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在众人的惊愕中,唯一不动不言的是战隐,他负手向天,望着那几朵悠悠的白云,丁冬的琴音,草木的盛衰,仿佛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无弦琴戛然而止。四外之人都突然地吁出一口气,每个人身上都感到燠热异常,烈烈的娇阳,给了他们一个特别灼热的感觉,仿佛一下子由深冬跳到了炎夏。商琴先抬头向四周巡视了一遍,脸上浮起了一阵满足的笑意,可是最后将目光停至战隐身上时,他的笑容冻结了。战隐朝他微微一笑道:“多承阁下留情,未以灭绝心音或天杀神曲相待,区区一曲‘秋声赋’,在下虽然涵虚心功未曾大成,却还勉强可以挺得住。”商琴脸泛惊色失声道:“你果然学成了涵虚心功。”战隐道:“是的!不然我怎能在你无弦琴音之下悠然自如。”雪山四皓一起凛然色变,胡子玉却悄悄地离开了平台。乔妨朝韦明远一使眼色道:“开始了。”商琴朝三个弟弟望了一眼,然后回头道:“一山难容二虎,敝兄弟为利害所关,只好得罪了。”乔妨低垂眼皮道:“没什么!这原是我意料中事,不过你们也神气不了多久,至多十年,我安排下的那四个传人,总有一个会寻上你们。”商琴一咬牙道:“顾不得那么多了,老夫兄弟年事已高,若能再享十年盛名,便是死也值得的。”乔妨突然纵声大笑道:“阁下想得好自在,只怕你们在十年之中,片刻难安,只要一想到我所安排的人,便将如芒刺在背,武林盛名下岂是好享的?何况在这世界上,能人甚多,那些人也会千方百计找上你的门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与讥嘲,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凉意,令人听了,不寒而栗。商琴脸色扯动了一下,然后坚决地将手一挥。他身后三老随着手势,立刻散至四处,刚好一人占了一边。商琴转头对韦明远道:“韦大侠!很抱歉将贵派惊动了出来,不过此刻局势已明,雨花台之约,乃是‘紫府真诠’之争,大侠是否能率贵派英雄离开此地?”韦明远朝身后望了一眼,沉声道:“内三堂正副堂主退!”毛文锡应了一声,脚下未动,公冶勤却惶然道:“属下愿与帮主共生死!”韦明远摇头道:“不!人可死,帮不可毁,你们立刻就回总坛,假若听说我与二位护法俱丧生在此,你们就升任左右护法,至于掌门一职,由我的师妹萧环接任,她已学得心音却敌神功,天龙派在她的领导下,仍可在武林中维持一席之位。”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圆余地。毛文锡与公冶勤只好作了一礼,肃然而退。韦明远又对慎修与聂无双道:“我留二位在此,也许太自专了一点,但是……”聂无双与慎修双双躬身,由慎修代表答话道:“属下等深以追随帮主为荣。”韦明远轻叹道:“我不是那意思,我知道今日之势凶险异常,俱死无疑,但二位与我之渊源,为了师门之盛誉,我不得不如此做。”聂无双这才明白了,激动地道:“多谢掌门人成全,天龙子绝无临阵退缩之后人。”慎修也肃容道:“属下与聂夫人一样,不堕先人家声,不负我姓的这个姬字。”韦明远坦然一笑,朝商琴道:“敝派已有答案了。”商琴一叹道:“大侠此举,不愧豪雄本色,做兄弟敬佩莫名。”乔妨却回头对龙强、徐刚道:“我对二位很抱歉,早知如此,我不该将‘紫府真诠’上的功夫分传给你们的。”商琴慷慨地道:“二位副首领涉猎未深,老夫可以让他们离开。”龙强大笑道:“老匹夫!你看错人了,我们二人双剑合璧时,对付你那无双弦琴或许不行,其他三个人若是落了单,管保没有便宜占的。”商渔刚才在他们手中吃了亏,闻言气往上冲,大声道:“我就放他们出去,看你们以后有什么狠着。”徐刚浓眉一坚道:“老子就不出去,非要试试你们这四象大阵有多厉害。”乔妨一叹道:“你逞一时之气,自绝了生机,只好跟我们硬挺吧。”徐刚向她一躬道:“多谢夫人!属下与龙兄出身草莽,都是宁折不弯的硬脾气,愿为效死之士,不作苟生之辈。”战隐忽然感动,朝二人一揖道:“在下无德无能,得二位以死相报,感愧平生。”龙、徐二人连忙还礼不迭道:“属下不敢当,士为知己者死,属下蒙首领及夫人另眼相待,知遇之德百死难偿,区区蚁命,何足道哉!”这又是一幕动人的场面,韦明远与聂无双、慎修等人看在眼里,俱是会心一笑,脸有嘉许之色。商琴等他们将话说得差不多了,才凛然道:“开始!”商琴将木琴一挥,风雷俱动,其余之人亦将手中之物,纷纷举起。乔妨忽而尖喝道:“且慢!”商琴一怔,将琴垂下道:“夫人还有什么交代?”乔妨道:“你们将阵势都布好了,也该让我们准备一下。”商琴道:“夫人既然读过紫府上册,当知四象俱动之威,难道还有抗拒余地吗?”乔妨道:“四象俱发,天陷地塌,但是求生乃人之本能,我们当然不愿束手待毙。”商琴微一沉吟道:“不错!我们是公平决斗,理应给你们一个机会。”乔妨朝身畔各人看一眼道:“四象阵顾名思义,当自四方转攻,我虽不知道能否抗拒到底,但是按照估计,支持个一时半刻,尚无问题,这样就是失败了,也较为好看一点。”韦明远眉头一皱道:“照夫人看来,我们今日是绝无生理了。”乔妨道:“大侠应该相信我绝不故作惊为之事。”韦明远微一默然,而后才慢慢地道:“夫人对四象阵了解颇深,我等悉听调度。”乔妨面上微微一红道:“谢谢大侠,事急从权,妾身只好越权暂作主张了,大侠‘太阳神抓’威力至刚,请独当南方离火之势,以火克火,二位护法则请固守正北,徐副首领……”徐刚应声恭立,乔妨正容道:“你与龙副首领以莫邪干将,固守正西,那边的无情竿已毁,威力较轻,但是仍不得大意,尤其要切记固守岗位,不可轻进。”二人听命,乔妨却转至战隐身旁道:“你守正东,势属乙木,我居中策应,浮生殊可恋,撑得一刻是一刻吧。”商琴见她布置定当之后,面色微变,继而大笑道:“好!敝弟兄自练成四象阵以来,迄未与人对过仗,今天难得夫人洞烛机先,倒是敝兄弟一个极好考验的机会,兄弟们!开始吧。”三人答应一声,各自施展开来。这真是亘古所无的一场剧斗,四象阵的威力一经发动,立刻挟雷霆万钧之势,朝中央逼来。商渔手中只剩下半截鱼竿,挥舞开来,却如千万条巨大的铁柱,直压而至,龙强、徐刚凭着两柄神剑,屹立如山,镇定的将竿势硬抵回去。商射的无簇长箭每施一招,即感炽热难当,但是在韦明远的太阳神抓之下,一时无法得逞。商读的一本无字书,轻扇漫挥,劲气如同潮涌,聂无双的月魄神功,慎修的天龙掌劲,堪堪恰能抵住。最不易抗拒的是商琴的无弦琴,他已不弹了,只是信手在琴上一抓,虚空掷将过来,虽是空无一物,可是每一掷之中,那珍音恰似成了实体,破空刺耳,呼啸而至。战隐仍是负手仰头,口中作龙吟,声调激越,将掷来的一连串的琴音,强盖了下去!乍一看来,仿佛是个对峙之态,可是在阵中诸人心内明白,自己实际是处在挨打之局,这四人单独时并不出奇,这一合起手来,每人却仿佛增加好几倍功力,勉强能挡住,已属不易,更谈不到出手还招了。四外之人,却被这惊天动地的威势,震得心神几裂,很多人都支持不住,自动地退了开去。朗朗的晴空,灼热的炎阳都不见了。雨花台上四壁俱震,沙砾蔽空,石破天惊。雪山四皓本来俱是坐态,这时不自而然地站了起来,须发皆张,亦是吃力之至,每人都是青筋暴露,汗水直流。一刻之后,攻势益见猖獗,守势却有衰竭之态。龙强与徐刚的剑已开始颤抖了,口中牙关紧咬,嘴角已有鲜血淌下。聂无双披头散发,慎修的道髻也自动地迸散了。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已发了三十余次,虽是功力深厚,亦不免喘息连连。战隐的吟声亦呈嘶哑。乔妨大声疾呼道:“努力支持下去,四象阵的威力已发至顶点,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这句话使各人振作了一下,大家强打起精神。果然雪山四皓逼进的圈子,又被撑大了一点。商琴四顾一下,发现另外之人的体力都有不支之态,突然毗目大呼道:“四象归元!”继这一声呼叫之后,雪山四皓忽而停止了攻势,每个人汗水淋淋地站在当地,各人依然举着手中之物。阵中诸人压力骤轻,各自吁出一口气来。乔妨却厉叫道:“商老儿!你不怕耗尽天机,真要同归于尽吗?”商琴双目皆赤,亦是厉声道:“今日之争,已成骑虎,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乔妨一下子泄了气,徐徐道:“大哉归矣,我们各自准备吧。”众人方自不解,只见乔妨的秀目中,慢慢地淌下泪,纤手挽住战隐颤声道:“时候到了,让我靠着你。”战隐木然地由她挽着,眼睛望着韦明远,张口欲言。韦明远看见乔妨的情形,心下明白,止住战隐的话语道:“不必说了,如何生便如何死。”战隐将口合上,沉默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都明白了那最后一击必是无法抗拒的一招,因此每个人也自动放弃了抵抗的意念。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找不到一点惧色。韦明远又一笑道:“不死于老病,便是江湖人的本色,我们这一次虽不是求仁得仁,总算死得其所。”商琴修然到:“我四人一生埋名,潜隐荒山,自为以眼高一切,谁知道到了晚年,仍是无法脱身江湖之外。”聂无双突然烦躁地道:“老头儿!你快开始吧,还罗嗦什么劲儿?”乔妨这时已经想开了,含笑道:“夫人!你就让他说几句吧。等一下他们那一招施用之后,我们倒是痛快得很,他们却要耗尽心力,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至少要痛苦十几天,才慢慢地死去……”聂无双初是一愕,继而也笑道:“妙极了!我本来以为是我们败了,由此看来,失败还是他们。”乔妨道:“反正大家都是一死,还管什么胜败。”这是一句极简单的话,却含有无限哲理。韦明远一动,继而是一片坦然。雪山四皓亦为之一动,却现出一片茫然。商读迟疑地道:“大哥!她的话很有道理,我们是否值得这么做呢?”商琴埋首沉思片刻,抬起头来道:“值得的!人争一口气,树留一张皮,今天我们同归于尽了,大家只是个平局,错过今日,以那女子的智慧,我们就是个负局了。”商读不响了,商琴又叹一口气道:“准备吧!”说着在身边摸出一段琴弦,安在无弦琴上。商渔安上钩丝。商射装上箭簇,搭矢就弓。商读却在身畔摸出一枝巨笔,拔去笔套,笔上已饱含墨汁然后掷开手中无字书,铺在地上。阵中诸人虽是面临死亡关头,仍一一从容而立,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商读握笔在手,疑神片刻,才提起笔来,在书上写了一阵,接着翻过一页,再缓缓地画了起来,然后又翻过来,握笔又作起画来。等到两张画作完,他掷笔而起,神情黯然地道:“大哥!二哥!四弟!我先走了。”商琴也是黯然地一点头,商读已然斜斜的倒了下去。商琴走过去,拾起那本书,撕下一页,然后把书本丢给商渔。商渔撕下第二页,又丢给商射,商射默然撕下第一页,在书上轻轻三拍,那本无字书已化为一堆碎粉。韦明远微愕道:“他们在干什么?”乔妨道:“四象归元实际只有三式,一曲琴谱,一招竿式,一招射姿,这三式发时威力无限,然而只限一人能知而不用,也只能重述一次,方才商读将三式转述之后,心力已枯,所以死了,其余三人在施招之后,亦必死无疑……”韦明远听得直摇头道:“这种霸道的把式,习之无益。”乔妨道:“惟其至强至刚,所以才偕敌两亡。”语毕悠悠一叹又道:“紫府上册对下册各种武功均记载甚详,惟独这三招,付之阙如,今天能容易得窥全豹,却已不容我多想上一会儿。”商琴本来已在默默背诵琴谱,问言大吃一惊道:“你真能背出来?”乔妨道:“你爱信不信,别看他落笔甚快,却抵不过我过目成诵。”商琴闻言又惊又疑,捉摸不定。商射立刻急道:“大哥别受她的骗了,她是在扰乱你的心思,使你无法专神体会呢。”商琴闻言果然一动,凝神目前的琴谱,不再说话。乔妨却回头朝商射一笑道:“你不信是不是?他的琴谱成我没有琴,无法操演,你的射姿我倒可以证明给你看。”说完双腿微屈,臂抱满月,轻轻一拉一放。商射看了,突然脸呈激动之态,朝她一拜道:“夫人神资天纵,老朽一介凡夫,实不敢有侮。”言罢反身引矢,果然与乔妨适才的姿势一般无已,然后将手一松,只听见一声巨响。天摇地动,丽日无光。那枝长箭连穿了三座山头,在每座山头上洞穿径丈的一个巨穴,余势未遏,呼啸于天外,踪影不见。大家俱为那鸣镝之势,惊得目瞪口呆。商射那魁梧的身子亦慢慢地倒了下来。乔妨一言不发,商渔伸出钓竿,银丝飞处,丝头的金钩在商射的胸口一掠。商射的身子本来还在微微颤动,钩过之后,两腿一伸,真个的死去。商琴厉喝道:“二弟!你干吗?”商渔泪流满面地道:“四弟气血已尽,我是免得他多受痛苦……”商琴厉声道:“他死有应得……”商渔初是一怔,继而收回鱼竿,慢慢卷上钩丝,一言不发,回身就走。商琴拦住他又厉又急道:“你到哪儿去?”商渔平静地道:“我钓鱼去,今后我真正地做一个渔翁。”商琴怔道:“此地尚有战事未了。”商渔摇头道:“我不参加了,我们在雪山之顶,何等逍遥都是你轻信了胡子玉的话,下来夺取紫府上册,现在四弟兄已死其二,我实在不能听您的话了。”商琴面现狞容,将手举了起来。商渔望着他的手,淡然道:“大哥若是容不得我,尽管可以杀死我,可是无论如何,我是再也不会听您的话参加战斗,我不是怕死,却不愿因此而死。”商琴一迟疑,手渐渐地放了下来。商渔肩着鱼竿,漠然地转过身,朗朗地唱道:“钓欤,钓欤!不钓名也不钓誉。西塞山前鹭为友。蓑衣扁舟飘然去,饵上有欺有骗?江中无忧无虑,聪明的是人,傻的是鱼!人欤!人欤!不如鱼……”歌声响亮,一时将众人都听得呆了。商琴满脸凄苦狞厉,干指着乔妨骂道:“你这个妖女,我四个弟兄,两死一散,俱是拜你之赐……”韦明远肃然道:“阁下不要胡说,令弟没有一个是她害死……”商琴厉声道:“杀人不见血,天下没有比这更狠毒之事,今天我若不将她碎尸万没誓不为人。”韦明远恻然道:“阁下为什么不听听令弟临去时所唱之歌?急流勇退,彻然大悟,虽然他没有出手,韦某心中,却自承不如远甚……”商琴咬牙道:“你不要多说,今天我跟你们拼定了。”乔妨这才启唇道:“你两个弟弟之死,死于你的偏激,商渔前辈之走,因于你的不义,你自己不反省,一定要迁过于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不过四象阵已破,你一个人行吗?”商琴面容抽动地道:“四象归元,其首在琴,刚才我学的那阙琴谱,正是至杀神曲灭绝神音,一阙之后,我不信你还能完整无伤。”乔妨道:“琴道在于心宁,你此刻心神浮动,断乎无法奏出。”商琴狞容不减,狞笑道:“灭绝神音,就是要杀心猛盛之际弹奏,才可竟其全威,你等着粉身碎骨吧。”乔妨秀眉微蹩四顾道:“此人心神已失,对我仇心已固,再无可解之法,你们还是让开一点,由我与他同归于尽吧。”众人俱无动身之意,乔妨急道:“灭绝神音为至杀之声,绝非人力所能抗拒,你们何苦陪我在此殉葬……”大家仍然不动。商琴却狞笑地拨了一下琴弦。琴声才发两响,众人俱感血气翻腾,勉强提气抗拒,脚下已是举步艰难。商琴大笑道:“你别想得美,今天你们都死定了。不但是台上,连台下的那些人,我都不能轻饶,方圆百里之内,别想有一个生人,哈……”他的神智已进人疯狂状态,笑声尤其怖人。台下有的人闻言,连忙拔步要退,商琴又弹了几下。“仙翁”数响,那些人已软瘫在地,翻滚不止。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大喝道:“混蛋!你这人比毒蛇还狠,比谁都该杀。”喝声中一指点去,正是凌厉无匹的搜魂指。商琴全不在意,屈指在丝上一弹。“铮!”这一响更刺耳扰心,韦明远的指劲才发出一半,突然心头一震,气血翻腾,身不由主地坐在地下。台上之人,见状都要去扶他,商琴又丁丁弹了几下。大家都忍不住手按胸口,坐了下来。商琴自己也难受极了,可是他仍忍住即将涌上的气血,磔磔怪笑道:“哈哈!这是一场大毁灭,我毁了,你们全都毁了,一条命换你们几百条命,这是多赚钱的买卖。哈……”狞笑声中,他的手指不断地按上去,琴音也不断的飘出。不过他此刻自己也心神受创,指力不强,琴音未能完全发挥,可是那丁冬之声,仍如一柄重锤,一下下地直接敲在人的肺腑之上。功力较高的人,只是在口角涔出鲜血。功力低的,早已眼珠突出,五脏翻裂而死。商琴自己亦是坐不住了,他整个人都伏在琴上,口中、鼻中、鲜血直滴,然而他的手指,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击琴弦。“叮当!”这一声不是琴音,而是一种铁片敲击的声音。可是这铁片敲击声却含着无限祥和之音,使人翻腾的气血平复了下去,扰动的肺腑也得到平静。韦明远已恢复了神智,诧异地望着四周,尽量去搜寻那声音的来源。“叮当!叮当!”声音不住地响,却不知来自何方。可是韦明远却找到了一个人。大家倒在地上,这个人却站立着,从远处迤迤而近。那人渐渐地行近了,韦明远意外地发现这人身材娉婷,居然竟是萧环!不由得出声惊叫道:“师妹!”萧环扫译他一眼,见他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顿时露出宽怀的神色,应了一声之后,转又去巡视其他人。战隐是第二个恢复的,望见了萧环,突地变为十分激动,张开了嘴,刚叫出了一个字:“环……”萧环漠然地对他点点头,转至乔妨身畔去了。乔妨受创较重,可是神智始终是清醒的,亮澈的眸子,一直盯着萧环,那里面包括着异样复杂的情绪。商琴亦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手中依然捧着那具木琴,眼中一片茫然。韦明远激动地道:“师妹!又是你!你又在急难中救了我。”萧环回他一笑道:“这次可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韦明远惊道:“是准?”萧环眼皮一垂道:“世界上还有谁能破解这至杀的魔音?”韦明远想了一下,突地惊叫道:“一定是师祖!她老人家呢?”萧环微微一叹道:“走了。”韦明远黯然若丧地叹息道:“走了……为什么连一面都不容我们拜谒呢?”萧环低声道:“祖师爷说这是缘,时缘到了,总会与你相见的。”韦明远默然无语,商琴却抢天长呼道:“你说谎?世界上无人能破得了灭绝神音。”萧环却正色地对他道:“你不要再伤心病狂了,天心有杀就有生,生杀相成相合相清,从来没有绝对之事,若不是刚才那一阵大成回春简声,此刻满地伏尸中,少不了也有你在内。”商琴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我……我不能相信。”萧环道:“信不信在你,今日之事,半由人与,半由魔动,我不为己甚,你自己种下的因,自然会受到果。趁大家还无力拦阻你之前,你赶快走吧,走到一个无人的深山僻谷,好好想一想。”商琴抱着木琴,顺从地默默移动脚步,开始慢慢地走去。萧环走前一步,从地上抬起那张血迹斑斑的琴谱,追上商琴道:“把这个带去,好好地体验一下,杀机中自有生意,但愿你能悟得透。”商琴木然地接过来,望了萧环一眼,径自去了。此时乔妨、龙强、徐刚、聂无双、慎修等人一一次第恢复,只是每个人的精神,都显得十分疲倦。乔妨手扶战隐肩头,微弱地道:“咱们走吧!这正是时候。”战隐略一沉吟,才点了一下头,举手召过龙强与徐刚道:“走吧!”二人将长剑归了鞘,默然地跟在他们身后。萧环却走到乔妨跟前庄容道:“夫人睿智超人,能听我一言否?”乔妨抬眼望着她,平静地道:“你说吧!”萧环道:“事在人为,孽由自作,智慧可以成人,也可以杀人,两者均可造就不可思议的影响,希夫人慎重择之。”乔妨仍是平静地道:“谨拜嘉言,但愿后会有期。”她声音中不尽流露出一丝情绪,倒使萧环呆住了。神骑旅的四人就这样地去了。萧环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声道:“我很担心。”韦明远也若有所觉地道:“你担心什么?”萧环用手指着乔妨的去向道:“她太深沉,深沉得令人可怕。”韦明远也陷入沉思了,聂无双在后低声道:“我该叫梅!”出关去一趟。”韦明远回头惊道:“夫人已经看出来了。”聂无双道:“那两个名字就满不了人,从掌门人的神态中,属下更可确定无疑。”韦明远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萧环却道:“我们也走吧。”一行人默默地下了平台,走出不远,只是四周横着不少尸体,腹开肠断,惨状不忍卒睹。也有不少人在辗转呻吟,更是入耳凄楚。韦明远不禁抚腕叹息道:“这又是一场大劫,唉!冤孽!冤孽!”慎修苦笑道:“雪山来人负一半责任,神骑旅负一半责任,他们两边都是谋定而后动,只可怜把我们夹在中间……”萧环亦是苦笑道:“师兄错了!胡子玉应该负一半责任,另一半由念远来负,这一场杀劫完全是他们斗智的结果。”韦明远突然警觉道:“真是的,那老狐狸怎么不见了?”萧环笑道:“狡猾的胡子玉,怎会留在此地等死?师兄!不是我说您,这许多杀劫,归根结底,还要倭过于您的一念之仁,若早杀了胡子玉,这些事情便都不可能发生了。”韦明远默然片刻,才轻轻一叹道:“其实江湖纠纷,本来就无宁日,胡子玉不过是一个媒介而已,就是没有他,一定也会有别人,除非我不会武功,才能跳出武林纠纷。”这下子连萧环也沉默了。九月天气。炎暑初凉,金风送爽,这应该是最愉快的季节。可是在早寒的北国,苍凉的关外道上已扬起了风沙。仆仆的沙尘中,一匹骏骑上驮着一个神情憔悴的女孩子。鞍下的长剑不断地敲着脚蹬,丁丁声伴着得得的蹄声。骏马,秋风,古道。这应该是慷慨悲歌的侠士行藏,可是这个女孩子所表现的是多么不相称啊。当她行近一片野枣林时,突然林中宿鸟惊飞,驰出一队劲骑,将她围住了。女郎脸色微变,手按鞍旁长剑道:“你们要干什么?”劲骑中为首一人,中等身材,黑脸膛,一抱拳道:“姑娘不必惊慌,我们并无恶意。”女郎仍是手不离剑,寒着声音道:“你们是谁?”那汉子朗然一笑道:“关外道上,能够列骑畅行的,并无第二家!”女郎这才释然地道:“原来列位是神骑旅的,请问壮士贵姓大名?”汉子一抱拳道:“在下陈修真,原为长白弟子,现任神骑旅巡查使。”女郎微一裣衽道:“陈壮士,我从关内来,我叫……”陈修真笑着插嘴道:“你是文姑娘,文梅姑娘!”梅姑微怔道:“怎么!你认识我?”陈修真笑道:“在下与姑娘索未谋面,如何会识得姑娘,可是神骑旅耳目遍天下,姑娘一出山海关,我们就知道了,在下此来之目的,就是接待姑娘。”梅姑脸上一喜道:“那么贵首领已经知道我来了,是他叫你们来接我的?”陈修真道:“在下只是奉总坛的命令行事,总坛的命令又由徐副首领私发,在下所知仅限于此,现在请姑娘随在下前进。”梅姑点头道:“有劳陈壮士了。”陈修真抱拳又行了一礼,随即驱骑前导,他身后的一列铁骑,却分成两行,护卫在梅姑的左右侧。梅姑走在中间,芳心颇有一丝得意之感,她在天龙派中,地位虽然也很超然,可是韦明远最忌排场,所以她也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穿过枣林,面前就是一条大道,路上偶有行人路骑,见他们来了,连忙肃立至一边,恭敬地目送他们通过。梅姑笑向除修真道:“贵帮在关外的声势真不小。”陈修真回头微笑道:“神骑族自从由首领改组后,立规极严,关外的居民受到很多保护,所以他们对敝帮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尤其因为姑娘受到敝帮如此隆重的接待,他们爱屋及乌,自然也特别尊敬了。”梅姑细察路旁人的态度,发现陈修真的活倒不是虚假,想起出发时母亲及萧环所嘱咐的话,心中倒不免狐疑起来。默行片刻,她忍不往又问道:“贵首领日来可好?”陈修真肃然道:“首领自从雨花台之会归来后,一向深居简出,我们从未见过他的面,就是从前首领也不大与我们见面,因此对他的近况,我们实在不太清楚,不过以首领的绝世神功,相信他的身体一定是很健康的。”梅姑奇问道:“贵首领不大与你们见面,怎么还能如此得人心呢?”陈修真肃然道:“首领虽然不见我们,可是举帮弟兄的行动,莫不了如指掌,赏罚严明,使我们内心之中,自然生出尊敬之意。”梅姑听得点点头,心中却有点不以为然。走了一阵,行列忽然转入一条岔道,路面虽宽,却荒凉别无行人。梅姑微惊道:“这好像不是通总坛之路?”陈修真道:“是的!这是敝派的一所别业。”梅姑道:“为什么要到那儿去呢。”陈修真答道:“在下只是奉令行事,指令上说要将姑娘接到那里,在下当然遵令而行。”梅姑微有不安的感觉,陈修真又道:“敝派与天龙交谊不恶,姑娘既是来自天龙,绝对不会对姑娘有所恶意的。”梅姑想着也就放心了,紧紧策骑前进。没有多久,已至一座巨大的庄院之前,一个虬髯壮汉正在门口停立。陈修真见了壮汉,忙下马行礼道:“徐副首领,您也来了。”梅姑一听称呼,知道这壮汉定是入云流星徐刚,忙也下了马裣衽道:“多谢副首领远迎!”徐刚肃然一抱拳道:“不敢当!文姑娘一路辛苦了,请入内歇息吧。”说着就返身领路,梅姑只得跟在后面,行行重行行,穿过几层院落,天色已暗,早有两个少女,手持灯烛,停立在楼梯口。徐刚又一抱拳道:“姑娘请上楼吧,在下只送到此地为止,楼上另会有人侍候姑娘。”梅姑这才忍不住道:“借问副首领,贵首领在何处?”徐刚略一迟疑才道:“首领不久就会来见姑娘的,在下告退了。”语毕再次抱拳,才转身而去。梅姑心中略感怔忡,随着那两名少女又上了楼,穿过几曲回廊,才来到一间华室之内,室中布置富丽堂皇,妆奁俱全,似为女子所设。少女将梅姑领到之后,才由一人道:“婢子名叫春花,她叫秋月,专使伺候姑娘,不知姑娘有何吩咐?”梅姑微有不耐道:“我只想知道首领什么时候来?”春花道:“首领不一会就要来了,姑娘旅途劳顿,也应该先歇一会儿。”梅姑想了一下道:“好吧!你们先打盆水来。”春花微笑道:“一切早就准备好了,专等姑娘吩咐下来。”说着在里间捧了一只角盆,秋月也从门外将热水提了进去,在妆台上安置妥当,便待侍候她梳洗。梅姑从来本惯于接受这些,忙一挥手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两个侍婢答应着,行礼退出。梅姑洗去了脸上的风尘,然后对着妆镜,手持着牙梳,却不禁呆了起来。镜中花容清减,云鬓散乱……这些日子的刻骨相思,已经蚀去她脸上的丰润,褪去了颊边的红晕。用手摩掌着平滑的镜面,忍不住悲从中来,哽咽着声音道:“纪湄啊,纪湄!你一定把我忘了,要不然为什么一别就音容渺茫,连个讯儿也不给我……我知道我傻,我蠢,可是我的心整个都交给你了,这一片痴情纵不足珍视,可是我究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哽咽声中忽而传来了一阵轻笑声:“怕见镜中花容瘦,为郎憔悴郎知否……”梅姑蓦然回顾,只见一个盛装丽人,容光焕发,相形之下,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微红着脸,低叫了一声:“远……姊姊!”杜念远轻轻一笑道:“你发现是我很失望吧。”梅姑惶然地道:“不!不!我见了您也很高兴。”杜念远嘴角轻轻一撇道:“不过没有见纪湄高兴是不是?”梅姑眼圈一红道:“远姊姊,我不会说话,您原谅我吧,请您不要生我的气。”杜念远脸面微微一动,声音中略带感情道:“我不会生你气的,一路上辛苦了吧。”梅姑低声道:“也没有什么……远姊姊,纪湄呢?他什么时候来?”杜念远眼皮一挑道:“他不在这儿,也不会到这儿来。”梅姑脸色一变,失望地道:“那么他也不知道我来到这里了?”杜念远道:“是的!他根本不知道,你来的消息,是我接到的,把你带到这儿来,也是我的意思。”梅姑急道:“远姊姊!您这是什么意思呢?”杜念远脸上一无表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你确实不应该到关外来找他,现在正是他英雄岁月的开始,你这一来,岂不是存心在毁他。”梅姑黯然道:“我知道,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只想见上他一面,听他叫我一声,我就满足了,远姊姊,请您告诉我,他在哪儿?”杜念远淡淡地道:“他在一个隐密的地方。参研‘紫府真诠’上的神功,现在正是不允打搅的时候。”梅姑失望地道:“难道我见他一面都不行吗?”杜念远道:“假若你不希望他功成名就的话,当然是可以的。”梅姑一阵凄楚,泪落如雨地哀求道:“远姊姊,请您让我见一面吧,即使是偷偷地见上一面,那我这千里跋涉,都有价值了。”杜念远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酷道:“你千里跋涉,只是为了要看看他吗?”梅姑点点斗。杜念远又冷笑一声,道:“没有别的使命,也没有别人怂恿吗?”梅姑的神色忽变,颤声道:“远姊姊……我……”杜念远冷哼一声道:“我的心计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明明是萧环叫你来监视我们的,还有你母亲……”梅姑答道:“不!她们只要我来帮助你们,可是我知道比您差远了,有您辅助纪湄,哪里得还用上我。”杜念远淡淡一笑,莫测高深地道:“你别替她们掩护了,我心计太工,行事太狠,她们怕我带坏了纪湄,所以派了你这位无邪玉女,用你的慈悲心肠,来替我消解一点罪孽。”梅姑失色道:“那是她们不了解您,其实我这一路走来,耳闻目睹,都是您的仁举,关外居民,提起神骑旅,几乎是有口皆碑……”杜念远这才转颜笑道:“其实我倒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的。”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笑然转为温柔道:“梅妹!我相信你也明白,不单是你一个人爱纪湄。”梅姑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您爱他,不过我并无意与您去争夺他的爱,我只把自己的一份感情,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挚情,既无嫉妒,也无怨意。杜念远颇为感动地道:“你是无邪的玉女,任何人也愿意与你分享所爱,可是纪湄原先爱的并不是我们,他爱的是萧环,遗憾的是萧环并不爱他,前一阵子萧环长了一辈,他才断念头,却并未死心。”梅姑睁大了眼睛道:“不可能吧,有您这一位天仙似的玉人伴着他,他应该回心转意的。”杜念远一叹道:“这才叫最难测男人心,不过我不会放弃爱他之念,相信你也不会。”梅姑坚定地点点头。杜念远的声音突然转为兴奋道:“所以我们只有不断去博回他的爱情,不过你我的方法不同,你用柔情,我用理智,你使他的心有所托,我使他的事业日渐光辉,我们各有所贡献,却并不冲突,同出于爱他一途,你想我会害他吗?”梅姑激动地道:“不!远姊姊!您不会的。”杜念远笑了一下,这才道:“所以我听说你来了,立刻把你安排在这里,等三五个月后,他的神功练成了,你再跟他见面,我们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梅姑感激无状地流泪道:“远姊姊!我一切都听您的。”杜念远又道:“还有一点,我须要你谅解的,为了纪湄事业上的需要,我不得已才以首领夫人的名义出现,实际上我们并未负你,有名而无实。”梅姑道:“远姊姊,我无所谓,我只要求纪循的爱,并不在乎名分,只要纪循能容得下我,叫我一辈子住在这儿都行,再说您的那份工作,我也干不了。”杜念远轻轻一叹道:“你能谅解就好,其实这也是权宜之计,等到纪湄功成名就,我自然会有所安排,我出身在梵净山,我母亲就是最好的榜样,天意注定我们母女所走的路向,将来我还是梵净山主。”梅姑哭声道:“不!远姊姊,那太苦了您了……”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哼!口蜜腹剑,假仁假义。”二人俱是一怔,不知这一声是指谁而言。杜念远娇躯一顿,向着门口直飞出去。回廊上两个女婢被点了穴道,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杜念远走上去,朝她们的背心一拍,原意是要替她们解开穴道的,不想这两人居然应手而倒,原来早已气绝了。杜念远柳眉一皱道:“何方鼠辈,居然敢到神骑旅重地撒野伤人!”不远处又有人冷笑道:“这只能怪她们的名字取得不好,春花秋月何时了?南唐后主轻轻一问,难尽千古才人,今在我就给他一个答案,春花秋月此时了,宁非大佳,哈……”杜念远目注发声之处,脸上顿现一片杀机,冷冷地道:“阁下既是存心前来生事,最好是明着来,似这般藏头缩脑,暗中捣鬼,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暗中那人又冷笑道:“神骑旅驻脚之处,机关利器密布,江湖人视为畏域。我就是不信邪,偏要闯闯这龙潭虎穴。”杜念远冷哼一声,不去理他。房中的梅姑却已闻声持剑赶了出来,正待追了过去,却被杜念远一把拉住,拦阻她道:“梅姑!你别莽撞,这屋子你还不清楚,糊里糊涂地追过去你也会吃亏的。”梅姑倒是住了脚,可是暗中那人又刺刺笑道:“假仁假义。”杜念远脸色一变道:“阁下那句口蜜腹剑也是为我而发的了?”暗中之人道:“当然!屋中只有你们二人,非此即彼,你们二人之中,谁有资格当得起那句话,你心中自然明白。”杜念远尖声一笑道:“阁下知我倒是颇深。”暗中那人哈哈大笑道:“我看着你从小而大,对你怎会不了解。”杜念远脸色一变道:“阁下到底是谁?”暗中之人道:“我不想让你知道……”杜念远已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你不出头也没有关系,我总有办法教你现出原形。”暗中之人轻轻一晒道:“等着瞧吧。”杜念远闭目沉思,暗中之人也不响了,巨楼中一时变得很静。片刻之后,暗中传出一声闷哼,好似那人受了袭击。梅姑微惊地道:“远姊姊!你真行,我都没有看见你动手……”杜念远却诧异地道:“这就怪了,我根本就设有动手。”梅姑似乎不信,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杜念远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此人太过狡狯,我正在考虑用什么方法对付他……”梅姑道:“那么他……”杜念远用手止住她,同时还作侧耳倾听之状。梅姑也警觉地住了口,学杜念远的样子,留神谛听。果然在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呼声,不问可知,那是拳脚所激起的风声,而且其声尚不止一人。杜念远听了一下道:“这儿又来人了。”梅姑微悸地道:“谁?”杜念远双手一摊道:“不晓得,今天这屋子里怪事真多,看看去吧。”说着率先前行,梅姑狐疑地跟在后面,心中别别直跳,因为这女郎自出生以来,从未亲身参与一场打斗。反之杜念远在前面却是态度从容而镇定,梅姑瞧在眼中,对她的处事气度,心中十分钦佩。走了不远,一条汉子手执宝剑,匆匆地赶了来,却是新任不久的副首领,入云流星徐刚。杜念远见了他,面上骤起肃容道:“你现在才赶来。”徐刚惶恐地一躬身道:“属下保护不周,致被外人混入,惊扰了夫人……”杜念远将手一摆道:“别说那些废话了,你现在能够发现,总算你的警觉性还不错,来人可能在九曲楼中,你跟我去一趟吧。”徐刚又一躬身道:“夫人千金之体,不应轻易涉险,还是由属下去吧。”杜念远微笑道:“假若我去都会有风险,你还行吗?”徐刚诚敬地道:“属下自知较夫人不如远甚,但属下愿万死不辞。”杜念远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很忠心,不过有些事不是你应付得了的,别多说了,还是跟我走吧,局势紧张时,你多护卫着文姑娘一点,要是她有了一丝损伤,你可真准备掉脑袋。”徐刚敬诺了一声,梅姑却道:“姊姊!我不要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杜念远笑道:“妹妹,你是他的宝贝,若是有了一点差错,我可担不起干系,再者不是我看不起你,我们二人中,你的确更须要保护。”梅姑羞红了脸,不再答话,杜念远又率先在前走着,徐刚倒是真的忠心耿耿地手持宝剑,紧紧地护卫在梅姑身后。转过几处暗壁夹道,杜念远止住了身子,用手牵起一角帘幕,幕后却是一间大的客厅。有两个人正在厅中舍死忘生地拼斗着。这二人的身材差不多,所用的招式亦异常新奇,只有衣着不同。他们仿佛都不愿意惊动别人,所以虽在作殊死的战斗,却都闷声不响,连举手投足之际,也都十分小心,不愿发出响声。最奇怪的是他们都用面纱将脸遮了起来。这二人中必有一个是出言讥笑的人,然而因为他们的面目遮住了,使人分不出是敌是友。杜念远在旁静察了一会,突然厉声喝道:“住手!”厅中二人本在专心打斗,是以并未发现有人在偷看,及至杜念远的一声呼喝,才将他们惊得各分一边。杜念远平静地走了进去,冷冷地道:“哪一位是骂我的人?”二人俱呆呆的站着,未作一声。这时梅姑与徐刚也进来了,分立在她的两边。杜念远环顾了四面一下道:“虽然你们都蒙着脸,可是我已知道你们是谁。”二人身体微微一动,仿佛都不大相信。杜念远突然侧头向徐刚道:“副首领,你到楼下去,这儿没事了。”徐刚嗫嚅地道:“夫人,这二人来历不明……”杜念远眉头一皱喝道:“这是命令。”徐刚无可奈何地一抱拳道:“属下遵命。”回头悻悻地去了,等他的身影消失,杜念远才轻轻地道:“此地已无外人,大家可以坦诚相见了。”两个蒙面人都没有动,也无摘去面纱之意。杜念远转身朝左侧一人道:“爸爸!你该先捧捧我的场。”那人微微一怔,缓缓举手扯去面纱,露出一张清瘦而略显苍老的脸,不过在表情上却透着一点慈蔼。右边的那蒙面人突然失声惊呼道:“任……原来是你。”杜念远不理会,冷冷地朝他道:“大家俱是熟人,阁下还等什么?”那人伸手摸到面纱上,又放了下来道:“我……我不能。”杜念远对他的态度反而感到奇怪了,诧然道:“虽然今天你说了我几句,我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可以不追究,你还有什么顾虑呢,阔别良久,正好畅晤……”那人目光一转,迟疑地道:“我不是怕你难为我,实……实在是另有原因。”杜念远见他的目光,不住地停在梅姑身上,突然有所悟,口中却故意地道:“那就是你不肯赏脸了。”那人支吾地道:“不!我没有这意思……”杜念远嘿嘿一笑未置答词。那人将心一横道:“你一定要这样想,我也不反对。”杜念远依然不响,口角冷冷地含着笑意,这种神秘而又冷酷的笑容,更使那人颇为受不了,烦躁地道:“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蒙面完全与你无关。”杜念远尖笑道:“与我无关,不过与别人有关是不是,脱下来。”话声中突地欺身上前,骄指分点他的乳泉穴,出招快速如风。那人猝不及防,连忙举掌一格,虽将来势破解,可是杜念远的另一只手,却诡异莫测的一掠而过,将他的面纱揭了下来。面罩之后是一张苍白的脸,有愧色,也有惊意。这次轮到任共弃惊叫了:“文兄!原来是你!”这人正是文抄候,被揭去面纱之后,他的脸始终望着地下,不敢抬起来。任共弃倒是颇感意外地道:“一别数十年,想不到与文兄在此重逢。”文抄侯一拱手道:“任兄好,方才兄弟不知是你,多有得罪,今日兄弟另有要事在身,请从此别过,任兄若有兴趣,明日你我在别处叙阔如何?”杜念远的目光始终锐利地注视着他,见他抽身要走,才冷冷地道:“文世怕难得前来,何不在此小坐片刻,我命人略备水酒,由爸爸陪你叙叙旧如何,你们有好久没见了。”文抄候十分窘急地道:“今天我实在有事,改天,改天!”杜念远冷笑道:“文世怕连水酒都不喝一杯,难道你今天是特别为骂我而来的。”文抄候干笑道:“哪里,哪里,这全是误会,我是跟你开玩笑,你是个仁慈的女孩子,跟你在一起最安全不过,一点都不用担心……”口中在说话,眼睛却望着梅姑,隐含否定自己活的意思!话刚完,人已溜出门口,晃身就不见了。任共弃呆了一下,才道:“十几年不见,这家伙越来越古怪了。”杜念远却回头对梅姑道:“妹妹!你认识这个人吗?”梅姑本来在呆呆地发愣,听见杜念远问到她,才红着脸道:“不!不!我不认识。”杜念远哦了一声,才淡淡地道:“奇怪!你们都是姓文,是不是?”梅姑急道:“天下同姓之人太多了,我跟他毫无关系。”杜念远微微一笑,回头对任共弃道:“爸爸!您怎么到我这儿的?”任共弃伤感地道:“我从天池夺宝之后,一直就没有离开过长白。”杜念远道:“我晓得,你的行踪我了如指掌,若不是您,谁也别想在长白耽上那么久。”任共弃感动地道:“我说哟,怎么神骑旅的人对我都那么客气,远远地见了我就躲开了,孩子!你做得这么有声有色,真使我骄傲。”杜念远道:“别提那些了,爸爸,您老留在这儿做什么?”任共弃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情:“没有什么?孩子!我只想再见你一面。”杜念远稍有感动,但仍控制住情绪的平静道:“爸爸!您又怎么我到这儿呢?”任共弃道:“我在路上看见你,就跟了过来,可是为了你,我不敢露面……”杜念远笑着道:“可是后来您听见有人骂我,您就忍不住了。”任共弃道:“是的,普天之下,无论是谁,只要他敢对你不好,拼了我的命,也要惩戒他,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文抄侯……”杜念远笑道:“谢谢您,爸爸!”任共弃高兴极了,眼眶都是湿湿的。杜念远忽而又笑道:“爸爸!您肯为女儿拼命,那文抄候却不知是为了什么?”话对任共弃讲,脸却对着梅姑。梅姑大惊失色地道:“远姊姊,您别这样望着我,我……我认识他。”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是呀!你们非亲非故,他怎么好像对你很关心,恐怕你吃了我的亏,就像我爸爸对我一样……”梅姑急得哭出来道:“远姊姊,您别逼我了,我告诉您吧,她是我的叔叔。”杜念远微微一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一定跟你有关系。不过叔叔也没什么关系呀,为什么你们大家都好像不敢承人呢。”梅姑留着泪道:“他虽是我的叔,可是我跟娘都不愿意认他了。”杜念远一惊道:“为什么?”梅姑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他不是好人。”杜念远微一点头才和婉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吧,爸爸不是外人,我更发誓替你守秘密,即使纪湄也不让他知道。”梅姑想了一下才红着脸道:“这件事娘跟我都不愿重提,今天若不是碰到他,我也不会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旧雨楼扫描,怜莲OCR,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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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风涛
第四章 雪海双凶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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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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