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幽灵骑士匆匆地向大家一拱手道:“在下失陪了,诸君远来长白,铁骑旅虽然拿不出好东西,粗酒薄肴还是有的,等下子请各位勿吝赐光。”涤尘与天心合什回礼,幽灵骑士转身就离开了。他才走出五六步,韦明远突开口道:“首领请留步。”幽灵骑士一怔,回转身道:“韦帮主有何见教?”韦明远轻咳一声,面现庄容道:“我年纪比首领可能要大一点,有几句话致意首领,也许不大中听,首领还请恕我直言无隐才好。”幽灵骑士不安地道:“哪里,帮主在江湖上的资历,足可当我的前辈,而且在下对韦帮主钦慕异常,前辈有甚赐悔,在下洗耳恭听。”韦明远微笑道:“赐悔是不敢当。我不过是凭着几十年的经验,想与首领共戒,立身江湖,以仁德为上,能够放手时,还是以少造杀孽为上,今日丧身在此的四十多人,无一是碌碌之辈,将来他们的门人弟子岂会甘心……”幽灵骑士嗫嚅地道:“帮主当年亦是……”韦明远淡然一笑道:“我当年就是因为不能忍一时之愤,所以才牵出无限纠缠,直到现在尚未结清,江湖朋友,对我也是毁誉参半,首领初起武林,即已有这么大的成就,如日中天,前程未可限量,因此我希望首领能以我为诫。”幽灵骑士微一躬身道:“在下谨受教诲,此后当长铭于心。”韦明远又凛然道:“干将莫邪虽为前古神兵,然在筹造之际,即发生了最大的惨剧,这两柄剑在开铸之时即是五条人命,这掌故相信首领必然知道。”幽灵骑士道:“是的!干将莫邪,乃以人而得名,这是一段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壮烈传说。”韦明远点头道:“这剑的出世虽是悲壮,然他们实在是一对凶剑,首领得此利器,必须以莫大功德,化去剑上的戾气,方不负上天将剑托付之意。”幽灵骑士再作一礼道:“多谢帮主赐教,在下告辞了。”韦明远微笑着还他一礼,幽灵骑士遂招呼那站在远处的蒙白纱女郎,两人携着仅余的六名大汉,扳鞍上马而去。袁紫被削发之后,一直站在远远的,自从韦明远出现后,她更现出一种异常奇特的表情。谷飞故作从容地走到她身旁道:“走吧!一剑之仇,总有讨回来的日子,世上有的是利器名剑,咱们也去找他两柄,我就不信干将莫邪会让他们保有一辈子。”袁紫一言不发,先盯了龙强一眼,又盯了韦明远一眼,这两眼的神情各异,然怨毒之意,却是完全一样!韦明远虽然已经认出袁紫就是当初的智圆,却并不理她,只是凛然地对谷飞道:“今日之血劫,乃由阁下一手造成,现在我不愿意打落水狗,异日相逢,你我还有一场好斗。”谷飞斜着眼睛道:“你不要以为你命大,雷洞中的罡风吹不死你,谷某的剑却杀得死你,阁下还是等着瞧吧。”说完扬长而去,韦明远微微一笑,回转身来又望着宇文都道:“大家都走了,宇文兄还留在此地干吗?”宇文都嗔目大呼道:“我身携帮中三名高手前来,宝未得到,三名高手却俱已牺牲,不作个明白交代,我有何面目回去?”韦明远突然一转为尖刻的语气道:“这只怪宇文兄自己不好了,你身为一帮之主,却不顾身份,群殴一个女子,就是丧师辱名,也得不到大家的同情。”宇文都羞得满脸道红,厉声大叫道:“姓韦的!上次见面虽然闹个不欢而散,我仍颇为钦佩你是个磊落豪侠,想不到你也是个幸灾乐祸的利口小人。”韦明远也针锋相对地道:“宇文都!白驼帮虽然在边睡之地,我还把他当作武林一派,经过这一次事情之后,你们只好列入下五门的盗贼之流。”宇文都气得脸都白了,切齿道:“姓韦的!白驼帮从今日起,与你永不甘休。”韦明远淡笑道:“敝人仇踪遍天下,多一两个算不了什么。”字文都狠狠地瞪了韦明远一眼,转身如飞而去。涤尘与天心一直在旁静视,未置一词,可是他们的脸上流露出钦敬之色。龙强初则不解,继而大悟道:“韦帮主,您怎么将敝旅的仇家全部揽过去了。”韦明远微叹道:“生仇易搅,死怨难移,这遍地死者的怨仇仍是要记在你们头上,在下实在无法尽力代劳了。”龙强稍有不悦地道:“本旅之事,敝首领谅能解决……”韦明远笑道:“副首领不可误会,在下此举不是看不起贵首领,抢出风头,贵首领初得‘紫府真诠’正应该静心研练,岂能分神再及其他旁务……”龙强这才明白,感激地道:“草莽粗人,不识帮主成全美意,多有得罪。”韦明远含笑道:“副首领不要客气,在下此举亦为自全之计,天龙成立未久,即已结强仇,将来仰仗贵旅之处甚多,到时希望副首领不要推辞才好。”龙强慨然道:“敝上现在虽然不在,此事在下尚敢做一半主,只要帮主一纸相召,即使远在天外,神骑旅亦必驰命以报。”韦明远笑着道:“如此我就先谢谢了,此处死伤狼藉,死者待殓,伤者需救,副首领恐怕也不得闲,我们就想告辞了。”龙强异道:“帮主不到敝总坛小息了?”韦明远道:“不了,在下与少林、峨嵋尚有事待商,异日有缘再来打扰。”龙强皱眉道:“敝上临行之时,曾命我代清侠驾,其意颇殷,帮主若不肯赏脸,回头在下实难对敝上交代。”韦明远想了一下,才道:“我相信不会的,副首领回去,只须替我将两句话带到,我相信贵上一定会加以谅解的。”龙强一愕道:“哪两句话?”韦明远在地下抬起一块石头,用手在上面画了一阵,然后交给龙强道:“此话不便明说,放以我将它刻在石上,希望副首领也不要看。”龙强接过石头,立刻扯下一片衣襟,郑重地包起来道:“在下遵命!”韦明远又在身上掏出一粒丸药,交给龙强道:“这是我在雷洞中无意巧获的疗伤圣药‘大还丹’,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入云流星’徐刚,人颇侠义,技艺亦佳,以此丹为之治疗伤势,彼必誓死相报,则贵旅亦可添得一个得力帮手了。”龙强刚伸手接过丸药,韦明远已朝涤尘,天心道:“大师,师太!咱们走吧!”一行人遂在龙强诧然的神色中,举步如飞而去!长白剑观中。幽灵骑士已整治妥当酒筵,焦急地伫立着。少女已去掉脸上白纱,却带上了那人皮面具,变成一个绰约的少妇。幽灵骑士担心地道:“怎么还不来呢?我真担心,不知他看出来没有?”少女轻轻一笑道:“从你那失神落魄的语气,除非是死人才看不出来,你对别人都还像个样子,怎么一见了你老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幽灵骑士轻叹道:“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还有这一阵,我觉得自己还混得不错,可是今天见了爸爸,俩相一比,我还是比他差多了。”言下颇为沮丧,少女倒不禁又笑着安慰他道:“气度是慢慢培养的,再过些日子你自然会赶上他的。”幽灵骑士默然片刻,忽然又笑道:“这一次真巧,我的父亲都来了,任伯父怎么把雪参又还给你了呢?”少女的眼睛红了,微带便咽地道:“他这次前来取参,就是为的我,他说我相近早夭,恐怕寿期不永,所以才为我乞求灵药,却想不到雪参已被我们先得了,他自然又把它还给我了。”幽灵骑士见她神情不悦,忙又改变话头道:“你今天真不错,独斗白驼帮四名高手……”少女眉毛一挑道:“还说呢,你只顾忙着杀别人,连我身入险境都不管……”幽灵骑士耸肩一笑插口道:“我知道你在放雪参的玉匣中露了身份,有任伯父在旁,你一定不会吃亏的,哪里用得上我来帮忙呢。”少女一撇嘴道:“算你会说,你现在是一举成名了,滋味如何?”幽灵骑士忽而一叹道:“并不理想,甚至还有点后悔,从前那样自给自足我倒觉得还不错,现在为了争这长白异宝,结下不知多少仇家,往后长相缠扰,还不知如何了断呢?”少女把眉毛一扬道:“你也是的,一个大男人行事一点都不痛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管他是谁?只要他敢找上门来,就给他一个回答杀,这不结了。”幽灵骑士道:“可是爸爸今天告诉我,要我少造杀孽。”少女道:“那么你爸爸的意思是要你束手待毙,任凭别人前来报仇了……”幽灵骑士急道:“这倒不是,他当然不会禁止我自卫的。”少女道:“这就行了,今天你杀人是为了自卫,以后你杀人也是为了自卫,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错杀一人的。”幽灵骑士沉思片刻忽然道:“今天的结果你是早料到的,而且在秘窟的破绽也是你故意留下的。”少女道:“是的!四百年前的古玩不是找不到,我再粗心,也不会把一件刻有年代的东西放进去。”幽灵骑士摇头道:“我简直不了解你,既然存心揭穿,干吗还要费心费力地布那个疑阵。”少女笑道:“这就是我的毛病,我喜欢作弄人,尤其是那些自命不凡的高手,我更喜欢愚弄他们一下,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为你!”幽灵骑士一愕道:“为我?”少女道:“是的!假若我们早宣布得了藏宝,这些人虽然不死心,却不会冒失地马上动手,日后一批批的前来,不是烦死了?所以我必需利用人心易受激动的弱点,让他们群起发难,也造成一夕成名的壮举。”幽灵骑士微叹道:“你真会开玩笑,也不想想我们的实力,这样实在太冒险了。”少女道:“今天之事我早料到是有惊无险,干将莫邪,锋利无敌,我留在玉匣中给爸爸的信上也曾请他在必要时出手,实在再不行时,我还安排了一着伏棋。”幽灵骑士道:“是不是借助少林与峨嵋之力?”少女微愕道:“不错!你现在也变得聪明了,只要我们抖露身份,凭着我们父母与他们的关系,涤尘与天心怎能坐视,有他们出手,今天我们绝对送不了命。”幽灵骑士摇头道:“念远!你太厉害了,算无遗策,我有幸认识你,可是我也实在伯,怕有那么一天,你忽然不爱我了,想个什么方法整我一下,我可受不了。”少女的脸上突然绽开了笑颜,温柔地道:“不会的!纪湄,这么说你是不了解女人,女人不像你们男人那么容易改变,我爱定了一个人,至死也不会转移的,而且你也不必担心,即使有一天你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害你的。”幽灵骑士感动地道:“念远!不可能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个男人只要有幸能获得你的青睐,天下再也不会有别的女子能令他动心了。”少女微笑道:“是吗!那么阁下将何以对梅姑呢?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呀。”幽灵骑士一怔,虽有面纱罩着,但是在咿哦的沉吟声中,仍可现出他是处在十分为难的境地中,良久才道:“她……她大概不知道我在这儿。”少女道:“既然你父亲已经认出你了,相信在不久之后,她一定会找了来。”幽灵骑士急道:“这……怎么办呢?我老实说并不爱她,而且也告诉过她我心另有所属,可是她若来了,我也不能拒之于门外……”少女诡异地一笑道:“你告诉她心有所属之时,该不是属于我吧。”幽灵骑士有点着急了道:“那是我的孩子话。”少女笑道:“那么你现在不再爱小环了。”幽灵骑士微微点头道:“是的!我不会再爱她了,尤其知道了她爱着我父亲之后,我自承比不上爸爸……”少女道:“可是你并没有忘记她,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免惆怅是清狂……”幽灵骑士急忙制止她道:“念远!我求你别说了,我承认有时想过她,但也不过是想想而已,我不会再去爱她……现在的问题是梅姑……”少女道:“梅姑的事情不成问题,你们既已定过亲,你当然不应该负她。”幽灵骑士道:“那么你呢?”少女微笑道:“我不想嫁给你,因此也无意同她争什么名分……”幽灵骑士有点发急道:“那么你对我的感情?”少女庄容道:“我对你的感情一点不假,两心相许,并不一定非论嫁娶不可,像我母亲与你父亲,他们并未结合,可是他们的感情,有甚于伉俪。”幽灵骑士道:“我们也要像她们一样吗?”少女道:“是的!造化弄人,我们两家大概是结不了亲,所以我们也只有遵循上一代的走下去,所不同的是我母亲迫于情势嫁了别人,而我这一辈子却守定了你。”幽灵骑士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激动地道:“念远!太委曲你了。”少女任他握住了手,口中却道:“这不算什么,而且这正是我希望的方式,老实说真要叫我嫁给你,我可能不是一个理想的妻子。”幽灵骑士异道:“念远!你的话越来越玄了,我简直不懂。”少女笑道:“这没有什么难懂的,我心计太深,不解温柔,真要做了你的妻子,处处地方都要强过你,压得你抬不起头,那样反而毁了你,倒不如大家维持住一段距离,互相保留点客气的好。”幽灵骑士默然无语,少女也不说话了。片刻之后,门外传出吆喝之声。”幽灵骑士紧张地道:“龙强回来了,爸爸也来了,我真有点怕见他。”少女微笑道:“你放心,我敢保你爸爸不会来。”幽灵骑士一愕道:“你怎么知道呢?”少女道:“假若你是别人,他是一定来的,假若他已经认出是你,就不会来了,总没有父亲上门拜访儿子的道理。”正说之间,龙强已经进来了,果然只有单身一人。幽灵骑士的声音,也变为威严地道:“副首领辛苦了,韦帮主呢?”龙强躬身道:“韦帮主因为有事无暇分身,却有一样东西交属下带呈首领。”说着将那个布包的石块递上。幽灵骑士接过来打开一看,手下略微有此颤动,接着用掌一拍,将石子击得粉碎,然后以平静的声音道:“今天大家都很辛苦了,请副首领传令出动,除应值的弟兄外,一律休息三日,同时告诉厨房,今晚为庆祝胜利,我要与弟兄们好好地喝一场。”龙强领命去了,少女才问道:“石块上是什么?”幽灵骑士道:“只有八个字,好自为之,毋堕家声。”仆仆征尘中,韦明远与涤尘、天心,连同少林、峨嵋的门下,也一齐回向归途,将近山海关之际,又是繁星满天,明月皎洁的长夜。因为错过了宿头,他们全在一片柳林中休息。大家俱是练武之人,倒不一定要被褥床榻才能睡眠。所以少林与峨嵋的门人,俱在地上打坐入定。韦明远却与天心、涤尘三人坐在一块大石上闲谈。蓦而远处传来一声惨厉的呼啸,隐约可以听出那语音是在叫着:“韦明远……”涤尘与天心俱是一惊。韦明远却淡然一笑道:“老话儿又来了。”涤生惊道:“听这声音十分熟悉,仿佛是一熟人。”韦明远道:“是的!这是白冲天的声音。”涤尘、天心双双动容,急道:“白冲天,他不是死了?”韦明远平静地道:“人死魂未死,这是他的鬼魂?”天心悚然道:“鬼魂!我们佛家虽然讲究轮回,然关于神鬼之说,却是凡夫俗子的牵强附会,人死气散,那有鬼魂之事。”韦明远道:“二位也不许不信,我倒已经遭遇过一次,到底他是人是鬼,现在在我心中,仍是一个疑问。”随即将上次与萧环夜间所遇的情形说了一遍。二人听完之后,脸上仍是一片惊疑之色,涤尘诧道:“老衲生平未听如此离奇之事,本来老衲与天心师太一样,向持无鬼之论,然则照大侠之言看来,此事又不似虚假。”此时那修厉的呼叫仍在远处,一声声地传来,叫得人毛骨悚然!韦明远起立笑道:“二位若有兴趣,不妨随我一探,是真是假,也好作个定论。”二老双双起立,涤尘道:“老衲愿附骥尾,一探究竟!”韦明远不答话,却领先循着呼声的方向走去,天心与涤尘默然地跟着。那呼声来自正北,行去不远,已是一片乱葬坟岗,磷火闪烁,确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鬼域气氛。尤其触目惊心的是在一座荒颓的巨扩之前,赫然亮着四盏小红灯,形状一如从前,不过这一次特别吓人。原来那四盏红灯,是悬在扩前的四棵老柏之上,这倒不甚出奇,出奇的是每盏红灯,俱握在一只人臂之中。那人臂又插入树干,生像是由树身伸出来似的,在灯光的照耀中,那手臂泛青白,又干又枯,分明是死人所有。任凭涤尘与天心是佛门弟子,处此情境,也不禁微有心悸之感。韦明远因为见过一次,倒不甚在意,只是朗声道:“朋友远程相招,不知又有何贵干?”语音甫落,那树干上的四只枯臂忽地一阵屈伸转动,将红灯翻了一面,每盏红灯上书着四字形成一句,合起来是:“掌上夺命,泉下追魂,阴魂不散!血债血还!”涤尘与天心脸都白了,韦明远都大笑道:“好一个血债血还,韦某既然来到此地,就没有存心赖债,问题是朋友该划个道儿,这债怎么还法?”说完凝神而立,用心谛听答话的来源。果然在那座巨圹中传出白冲天冷冷的声音道:“最好你自己一掌劈死自己。”韦明远平静地道:“假若我不这么做呢?”白冲大的声音磔磔狞笑道:“我当然有办法叫你听话。”韦明远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法子来摆布我自杀。”白冲大的声音道:“你晓得我是鬼,鬼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他的话还没说完,韦明远蓦地一掌推去。轰然巨响中,那座坟圹被击得粉碎,破石残砖之中,除却并排的两具白骨之外,别无一物,白冲天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哈……韦明远,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只是一团戾气所结,无形无质,你那掌力再神,怎么伤得了我。”声音就在一株巨柏上发出,那株巨柏上所悬之红灯,恰是血债血还的那一盏。随着他的语音,那只提灯的枯臂,也不住上下屈伸,使得那盏红灯不停地跳动,益发地怖人。韦明远忍无可忍,大声地道:“你若真的是鬼魂,就不妨用你的神通将我杀死,你若是个人,就正大光明地站出来,咱们痛快地作个了断。”白冲天钠声音磔磔怪笑道:“我当然是鬼,但是我不想现在杀你,我要逼得你自己发疯而死,哈……”此时天心双掌合什,口中哺哺不已。白冲天的声音又道:“老尼姑!你念的可是金刚经,那可赶不走我,佛能驱鬼,那是欺人之谈,我劝你还是少费点神吧。”天心启目一叹道:“我真弄不清这是真鬼还是假鬼了。”白冲天的声音又道:“我当然是真鬼,不然怎能在此与鬼为伍,现在那两位被你拆了房子的朋友要向你算账了,我回头再跟你说话。”语华声息突渺,韦明远惊然回顾。涤尘与天心却吓得叫出声来。那冢中的两具枯骨,此刻都已站了起来,一步步跨了过来。韦明远大叫道:“鼠辈,你怎么也弄那一手驱尸役骨的把戏了。”白冲天仍无回答,那边一具枯骨却以干涩的声音道:“我夫妇二人在此安居已两百多年了,你为什么拆了我们的房子?”韦明远虽然已与枯骨对过一仗,此时仍不免心中有些凛俱,颤声问道:“你们真的是鬼吗?”左边的那具枯骨发着女声怒道:“不是鬼难道是人,你看过人有这种模样的吗?”说完两具枯骨一前一后朝他扑来。韦明远急忙之中,信手点出一指,用的却是凌厉无匹的搜魂指。指风过处,右边的那具枯骨立刻碎成片片,左边的那具却不减来势,依然扑上。涤尘在旁身不由主挥拳击出,“咯”地一响,桔骨被击碎了,可是涤尘却痛苦地哼了一声,坐倒在地上。他的那只与枯骨接触的右拳化为乌黑。天心见状大惊,正要过来,涤尘大喝道:“师太别过来,那枯骨上附剧毒,沾惹不得。”天心应声止步,涤尘坐在地上,那只右臂渐渐地溶成黑水,一点点地滴了下来,仅剩下白骨不化,却依然能屈伸动作。韦明远看得又惊又骇,匆忙拔出腰间长剑,将他的右臂齐肩削下。白冲天的声音又起了,凄厉长笑道:“没有用的,这是腐尸阴毒,沾肤入心,只要半刻功夫,他就是一具白骨和一滩黑水,小子,算你命长。又有人替你死了,不过你逃不过今夜的。”韦明远愤怒填膺,嗔目大呼道:“混蛋,鼠辈,我知道你是人,鬼魂还会用毒?你出来,我们明刀明剑地对上一场,韦某就甘心把命送给你。”白冲天的声音哈哈长笑道:“告诉你我是鬼,你怎么偏偏要把我当人,现在我不必出来,因为你的行为,已犯了此地的鬼怒,他们会对付你的。”语毕果然四野鬼声瞅瞅,从乱葬坟的各处,跑出来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来。这些鬼影有的纯为白鬼。有的尚是新死的尸体,苍白得怕人。最可布的是腐烂掉一半的陈尸,肋骨处尚拖着五脏,臭味薰人。地下的涤尘已经只剩下一半了,齐腹以下,俱成白骨,可是他的脸上,仍是现出一片祥和。饶是韦明远艺高胆大,天心定力高深,处在这种境地,也不禁心神俱颤。韦明远悸然大叫道:“白冲天,你把它们叫回去,我由你怎么处置便了。”白冲天阴侧地道:“请鬼容易送鬼难,现在若是不拿你的肉喂喂他们,是赶不走他们的,除非你再拿出本事来,将他们一个个都拆散了,不过我可以提供你一个方法,那新死人身上,没有尸毒,你可以用掌打,那些枯骨,你最好用剑斩,老实说,我还不愿意你死在他们手上呢。”语音方落,已有几具僵尸,扑了过来。韦明远一掌推去,聚足“太阳神抓”之功,红光过处,一阵皮灸肉臭之味传出。白冲天的声音又叫道:“对了!用这方法也不错,这里一共是两千五百三十四个,要是他们每次用十个进攻,不知你的力量可能维持到那么久?”他的话语中好似在告诉韦明远,实际上却是在驱使鬼尸,语音方毕,四周那些幢幢鬼影都不动了,只有为首的十具,慢慢地逼过来。韦明远再推出一掌,那十具鬼尸被击得皮碎骨裂,又是一阵焦臭传出,薰人欲呕。一批批的上来,一掌掌的击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韦明远的身前堆满了新旧的腐尸,来势仍未稍遏,依然是有次序的,每次十具。韦明远己微有力竭之态,厉声大叫道:“白冲天!你叫他们一起上吧。”白冲天的声音仍是那么冰冷地道:“不!我非要你战得力脱,然后像那老秃驴一般,化尽血肉,死在枯骨的尸毒之上。”韦明远低头一看,涤尘果然已经只剩下一具白骨,此时他已无恐惧,心中充满了怒,切齿道:“白冲天!我今天拼将一命,也要打尽你这些僵尸,然后再找到你一决胜负。”白冲天之声狂笑道:“你尽管来好了,只怕你等不到打尽这些尸体,就已成为一堆白骨了。”韦明远回头对天心道:“师太,我们还是突围吧,我不相信这些尸体真的会动,一定是受着邪术操纵。”天心合什道:“贫尼也有此同感,但是贫尼却不想出去,这些可怜的无主枯骨新尸,无端受此驱役,连死后都不得宁静,贫尼何忍再去毁坏它们。”韦明远闻言一叹道:“也罢!既是师太这么想,在下也陪师太同时葬身于此吧。”天心却道:“不行!大侠身负重任,岂能就此轻生,贫尼自知功力有限,纵然有心突围,也是无能为力,大侠却可自保,但望珍重此身,才可使清平世界不致为魑魅横行。”韦明远正想回答,四面的僵尸突然又改变了方法,不再十具一齐上,而采用了合围之势,鬼声啾啾,更是恐怖。韦明远又是大喝一声,身形一转,掌力向四周横扫出去,顿时又倒了一大片。可是他自己却感到一阵晕眩,“太阳神抓”,最耗功力,方才这绕着圈子打一转,也消耗掉他十分之四的力气,现在已成强弩之末,最多再发两掌,纵然不死于尸毒,也将因力竭而亡了。凄然一叹,放下手来道:“在下恐怕要辜负师太的厚望了。”语毕一言不发,走至天心身旁,闭目而立,决心不再抵抗。白冲天的声音又起,这次可是充满了得意,哈哈大笑道:“韦明远!你也有认输之日,乖乖地认命吧。”韦明远抬头愤然道:“白冲天!我不知道你真的是不是白冲天,但阁下一直不肯出面,我只好这样叫你了,韦某今天若是不想死在此地,相信还有力量冲出去,不过我实在不愿意冒犯这些死人了,且不论你是人是鬼,阁下能让我见一面否?”白冲天似乎迟疑了一下道:“你真能逃出去吗?”韦明远凛然道:“当然!我还有两掌之力,冲破这尸阵当然没问题,不过我离开之后,亦必会力竭精枯而死。”白冲天的声音微讶道:“小子!你倒很诚实。”韦明远坦然地道:“生死之事算得了什么,我何必因此说谎……怎么样?阁下吝与一面吗?”暗中略一迟疑,突然厉声道:“我死了也不让你明白,小子!你做个糊涂鬼吧。”韦明远朗然一笑,再不说话。四周的尸阵又开始向前迫近,韦明远闭目待死。天心口中直念佛号,也不作任何抗拒之想。就在尸阵将要迫近二人之际,突然空中发出一声爆响,尸阵中突然起了一阵变动,一道蓝色火焰,夹着一阵硝烟弥漫四周。那些行尸突遇硝烟,却好像碰上了禁制,挨上一点的都扑地不动了。紧接着一条俏丽的身形冲进阵中,手扬处,又是几阵硝烟,蓝烟爆响中,当前的行尸又受了波及,纷纷地不能动弹了。韦明远被硫磺的气味刺激得张开眼睛,见状惊喜道:“小环……师妹,又是你救了我。”萧环只应了一声,立刻又向暗中道:“朋友最好还是把这些无知无觉的行尸撤走的好,否则我手中的烈焰硝磺弹发出,平白又害得它们暴尸荒野,事由我做,孽你担,注意你遭天谴。”暗中的白冲天一声呼啸,惨厉刺耳。那层层的尸群果然纷纷后退,顷刻都不见了,只有地下留着无数断肢残骸,狼藉怖人。韦明远失声道:“师妹!你怎么知道这制尸之法呢?”萧环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以事理而猜度的,行尸走动,不过以阴寒之气推动而已,我以硝烟硫磺而制之,正是以物克物之法。”暗中白冲天的声音恨道:“好贱婢,算你厉害,不过你注意好了,总有一天你不防备的时候,我一定要你仍旧死于尸毒寒爪之下。”萧环冷冷一笑道:“朋友别吹大气了,你那装神弄鬼的把戏也可以停止了,假若你再不露面,别怪我把你给硬拖出来。”白冲天不信似地疑问道:“你真有那方法吗?”萧环继续冷笑道:“朋友不相信的话,不妨试试看。”白冲天的声音阴恻恻地一笑道:“我来是一团戾气所禀,看你有什么方法把我现出本形来。”萧环轻轻一笑道:“朋友真厚的脸皮,当着人面还在讲鬼话,你等着瞧吧。”说完在原地坐下,闭目不动,脸上一片庄严。韦明远见状微奇道:“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天心忙阻止他道:“大侠别打扰她,据贫尼所知,萧女侠可能是在行一种佛门的神功。”韦明远低声地问天心道:“佛门神功?我从来不知道她会这种功夫,这是什么神功?”天心微一摇头道:“这个贫尼不太清楚,不过萧女侠所行的可能是佛门中的一项失传的神功梵音心功,可于无形中却敌……”韦明远闻言陷入一阵沉默,若有所思。天心却以又敬又疑的神情望着萧环。等有片刻,突然在数丈外的乱坟间响起猎猎的掌风,不过这掌风,却似一个人在练,不像与人对敌。韦明远与天心对望一眼,脸上浮起惊色。天心低声道:鬼魅现形了,我们看看去。”韦明远默然一点头,又悄悄地望了正在静坐的萧环一眼,发现她的脸上仍呈着一派平静,可是神色之间,却透着有些疲倦。他不敢怠慢,也不敢惊动她,慌忙快步向着掌声的地方走去。在月光下,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那儿疯狂似的乱舞,他每一掌都带着极大力道,虽然掌掌都发向空处,可是他仿佛正在对着一个无形的敌人。这人长发披面,看不见他的长相,可是他裸露在月光下的手臂,却似一个死人一般的苍白。韦明远看了一会,低声又朝后面的天心道:“师太,难道他是在与师妹对抗吗?”天心合掌道:“是的!这就是梵音心功之效,无远勿届,无处不至,使得再狡猾的敌人,也无所遁形。”韦明远奇道:“我实在不明白,一个人的精神怎么可以脱离本体的……”天心道:“这是可能的,佛家的心功,道家的神游大虚,这都不是空穴来风,确为有所根据而发,只是这种能力鲜有人知而已……”一言未毕,忽而她面转惊容道:“不好!萧女侠虽擅神功,但可能火候不足,刻下已有败象,大侠最好前去帮她一下忙,以免萧女侠精神溃散……”韦明远闻言忙抬头一看,果见那人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颇占上风,遂大喝一声道:“住手!”那人先前一心都在对敌,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人在侧,此刻一听见了韦明远的喝声,才突然住手,略一定神,忽发异声道:“咦!那与我对敌的女子呢?”韦明远故作神秘地道:“在下方才来到此地,只见阁下一人在此练掌,哪有什么女子。”那人闻言,将信将疑,自言自语地道:“不可能呀,刚才我明明是在与那女子交手的,怎么一眨眼就失去了踪影,莫不是见鬼了……”韦明远哈哈大笑道:“阁下自称是鬼魂,怎么会又见鬼了呢?”那人闻言暴怒道:“韦明远!你别神气,若不是那女子出头阻扰,你早已在泉下报到了,居然还敢在此大言不惭。”韦明远听声音已不似白冲天了,不过仍是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所以呆在那里沉思。那人却似不耐道:“姓韦的!那女子到哪儿去了?”韦明远尚未答话,萧环已在岗后转出来道:“我在这儿,朋友!我说要把你抓出来,没有吹牛吧!”那人在长长的披发中,露出一双的的精亮的眸子道:“行!算你厉害,你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萧环笑道:“打了半天,你连我用的什么功夫都没弄清楚,也真亏你那鬼是怎么装的?老实告诉你吧,我用的是梵音心功,哪怕你真是一团戾气形成,我都有办法找到你……””那人闻眼,眸子连闪,状似十分惊奇,好像对萧环之言未能轻信。韦明远却走向前道:“朋友!鬼魂之谜即已揭开,阁下的真面目,似乎没有再深藏的必要,让我们面对面的把话说清楚如何?”那人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将面前的长发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这张脸白里透青,实在与死尸无异,然而轮廓尚很清楚。韦明远与天心却失声惊叫道:“文抄侯!”这阴魂不散的幽灵之谜终于揭开了。这假托白冲天的鬼魂的厉鬼化身,居然正是十几年前的掌下游魂,继萧湄出任水道盟主的文抄候。当年韦明远为了湘儿临死的要求,故而在掌毙白冲天之后,放过了任共弃的弑祖之罪,当然也连带地放过了他与胡子玉。不想十几年之后,他忽然以这一副活死人的姿态出现了。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原来是文兄,我应该想到是你,除了胡子玉与任共弃之外,只有你与白冲天见过几次,难为文兄竟将他的声音学得这么像,只是想不透文兄何以好好人不去做,偏要仿效那些鬼魅行径。”文抄候的脸上阴晴不定,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裂着嘴狞笑道:“韦明远!你的确命大,三番两次,你都能死里逃生,我真不明白,上天何以对你独厚。”韦明远微微一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反之冥冥之中,自有神佑,文兄也许会认为我这种说法太荒唐,但是事实确是如此,不由你不信。”文抄侯咬牙道:“姓韦的!你别太得意了,阁下一生杀孽并不算轻,当年江湖上亦曾将你列为第一凶人。一定要有果报的话,你迟早会死于非命的。”韦明远坦然地道:“这一点我绝对承认,当年我虽为了自卫,但是所杀死的人中,的确不乏正义之士,为此我常内疚于心,所以我现在力求仟悔,总想多做一些有益于大家的事,以赎前愆,至于果报的问题,我只有听之天命了。”文抄候脸色翻腾了一阵,苍白中泛出铁青,虽是生人,却比死人还要可怖。韦明远瞧在眼中,内心也微有悸然之感,乃展颜笑道:“十余年阔别,却不知文兄从哪里学得这驱尸之术,当真高明得紧,若非在下胆气颇壮,不用说对敌,吓也会吓死的……”文抄候切齿道:“我在北邮山中,无意得到一部九尸真解,十余年生葬墓穴,勤练此功,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将你碎尸万断……”韦明远一愕道:“在下与文兄并无深仇大怨,不知文兄何以恨我如此之切。”文抄侯道:“是的!你我并无杀父夺妻之恨,可是我辛辛苦苦创下的一片基业,却完全毁于阁下之手……”韦明远凛然道:“水道盟主之职,文兄本得自萧盟主,再说在下并未迫令文兄离开水道……”文抄侯恨声道:“你没有出来之时,水道威震天下,被你那一闹,我有何面目立足于江湖,这种仇恨难道还不够深。”韦明远喟然一叹道:“说来说去,还是名心作崇。”文抄侯道:“当然了,数十年埋首荒山,谁愿意默默以终的,你要是不为名,干吗要组织天龙派。”韦明远淡淡一笑,不予置答。一旁的天心却忍不住道:“阿弥陀佛,文施主此言错了,韦大侠仁心侠怀,组织天龙派只是为整饬武林,使宵小知所警惕,若说是为名,则韦大侠不当掌门人,又何尝不是名扬四海。”文抄侯朝她夷然一撇嘴道:“师太别为他人解嘲了,你自己身在空门,都跳不出名鞭利锁……”天心微愕道:“峨嵋一向与世无争,贫尼更是淡泊尘事,文施主此言何指?”文抄候道:“当年我掌水道之际,曾经要求你们加盟水道,你们死活不肯答应,那次若不是杜素琼硬替你们撑腰,差点玉石俱焚,这不是名心所牵……”天心道:“出家人但求与世无争,文施主勒令敝派卷入江湖是非,彼时敝派与少林之举措,乃求自保清白而已。”文抄侯微晒道:“这不结了,你们若是只顾虔修,根本就无须理会加入那一方,你们之所以拒绝加盟,当然是为了水道声誉不佳,所以你们要抗拒,你们的行为不是争名,而是为了保名,归根结底,仍未跳出三界之外。”天心被他说得一顿,良久始叹道:“文施主妙舌生花,贫尼无以为答。”文抄侯得意地一笑道:“所以纵横千古,无非为一名字,真要说不为名争,那是自欺欺人之谈。”韦明远略加思索,朗声道:“文兄析理精微,足见高明,只是文兄却有一点没有想通。”文抄侯翻着眼皮道:“哪一点?”韦明远肃容道:“千古圣贤,着眼于救世济人之伟业,俱是一点名心在推动,可见名并非不可求,惟需求之以道。”这几句话声振金玉,正气盎然,天心、萧环都不禁悚然动容。文抄侯亦是一顿,略一思索才道:“成圣成贤千古事,名成不成未可知,人生有限,在下没有那份耐心去慢慢等待,只有在捷径上动脑筋,最省莫过于一举成名。”韦明远沉声道:“那么文兄认为成名之道在乎锄人耘己了。”文抄侯点头道:“对了,阁下现在声誉正如中天之日,没有比杀死你更容易成名之事了。”韦明远一叹道:“想不到我的一条命这么值钱,假使文兄能够从此一心向义,在下倒是愿意舍却一命,成全文兄。”文抄候哈哈大笑道:“你不会这么傻,我也没有这样傻,天下人更不是傻瓜。”韦明远怒道:“我是一片真心,文兄不要开玩笑。”文抄候阴恻恻地一笑道:“你自己把命送给我,天下人不会佩服,反而成了阁下绝世英名,这个算盘倒是打得精,可惜我没有兴趣。”韦明远听他这一说,倒觉得自己太天真了,遂放平和了声音道:“那么文兄的意见如何呢?”文抄侯厉声道:“很简单,用我的功夫杀死你。”韦明远含笑道:“此亦易事耳,但不知文兄除了驱尸之外,还练成了什么异功?”文抄候正容道:“那不过是九尸真解上的一点雕虫小技耳。”韦明远亦庄容道:“那么在下颇有意思领教一下文兄其他神功。”文抄侯摇头道:“不是今天,我的功夫尚未练成,先前我是等不及了才想仗着驱尸作俑的功夫试试看,此道既然失效,我只有另谋他途了。”韦明远脸色一整道:“那么文兄今天无意赐教了。”文抄候道:“是的!留诸异日,我们会登门候教。”韦明远微微色变道:“那么少林涤尘大师今天是白白送命。”文抄侯腼颜道:“那是少林之事,应该让他们的门中来向我理论。”韦明远厉声道:“涤尘大师为救我而中了你的毒计,我怎能置身事外。”文抄侯哈哈厉笑道:“你若遭不幸,他岂会幸免,因此这亦可解释为他自救之计,自救不力,死于非命,与阁下何涉?”韦明远懔然大怒道:“我从未见过似文兄这等无耻怯懦之徒。你走吧,我若今天杀了你,只怕污了我的手掌。”文抄候被他骂得脸上一红,亦是怒声道:“姓韦的!老实说我并不怕你,也许我今日无法杀死你,但是自保确信有余,阁下假若一定要试一下,我也不反对。”韦明远脚下跨成丁步,一掌向前,宏声道:“文兄准备接招吧。”文抄候退后了一步,微一凝神,脸色由铁青泛成碧蓝,冷冷地道:“你来吧。”萧环急忙在后面赶上来道:“师兄!不行,他一身都是毒,涤尘大师就是前车之鉴,您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还是由我来吧。”韦明远温和地朝她一笑道:“没关系!我不行的话,你更没有办法了。”萧环道:“不然,我可以用心功与他对抗,那全凭一股精神,无形无质,他的毒就无法逞其伎俩了。”韦明远依然含着笑,可是声音中已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不行!今天我非要亲自替涤尘大师要回这笔账,正如他红灯上所说的‘血债血还’!不然我何以对那位高僧,你退下。”萧环默然无言退后,一对俏眼,迄未离开他的身上。韦明远凛然地道:“谁先发招?”文抄候冷冷地道:“反正我是不会抢先出手的,你爱怎么办都行。”韦明远经过这一阵调息,功力己恢复了一部分,闻言略一沉思,随即缓缓一掌推出,一道红蒙蒙的光华迫出,虽已用上全功,“太阳神抓”却只有七成威力。文抄侯亦是神色凝重地反掌迎出,掌气呈蓝色,恍若磷光。两种光华在空中一接,隐有闷雷之声,红蓝相交,幻成紫绿,煞是好看。不过文抄候却退后了一步,可见在内力上他仍输一筹。光华消逝了,二人仍是面对着,韦明远傲然一笑道:“今夜若非我先对付那些行尸,耗去许多力道,这第一掌你就受不了。”文抄候不答话,咬牙又翻出一掌。这次掌显变为青白色,阴寒逼人。韦明远笑道:“阁下花样还真不少。”反手又是“太阳神抓”迎上,他知道文抄侯一身俱是阴寒之毒,惟有藉阳刚之气挫之,果然红光闪处,青白之气立即消失无踪,文抄候却又退了两步,隐有喘息之状。韦明远虽然也感到很累,可是因为有一股豪气支持着他,朗笑声中,正待发出第三掌,忽而文抄侯大叫道:“且慢!”韦明远应声收住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文抄侯微喘道:“今天我操纵了两千个行尸,损耗的体力也够瞧的,否则我一定不怕你。”韦明远微笑道:“文兄可是想歇一下再打。”文抄候道:“假若你不反对,我确是想喘口气。”韦明远放下手掌道:“好吧!我就容你多活片刻。”萧环急道:“师兄,因循足以愤事,怎可与敌喘息之机。”韦明远正色道:“他连接两招,足见修为不易,无论如何,我该让他死而无怨。”萧环又退了下来,文抄候却就地坐下,闭目盘膝,口中念念有词。天心见状心中一动,悄悄地对萧环道:“谨防此獠又在闹鬼。”萧环将烈焰硝磺弹又扣了一把在手中,蹙眉低声道:“没办法,师兄这种作风可以称之为英雄怀抱,也可以称之为妇人之仁,总有一天他会在这上面吃亏的。”天心也微叹道:“此即英雄与奸雄之别,韦大侠之令人尊敬处,也在这些地方。”萧环凝眉不答,眼睛却紧紧地盯在文抄侯身上。文抄侯一无异状,嘴皮仍是微微作动,仿佛在念着咒语。忽然大家在身后听见一阵沙沙之响,惊然回顾。不知何时身后己站立着一个血骨骷髅,臂上犹悬着一串念珠,赫然正是涤尘大师新死的白骨。正在惶然之际,文抄候在地下一跃而起道:“韦明远!这是替你而死的老和尚,我倒要看看你这大仁大义的英雄如何对付他的遗体。”白骨突然一跃,朝韦明远抓来,萧环举手正待发弹。韦明远大叫道:“师妹!不可以,涤尘大师一代高僧,已然为我而死,岂能再损害他的遗骸。”萧环的手放了下来。那具白骨已朝韦明远扑去,韦明远侧身避过。白骨不放松,紧紧地迫住他,韦明远只好东躲西避,尽量不与它接触。空中布满了文抄候的笑声,特别刺耳。一人一骨,纠缠了许久,依然不可开交,而且白骨的动作愈来愈速,迫得韦明远有应接不暇之态。文抄候已经形踪渺然,萧环空自急得张口结舌,无计可施。突然天心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身躯暴出,就地拾起一块大石,朝白骨的腿上砸去。“格”的一声,腿骨应石而折,骷髅亦倒地不动了!韦明远汗水直流,停下身子,愕然不知所云。天心合掌恻然道:“贫尼与涤尘大师同属佛门弟子,实不忍见他物化之后,尚受狡贼拨弄,此举并非韦大侠之意,贫尼愿受一切责难。”韦明远默然片刻,才叹道:“我也是心太死了,其实早该如此,大师一代侠僧,我想他一定宁可粉身碎骨,不愿为贼子作俑的。”天心不说话,却趋至白骨之畔,喃喃念着佛经,为他的亡魂超度着。韦明远却默然地拔出铁剑,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对萧环道:“师妹,麻烦你去把少林的门人叫来,让他们见上面,本来无论如何,我们也应该将大师的灵骨送至少林的,可是此骨已含剧毒,实不宜久露,只好权且埋了。”萧环轻轻地走了。韦明远至白骨之前,不禁屈膝跪下,虎目中已是热泪盈盈了。仍在东返的途中。只有韦明远与萧环俩人作伴前进,步伐是沉重的。行了一阵,韦明远忽然想起来道:“师妹!你不是到西域去的吗?怎么也到了关外。”萧环道:“我到了西域,却听说宇文都率众远出,到长白寻宝去了,我自然也跟了来,才出山海关,就碰见一些人纷纷回头,而且听说您也去了……”韦明远点头道:“是的,我在梵净山中耽了不到一个月,就风闻这个消息,我倒志不在夺宝,却想知道一下得宝的是谁,所以我到了那儿只在长白外山中徘徊了一阵,后来赶进去,惨杀已经开始了。”萧环道:“这神骑旅真了得,听说除了死在谷中的四十几名高手之外,还有五六十人糊里糊涂的在森林中误入歧途而丧了命。”韦明远一叹道:“神骑旅的首领不足奇,奇在那策划之人,但愿他们多做点好事,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萧环一惊道:“师兄!您认识他们?”韦明远点头道:“尽管他们蒙了面,又岂能瞒得过我。”萧环更奇道:“是谁?”韦明远叹了一声道:“两个孽障。”萧环先是一怔,继而点头叹道:“难怪许多好手都吃了亏……有了念远的筹划,长白剑观何异铜墙铁壁。师兄,恕我说句不客气话,即使是您上了那儿,也不见得能来去自如。”韦明远脸色一整道:“这两个孽障这次事情办得虽然不对,可是错处并不在他们,我只留下一点警告,希望他们能够自爱,否则的话,我只有大义灭亲了。”萧环见他说得很庄重,一时倒觉难以接口,停了半晌才道:“您放心,念远做事永远不会出错的,倒霉的怕是那些江湖人……其实武林中也该有人出头整顿一番,您尽是菩萨心肠。”韦明远叹口气道:“我哪里是菩萨心肠,实在是我对斯杀感到厌倦了。”萧环觉得又难以接口了,再默行走片刻,韦明远忽然又有点自慰地道:“这孩子说要创一番事业,第一炮就打响了,只希望他能够维持下去。”萧环不以为然地道:“有念远陪着,他一定会成功的,不过您还是别太放心,有时罪恶也可以假正义之名而为之,他们二人的禀性中,保有一半……”韦明远正在谛耳静听,见她忽然住口不说,倒不由得奇怪地追问道:“怎么样?”萧环微叹道:“也许我不该说这话,师父当年受您的影响,后来表现了善的一面,但不能说纪湄完全不受遗传,至于念远,那更是任共弃……”韦明远凝重地点头道:“我明白,奇怪我以前怎么想不到这一点,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只有尽人力以全天命,必要时还需要你费点心,纪湄大概还肯听你的话。”萧环脸上一红道:“我当然义不容辞……唉!最近真多事。”韦明远忽然又有所感道:“你怎么刚好又赶上我呢?而且还预带了烈焰硝磺弹,我几乎怀疑你有预知之能;不然怎会每次都在我性命交关时出现。”萧环微笑道:“这只能算是巧遇,我是看见红灯才过来的,至于烈焰硝磺弹,我从上次事情之后,就准备了。”韦明远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突然前尘飞驰过来一匹飞骑。韦明远一见那骑上之人,不禁色变道:“师兄来了,别是帮中出了什么急事?”萧环也随之惊道:“不错!咱们快迎上去。”说着飞骑已至眼前,慎修蓦地勒马,飞身而下,作了一礼道:“属下请安。”回百韦明远忙拦住他道:“师兄远道而出,莫非总坛发生了什么变故?”慎修道:“是的!有人拜山,因为掌门人外出,遂由属下与聂夫人接待。”韦明远急道:“谁?”慎修仍在喘息道:“一个妙目断腿的老人……”韦明远又惊道:“是胡子玉!”慎修道:“不错,帮中内外堂的堂主都认识他,不过主要拜山之人不是他,而是与他同来的四个老人。”韦明远又问道:“是什么人?”慎修道:“他们的帖子上自称雪山四皓,江湖上从未闻过有此四人,他们自称是胡子玉的主人,来总坛要与掌门人了断一些过节,聂夫人与他们冲突了起来。结果受了伤,而且是伤在胡子玉手中……”这下子韦明远与萧环的脸色都变了,韦明远急道:“师兄!你说详细点。”慎修叹着气,略加整理,才说出一段经过。这一日正是韦明远东赴关外的第五天,慎修与聂无双在议事厅中与公冶勤、毛文锡商量着一些帮务,忽然天甲形色匆匆地进来通报道:“启禀护法!谷外来了五人,要求拜山。”慎修一怔道:“有帖子没有?”天甲道:“有的,只是上面没有名字。”说着呈上一张烫金红呢大拜帖,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绘着四样东西。一张无弦之琴。一枝无丝的钓竿。一本元字的书。一杆无簇的长箭。慎修看罢蹩起眉头道:“这是什么拜帖?”公冶勤却问道:“来人是什么样子?”天甲道:“四个老人俱是一般模样,只是装束不同,而且每人手中所持的东西,就与拜帖上所绘的相同,另一个老人却是眇目,装假足……”公冶勤惊道:“这一定是铁肩赛诸葛胡子玉,只不知另四人是什么路数。”“胡子玉”三字使大家俱是一惊,众人中虽然尚有毛文锡见过他,可是他与掌门人韦明远的怨缠仇结,却是大家都知道的——旧雨楼扫描,anxiousmanOCR,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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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风涛
第四章 雪海双凶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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