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修与澄空也戒备着,只有萧环与杜素琼饮咬自如,西门泰由于他肩头的神鹰受了伤,最是忍耐不住,厉声就指着道:“无知女娃,你站出来,本座要看看你凭什么敢口出狂言!”萧环斜了他一眼道:“你是想较量?”酉门泰哼了一声道:“说较量似乎太看得起你了。”萧环微笑着道:“我不愿跟你较量,因为你除了会先使扁毛畜生替你卖命外,真要论手上功夫,可浅薄得很。”西门泰仰头狂笑了一阵,才朗然道:“对付你这样一个女孩,也要劳动我的神禽,传言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萧环仍是笑着道:“这么说来,你那个扁毛畜生比你还要厉害了,人不如禽,你怎么还敢老着脸皮叫做禽神呢。”西门泰厉声叫道:“你少逞口舌之利,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到座上抓你出来了。”萧环在座上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摇摇头道:“么魔小丑,难成气候,就凭这种风度,与市井流氓无赖何异,四神帮若全是这种人物,前途也就堪虞……”人在说着话,身子慢慢地离开,四神帮中诸人,个个都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西门泰,更是羞愧难当。杜素琼乘萧环经过她桌前,低声道:“你小心点。”萧环亦低声道:“我知道!四神帮就是这两个家伙还不知深浅,所以我想摸摸他的底细。””社素琼默然一点头,萧环袅袅地走至座前道:“咱们怎么过手法?””西门泰收去了脸上那种激怒之色,缓声道:“悉听姑娘之便。”萧环抿嘴笑道:“说你一句没有风度,你立刻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从谏如流,尚属可教。”西门泰脸上肌肉微一抽动,仍耐着性子道:“姑娘请庄重些,快些划下道儿来吧。”萧环倒被他说得脸上一红,纤手微抬道:“那么我们在掌上换几招吧。”西门泰点点头,双脚一错,站成一个颇为奇特的姿势,然后道:“姑娘请赐招吧。”萧环望着他脚步所站的姿势,略一沉思,然后探出两指,疾如电闪,猛地袭向他的前胸。西门泰身躯一长,脚尖点地避过,然后原式不变,在空中倒转身躯,变成头上脚下,罩将下来。萧环毫不惊慌,仰面向着他,双脚前剑后弓,右臂曲肘,不变前指之势。四座一直在屏息静观,见他们一招未交,然后双方所发的招式,仿佛都超出了武学的常规,不由微露异色。西门泰在空中,看见了萧环所采的守势,也是一惊,没有贸然下击,身躯一转,飘至旁边落下,萧环也收起架式,面向他而立。西门泰沉吟了一下才道:“姑娘用的是什么功夫?”萧环不答反问道:“台端所用的是什么功夫?”西门泰又迟疑了一下才道:“我用的自创的灵鹤拳法!”萧环笑道:“我第一眼看出来了,所以赶快临时创了一套灵蛇指法,鹤蛇相搏,山中时常可以看见,所以我们这两套功夫,实在都只能算是剽窃,说不上是自创。”西门泰脸上又是一红道:“姑娘知道鹤蛇之搏最后是谁属?”萧环道:“我可以像蛇一样在地上盘一天,你却不能像鹤般地空中飞一天,所以论功夫或许是我落下乘,论形势还是我占优。”西门泰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心思灵妙,应变迅速,令人十分佩服。”萧环笑道:“好说!好说!台端下一步将采用什么身法?”西门泰诡异地一笑道:“姑娘目明似电,心细如发,到时必可自知。”萧环见了他神情态度,也是不敢怠了,连忙凝神以待。西门泰却背负着双手,在她的四周,慢慢地绕圈子,萧环的目光一直随他的身形移动,二人俱无出手的企图。约摸过了盏茶时分,西门泰的姿势仍是未变,萧环微感不耐,纤掌抬处,拦腰横扫过去。西门泰恍如不见,萧环的掌风逼得他的衣服直飘,离身尺许,掌力全到了西门泰才吐气开声,左臂挥出,将她的掌劲封了回去,然后背负双手,仍是以原姿势,绕着她打圈子,萧环的脸色却越见凝重。方才她出掌相试,只用了六成气力,但是由于是横里扫去,劲道就不至于此,西门泰信手一格,看样子并没用力,而且他老是兜圈子,也不知是闹的什么玄虚,思索了一会,她忽然想到与其坐以待敌,倒不如以动制动,于是也一动身子,迎着他相反方向转动起来。西门泰视若未睹,仍是照他原来的方法移动,萧环因是与他的方向相反,速度倍增,二人对面的机会增多了,有好几次她都想出招攻去,最后还是被西门泰脸上从容的神态慑得收住了手。转了十多个照面,萧环实在忍不住,斜里横身,又照他的后背切入一掌。西门泰连看都不看,反手一挥,又把她封了回去。两掌相触之际,砰声轻响,萧环却感到对方这一拂力量大了一点,触腕生疼,心中也有点冒火,娇叱一声,追在他身后,双掌连连攻出。绵绵的掌风中,西门泰忽然地回头哈哈一笑,身形再拔起空中,然后又罩将下来。这一次可不像第一回那么易于打发了,萧环抬头一看,只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处要害大穴,无一不在对方的控制中,而西门泰下降之势,极是缓慢,仿佛没用哪一击才可奏效。慎修、澄空,甚至于杜素琼都站了起来,他们都看出萧环所处的逆境。西门泰降至离顶四尺之际,才脸含微笑,一掌按向她的顶门,另一手却横里圈过,指向她腰门重穴。萧环一看,自分无法躲避,忽而心头灵光一现,想下了一个姿态。当下并不怠慢,立刻矮身望下,一掌竖在胸前,另一手却随意地掠了出去。“砰”“匐”两声轻响过处,西门泰的第一掌为她胸前之掌翻开为实,互接一招。他圈臂点腰的那一招,却被萧环那随手一挥之势,不但完全化开,而且还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第二声轻响就是因此而发。西门泰庞大的身躯击出一丈开外,气血浮动,步履不稳,显见得受了伤。可是萧环也没有占到便宜,她与西门泰所对的一掌,由于功力未能全注,被震得手腕脱了臼,疼得汗珠直淌。杜素琼飞步出去,为她接了臼,开心地问道:“你怎么样?”萧环苦笑了一下道:“还好,若不是我临时想起我师祖教给我的一招,几乎要吃不了兜着走……”西门泰道:“姑娘那一招叫什么名字?”萧环道:“师祖只做了个模样,我也不知叫什么,不过由姿势看来,不妨可以称‘古佛拈花’!”西门泰跟着念了两声,不禁也苦笑了起来。杜素琼却对萧环道:“刚才他用的不知什么身法?”萧环笑道:“我到最后才想通了,那叫呆鸟身法!”西门泰微怒道:“那一招叫‘鹏搏九霄’,姑娘不知道最好不要乱说。”萧环道:“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说你,而是说我自己,俗话说:‘呆鸟先飞’,我若不是为了忍不住抢先出手,你那一招就使不出,我不是呆鸟是什么?”西门泰愕然不知怎么回答之时,忽地窗外红影一闪,翩翩地飞进来许多彩色的蝴蝶,每只都有菜盆大小。数九寒天,又是东北绝冻之地,这大批彩蝶之出现,实属怪事。其他人还在翘望之际,蛊神祁天连的脸色上却现出一种特异的神色。那些巨大的彩蝶进来后,一直在绕厅飞舞,众人起初都在惊奇地欣赏,盖以这些彩蝶色泽十分艳丽,夺目生辉。可是萧环在注及祁三连的神情之后,内心突生惊觉,连忙出声叫道:“大家快聚在一起!”杜素琼与慎修、公冶勤、澄空等人,也觉得这巨蝶来得怪异,听见萧环的呼叫后,立刻围拢在一起。萧环目光一扫祁三连道:“这些蝴蝶可是阁下所豢养的?”祁三连微微一笑道:“是的,这叫斑蝶蛊,为世间五大毒蛊之一!”杜素琼眉头一别,忍声道:“阁下将它们放出来是何意思?”祁三连笑道:“蛊蝶为我所有,却非为我所放,这种蛊蝶豢之不易,禀性尤猛,一放出来,不噬敌绝不停歇,所以我一向将它们密闭在一个竹篓中………杜素琼急道:“那它们是怎么出来的?”祁三连道:“这就要问你们了,竹篓是藏在蛊神坛秘室之中,那间秘室除我之外从无他人进去过,不过这间秘室可挡不住太阳神……”杜素琼一愕失声惊道:“阁下认为这是韦明远放出来的?”祁三连诡异地一笑道:“我那秘室是巧匠东方未明兄的精心设计,除了韦明远那等身手,别人要想摸进去还真不太简单,天龙帮主既己来到此地,舍彼之外,别无他人!”杜素琼微微一晒,正想答话,萧环轻扯了一下她的衣服,杜素琼会意止口,萧环却含笑道:“我看阁下喜动眉宇,好像有什么得意的事情?”祁三连朗声大笑道:“武林盛传韦明远英雄了得,据我看来也不过尔尔!”萧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阁下此话似乎太狂了一点!”祁三连手指着空中的蝶群,笑得更为起劲道:“此蝶性子最烈,只要一现敌踪,紧相追逐,不得不已,它们既然能够脱身来此,则韦明远必定已遭蝶吻!”慎修等三个男人闻言俱都一惊,杜素琼虽有急色犹能隐忍未发,萧环则仍是一无所示,冷静地道:“我不信这几只蝴蝶会有这么利害?”祁三连手指一弹,笑道:“你也不妨试一下!”他的手指交相挥弹,由指隙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空中的蝶群受了音响的指挥,立刻有两只飞临他们的头上,直降而下。慎修触目惊心,凌空挥出一掌,犀利的掌风涌上去,对那些巨蝶全无影响,也没有阻遏它们缓缓下降之势。祁三连又是一阵大笑,道:“彩蝶若是如此容易打发,又怎能名列五大巨毒之一,你们等着慢慢领略吧!”萧环与杜素琼发现慎修的掌劲无功,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惊愕之意。彩蝶已飞至他们头顶一尺距离,口中探出长长的触须,那绚丽的彩色,也变为十分可怖。众人正在忙着准备应付之际,澄空忽而举起手中巨钟,猛击出去。钟身直接击中了彩蝶,打得两只彩蝶折须断翅,在地上不住翻扑。祁三连睹状大惊叫道:“喂!你手中的是个什么东西……”澄空不答话,双目仍是紧盯着空中往来翔飞的蝶群。萧环却安心地一笑,徐徐道:“天下无不可摧之坚,亦无不可挫之利,阁下这几只彩蝶并非天下无敌之凶物,当然自有克制它的东西!”祁三连目注澄空手中的巨钟有顷,突然面上泛起狰色,呵声叫道:“你纵然有此一钟,亦难挡我群蝶齐攻!”语毕提口一声长啸,蝶群闻啸之后,立刻飞集在他们头上,巨翅所发出的风声,也清晰可闻。祁三连的声音亦转为凌厉,嘿嘿大笑道:“这群彩蝶还有一个名称,叫做拘魂蝶,蝶吻一触,名登鬼录,我看你的大钟能舞几时。”在笑声中群蝶蜂涌而下,澄空大喝一声,舞起一片钟影,可是这次蝶群变得乖巧了,钟劲未至,它们立即展翅高飞躲避,钟劲过后,它们又扑了下来,动作虽不迅速,却构成了他们极大的威胁。澄空知道一切的掌劲兵器俱属无功,只有他手中的惊神钟还可以挡上一挡,是以毫不考虑,双手抡钟,泼风似地舞起,将众人一起护住。虽然有两三只彩蝶躲避较迟,被钟扫个正着,掉落在地,其他的蝶群仍在上盘旋不已。如是过了片刻,澄空的手臂已渐有酸痛之感,而蝶群凌厉的攻势迄未少懈!汗水在他的头上流了下来,慎修看着颇为焦急地道:“道兄!是否可让我替你一下手?”澄空喘着气道:“不行!这些毒蛊逼得很紧,只要疏忽一下,立刻就会被它们乘隙而入……”慎修急道:“道见之体力有限,如此长时消耗,总有力竭之时,…”澄空涨红了脸,已无余力分神答话。祁三连在一旁听得很清楚,得意地狂笑道:“着哇!人非木石,总有精枯力竭之时,到那时候……哈哈……”他的笑声并未继续很久,因为场中局势突然有了改变。那些凌空扑人的巨蝶似受到一种外来的暗袭,一只只无声无息地停止了活动,恍若一片片高枝的秋叶,慢慢向地上落去。没有多久功夫,但见满地俱是蝶尸,连一只活的也找不到了。众人惊然四顾,厅门正中站有一人,神情飘逸,气度慑人!祁三连不认识此人,但是他心中有个直觉他是韦明远!顾不得去审视地上的蝶尸,沉着脸,寒着喉咙道:“阁下可是天龙掌门?”韦明远潇洒地跨前两步,镇定地道:“不错!韦某特来拜候!”厅中之中,除西门泰发出一声惊呼外,其余之人俱都屏息宁待,然而各有表情则又大相迥异。澄空流露出的是惊异。杜素琼与萧环流露出的是安慰。慎修与公冶勤则表示出他们心中由衷的敬佩。至于胡子玉、文抄侯与谷飞等人则更为复杂了。大厅中一时变得很寂静,良久之后,祁三连出声道:“阁下用什么手法杀死了我的彩蝶?”韦明远将手掌摊开,上面留着十数枚细如拧+的钢针微笑道:“这东西江湖叫做蝶须针,以蝶治蝶,倒是不错!”祁三连摇头不信:“彩蝶周身坚愈精钢,岂是这小小的暗器所能奈何的?”韦明远笑道:“你也许不会相信,可是这蝶须针却是采用海外天荆树刺所制,不但可以洞穿金石,而且还有驱蛊治蛊之效……”说着屈指一弹,一溜黑线带着微风向祁三连的身前射去!祁三连大惊失色,正欲起身趋避,韦明远已笑道:“我是怕台端不相信,特地送上一枚,让台端过目,并无出手偷袭之意,台端不必太紧张。”祁三连脸上一红,忙把移动的身形停住,顿觉袖子上微微一震,低头一看,上面正插着一枚细黑的小针。手不由主地拈起一看,然后长叹一声,将小针掷在地下,俯首无语。韦明远的话丝毫没有夸张,他只要有此一针在手,则所有的蛊都要无法得逞!韦明远神态安详地走了过来,先朝杜素琼与萧环微笑道:“你们受惊了。”杜素琼浅笑一下道:“还好!你来得正是时候,再迟一步……”韦明远道:“我以为你们不会打起来的,所以没跟着进来,要不是有人通知我……”萧环突然插口道:“那蝶须针也是他给师兄的了!”韦明远点头道:“是的!他自己不大敢见你,所以央我前来解围。”胡子玉却讶然道:“听帮主之言,好似敝派另有能人进人!”韦明远笑道:“不错!闯入秘室,误放毒蝶俱非我所为,韦某身为一派之主,纵然你们设下无数的圈套,韦某均正大光明以对,这先行私探之事,韦某尚不屑一为!”胡子玉微微沉默一下才道:“其人可得闻乎?”韦明远道:“这个恕我不便奉告!”胡子玉低头沉思不语,韦明远却目注澄空道:“道长极为面熟,只是韦某记忆不佳,记不起在何处见面了。”澄空作了一个稽首,欲言又止。杜素琼立刻解围道:“大家俱是故人,叙旧不必忙在一时,刻下最重要的事是解决目前之问题。”韦明远道:“这不算什么问题,你们既然已经来过,礼数已尽,应该可以告退了。”文抄侯立刻道:“韦大侠远道而来,怎么连茶都不喝一杯?”韦明远凛然地道:“本来我认为各位创派立帮,是想革面洗心,在武林有一番作为,所以才同意遣人前来造访,方才见你们那一番待客的手段,觉得你们总难脱去下等江湖人的习气,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文抄侯勃然色变怒道:“韦明远,你别欺人太甚。”韦明远根本不理他,只回头对杜素琼等人道:“我们走吧。”五人刚欲举步,四神帮中四神一起移步,拦在门口,韦明远长眉一挑道:“你们意欲何为?”胡子玉排众而出,站在四神之前,道:“韦明远,我想你一定明白,四神帮之设立,决非在武林插足。”韦明远故作不解地道:“那你们想干什么呢?”胡子玉眨着独眼道:“你别装糊涂,四神帮创立之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你。”韦明远毫无所动,朗然一笑道:“韦某幸何如之,能得各位赏识,但不知各位将如何对付我?”胡于玉切齿厉声道:“不择手段,不计牺牲,杀死而后甘心。”韦明远为他狠毒的语气,逼得怔了一下才道:“以目前的情形论,你们是不肯放我走的了。”胡子玉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大多数人与你们都是仇深恨切,好容易碰上面,怎肯让你轻易离去。”韦明远双手一摊道:“假若我一定要走,你们将用什么方法留住我呢?”胡子玉犹在考虑,文抄侯已经开口道:“我们四人各为你准备了一点东西,以之留驾或许并无太大把握,但也未尝不可一试,但不知阁下兴趣如何?”韦明远一笑道:“文兄说得太客气,此时此际可有我选择的余地?”余人俱皆默然,胡子玉突地发言道:“韦明远,你真要没有种接受,我们便任你安然离去。”韦明远哈哈大笑道:“老狐狸,你真太聪明了,明知韦某不会在威胁之下折服,你落得送个顺水人情了。”胡子玉淡淡一笑,文抄侯已微表不耐地道:“你到底作何表示?”韦明远道:“我当然接受了,只是你们这番盛会,不知邀请多少人参加?”胡子玉笑道:“主客仅阁下一人,但是如果随行诸君也有兴趣的话,当然一并欢迎。”韦明远道:“既是他们可以不参加,我想请他们先行告退。”杜、萧二女对韦明远的性情已然熟知,不作表示,慎修却颇为焦急地道:“掌门人何苦以寡敌众,有我们在一起,多少总可以帮一点忙……”韦明远微微一叹道:“师兄盛意可感,但是我深知今日之会必非易与……”慎修道:“那掌门人更不该单身犯险……”韦明远庄容道:“惟其不易与,所以才请师兄退出,天龙帮对外尚有一年后丈人峰头之约,今天我如有不测,那场约会就要师兄费神主持了。”慎修沉吟片刻道:“上官宇宙兄弟功力不凡,属下难当此任。”韦明远徐叹道:“我们组了天龙帮。就是自惹麻烦上身,师兄只好勉为其难了,还有萧师妹新膺奇遇,她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萧环略有恻色道:“师兄!您今天也不是必死之数,何以尽望坏的地方想呢……”韦明远笑道:“这是我一贯的作风,不管临大敌也好,临小敌也好,我总是希望能先将后事安排好,然后临敌之际,我才可以一无牵挂!”这几句话说得声振金玉,豪气四溢,众人无分敌我,都不禁悚然动容。慎修默默地领着众人,起立离开,杜素琼走到韦明远身侧,望了他一眼,然后嘴皮动了几下,却未讲出声音。韦明远根据她的嘴形,揣测到那句话大概是“早晚下三巴,预将……”这是李白的长干行,他在激动的心中,不由得暗中接着向下念道:“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到长风沙……琼妹!假若我能无恙而生还,我一定尽先告诉你,否则,我希望你别再存着从前那种念头。”在无比的感动中,他也回报她一眼,一种隽永而神圣的情操在他心中升起,万千种激情,尽在默默中表露无遗。萧环走过时投给她一个含有深意的眼光,低声道:“师兄!您多注意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您都应该想到我会与您同在!”韦明远怔了一下,才回过意来,忙回答道:“师妹!这次我不希望你再冒着危险来救我,你常令我感到欠你很多,再这样下去,我会感到永远也无法偿还……”萧环凄然地一笑道:“我从未给过您什么,您也不欠我什么……唉!现在讲这些似乎不是时候,您还是多珍重自己吧!”慎修没有说话,公冶勤无话可说,澄空似欲有所言,嗫嚅了片刻,最后还是默默地走过。一行人都走了,韦明远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文抄侯木然地道:“阁下可以开始了吧?”韦明远双手一挥,洒然地道:“开始吧!”四人都木然地,站着不动一动,韦明远不禁诧然地道:“在下在等着各位大显神通。”文抄侯轻呼三声道:“我们虽然合组四神帮,却是各自为政,因此还要阁下有意先光临哪一个?”韦明远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各位所准备对付在下之物可先告一下吗,这样我可以审度厉害有所抉择。”文抄侯接道:“我们既号称四神,当然各尽所长,其他人的我不清楚,我自己的那一关叫做幽冥路……”韦明远淡笑道:“阁下还在玩那套驱尸作怅的老把戏。”文抄侯一撇嘴,接道:“那太低级了,旧调不堪重弹,阁下既为一代高人,我怎敢仍以那种俗调相对。”韦明远颇感兴趣地道:“既承文兄如此器重,在下就从文兄那儿先开始吧。”文抄侯一躬身道:“不胜荣幸之至,如此兄弟先走一步,少时胡兄自会引阁下前往。”说着飘身而去,其余之人也逐次离开,谷飞临走时,狠狠地盯了韦明远一眼,寒着喉咙道:“我希望你能顺利地通过幽冥路,因为下一关就轮到我的了。”韦明远哈哈大笑道:“谷飞你尽可放心,韦明远若不死于鬼手,定然也不可能葬身兽腹。”谷飞冷哼一声道:“那很难说,不过我总希望你命长一点。”说着急步离去了,西门泰与祁三连走时没说话,一刹时厅上只剩了胡子玉一人,端着茶杯,呆呆地发怔。等了片刻,韦明远忍不住催促道:“别忘记你是带路的。”胡子玉放下茶杯,压低喉咙道:“韦明远!你还是走吧,何必跟他们逞一时之意气。”韦明远奇道:“你仇我之心,比海还深,怎地忽然替我打算起来。”胡子玉道:“正因为我与你仇深如海,所以才不愿你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手上,我总希望有一大我能亲手杀死你。”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难道你认为我今天必无幸理?”胡子玉点头道:“是的!虽然这二十年来你走足了运,处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是今天你想安然渡过四关,却是绝不可能之事。”韦明远不信道:“他们真有如此厉害?”胡子玉道:“这四人论修为造诣是比不上你,不过他们并不是正面与你相对,每个人都仗着一些邪术异物,你就是退去了,也没有人非议你。”韦明远沉思了一下道:“胡老四,凭阁下刚才那番话,我十分高兴,也十分感激,不过我还是不能离去,终我一生,从未退缩过一次,从前我功力不深,独对六大剑侠,明知必死无疑,我也没有皱过眉头,现在怎可被这四个旁门左道的下流江湖人物吓退。”胡子玉道:“君子不逞匹夫之勇。”韦明远沉下脸道:“自反而不缩,虽千军万马,这怎么能说是匹夫之勇。”胡子玉一叹道:“你定要执迷不悟,我也没辨法了,跟我走吧。”说着领先走出厅门,韦明远默默跟在后面,走出后厅,迎面一派雪原,只有中间开着一条小径,远处虽有屋宇,却在里许之外。胡子玉手指前方道:“那里就是文抄侯的幽冥路,通过幽冥路就是百兽岗,然后是千禽谷,最后是万叠园,上天保佑你能连闯四关,在泰山丈人峰,我再祝你顺利地击败天璇地玑上官兄弟……”韦明远微笑道:“看来那时你还有打算。”胡子玉道:“是的!我另外还觅得能人,不过他骄傲,非要等你打尽天下无敌手之际,他才肯出头对付你。”韦明远冷笑一声道:“那你在天龙总坛下毒,半途向山主等人投书是何用意?”胡子玉道:“那是给你一点警告,只要你今天能生离此地,不等你回程,我立可设法解除那些毒!”韦明远默然一下道:“出乎尔,反乎尔,我相信你早先并不是如此计划的。”胡子玉笑道:“不错,可是看了你方才的气度,我宁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打击你。”韦明远道:“说要亲手杀我,可是你的计划仍不免因人成事。”胡子玉神秘地一笑道:“一年后的事情很难说,到那时候你自然分晓,过去我或许说了许多空话,但是今后我发誓言出必行。”韦明远不信地道:“我不怀疑你的改变,可是我不相信一年之后你会有那么大的进展?”胡子玉一笑道:“我……”刚说了一个“我”字,他立刻止口不语,韦明远被弄得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胡子玉压低了声音道:“我自会有办法,我相信你,所以我能这么告诉你,可是我无法再说下去了。”韦明远不解道:“为什么?”胡子玉的声音放得更低,然后方道:“我已有了计划,但是不能宣布,阁下屡膺异遇,很少是靠着苦修……”韦明远笑道:“我明白了,你大概是想动……”胡子玉脸色突变,大声道:“住口!我相信你,所以对你直言无隐,你怎么……”韦明远道:“此地除你之外,别无他人,你怕些什么?”胡子玉道:“此地也许无人,但是一件事若是变成了语言就不能算是秘密,你一生中做过许多事,但是有哪一件你敢说是绝对秘密!”韦明远想了一下不禁悚然,压低声音道:“老谋深算,我不得不佩服你,虽然我不齿你的计划,可是我仍衷心希望你成功。”胡子玉低声道:“谢谢你,今生我能以你为仇,当是莫大之荣事……”二人再不说话,在默默的行进中,这两个不共戴大的仇人竟有惺惺相借之意。在一片黑暗的屋子前,胡子玉站定了身子道:“入门就是幽冥路,老夫只能伴送到此为止。”韦明远望着那扇深闭的大门豪笑道:“我出身幽冥谷,闯过黄泉路,现在又要走幽冥路,看来这一生倒是与鬼有缘。”胡子玉却正经地道:“你最好小心点,我虽然是四神帮中护法,这四人也由我负责拉拢,可是对他们此刻的能耐,我恐怕还不如你清楚,这里面的布置除了文抄侯外,谁都不清楚话语未毕,门中传出文抄侯阴阴的声音道:“胡老四,你假用我们名义的那笔账还没算,现在倒又吃里扒外了。”胡子玉嘿嘿干笑道:“文老弟,胡某本不该在此时扯腿。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现在正式辞去四神帮护法之职,麻烦你转告别人一声吧。”说完又对韦明远道:“你多加小心了,但愿在丈人峰头,你我还有相逢之日。”语毕返身在雪地上飘然而去,文抄候在门内急叫道:“胡老四!等一下……”可是胡子玉已经听不见了,韦明远目送着他拐着一只铁脚,在雪地上飞跃而逝,不禁在神秘莫测中又带着一丝惆怅。文抄侯在室内恨恨的骂了两声,又对韦明远道:“鬼门关内香烛已俱,幽冥路上慰鬼歌起,阁下还等什么?”韦明远在惆怅中回味过来,豪声地一笑道:“重门深闭。在下虽有求死之心,却还没有心急得破门而入。”文抄侯阴笑道:“这倒有理,阁下生非常人,死为异鬼,我理当遣鬼卒相迎!”语音一落,那两扇门呀的一声,缓缓地打开了。韦明远望过去,只见一片乌黑,惟觉阴冷之气扑人,他虽已至寒暑不侵的境界,却不禁隐隐感到寒意。提神凝气,单手比在胸前,一步跨了进去,背后的门自动地闭了起来,将他关在无际的黑暗里。韦明远心中了无怯意,提声朗吟道:“人道泉下黑,身历信不虚,愿得夜明珠,毫光烛九幽!吟声方罢,身畔忽有一个枯涩的声音接着吟:“泉下苦无珠,磷火导君游……”韦明远吃了一惊,忙朝发声之处看去,只见两具白骨,枯瘦的手中各持着一盏绿幽幽的烛炬,那炬身是用人的胚骨所制,顶上放出微弱的光芒。这景象虽然有些怖人,韦明远却因从前已见过多次,丝毫不觉恐惧,笑道:“二位大概是引路的鬼使了?”左边那具白骨将头点了一下,仍以前那种枯涩的声音道:“昔为青楼女,红烛呼庐娱行客!”右边的白骨接着道:“今作黄泉使,青磷火鬼引归人!”韦明远听罢微微一笑,带点怒意朝暗中道:“文抄侯!你不该命两个妓女来迎接我。”文抄候没有回答,左边的那具白骨却接道:“娼妓并不可耻,市身市笑不市心,生前粉红,死后枯骨,贵为天子,富甲王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到头来还不是与我们一样!”韦明远听了倒觉得颇为有理,遂一笑道:“如此倒是我失礼了,就烦二位带路吧!”那两具白骨遂开始移动,在前慢慢走着,走路的姿势却是楚楚有姿,想来她们生前,确曾颠倒过不少章台王孙,走马纨裤,韦明远微有一点感慨,可是他并没有放弃戒意与惊觉,在微弱的光亮引导下,一步步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韦明远倒觉得有些不耐,出声又道:“还要走多久才到尽头?”前面的一具白骨答道:“不晓得,泉下的路是很长的,也许永远不会有尽头。”韦明远一皱眉头道:‘那我们就永远这样走下去吗?”枯骨道:“不晓得,泉下是很寂寞的。”虽是答非所问,却给了韦明远许多感触,回首往事,不禁唏嘘。走着走着,忽然在黑暗中传来一种模糊的声音,韦明远倾耳听去,却又不甚清楚,忍不住又道:“这是什么声音?”枯骨道:“心有所思则耳有所闻,这只有你自己才会明白。”韦明远道:“我听不清楚,也不明白。”枯骨道:“泉下惟心神相通之人,才能互相感应,你专心听去,自然会清楚明白。”韦明远心不由主地凝神听去,果然略略有些明白了。这是一个女子的慢声低吟,声间倒是颇为熟悉,隐约可辨:“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客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低离离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韦明远听罢心中暗忖道:“这是思妇怨诗,不知是在哪儿……”正想之间,那声音又响,这次仿佛更近了一点。“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见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韦明远又忖道:“这声音颇为熟悉,这词意尤为缠绵,但不知是谁家女子……”就在他一心去探索这个问题,竟忘了身在何处,此来是为了什么……前面两具引路的枯骨亦不知何时隐去,可是此刻周围竟微微有些亮光,虽是暗昏昏不辨东西,却能看见前面的路。因此韦明远仍在不断地向前走着。那吟咏之声更清楚了,仿佛就在不远之处。“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与君相知之,多需殷殷夏雨雪,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韦明远仍未想起这是谁的声音,可是已被那悱恻缠绵的词境所感动,一心只想找到那吟咏的女子,脚下的步子也快得多了。“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声音仿佛就在身边。那么轻柔,那么痴情,那么动人心弦。韦明远忍不住偏头一望。在微弱的光线中,他果然看到一女子。不过这女子是以背对着人,所以只能看见窈窕素衣的背影,以及她披散在头上长长的头发。这背影都是那么地熟,不过他想不起是谁。走到离她五六尺之处,他停下来,不敢莽撞地过去,而心中又极想知道她是谁,停了一下,他只好轻轻地咳了一声。女子并没有动,仍是凄楚地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系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发如霜……”“十年生死……千里孤坟!”这两句话提醒了他,使他意识到这是泉下。那么这女子应是一个死了的人,已经死了的人是谁呢?由背影,由声音,他记起这是谁了。一时万千情绪,都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大声叫道:“湄妹!”女子回过身来,果然是萧湄。她的脸依然是那样的娟秀。她的一切依然那样的动人……韦明远激动的道:“湄妹!十年生死两茫茫,想不到我还能看见你……”萧湄的样子先是一阵惊诧,继而泪下如雨,颤着声音道:“明远!真的是你,我只道永远见不到你了……”她伸开双手,期待着,期待着。期待着投到韦明远的怀抱!韦明远与她一样的激动,望着她的双手,毫无犹豫地扑了过去。突然的身际又飘过一个声音。“明远!希望你能安全地回来,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分道远,直到长风沙……否则,我只有追随你到泉下了。”这声音太熟悉了,不待分辨,就能确定是杜素琼的声音。这声音也唤起他的迷悯,立刻他意识到身在何处。毫无犹豫地屈肘,吐掌!“轰!”一道红蒙蒙的光华直朝萧湄的身上涌去。“轰!轰!轰!”无数光华向四周涌去。“太阳神抓”发出至刚无匹的威力。四周的情势立刻改变了。黑暗全消,断壁残垣中映进了白雪的光芒。这铁青色使他悚然心惊,少林的涤尘大师就是死于这上面。那是中人无救的腐尸阴毒。韦明远深呼一口气,却禁不住心中猛烈的跳动,只有毫未之差,他就会与涤尘大师一般地死去。文抄侯衣衫狼狈地站在不远之处,脸上是一片从容,却也掩不住惊奇与失望。寂然良久,他才寒着嗓子道:“韦明远!算你命长,我简直难以相信你能及时醒觉……”韦明远的脸上泛起怒色,沉声叫道:“文抄侯!你太卑鄙了,居然用这种恶毒的方法来对付我,要不是……”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怔住了。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何以杜素琼的声音会在那时出现在耳际。文抄侯瞪着他,希望他能说出那答案,可是韦明远只道:“要不是我命不该绝,我险些就中了你的毒计。”文抄侯仍是盯着他道:“姓韦的!告诉我,你究竟用什么方法躲过我九阴迷神大法?”韦明远沉吟了一下道:“我什么方法也没用,只是突然地警觉过来,如若你一定想知道,只能算是天意了,天意使你这种邪道毒计不逞。”文抄侯摇首道:“我不信,先前那具行路的枯骨,已能将你的心志迷惑了一点,后来……”韦明远点头道:“不错!你这种方法果然厉害,那两具枯骨的谈话的确使我失去了戒意,自然而然地进入你所布置的情境,只是后来我何以惊醒,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所以我说是天意,我从不说谎,这一点你该相信。”文抄侯大喝一声,口中鲜血直吐,使他的脸色更为苍白,猛然地扑了过来,两只枯瘦的长臂,直朝他的面上抓去。韦明远左手一格,右手由肘下翻出“咚”一掌印实在胸膛上,不过未用全力,只打得文抄侯跌倒在地上,口中鲜血不住地又往外吐。韦明远走上去,屈指在他肋下一点,这一指并非杀他,却是替他止住了胸间翻腾的气血。文抄侯咳了一阵,将口中的残血吐出,厉声道:“姓韦的!你为什么不杀我?”韦明远凛然道:“以前我能放过你,现在自然也不杀你。”文抄侯叫道:“你现在不杀我必有后悔之时,将来我必不饶你。”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谈,不过我不会后悔,即使你将来杀死我,我也不会后悔今日放过你之举。”文抄侯在地上爬起来,切齿道:“姓韦的,你不必故意市恩,有朝一日你落在我手中,我绝不会学你这种虚情假意的大方……”韦明远仍是含笑道:“我不管你如何想法,不过我不杀你绝不是为了市思。”文抄侯一怔道:“那为什么?”韦明远庄然道:“我厌透了厮杀,从前我杀过许多人,除了白冲天及我的杀父仇人之外,没有一次出手是我本愿的,所以我能放手时,我尽量控制我自己。”文抄侯呆了一下,一言不发,回头就走。韦明远听任他离去,毫无一丝阻拦之意。文抄侯走出十几步又回头说道:“假若你能闯过以后的三关,则一年之后丈人峰头,你会多一个敌手。”韦明远点头道:“很好,只是我有一个要求。”文抄侯道:“什么要求?”韦明远庄容道:“那时我们若有缘再会,我希望彼此以真实功夫决胜负,别再指使那些冥中枯骨,扰得他们死后犹不得安宁。”文抄侯略作思量才点头道:“好!我答应你。”韦明远朝他一拱手道:“谢谢你了,但愿后会有期。”文抄侯头也不回,踏着地上的碎瓦走了。直等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韦明远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对眼前的残象略一寻视,才大踏步朝一条路前进。第二关是百兽岗,对于兽神谷飞,他有着由衷的厌恶如仇,当然也最痛恨这种败类,曾经有两次的机会可以杀他,可是他都放弃了。一个人在路上默默地前进是很快的,没有多久,他就爬上了一座岗。这应该是百兽岗,可是却听不到兽群的咆哮。而且也不见谷飞的踪影。在岗上等了一下,仍是毫无声息,他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对着岗下为雪所覆盖的树林,提足了气,朗声道:“韦明远遵约来此。”声若鸣钟,震得枝上的积雪不住下落,可是林中仍是悄悄没回音。韦明远心中有些奇怪,遂顺着山径,向林中走去。前行不远,只见地下一泓鲜血,触目殷红,血旁横着一对死狼尸。狼尸俱是齐胸至尻,为人用利器剖开,肠腑流在地上,血腥刺鼻,可是那心脏还在跳动,可见为时不久。很明显已有人先他而入,这人也是与谷飞作对的。“这人是谁呢?可不可能是杜素琼等人去而复返……”他心中揣摸着一切的可能,慢慢的再往前去……韦明远的脚步略为踌躇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地前进。沿途都充满着兽尸,有虎豹,有猩猿,不过最多的是狼。这些猛兽的死法俱都一样,齐胸至尻,为利器所剖,而且都为时不久。韦明远一面在诧异谷飞豢养之丰,一面也在诧异这下手的人的功力之深。现在他已确定不是杜素琼等人所为,因为这种杀兽的手法利落,认部位之准确,同来五人中,无一能达此境界,甚至于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辨得到。一面心中狐疑,一面也有点替那些野兽们悲哀,它们的禀性虽然凶残,到底也是一条生命,只为了受躯于凶人,落得如此惨死,同时也隐隐觉得那下手之人心肠过于狠毒一点。走着,走着,忽然一片短岗阻路,隐隐可闻人声。韦明远立刻快步窜到大石之后藏起,谛耳细听,他原无意隐蔽自己,只是想先行知道一下对方是谁而已。声音更为清楚了,那沙哑的喉咙,一听就知道是发自谷飞的,他语音中带着愤怒的腔调,悻悻地道:“台端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过去虽然不太愉快,可是阁下既有意与天香结盟,咱们应该是同一阵线,台端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捣乱……”他的对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一声。由哼声以及谷飞的话,韦明远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暗暗地道:“我应该想到是这孽畜了,除了他,无人有此利器,刚才在前山他留下一包蝶须针,连面都不露就走了,待下子我定要好好地问问他……”正想之际,谷飞又开口了。“台端老不开口,到底是什么意思?”话中虽有怒意,语气还是温和的,想来谷飞也是有点顾忌,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僵,韦明远听了,心中倒是另有一种滋味!这人不问可知是韦纪湄,也是神骑旅的首领战隐。这回他开口了,不过声音是冷冷的。“问你自己?”谷飞一怔道:“台端这话是什么意思?”战隐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这一笑令谷飞颇不受用,可是等了一下,谷飞仍是捺着性子道:“台端不是有意与大家合作,共谋天龙派吗?”战隐冷冷地道:“不错!”谷飞道:“那我们好容易将韦明远诱到此地,正要对付他,台端不但不合作,反而与我捣蛋,杀死我许多野兽是什么意思呢?”战隐冷冰冰地道:“什么意思要问你自己。”谷飞道:“我实在不明台端之意。”战隐道:“你应该明白的。”谷飞有点急了道:“我们别打哑谜了,请台端放明白说吧。”战隐道:“我从不与缺乏诚意的人合作,尤其是与我作对之人。”谷飞有点急了道:“我怎么没有诚意,又怎么与台端作对?”战隐的声音突然一转为严峻,冷若寒冰,利如锋刃,高声道:“你把莫邪雌剑交还,再把徐副首领与那姓文的姑娘交出来,我就相信你有诚意。”韦明远本来想现出身的,听见这话心中一动,又隐忍住没有动。谷飞却似为人揭着疮疤,期期艾艾地道:“话从何说起……”战隐冷笑一声道:“当然要从三个月前说起,本派徐刚副首领护送文姑娘经过此地,遇见了你,下文如何,不必我再说了吧!”谷飞急得嗫嚅道:“这是什么话,台端一定是听人造谣了……”战隐哼了一声道:“胡子玉不会造谣吧。”谷飞大惊道:“怎么?是胡子玉告诉你的。”战隐道:“胡子玉告诉了卓方,卓方又告诉我了。”谷飞怒骂道:“背信贼子,无义匹夫……”战隐一哼道:“这两句话该骂你自己才对。”谷飞道:“这事或系讹传,我的确碰到他们过,但是……”战隐道:“你别再狡赖,卓方看准你不足共事,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现在我劝你乖乖地把剑交还,再把人交出来。”谷飞无可奈何,只得道:“剑确实在此,至于人我当时就放走了。”战隐道:“他们并没有回到长白总坛,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还是要你负责。”谷飞犹在委曲求全道:“剑可以壁还,至于人……”战隐怒声道:“人要你偿命。”谷飞忍无可忍地道:“台端实在欺人太甚,要知道我是为了大计,并不是怕你。”战隐微微一笑道:“那很好,你现在也有一柄利剑,我们较量一下。”谷飞厉声道:“较量就较量,老夫一生中从未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过……”战隐冷笑道:“低声下气就够了,我要你尸横此地,像你那些宝贝野兽一样,开胸裂膛。”谷飞厉声吼道:“狂妄匹夫,老夫今天非教训你一番不可。”战隐呛嘟一声,撤出雄剑干将道:“我不反对,干将莫邪,雌雄剑未真正碰过头,这机会不容易!”谷飞也拔出了腰间宝剑,一道寒芒,映雪生辉。韦明远见他们立将动手,关心战局,忍不住在石后探出头来观看。战隐仍是脸蒙黑纱,手执长剑,气度从容,峙如泰山。谷飞则微微有些抖动,想是对战隐近日的进境,略有耳闻,心中确实没有多少必胜的把握。二人面对而立,正要一触即发之际,远远忽地飘来两条人影。谷飞见了心中大慰,忙叫道:“西门兄,祁兄,快点来!”两条人影至跟前,果然是西门泰与祁三连,见了二人对峙之局,不由心中颇为感意外,忙夹身在中间,西门泰急道:“谷兄,韦明远已经突破了幽冥路,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你怎么又跟别人冲突起来了。”谷飞脸色一变道:“暂时不管韦明远,先将这匹夫打发了再说。”西门秦朝战隐望了一眼,迟疑地道:“这位想是战隐首领吧!”战隐哼了一声,以示回答,西门泰又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强敌将临,二位何苦在这时候闹意气。”战隐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道:“我虽然答应与你们合作,都是互相利用,要说一家人,你们还不够资格,尤其是现在,你们合作都不够资格了。”祁三连与西门泰都不禁有了怒意,祁三连不高兴地道:“战首领,大家俱是一帮之主,多少该客气点。”战隐冷笑道:“四神帮是什么东西,你这种臭苗子也配称一帮之主,从前我让你们在此立足,是念在同属武林,现在你们既然背信忘义……”西门泰沉声道:“我们何事背信忘义?”战隐冷笑着不说话,谷飞却似怕将真相揭穿,忙岔嘴道:“西门兄不要跟他多说了,这匹夫如此狂妄,目中何尝有你我,还是让兄弟教训他一场吧。”战隐一摇手笑道:“你一个人不够,还是三个人一起上吧。”西门泰亦怒道:“混账匹夫,如此狂妄无礼,少时本座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战隐微笑道:“你不过仗着几头扁毛畜生作威作福,要论手上功夫,你谈都不要谈。”西门泰勃然大怒,厉声道:“谷兄,第一场先让给我。”谷飞乐得下台,立刻走过一边,装作开心地道:“西门兄要留心,他手中所用的是干将雄剑,锋利异常……”西门泰点点头,掀开衣襟,在腰间解下一支长达数尺的彩色羽毛,迎风一挥,呼呼有声。战隐微微一动道:“你就用这根鸟毛来对付我的长剑?”西门泰傲然地道:“尽管你手中所执乃上古神剑,但是要想跟我换这根凤翎,我还不干呢。”战隐心知他这根鸟羽必然大有妙用,却故作轻视地道:“所谓凤凰不过是古人胡诌,四灵中只有鸟龟是真货。”西门泰轻哼了一声道:“龙鳞凤也许是胡扯,对牛弹琴与井底之蛙直截了当是事实,我们别抬嘴仗,还是在手底下见真章吧。”战隐声音中含着怒意道:“现在你骂得痛快,等下我要你以两枚牙齿作代价!”西门泰一言不发,手持羽毛一抖,斜斜地扫过来,战隐为了一试那雀羽的功效,立即一剑反撩了上去。剑锋触及羽毛,不但毫无所损,反而在羽毛上产生一股柔力,将剑反弹来,二人稍沾即退,战隐哼一声道:“不错!当真还不易斫断。”西门泰绷紧的脸上,此刻才有了笑意,傲然道:“那好处还多呢,你等着瞧吧。”他手腕急抖,凤翎在空中呼呼急响,变为满大的影子置将下来,战隐手挥长剑,也舞起了一片剑幕,迎将上去。双方用的都是快身法,一时但见剑光霍霍,翎霞灿灿。战隐每一剑用的都是强劲,不住地把深沉的内劲藉搅隧传过去,可是他发现并没有占到便宜。因为西门泰根本不需出力,那根神秘的凤翎竟有意想不到的妙用,不但将战隐的劲力消弭,而且还能反弹回来,若非他功力精纯,几乎要吃自己的亏。而且风翎上彩锦般的色彩,一挥舞开来,仿佛像个万花筒似的,令人目眩头晕,根本看不清他的攻势。经过二十几个回合,战隐渐渐己有不支的样子,喘息微闻。韦明远在旁看得非常着急,可是不能出手帮忙,而且他发现战隐的剑招十分凌厉,并不比自己的伏魔剑法差多少,自己即使加上去也没有多大用处。祁三连颇有喜色。谷飞在旁不但显得很兴奋,而且对那根凤翎更是流露出一丝贪色。战隐越来越不支了,西门泰高兴地道:“狂徒现在你知道厉害了。”话声中横翎一挥,刚好在剑锋中切了进来,战隐避无可避,只好腾出另一只手,抓起剑鞘来一挡。“嚓!”一声如裂帛,如破竹,剑鞘被锋利的羽芒削为两截,不过已将来势撞歪,躲过了一招,西门泰哈哈大笑道:“狂徒,你尝到厉害了,这凤翎削铁如泥,并不比你的宝剑差。”谷飞却大叫道:“好利器,西门兄,加点劲,把这狂徒活劈了。”战隐的脸上有了汗,脸色却是十分平静。这种平静使他的对手西门泰略觉心慌,可是一旁的韦明远却十分安慰。他喃喃地低语道:“胜负生死都没关系,难得是临敌的气度,纪湄不愧是我的孩子……”场中两个人仍是舍死忘生的决斗着,片时之后,西门泰又找到了一个空隙,在战隐的剑锋过后,羽尖反绕,又掷了进来,直指向战隐左胸。这一招是无法避免的,谷飞立刻鼓掌叫好来。韦明远一阵心痛,父子的天性使他几乎失却了镇定。可是战隐的剑却在万不可能的情形下撤了回来,剑尖内翻,硬把羽尖封了回去,而且他剑把上长长的流苏巧妙的在西门泰面前一晃。“嗒!”一声轻响。西门泰猛地撤身,嘴角流下鲜血。战隐以剑拄地微笑道:“我这一招就叫‘对牛弹琴’只取你一颗门牙,绝对没多打。”西门泰两眼圆睁,双唇紧闭,又狠又毒地瞪着,表情上是惊怒参半。谷飞才叫了一声好,立刻又噤住了口。祁三连也流露出难以相信的样子。战隐的神色仍是那样镇定如恒,微笑着对西门泰道:“我劝阁下还是吐出来吧,打落门牙和血吞,这硬充好汉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阁下,还欠我一颗门牙。”西门泰气极地猛吼一声,脚下一步步地移向战隐,凤翎举在胸前,手臂在微微地颤抖,眼中却几乎冒出了火。显然他凝聚功力,想把战隐一举击死。战隐依然拄剑呆立不动。西门泰走到距他四步之处站定,手一抖,羽翎幻起一团锦绿,直罩过来。战隐拔起地上的剑,振腕直刺进羽影,然后反手一绞,羽影抖散了,他的左手突钩双指,朝西门泰的眼睛挖去。这一招用得险极,可也潇洒之极。因为他虽在羽影中抢招,所攻的步位手法却美妙之极。西门泰基于本能的将头朝后一仰,战隐的手势朝下一落,在他面门一晃,然后迅速退后。西门泰吭了一声,双眼紧盯着他的手指。大家也跟着望去,战隐的指间赫然正夹着一枚门牙。他将门牙举起看了一下,然后丢在地上笑道:“这一招本来应该叫‘火中取栗’但是为了应景,就从权改作‘井中之蛙’吧。西门泰气极无言,腮上的肌肉颤动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阁下好身手,我算服输了。”战隐微笑道:“你骂我两句,我取你两颗门牙,大家算扯平,咱们再来过。”西门泰掉了两颗门牙,讲话不关风,含糊吐词道:“不打了,我自承不如。”战隐一收笑容道:“说输就输,哪有这种便宜事。”西门泰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认输,阁下还想怎么样?”战隐道:“不怎么样,你当知道,神骑旅的前身是马贼帮,我身为首领,自是贼性不改,俗语说得好:‘贼无空手……”西门泰作色道:“阁下还有什么条件?”战隐道:“拙荆专好搜集各种鸟羽,你手上的那根羽毛很新鲜,你我萍水相逢,此缘殊属不易,阁下何不将这根羽毛送给拙荆,为下次相见留些情分。”西门泰闻言色变如土,额下汗珠直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谷飞急叫道:“不行,这种重宝如何可以轻易与人。”战隐朝他冷笑道:“阁下如果有兴趣,不妨也凑上一角。”谷飞凶睛暴突,但是他看过战隐方才的剑法,自己万难取胜,空自急得青筋暴露。战隐又朝西门泰道:“其实我向你明讨还是客气的,若出手抢夺,你连命都保不住……”西门泰又长叹一声,缓缓的将手伸出。谷飞又抽出剑上前急道:“西门兄别屈服,拼着我们三人齐上,也要替你保全这重宝。”战隐突然挺剑虚空劈出一招冷笑道:“就是你们三人齐上,能躲过我这一招否?”祁三连与西门泰三人看了他这一招后,个个脸上失色。战隐这一剑端的奥妙无比,三人虽俱为一时高手之选,却也无法躲得这一招。西门泰眼中流着泪哽咽着道:“你拿去吧?技不如人,夫复何言。”缓缓地伸出手,战隐一把接了过去。战隐接过羽毛,微笑着对西门泰道:“这东西还是交给我保管的好,若是在你手中,保不住别人觊觎,或许你会为了它,不明不白地做了屈死鬼也不一定。”口中说着话,眼睛却膘着谷飞,口角的笑意突地变为十分阴沉。谷飞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战隐将羽毛围在腰问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谷飞一怔道:“此地原是我们的基业,你叫我们走到哪儿去?”战隐道:“武林之中,谁不知道关外白山黑水都是神骑旅的辖区。”谷飞道:“可是武林中也知道我们在此创立四神帮?”战隐轻松地道:“哦!我近在飓尺,怎么倒没有听说过?”谷飞急道:“你就耍赖,四神帮创立近三个月,你怎会不知?”战隐冷冷道:“是吗!可是你们连个正式帖子都没有给我过,我虽然略有听闻,还知道是一批无聊的江湖人在闹着玩儿呢?”祁三连沉声道:“台端难道绝得连个容身处都不给我们留一个吗?”战隐哈哈大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阁下也说得太可怜了!”西门泰放柔声音道:“难道连一个栖身之地,台端都不肯商借吗?”战隐一抬头,冷冷地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西门泰想了一下,叹息道:“好吧!一切都依你,不过请你容个期限。”战隐点点头道:“这倒可以商量,明天日出之前,跟你们离开此地。”西门泰垂首无语,片刻才抬头毅然道:“今天阁下算是志得意满了,不过你记住,终有一天我会夺回凤翎,在此地重建四神帮。”战隐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可能有那么一天,因为那时我已死了。”西门泰沉声道:“不错!不是你死了,就是我死了,只要我西门泰有一口气在,我会记得阁下今日之赐。”战隐道:“壮哉!壮哉!三个人中就是你还有点人味,因此我给你一个保证,异日不论何时何地重逢,我绝不取你性命。”西门泰无言,只是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回首径去。祁三连也跟着走了,谷飞留在最后,想动而又不敢动。战隐冷冷地膘着他道:“台端还有什么可恋战的?”谷飞微感诧异,但立刻恢复了原状,回首拔腿飞奔。战隐笑着道:“你慢慢地走好,今天我不找你讨剑,但是希望你能好好保管着,别给人家抢了。”谷飞的脚步略顿一下,但立刻也急若丧家之犬,如飞而去。战隐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的笑声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山岗上缓缓地走下一人,布衣青衫,神态雍容,宛若玉树临风。他就是韦明远!他的脸色上透着庄严,一派肃然。战隐连忙闭上了嘴,失去了那份平静,连手脚都显得局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