道:“我们在这儿谈话,有被人听去的可能吗?”战隐朝四周用心地谛听了一下道:“不可能,十里周围没有一个人迹。”韦明远点点头,然而换了一付比较温和的口气道:“那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下了。”战隐低声地道:“是的,爸爸,我们好久没有倾谈了。”韦明远略顿一下道:“我们恐怕从来就没有好好地谈过,孩子!我承认过去对你未能尽过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战隐略为激动地道:“爸爸!别这样说,您是个非常人,您的身上负了大多的责任……”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够资格被称为非常人,我的一切都很平凡……”战隐目中闪出光亮道:“可是您的作为,您的遭遇,都很不平凡……”韦明远道:“问题就在这儿,一个平凡的人,有着非凡的负担,以至于碌碌终生,连子女的教育都忽略了……”战隐惶恐地道:“爸爸,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韦明远道:“你的一切作为令人无法找出错误,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战隐不解地道:“爸爸!我不懂您的意思。”韦明远稍作思索道:“我举个例子来说吧,就以今天的行为……”战隐道:“今天的我做错什么了?”韦明远道:“我不知道错在哪里,你处理得很好,没有杀一个人……”战隐目光一闪道:“这些万恶之徒,本来百死不足以赎其行,尤其是那个谷飞……可是我不杀他们是有用意的……”韦明远诧然地道:“哦!原来你还别有用意?”战隐得意地道:“是的!我故意告诉谷飞说是卓方出卖了他,然后又放过他,也不向他收回宝剑,就是想他以后去对付卓方。”韦明远道:“那你与天香教结盟也是别有用心了。”战隐道:“当然了,我怎会帮着他们跟您作对呢,我看过天香教的姹女迷魂大阵,那阵有点厉害,所以想利用谷飞去牵制她一下。”韦明远默然片刻方道:“以暴止暴,我也无法派你什么不是。可是你不该那样对付西门泰。”战隐道:“您是说留他的那根凤翎。”韦明远点点头,战隐笑道:“我原不知他身怀如此异宝,后来想到您没有什么趁手的利器……”韦明远淡然一笑道:“原来你是为我而那样做。”战隐掏出凤翎道:“是的,这根鸟羽比干将莫邪还要神效呢,您的矍铄精神,无双绝艺,再加上这根异宝,是再适合了没有了……”说着将羽毛递过来,韦明远用手推开,正色地道:“你的一片孝心可感,可是我不会接受的。”战隐一怔道:“爸爸,我是一片诚意………韦明远点头道:“我晓得,可是我这一生,从未妄取一物,渴不饮盗泉之水,拈花玉手是何等宝物,可是我退还给碎心人时,毫无一丝不舍,更何况这强取来的东西。”战隐红着脸讪讪地道:“那你用我的雄剑干将吧,这来源绝对清白的。”韦明远还是摇头道:“我不要,我还是用那柄家传铁剑,那是你祖父传下来的,君子贵在不忘本,本立而道生……”战隐惭愧地道:“爸爸,您太伟大了。”韦明远庄容不改,声若金玉道:“不是伟大,这是做人的基本态度。”战隐沉思片刻才道:“不过我留下西门泰的异宝,另有一种用意。”韦明远道:“你的用意真多,你说说看。”战隐道:“似这凶残之人,若是身怀利器,为祸更烈,我这是拔虎爪,去蜂刺,想减少他作恶的恁恃。”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在我看来,西门泰不算大恶之人。”战隐道:“他也许不太坏,可是谷飞却坏透了,他初见西门泰出示异宝,就生了觊觎之心,即使我不拿,他也会想尽办法弄了去,这一来岂不是如虎添翼。”韦明远摇头道:“这话是不错,可是谷飞若得此宝,也未必胜得过你。”战隐道:“爸爸,您这就错了,谷飞已深得伏魔剑法之秘,若是再加上这根凤翎,我绝无胜他之把握。”韦明远想了一下,觉得无话再叙,只好微叹道:“你的口才进步多了,我竟说不过你了。”战隐一笑道:“爸爸,你太过奖,我自觉得还不如您甚远。”韦明远淡淡笑道:“那倒不尽然,你现在功夫造诣以及在武林中的名望并不低于我。”战隐由衷地道:“可是在风度修养以及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印象,您的地位绝无他人所能替代,我深以能为您的儿子而骄傲。”韦明远停了良久才道:“我觉得对你没话说了,但愿你今后能好自为之。”说完回头便待离开,战隐急叫道:“爸爸!”韦明远止住脚步回头道:“你还有什么事?”战隐一展手中凤翎道:“你真的不要这个?”韦明远坚决地道:“不要,不过我倒是有几句话忠告你。”战隐恭身道:“孩儿敬候训示。”韦明远道:“这种稀世奇珍,必须居之以德,既然你已经留下了,当然也不能还人家,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保有它,好好地用它。”战隐仍是恭身道:“孩儿谨记此言,终身不忘。”韦明远将手一挥道:“我言尽于此,现在我要走了,你杜姨姨还在等着我呢。”战隐恭身弯腰道:“爸爸!我不送你了,您多保重!”韦明远点点头,回身走去。战隐在原地恭身而立目送,眼中微露出孺慕之情。韦明远走出十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止步回身道:“你说那梅姑的消息可是正确的?战隐略有黯然之色道:“不错!他们平白地就失去了踪迹,我曾经多方派人搜索,迄无消息,不过我相信会找到他们的。”韦明远也有点黯然道:“你多用点心吧,不管你跟念远好到怎样,她总是你名分上的妻子,我们对聂姑姑也该有个交代。”战隐道:“爸爸放心好了,我跟念远都有个默契,绝不辜负梅姑。”韦明远安慰地点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你……”他的嘴张着,下文却没有讲出来。战隐越前一步道:“爸爸还有什么吩咐?”韦明远顿了一下道:“你是否要将你的名字暂隐起?”战隐歉然道:“现在为着很多原因,我无法公开表露身份,但是我想总有一天……”韦明远接着道:“这一天要多久呢?”战隐道:“不会太久,至迟在您泰山大会时……”韦明远愕然道:“那是我的约会,与你什么相干?”战隐微笑道:“虽然那是您与别人订的约会,可是天下武林,都将它视作一次论名之争,我既然侧身武林,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韦明远道:“我可不要你帮忙。”战隐笑道:“我不会跟您争名头的。”韦明远正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实说,我并不作天下第一人之想,也不在乎什么名头,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别像我一样,弄得怨牵仇结,永无宁日,你懂我的意思吗?”战隐垂手道:“我懂!那一天我只在旁边看着好了。”韦明远想了一下,出声叹道:“其实我是多此一说,你现在仇家已经不少,想太太平平过日子是不可能的了!”战隐道:“所以我也相趁那天的机会了断一下,图个一劳永逸之计。”韦明远继续慨叹道:“一劳永逸,谈何容易,江湖是个大染缸,一旦跳进去便永远无法干净了,你祖父如此,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我们韦家注定是如此的。”战隐兴奋地道:“江湖世家江湖行,江湖子弟江湖老,但愿我能不折您的令名。”韦明远叹了一口气,突然道:“纪湄,我要求你一件事。”战隐一怔道:“爸爸!有什么事您说好了。”韦明远庄严地道:“你将来有儿,不让他再学武艺。”战隐愕道:“为什么?韦家英风应该可以永存武林的。”韦明远正式道:“不!你要听我的话,韦家的江湖只到你这一代为止,江湖人鲜有善终,要想起延续韦氏香火,舍此无他策。”战隐想了一下点头道:“爸爸!您是对的,我答应您,不过我到现在并未成亲,更别谈儿子了。”韦明远道:“那你跟念远……”战隐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与念远是有名无实,您与杜姨姨是无名无实,我们两家注定是结不了亲的,这也许是天意吧。”韦明远呆了一下,也是苦笑道:“天心渺渺,人事难测。”战隐歇了一下道:“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强求,不过我总记着您的话。”韦明远望了他一眼,无言回头而去。战隐仍是望着父亲的身影,眼中已无孺慕之感,相反的是更多的尊敬与了解。在最后的几句谈话中,父子俩的内心得到了一种默契,那是一种男性之间的默契,距离越拉越远,心灵却越来越近。直到韦明远的身形消失了,他才从深思中觉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觉得对父亲的了解深了一层。他也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一点,大得不再是个孩子,而是韦明远的儿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雪原中冒出一突突的黑烟,夹以冲天的火舌,四神帮开始撤离了,正在毁灭一切可以遗留的痕迹。这个帮派的寿命比原野上的冰雪还短。战隐仰天长啸了一声。这啸声中有着得意,也有着一丝苍凉。当韦明远神态安然地步上归途时,他心中却充满了焦的,因为归途上有人在等待着他。这些人都是他忠心的追随者慎修,公冶勤……还有为他倾心的女郎萧环。更有他生死不渝的恋人杜素琼。所以当他潇洒的身形南抵山海关下时,立刻被一阵欢呼包围了。杜素琼是第一个迎上的,忘情地拉住他道:“明远!天保佑你安然无恙,我们准备再等你一天,若是你再不来,我们就要回头了。”韦明远激动地道:“你们回头做什么?若是我死了,就证明敌人很厉害,你们去了也报不了仇。”杜素琼凄然地道:“我不是替你去报仇的,这些年来江湖飘泊,使我厌倦了怨怨相杀,过去为了替你报仇,我付出太大的代价,再也不做傻事了。”韦明远微愕道:“不为报仇你回去做什么?”杜素琼惨然一笑道:“若你的骸骨尚在,我去替你收回来,怀之以终;若你尸骨无存,我就请求那杀你之人,请他用同样的方法,将我与你化在一起。”韦明远激动地道:“琼妹!你为我牺牲了太多了,何苦要这样呢?”杜素琼泪落如雨,默然无语。韦明远也觉得一阵激动,陪着她垂下眼泪。公冶勤转过身子,偷偷以袖拭目。慎修与澄空虽是身披道装,却也难禁飘然泪落。人非土木,孰能不为真情所动。只有萧环的神情奇特,枯涩地接道:“好了!师兄无恙归来应是喜事,怎么大家反而伤心起来了!”韦明远首先惊觉,展颜一笑道:“真是的,我们都太傻了,完全不像个练武的人的样子。”澄空一叹道:“韦帮主至情中人,才得杜山主如此心许,惟真情之有钟,才足以证明宅心之厚,惟赤子之心不混,才可以修无双之技艺,创不二之伟业。”杜素琼也回味过来,讪讪地道:“社素琼一时失态,惹得道长见笑了。”澄空庄容地道:“山主与韦帮主的一段情,武林尽人皆知,莫不寄于无限之尊敬,至性真情最动人,贫道皈依三清己有二十余年,自以为看破红尘,然而见到二位方才一番至情流露,我犹不免心情激动……”萧环在旁幽幽地道:“真情能使金石裂,至性可致山河易,只有人心最难动。”杜素琼望她一眼,目中流露出同情的歉色。韦明远望她一眼,脸上浮起咎色,这女郎对他的一片心意,他非常明白,只是自己实在无法在感情中分出一点给她。萧环将大家的眼泪说干了,自己却是泪痕阑干。空气一时变为沉寂了,谁都无法说些什么?良久,韦明远搭讪地道:“琼妹!说起至情至性,我倒该感谢你,要不是你的几句话,我几乎就毁在文抄侯的手中。”大家都诧然地望着他,韦明远遂将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讲到最后危急的开头,幸而有杜素琼的一番低语解救了他,而且还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其他人都不过惊异了一下,杜素琼却面色一变。萧环急问道:“师兄!您听到真是这几句话,一字也没错?”韦明远微感惊异地道:“不会错,这几句话给我的影响极深,所以我能一字不易地背出来。”萧环凄然地苦笑道:“师兄!您与山主的感情实在已到惊天动地而位鬼神的境界了,我实在不该再痴心妄想地对您多作要求。”韦明远奇怪地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因为此时杜素琼的脸上也现出了从所未有的激动。萧环道:“您听见那番话的时候,我们正栖身在一所古庙中,大家担心您的安全,山主尤其显得神情不宁,对着长空说的就是那几句话,我在她身旁听得十分清楚,与您所复述的一字不易。”韦明远也感奇异地道:“那所古庙在哪儿?”萧环接道:“离四神帮总坛约有千里之遥,千里传音,连神仙亦无此能耐,这只好是心灵的感应了。”慎修一叹道:“此事不可信,亦不容置疑,鬼神仙佛不足持,只能算是一种奇迹吧,不过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只要情之所至,天下无不能之事……”大家在默然中点头,萧环的脸上却扫尽阴霾,重新浮起希望。一行人入关不久,江湖上已腾传着四神帮瓦解的消息。许多武林中知名人士纷纷来拜会韦明远,向他打听那件事的始未。韦明远只笑道摇头,他的答案很简单:“不知道,那是神骑旅首领的杰作,那时我不在场。”那些敏感的江湖人又向他打听战隐的底细,因为这支新出的异军接二连三地做了许多轰动的大事。韦明远也笑道摇头道:“不清楚!”更有许多人好心地要韦明远注意,神骑旅的势力与声名日隆,有凌驾乎天龙派之上,战隐形将代替韦明远在武林的地位。韦明远的态度更谦逊了,笑着辞谢道:“韦某从未自认在武林中有多大地位,天龙帮为维护武林正义而创,只要神骑旅与我们的目的相似,何必在乎谁的势力大小。”这些人在韦明远处并未得到答案,又开始猜测韦明远与战隐交过手,虽不知胜利谁属,但在一般的看法中,似乎是战隐领先。韦明远仍不作表示,萧环却有点愤想不平。一天,当他们只有三人独处时,她忍不住道:“师兄!某些事您该澄清一下,若是由着人家渲染下去,与您的今名大有妨碍。”韦明远淡淡笑道:“连我都不在乎这点虚名,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江湖本是一个是非窝,不过日久总会水落石出的萧环气道:“神骑旅自己该表示一下,这样像话吗?”韦明远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我们不该要求。”萧环一嘟嘴道:“疏不间亲,我算是白替您操心。”韦明远笑笑不语,杜素琼却按着她的肩膀道:“妮子!别傻气!假若你自认为是个大人,就别逞孩子气。”萧环红着脸道:“我真不懂你们?”杜素琼道:“有一天你经历过我们那么多的痛苦与遭遇,你就会懂了。”萧环睁着眼睛,望着韦明远与杜素琼,发现他们脸上都浮着一层安详的笑态。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明白你们的感觉了。”杜素琼微笑道:“你说说看。”萧环也恢复了平静道:“一围一畦一茅舍,一竿一桨一扁舟,把虚名料理抛身后,你们已经不在乎其他的事了。”杜素琼微异道:“你悟解的太快,这是老年人的心境。”萧环道:“鸦发朱颜,云发花容,你们何尝有老态?”韦明远道:“衰老不一定形诸于外。”萧环将眉头一仰道:“你们原意在田间添个村妇,舟前多个渔婆吗?”杜素琼一笑道:“哪有这么年青的村妇渔婆的?”萧环平静地道:“衰老不一定形诸于外,我相信已经懂得你们的生活了。”韦明远一怔,杜素琼怜惜地摩着她的脸颊道:“你被磨得够苦了。”萧环眼一眨,挤落一滴泪珠,凄声道:“相见煎人,此心已觉有千年,我够老了吗?”杜素琼真心地道:“够了!我们若有那种生活,定会有你一份。”韦明远轻轻一叹,萧环抓着杜素琼的手,感激得抽泣起来。杜素琼的手塞进韦明远的掌握中,含笑道:“赠君明珠,心若妾心,朗比天上月,辉似云畔星……”韦明远微一讶异,却接触到杜素琼的眸子,明澈的秋水中,有着智慧、慈和、圣洁与了解。一霎间他也明白,遂握着萧环的纤掌,温和地一笑,道:“珠心即卿心,卿心即吾心,从此心不分,夜夜伴月星。”萧环欣慰无比地收回一只手,目中闪着泪光,含笑凝睬道:“谢谢您!师兄,谢谢您,山主!”杜素琼亦笑着将一只手交给韦明远,一只手握着萧环。三个人,六只手相连着,一如他们生命不可分了。这是一间逆旅的斗室,这是一座春天的小城。和谐的气氛没有继续多久,它被急促的步声冲散了。韦明远抬起头,发现公冶勤气咻咻地赶来了,连忙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公冶勤双手连比,口中啊啊直叫,却讲不出一句话来。韦明远急道:“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两个人呢?”公冶勤仍是双手比划,呵呵叫个不停。韦明远一看就知他被人制住了哑穴,但是解救的方法很简单嘛,不懂他何以自己不解开,当下站起来,伸手朝他拍去,意在替他解穴。谁知公冶勤双脚一错却让开了,口中仍在乱叫。韦明远不由急道:“你是被人制哑了?”公冶勤点点头,韦明远又道:“那你为何不让我替你解开?’‘公冶勤连连摇头,有口难言,韦明远急得要命,萧环却道:“师兄别急,他一定是被一种独特的手法所制,不能以普通的方法去解的。”公冶勤连连点头,表示她的话不错。韦明远一皱眉头道:“真是邪门!怎么近来事情越来越多,你遇上什么人了?”公冶勤比了半天,大家才勉强的知道是个男人,留有短须,身材很矮,可是再问下去,就没有结果了。缠弄了良久,杜素琼突然道:“这样永远也问不出一个头绪,不如采用笔谈吧。”韦明远以手击额道:“真是的,我早该想到这方法的……”萧环连忙出去找店家借纸笔,可是走到门口,她又回来了。大家不解地望着她,却见她将公冶勤扳转了身子。大家再望过去,才发现他黑色的衣服上,连着一张纸条,上面有着字迹。他进门时,大家都注意他的前面,萧环出门时,才发现他背后有字,想来公冶勤也不知道,否则他早指示出来了。纸条上的字很简单,只写着:“点天府、神机二穴,可解其哑,若误他处,立有横故。”韦明远轻吁一口气,如法施为。果然公冶勤咳了两声,才开口道:“憋死我了!”韦明远道:“快讲,怎么回事?”公冶勤喘着气道:“启禀掌门人,我们遇上硬手了……”韦明远急道:“你快说吧,遇上谁了?还有人呢?”公冶勤道:“那人不认识,可是功夫高得出奇,才一个照面,就将左护法制住了,第二招制住澄空道长……”杜素琼亦失去了凝重道:“那他们呢?死了……”公冶勤摇头道:“没有,不过被吊在前面的大树上……”韦明远怒道:“什么人如此欺人……”公冶勤道:“不知道!他不过五十几岁,身材很短,差不多只到我肩头之下……”韦明远沉声道:“别管他的身材了,这人现在在哪里?”公台勤道:“我来时他尚在前面的树林中,左护法与澄空道长也被吊在那儿。”韦明远一按桌子站起来道:“树林离此有多远?公冶勤道:“大约十里左右……”韦明远略一沉思道:“带我去。”萧环忙道:“师兄!您别急,这人的功力高到绝顶,而且有意来找您的晦气,您何必忙在一时,先把经过问清楚,商量一下再去也来得及呀!”韦明远摇摇头道:“我想到慎修师兄与澄空道长受那等侮辱,一刻也等不及,还要商量什么?有话在路上说便了……”萧环手指着公冶勤的背后道:“单凭这一手功夫,您就未必办得到,何必愤急从事呢。”韦明远一看,也不禁眉脸微皱,沉吟不语。原来那张纸条子虽为纸质,却已与衣服连成一体熨帖之至。杜素琼问道:“这张纸条是怎么贴上的?”公冶勤想一下道:“我不清楚,不过我始终没有靠近他,不知他用什么方法贴上这条子……”萧环道:“你还是把经过情形说一遍吧。”公冶勤一瞥韦明远,见他并无反对之表示,仍略作整理,从头叙起。因为连日赶路,所以今日公议休息,慎修等三人不愿挤在韦明远等中间,便结伴外出散心。这小城既无古迹,只有附近的一片树林,古木森森,略有秀色,而且时值初春,枝头初绿,三人很自然地往此地而来。测览了一下,三人齐集在一株老树之下,这株树半边己枯,只是枯干的丫枝上,萌出几点鹅黄的新芽。澄空点头叹道:“这棵老树已不知经过几许寒暑,风雪剥落,霜冰侵蚀,虫蚁啮食,斧柯砍伐,这么多的灾难频仍,可是它的生机,迄未停歇!”公冶勤也道:“道长说得很对,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大自然中,处处给我们立身处世的启示,端在看人能否领悟……”三人正为这棵老树激发得豪气洋溢之际,慎修却微微一怔。原来树的另一边,腐朽的树身上,被人刻了几个字。三人趋前一看,脸色都不禁一动。因为那几个字写的正是:“天龙门人,到此遭瘟!”天龙派在关内,声誉如丽日中天,虽然韦明远约束甚严,绝无在同道之间逞势凌众,可是也不容人随便侮辱。可是这刻字的人居心究竟何意?再者这八字中,除那个用俗体字所写的天龙字外,其余都是楷书,笔劲苍劲不凡。慎修皱着眉头道:“这是哪个无聊的江湖人,不敢到天龙谷去公开叫阵,却在此效小儿涂鸦,作这种幼稚的举动!”公冶勤却神色凝重地道:“护法的想法错了,这刻字的人绝非是藉文字泄愤,恐怕是针对着我们而来的。”慎修一怔道:“何以见得?”公冶勤用手指着宇道:“单凭这刻字的手法,就非普通江湖人所能为。”慎修先前没注意,澄空也未留心,经公冶勤一说,才注意起来。这八字刻的颇为奇特,不是凹进去的,而是浮凸出来,若是讲以浮雕手法,则字旁树皮完整如故,了无削迹,竟生似在树皮上长出了八个字。澄空失声道:“这字是怎么刻的?”慎修凝重地道:“假若我猜得不错,这是一个功力极深之人,以内力聚于指尖,硬将树皮吸起来,不过作得如此无痕迹,倒是很不简单。”公冶勤点点头道:“在下与护法所见一致,这人的功力恐不在掌门人之下。”慎修想了一下道:“若是这字专为针对我们而留,则此人必在附近。”公冶勤点点头,游目四顾,毫无所见,遂提神聚气发话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留字示意,何必吝于现身。”语音落后,林中全无回音,慎修有点生气,遂也大声道:“朋友留字那么神气,为何效鼠辈龟缩不出。”他的语气颇不友善,果然在语音结束后,树身中发出一个冷冷的口音,道:“是谁在那儿穷嚷瞎吼的,吵得老子不能睡觉。”众人面面相觑,空自找了半天,不想人家却藏在树干中。音落人现,在树干的穴孔中钻出一张黄瘦的面庞,先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又含着惺惺的睡意,慢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犬哮,黄梁梦醒后,起身捉跳蚤。”慎修见他出言就有伤之意,不由得怒道:“朋友!你嘴里嚼什么蛆?”那人一面在树孔中爬下来,一面笑道:“小道士,你真说对了,老子性好逐臭,却又喜欢睡懒觉,身上的臭气最易引野狗,一觉醒来,身畔常围着二三条野狗。”说着爬了下来,却是个不满五尺的瘟老头子,一身穿着土里土气,实在看不出什么高明处,可是听他口中说话,明骂暗损,又不像省油的灯。公冶勤比较沉着,平静地上前作一礼道:“朋友!对不起打扰你睡眠了。”那人露出满口黄牙一笑道:“好说!好说!我也该起来了,是工作的时候。”公冶勤微怔道:“朋友在哪一行得意?”那人笑道:“我哪里算得上行业,只是师法古人所训,聊以度日。”公冶勤见他说话不着边际,耐着性子再问道:“朋友!我是为了大家好,希望你不要打岔。”那人一瞪眼道:“我看你还懂客气,所以才有问必答,怎么算打岔了?”公冶勤见他有时装傻,有时词锋犀利,心知此人颇为难缠,乃再耐着性子道:“朋友既云师法古人所生,但不知作何解释?”那人道:“古人说守株待兔,我就整天赖在树洞里睡觉,等兔子自己来送死?”公冶勤再问道:“朋友等到了没有?”那人哈哈笑道:“有,古人信不欺我,今天就有三头兔子上门。”公冶勤才知道说了半天,又被他绕着圈子骂了一顿,不由得也泛起怒色。慎修已变色道:“这家伙根本不可理谕,你跟他好言相向,反而自取其辱……”那人怪目一翻道:“换了你这语气,我更没有好的说。”慎修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子?”那人道:“我既住在树中,就叫做木中客吧。”慎修哼了一声道:“你这份长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干脆叫木客还适当些。”木中客大笑道:“不错!不错!名字只是代表一个人而已,怎么样子叫都行,你既叫我木客,可知山兢木客,见者无幸。”慎修道:“那树上的字,可是你写的?”木中客道:“不错!信手涂鸦,不成样子,你别见笑。”慎修怒道:“你跟我们有何仇怨,写那些字是何用意?”木中客大笑道:“原来你们是那一派的,哈哈……”慎修大怒道:“天龙是堂堂正派,你有何可笑的?”木中客仍是大笑道:“我识字不多,光会写不会识,谢谢你告诉我这两个字是天龙。”笑着手指又指到那八个字上,大家自然地又看了一眼,脸色不由又变了。三人这才明白他原来何以要将龙字写成俗体,原来又是隐含了一个嘲谑。木中客笑声不断,含糊地道:“天龙啊天龙!现在我才知道这两个字念做天龙。”慎修虽惊于他指上的功夫,却也忍不下这种侮辱,单掌比在胸前怒道:“阁下如此辱人,贫道只好得罪了。”木中客对他的掌势理也不理,仍是大笑不止地道:“江湖上盛传天龙派如何了得,今日亲得一见,却原来是一群草包。”慎修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无礼狂徒,打!”“打”字离口,掌风己直涌而上。木中客全不在意,一任掌风击在身上,他却伸手一抓,擒住慎修的脉门,轻轻一带一送,将慎修高大的身躯直抛上去,刚好挂在一株树枝之上。其余二人见慎修一招受制,不由大惊失色。木中客却仰天大笑,对着慎修道:“你叫我木中客,现在就暂时做一下木上佳客,慢慢地享受一番枝梢和风,叶底琼露,也不在你我相识一场。”慎修腰间的丝绦挂在树上,人又被点了穴道,只愤急得眼中火光直冒,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澄空静思片刻,突然挥动手中时刻不离的巨钟,猛击了过去,口中还骂道:“混账东西,你欺人太甚!”木中客依然不放在心上,不过这次没有硬受,身形一闪,迅速无比地抢在他身后,屈指一点,然后又将他抛了上去,笑骂道:“你这牛鼻子也不是好东西,跟他作伴去吧。”呼地一声,刚好挂在另一条枯枝,不过因为他手中巨钟的分量太重,枯枝摇摇欲折。木中客微笑道:“看不出你还很重,断下来摔断脖子事小,拉折了树干,岂不毁了我的栖身之处,来,把手中的宝贝给我吧。”说着纵身一点,轻而易举地接下他手中的巨钟,摔在地下。公冶勤见他俱在一招之内,折服二人,心知自己这点功力,拼也无用,干脆不作动手的打算,坦然地道:“阁下准备把我怎么办?”木中客一笑道:“你还老实,因此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公冶勤摇摇头道:“我们三个人一起来,我独自一人怎可离去?”木中客笑道:“你要是讲义气可是自己倒霉,你又救不了他们。”公冶勤道:“是的,因此你把我也吊上去吧。”木中客笑道:“不行,蜗居太窄,上面已无余地,你下回请早吧。”公冶勤抬头朝上望了一下,果然可堪挂人的粗枝已经没有,只得道:“既是如此,我便暂时告退,你若等在此地不走,我立刻带人来,向你要回这一场过节。”木中客笑道:“好!好!你再去找个厉害点的,别像这两个那么稀松。”公冶勤技不如人,只好回头就走,才奔得五六步,突觉背后一阵劲风袭体,刚想骂他背信,口中已说不出话来。心知已被点了穴道,忙伸手自行解救。木中客哈哈大笑道:“我这手法与普通不同,你最好别自找苦吃,还是快搬人去吧,我敢担保你哑不了。”公冶勤无计可施,只好哑着喉咙跑了。公冶勤的话说完,兀自足立当场,两眼发直。其他人也听得惊异不止,愕然无言可说。韦明远的眉头几乎都拧成一条,徐徐地道:“他在你背后,就是用的这张纸条点了你的穴道……”公冶勤点头道:“在下也是这么想,现在掌门人作何打算?”韦明远毅然地道:“纵使我功力不如,也不能听任该修师兄与澄空道长落入那狂徒手中,更不能让天龙帮受人如此侮辱,走!找他去。”萧环担心地道:“此人掷纸击穴,而能与布帛合成一体,却一点都不伤人体,这种功夫简直是匪夷所思,师兄现在身掌天龙帮,您要是受点侮辱,又与慎修师兄不同了。”韦明远听着薄怒道:“大家都是一条命,我不会比人尊贵幽!”萧环一阵默然,韦明远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过她,无怪她要难堪了,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明远!环妹妹是为你好。”韦明远轻轻一叹道:“我何尝不知,但是我希望爱我者视我若常人。”萧环收起脸上的怨色,展颜一笑道:“师兄!我错了,咱们走吧。”韦明远无语轻叹,回头率先走了,公冶勤连忙追上去,抢去前面领路。杜素琼一扯萧环的衣襟道:“妮子,别发呆了,咱们走吧。”萧环被拖着走了几步,忽地摇摇头道:“山主,我实在不配挤身在你们中间,我对他那种伟大的胸襟抱负,认识得不够清楚。”杜素琼微笑地牵着她的手道:“你哪里是不够明白,只是因为爱便你有所顾恤耳。”萧环轻声道:“是的!我实在是怕,怕他要受到有生第一次的失败。”杜素琼望着她道:“你是如此关怀他的胜负吗?”萧环道:“不!我只关怀他的生死。”杜素琼微喟一声,道:“你到底年轻,只要爱过,有过,你的心便无限地充实了,他的生死并不足影响!”萧环亦目注她道:“山主!你可以这么说,因为你们曾深切地爱过,但是我不同,我接受得太少,不得不希望他安全地活着。”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一池清水只要放过一匙糖,这池水便是糖水,那淡淡的甜味只有心灵感受到,你若缺乏那种心灵,你便是爱得不够深切。”萧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感激地说道:“山主!我终于明白了,虽然我幼承佛学,灵性上仍比不上您,现在我明白念远为何会那么聪慧,实在她得您的遗传大多。”提起了杜念远,杜素琼倒不觉轻轻一叹道:“我一生最大的错事,不是误嫁任共弃,而是生了这孩子。”萧环道:“她现在混得很出色。”杜素琼苦笑道:“是的!不过将来她必会自食其果。”萧环道:“我一向认为您不关心这件事,现在我才知道您懂得她最深。”杜素琼道:“我一向知道她最深,并不因为她是我的女儿。”萧环默然不语,二人的脚步却始终不徐不疾地跟在韦明远之后。十里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距离,在这些武林异人的脚下,不消片刻便到了。枯树上,慎修与澄空吊在那儿,随风微荡。木中客却倚着澄空的大钟在打吨。韦明远一见这情形,心中十分愤怒,沉声对公冶勤道:“你把他们放下来。”公冶勤望了假寐中的木中客一眼,然后一跃身,向慎修飞去。那枯树离地约有三丈高低,这点高度并不能难住公冶勤,可是他的手在离慎修一尺之遥,仿佛力已用尽,飘飘然坠了下来。一连试了两次,俱未成功,木中客在地上恍若未觉。公冶勤脸上泛起愧色,朝韦明远道:“不知怎地,我今天好像不大对劲。”韦明远的脸上露出真正的怒意,无言地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试,然后对地上的木中客道:“阁下不必再装模作样了!”木中客一翻身,蒙眈地又睡去,口中喃喃地道:“我倦欲眠君且去……”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道:“韦某从不先出手,可是阁下若再如此,韦某可要破例了!”木中客仍不答理,用手在脸上轻轻一拍,喃喃道:“去!去!春天就会有苍蝇,扰人清梦最缺德,再不去就要你的命!”韦明远抬起手,掌心已是一片血红,太阳神抓形将发出,忽然杜素琼过去一扯他的衣服,道:“明远,别慌。”韦明远一顿手,掌力止住未发,诧异地望着。杜素琼浅浅一笑,妙目中传出一股柔光,似乎劝他不要心急。就在这时,枯树上的枝条忽地自动断下,慎修与澄空飘然而坠。公冶勤与韦明远立刻各接一个,安放在地上。木中客也睡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眨着惊诧的眼光,瞪着韦明远。韦明远本来也觉得奇怪,但他一眼瞥见萧环闭目而立,状加入定,心知必是她施展梵音心功之故,遂了然地一笑。木中客哼了一下道:“太阳神,果然名不虚传!”韦明远不愿掠人之美,刚想开口,萧环已睁目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有办法缚人,我们就有办法放人。”木中客轻轻一点头道:“你们放得人也没有用,因为你们解不了他们的穴道。”萧环注目着他道:“这种手法当真只有你一个人独擅?”木中客笑道:“当然!方才那哑穴若不是我预告解法,只怕他早被你们整死了。”萧环目光始终不移,冷冷地道:“只怕未必。”木中客微怒道:“那你就解解看。”萧环继续盯住他道:“我要是解了怎么办?”她的口气十分坚决有把握,倒使木中客猜疑起来。杜素琼与韦明远知道萧环又在以那种特殊的功夫套取答案,所以都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木中客停了半晌,始终摸不透这少女的底细。萧环却忽地一笑,面有得色道:“我就解给你看吧,也不要你提条件了,不过你以后该记住,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要一味自尊自大。”说着袅袅地走至二人身畔,纤掌一阵推拍,没有多久,慎修与澄空果然一阵手足伸动,立起身来,只是神情很是委靡。木中客大惊失色,厉声道:“妖女!你怎么会懂得这手法的?”萧环一笑道:“世上绝无不传之秘,你既会,焉知我不能?”木中客结了一下才道:“好!你既有那么大的能耐,就再接我三招试试。”萧环毫不犹豫地道:“接就接,你那夺天拔地三招并非什么绝世神功。”木中客本来已经将手伸了出来,闻言又是一怔,惊疑地道:“你怎么知道那三招的?”萧环轻笑一声,避不作答。木中客沉吟了一会,毅然地道:“就算你也懂那三招,我依然要比一下。”萧环略有怯意,但仍勇敢地站着。杜素琼推了韦明远一下,韦明远会意,跨前两步道:“师妹!你下来,以后由我应付。”萧环迟了一下,脚步没有移动。韦明远沉声道:“师妹!你听到我的话吗?”杜素琼柔声地道:“小妹妹!回来吧,争强斗胜是男人的事,别忘了一池清水一匙糖。”萧环立即柔顺地退了下来,木中客怒声对韦明远道:“我跟她比试,凭什么要你来强出头?”韦明远淡淡地道:“阁下何必要对一个女孩子逞狠。”杜素琼在后面笑着道:“是呀!你这么一个腋脏老头子,居然有脸和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比掌,你不怕人家呕心吗?”木中客气为之结,憋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慎修这时刚刚恢复了一点,见状心中大快道:“阁下先前词锋何等犀利,吐句诙谐,怎么现在一言不发了?”木中客脸泛怒容,刚想开口骂几句,韦明远突地往容回头道:“师兄!请恕小涕出言无状,我们名门正派,只求在功夫上论胜负,何必在口舌上逞高低呢?”慎修脸上一红,闭口不语。木中客也红着脸,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改容道:“韦明远,阁下不愧为一代掌门风度。”韦明远淡淡一笑,继续道:“多承谬赞,台端身手不凡,只不知与敝派有何怨嫌?”木中客道:“素昧平生,无怨无嫌。”韦明远道:“那台端树间留宇,枝上缚人,不知是何用意?”木中客狂笑道:“没有用意,我喜欢这么做。”韦明远大义凛然道:“无缘无故,台端如此行为,实嫌过分了一点。”木中客又笑了几声道:“一定要问缘故,那就算冲着你吧。”韦明远道:“在下与台端从未谋面,这理由太不充分。”木中客道:“久闻你自恃功力无敌,目无余子,是以我有点不服气。”韦明远朗声道:“且不管传闻之言,单以台端今日对我的印象,你扪心自问,韦某可是那种人?”木中客在他湛然的目光中,不禁有些畏缩,嗫嚅地道:“你也许不是那种人,但我还要找你较量一下。”韦明远轻轻一笑道:“较技观摩,本是极为有意义的事。台端若以札而来,韦某不但竭诚相纳,而且不可况倾盖论交。可是现在……”木中客怒道:“韦明远你别处处以为自己了不起,处处以名门正派自许,要知道当年武林,几乎无人不视你若蛇蝎。”韦明远坦然地接下道:“韦某当年饱受陷害,不改素志,日久自然水落石出,由此可见世上自有公道。”木中客激怒地道:“你别对我说教,我宁可以你为仇,也不愿得你为友。”韦明远微愕道:“为什么?”木中客大笑道:“以你为敌,我可以恣意所为,得你为友,我便得时时顾全身份。”韦明远怒道:“台端之活简直强词夺理。”木中客冷哼一声道:“这道理至于明显,就以你师兄而言,想当初他在玄真宫何等自在,而现在却要时时受你的抉制。”韦明远倒觉得默然了,木中客之言显然亦颇为有道理,给他这一说,韦明远倒有点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了。不过他的怀疑并未太久,因为慎修立刻怒声道:“放屁!你简直是一团歪理,我心折师弟为人,衷心拥戴他作掌门,虽然行动上受到拘束,可是这种拘束乃是造就一个顶天立地大丈夫的规范……”木中客阴笑道:“抱歉!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没有那么贱的骨头。”韦明远发觉这人的确卑劣之极,也不禁勃然怒道:“我因阁下一身绝艺得之不易,所以才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你一定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了。”木中客笑道:“既然知道我有一身绝艺,你又何必自讨苦吃。”韦明远朗然道:“不必再在口舌上争是非了,我们手下见真章吧。”木中客大笑道:“好!今天你这天下第一高手可要砸招牌工。韦明远仍是神定气闲问道:“我从未自认高明,杀了我,你也不见得就成为天下第一!”木中客狂笑道:“只要挫败了你,纵不得天下第一也甘心,因为你太出名了,人怕出名猪怕肥,”这是你自寻的,可怨不得我特地找你麻烦。”韦明远骤觉一阵震动,木中客最后的几句话,深深地扰乱了他,这些年来,他嫉恶如仇,处处但顾无愧于天,却正是烦恼之由。杜素琼在旁瞧得很清楚,也了解他的感觉,急忙呼道:“明远!事没有十全十美的,利弊相生,只有一个多寡厚薄的比较,你平常很潇洒,怎么会一下子想不开了呢。”韦明远经她一点,智珠明朗,诚意正心,举掌作势,神态峙如泰岳。木中客却阴侧侧地一笑,轻握一掌击来,所取的部位十分诡异。韦明远毫不犹豫,掌心外吐,劲力风涌而出,浑身磅磷,不可一世。两掌相触,轰地一响,各退了一步,并未见出高低。木中客脸色略变一下,开始移动,身子游走,韦明远则始终抱定原式,目注对方,不管对方是虚接实打,他却以全力迎上。慎修见状颇为惊奇道:“这家伙早先对我们简直是从容之至,怎么遇见了掌门人,反而不能发挥,以我的估计,他的功力,应在掌门人之上……”杜素琼看了一下,心中略定,遂回答道:“明远在功力上也许要弱一点,招式上也不够灵活,可是他强于气上。”慎修道:“我不太懂师妹的话。”杜素琼道:“明远每次出斗,都有着一个堂堂正正的目标,所以胸中有一股正气在支持他,使他转弱为强。”慎修憬然道:“我明白了,我们先前所以一招即为敌乘,完全是因为含怒出手,胸中之气不足,自然要吃亏了。”澄空亦点头道:“这就是所谓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故上乘武功,首重养气。”杜素琼笑道:“道长之言不错,不过有些人的气不赖培养,自然禀赋,这种人在朝为忠臣,在野为烈士,在武林中,则为真正的英雄豪杰。”萧环跟着激动地道:“师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公冶勤恭敬地道:“不错!掌门人生具这种气质,所以屡膺异数,斗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们这些话的声音都说得很大,场中决斗的两个人自然都听见了。韦明远无所动,木中客的额际却流下了汗水,这是一种焦虑的表示。蓦而他将牙一咬,举掌猛推。一股乌黑的掌风如涛涌至。韦明远亦大喝一声,反掌化太阳神抓迎上。红光与黑气相遇,应该是天崩地裂的一击。可是出乎意外的是半点声息也没发出,一红一黑,只在空中相抵着,谁也不能超过谁去。二人的脚都在颤抖,显见他们都用上了全力。大家都流下了汗,头上冒道白气,这是一场耗力的战斗。四周观战之人也紧张得张开了嘴,目不转瞬地望着场上。红光退了一点,大家的心一颤,可是它又反退了回去。黑气的势头似乎越来越猛,颜色也越来越深,但是始终迈不过红光去。萧环禁不住出声道:“这要拼到什么时候?”杜素琼仍是平静地道:“大概要有一会吧,不过明远会胜的。”萧环道:“为什么?”杜素琼庄严地道:“这还是气的问题,明远所恃的是正气,弥久不竭,木中客所恃的是戾气,终于会有衰竭之时!”木中客闻言心神一颤,黑气自然地淡了一点,可是红光并未趁机进逼。又过了片刻,木中客长叹了一声,收掌后退,喘着气道:“韦明远,我算佩服你,你内力并不如我,可是你正如他们所说,占了气胜的光,今天不比了,半年后泰山上见。”韦明远的掌心半天才回复了白色,平静地道:“不错,阁下是在太阳神抓下惟一没吃亏的人,半年后再见吧,丈人峰顶,韦某希望能与你再决一次胜负。”木中客在怀中掏出一包东西,丢在地上,扬长而去。萧环走过去,拾起那包东西,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全是白色的粉未,另有一张方单写着:“化水服下,可解热毒,天龙总坛百余生命,暂予寄存,异日当经刀斧取之。”杜素琼惊呼道:“原来这家伙就是胡子玉口中所说的隐名人。”在大家的惊愕中,韦明远的嘴角忽然流下一缕鲜血!跟着他的身子慢慢向地上倒去。萧环眼尖,将药未朝杜素琼手中一塞,抢上去抱着他,急叫道:“师兄!您怎么啦?……”韦明远微弱地道:“他是比我强,只要多一刻功夫,我就支持不住了。”——旧雨楼扫描,bbmm,limonkeyOCR,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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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风涛
第四章 雪海双凶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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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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