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串红灯的形状大小,俱与当年闹得江湖纷纷不宁的红灯一般无二。多年不见了,乍然一观,无怪韦明远要心神不宁了。萧环轻声道:“好好地怎么又会出现这东西了?”韦明远沉声道:“懂得利用这东西的人,定是旧交,走!看看去。”两人遂展开身形,直向那座山头扑去。走了约模有盏茶时分,已到临近,说也奇怪,那串红灯,突然完全都隐去了,连一丝踪迹俱元。韦明远与萧环搜了半天,除了地下留有一两只残蜡之外,毫无其他迹象。韦明远忍不住朗然发话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红灯相召,却又藏头缩尾,是何居心?”话音刚落,远处突然有人嗤地冷笑一声。这一声冷笑不但听得令人毛骨惊然,而且还引得山谷响应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冷笑似的。韦明远听得那声冷笑,不由心头一惊。空谷回声本不足为奇,可是这人以低低的一声冷笑,居然也能引得四谷响动,足见这人的功力高得不可思议。等过了一下,那冷笑的回声,方始歇了下去。韦明远一正心神,又对着空处朗声发话道:“朋友既有那等深厚的功力,何以不敢出头相见,尽效那些鼠辈的行径干什么?”语音方落,不远处的山谷中突然又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呼声:“韦明远……”这一声更似厉魅召魂,叫得人心胆俱栗。韦明远纵然艺高胆大,也被这一声叫得毛发直悚,微感心悸,低声道:“这恐怕又是东方未明在江湖上的那套鬼技重施。”他与杜素琼再次离山游历之际,就在湖上领教过巧匠东方未明的鬼魅伎俩,故以触起记忆。萧环摇头道:“不像!那次我也在场,东方未明的功力造诣绝对到不了这种程度,而且据我所知,方今江湖上到达这种境界,还真找不到有谁。”韦明远沉思着尚未答活,另一处的山峰之后,又有人微响道:“嗤!妇人井蛙之见。”这次韦明远已有准备,那边话音刚落,他已足尖一点循声赶上。可是那儿除了丛草小石之外,全无人影。说话的人已经隐去了,好快的身法。韦明远心头狐疑,忍不住又出声道:“朋友到底是哪一位?”“昔年世上追命人,今日黄泉勾魂客,小子!这么快你就把我忘了。”语音凄厉,而且就发自他脚前的地底。韦明远大惊道:“会是你……”地下又狞笑道:“若不是我,怎会在九幽之下与你对话?”韦明远胆再大,至此也不禁吓变了神色。萧环也跟着过来,惊问道:“师兄!听见这地下的人是谁了吧?”韦明远变着颜色道:“说来难以相信,这声音分明是为我掌下击毙的白鹰白冲天!”萧环一惊道:“此人会复活吗?”韦明远道:“我亲眼看他周身全焦而死,却不知怎会复活,可是声音明明是他。”萧环道:“可能会有人乔装吗。”韦明远道:“纵然是有人乔装,声音也很难如此相像。”说话之间,地下忽而厉笑道:“小子!别乱费疑猜,老夫就是老夫,岂是别人乔装得了的?”韦明远厉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地下又大笑道:“太阳神抓下只有必死之鬼,哪有偷生之人,我若是人,又何必要在地下跟你讲这番鬼话。”笑声惨厉,语意更是骇人。韦明远骤觉背上一阵冰凉,已是冷汗一身,鼓起勇气再问道:“今天你想干什么?”地下又是一阵阴笑道:“多蒙掌下超度,老夫死而戾气不散,今晚找上你,只想叙叙旧……”由笑声,由语声,韦明远确定他是白冲天无疑,乃大声道:“你我幽明路隔,无旧可叙,你若是想叫我偿命,不妨痛痛快快的表示一下,只要你有本事,韦某断然不惜一命相偿。”地下阴恻侧地一笑道:“哈……我实在有要你偿命之意,不过不会这么痛快。”韦明远忍道:“你想怎样?”地下冷冰冰地道:“从今天起,我要不断地盯着你,闹得你日夜不得安稳,使你神经错乱,受尽折磨而死。”韦明远忍无可忍,突然一掌向地下拍去,“太阳神抓”运足十成功力,暗空中红光直闪,掌劲到处,岩石溶成红浆,四谷皆动。地下却在另一处哈哈大笑道:“小子十几年不见,想不到你太阳神抓进步多了,居然能够到达有形无声的境界,可喜可贺,不过你掌力虽强,只能伤得世上之人,老夫已成地下之鬼,无形无质,你又能奈我何?”韦明远厉叫道:“白冲天!你生是卑鄙之人,死也是卑劣之鬼,你要是真的戾气不散,就应该钻出来,咱们痛痛快快地再拼一下。”地下默然片刻,忽而道:“你这句话倒是不错,老夫生前也曾震动江湖一时,岂能容你如此侮辱,也罢,我就与你面对面地拼个几招。”韦明远闻言,忙自蓄劲准备,同时加紧游目四顾,想着他从哪儿钻出来。谁知地下寂然半晌,全无声息。韦明远等了片刻,耐不住叫道:“白冲天,你还在不在?”地下生怒道:“我当然在,老夫生前尚不畏死,做鬼还会怕不成。”韦明远道:“你既然尚在为什么还不出来?”地下道:“老夫无形无质,只是一团戾气,一片精魂,如何和你对手?”韦明远也没有了主意,一旁的萧环突然道:“我闻鬼魂能借物为祟,你何妨附托在另外的物体上出现?”她始终不甚相信地下的鬼魂,故而提出这么一个难题。不想地下反而大笑道:“对!对!你这女娃儿蛮有见地,待老夫找找看。”这一句话将地上的两个人都惊得呆住了。默默地,紧张地等待着。等待揭穿一个生死幽灵之谜。又是良久过去,月已到中天,四籁俱寂。暮而地下又发出刺耳的声音:“韦明远!”韦明远忙应声道:“你可找到了?”地下道:“找到了,由此前进,约半里之遥,有一荒冢,冢中尸体已朽,白骨未枯……”韦明远失声惊道:“你可是想附魂枯骨与我一搏?”地下大笑道:“正是如此,你可有胆子前去?”韦明远被他激得怒气勃发,大声道:“去就去,我有什么可怕的,了不起我死了也变为厉鬼,到泉下依然可跟你再分个上下。”地下豪笑道:“好!好!老夫先走一步,小子你可别溜了,那个女娃要是胆子小,倒是可以不必前去。”萧环亦怒声道:“我怕什么,任凭你是恶鬼厉魅,姑娘也要见识见识。”地下没有答话,厉笑连连,渐行渐远而去。韦明远与萧环对望一眼,追在笑声之后前去。走出半里之遥,果有一座巨冢,形式古朴,周围老树森森,益增阴森的气氛。天上也凑趣,一片浮云,刚好掩住了中天斜月,光线更暗了。韦明远觉得毛骨悚悚忍不住大声叫道:“白冲天,我来了。”他实在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惧意,所以想藉大声喊叫来驱除恐怖的气氛。喊声刚完,冢中传出一声笑声。这笑声迥异寻常,也不是白冲天之声,居然就像是两片枯骨在摩擦时,所发出的那种干涩的声音。接着遂见冢壁一声暴响,砖碎土坠,裂出一道大缝。就在那冢缝之中,晃晃悠悠的走出一具骷髅。这具骷髅四肢俱全,就是没有一点皮肉,目洞深陷,磷光直闪。最骇人的仍是它白齿森森的口中,不断发出呵呵的枯笑声。韦明远心胆几裂,颤着声音道:“白冲天,你的声音怎么变了?”骷髅发出干声,磔磔磔磔,勉强可以听得清楚道:“老夫借骨还魂,自然因势就宜,所以声音不同。”韦明远至此真的相信这是白冲天的鬼魂了,乃壮着胆子道:“我们如何比法?”骷髅干笑道:“人鬼相争,你在心理上先受威协,我让你出题目吧。”韦明远略一寻思,拔出腰间长剑道:“既承相让,我欲以家传铁剑候教。”骷髅笑道:“小子!你怎么舍长而取短?”韦明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骷髅道:“在你所有的功夫中,要数剑上最差,假若你认为这把破剑,有避邪作用,可是转错了念头,老夫绝对不怕。”韦明远怒道:“我管你怕不怕,决定要凭这枝长剑,再让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骷髅高声枯笑道:“好!好!就这么办吧,我让你先发招。”韦明远一言不发,举剑平伸,施展新学的伏魔剑法,第一招就是“月涌江流”剑气漫天洒出。那骷髅望似呆笨,其实动作甚是灵敏,脊骨一错,扭腰避过,然后回身一探长臂,就以那条枯骨手臂,直抓过来,招式怪异己极。韦明远见了心中一凛,想不到鬼魂附骨,居然会有这种诡异招式,幸而伏魔剑法烂熟于胸,回手“云弥九岳”对来式封住,接着又是一招反拍回去。骷髅对反过来的一剑,居然无法封架,直腿一纵,跳了开去,同时口中磔磔发着怪声道:“小子,看不出你的剑法也进步了。”韦明远埋头不理,只是默默地用伏魔剑法中的精着,狠攻过去。骷髅的招式亦甚是怪异,不过在伏魔剑法的精妙招式下,显见得守多攻少,渐渐有不支之状。交手到了四十几招,骷髅已败象横生,左臂的四个指骨,已为剑风扫落,不过因为它没有生命,所以不觉痛苦,仍是在撑下去。又是十合过去,骷髅忽而虚空抓来一招,因为距离尚远,所以韦明远未予理会,但是在它的枯臂上突然击出一股阴寒的冷风。韦明远近来的功力大进,已经老早就有感觉,不由怒喝道:“无耻鬼魅,竟敢施暗算。”喝声中,左掌施出“太阳神抓”,挡去阴风,右手剑化“雷劲万物”暴扫出去。剑光蒙蒙中,只听见格拉拉一阵暴响。那具骷髅为凌厉的剑招,斩为无数碎骨,纷纷坠地。萧环惊喜万状地道:“师兄,您杀死他了。”韦明远喘息未定,尚来不及说话。冢中忽然传出白冲天原来的喉咙狞笑道:“哈哈!好剑法,不过老夫已是精魂戾气,哪里杀得死,你只不过是斩碎了一堆枯骨而已。”韦明远与萧环大吃一惊,愕然无语。此时月已西沉,曙色渐上,鸡鸣一声天下白。冢中寂然再无声音了。隐隐的曙光一线,在黑沉沉的长夜里,突然地破天晓,霎时烘成一抹锦也似的朝霞,把含笑的远山,凝愁的枯树,都照亮了。光明驱走了黑暗,驱走了恐怖却驱不走二人心中的阴影。韦明远犹有余悸地望着地下的片片白骨,朝萧环道:“看来昨夜我们是真的见鬼了。”萧环神色平静地蹲在地下,拾起一片碎骨,仔细端详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立起身来,又转到那座荒冢的缺口处,向里面张望。韦明远望着她的行动,忍不住又道:“师妹,莫非你不信昨夜所见的是鬼魂?”萧环点点头。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萧环道:“我现在还没有找到确实证据,只是我心中始终在想着一个问题。”韦明远很感兴趣地道:“什么问题呢?”萧环道:“若是白冲天真能死而为祟,则在他手下,屈死的多少冤魂,也应该阴魂不散去找他算账才对,怎会容得他肆无忌惮地找活人麻烦呢?”韦明远略一思索才回答道:“我记得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人死后并不一定都能成祟,只有一部份人生具戾气,死于非命,戾气不散,才可以起而为祟,白冲天生为凶人,可能刚好符合书上所说的那种情形。”萧环笑道:“有道理,精魂可以随戾气不散,难道武功也可以随戾气而保留吗?”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对啊!所谓内功劲力,不过是人体内潜力的发挥而已,人死了,躯壳腐烂了,那种潜力也消失了,可是昨夜白冲天说话时内气充足,仿佛功力极厚……”萧环点头道:“这就是我心中始终存疑的原因。”韦明远叹道:“昨夜之事若说是人为,则地底传音,役使朽骨,这人的能为简直是难以想像,我不信世上有这种能人。”萧环道:“你在未见东方未明之前,可曾想到世上有这种巧匠,未到玄真宫时,可曾知道世上有比你更强的高手?”韦明远道:“武技上我深信天外有天之说,手艺上我的确未曾想到有人能夺造化之巧。”萧环道:“世界上只要有一件你想不到的事,就可能有更多未知之事。”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权当昨夜是人吧,他又是谁呢,总不会是白冲天未死吧?”萧环道:“白冲天是死定了,此人既冒白冲天的鬼魂,一定是你的旧识。”韦明远在心中将所有的熟人,无论敌友,都回忆了一遍,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这人是谁?”语毕犹自作苦思之状。萧环笑道:“想不到是人,还不如权定把他当做鬼吧,反正他绝不会放过你的,是人是鬼,总有水落石出之日。”韦明远突然想起一事,愁苦着脸道:“假若真像他所说,每天给我这样来一次,就是不被他逼死,也会逼疯。”萧环闻言,倒是默然了,等了半天才道:“假若他确是鬼的话,声气感应,无远勿届,躲都躲不了,若他是人的话,倒是有个法子预防。”韦明远精神一振,急问道:“什么法子?”萧环道:“人总不可能达到通天彻地的境界,因此地底传音,可能早有安排了。”韦明远插嘴惊问道:“你是说他先在地中挖好地穴,藏身其内?”萧环笑道:“这人一切计划均甚周密,他不会做这些落下痕迹的傻事,我想可能是传音器具一类的设备。”韦明远想了一下道:“这点我可以相信,托魂附骨,又作何解呢?”萧环道:“川中排教的法师,能以符咒驱物,湘西有赶尸人,能以法术驱得死尸行走,这些你应该是相信的?”韦明远道:“可是这骷髅身上并未有符咒的痕迹……”萧环微笑道:“这只能怪你昨夜那一剑用的劲道太大,将尸首都劈得粉碎,否则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循的。”韦明远闻言立刻蹲在地下,用手翻弄那一堆碎骨,想找出个究竟。萧环道:“别找了,我已经看过,有几片的碎骨上附着淡淡的黑迹,假如我的想法不错,那应该就是驱骨的符咒,只可惜被你砍得四分五裂,不然仔细研究一下,定可以多得一种学问了。”韦明远找了一下,果如她所言,立起身来,微微一叹道:“师妹兰心蕙质,察微知著,现在我倒真的相信你的话了。”萧环浅笑道:“你别捧我太高了,其实我已在后悔昨夜太没有心计,一时也被他唬住了,否则我当时就可以逼出他的原形。”韦明远急道:“师妹还有什么妙策?”萧环笑道:“此事应属机密,言之无益,还须防隔墙有耳,反正到时自知。”韦明远见她不肯说,倒也不肯勉强,将碎骨仍然拾起,送回冢中,再用土石将那裂缝补好,才与萧环继续上路。这次他们采用了萧环的计划,故意放弃原来的路线,宁可多跑一点路,改从别道而行,果然一夜过得很平稳。于是他深信前夜所见,一定由人假扮,不过对于这个假扮之人的身份,可又是费尽了心思,依然不得其果。行程匆匆,水陆兼程,愈接近天龙谷,韦明远的情绪显得愈激动。萧环见状笑道:“相思心如煎,近乡情更怯,我知道你急于想见谁。”韦明远微愕道:“谁?”萧环道:“人间仙侣有几,除了杜山主,谁配享受你坚贞不渝的爱情。”韦明远脸上微红道:“是的!我的确想一步赶到那儿,看她一眼,然后我才有心情去做其他的事。”萧环微微的一叹道:“你们的感情已让人引不起嫉妒,也不会有人敢冀图分沾,去吧!天龙谷外胡子玉原先的小酒楼,现已改为迎宾小筑,银衣轻纱,她已为你不知洒了多少情泪,你们先去叙叙离情,我去向别人报佳音吧。”此时他们已驻身在天龙谷外不远灯火隐约可见,刁斗金拆,声势颇为赫然。韦明远略为担心地问道:“她真的还在那儿,没有回梵净山去吗?”萧环郁郁地一笑道:“你放心吧!不得你生死的确讯,她是不会离开的。”说完身子一纵,像一只矫捷的夜鹤,冲破夜色去了。韦明远直到她的身影瞧不清了,才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轻蹑脚步直朝那煜影摇曳的小楼而来。“曾记关中别,又是客里身,思君君不见,夜夜梦魂惊。怕见垅上月,愁满花下影!山盟应犹在,海誓再难凭。寄语堂前燕,莫作比翼行!凄凄风还位,潇潇雨愁心。君去一何远,渺渺绝来音;相期共生死,奈何君先行,泉下若有路,为我暂一停。但得魂相守,何论幽与冥……”声调凄楚,若子规啼血,哀猿夜鸣!韦明远听得心中如受刀扎,如被火焚,忍不住飘身向前,腾空一跃,一恍眼就上了楼头。杜素琼一身白衣,花容憔悴,颊上泪痕未干。韦明远握住了她的玉臂,细纱轻薄,掌心中可以感到初凉的夜意,激动地道:“琼妹!这一阵可苦了你了。”杜素琼努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把睫上的泪珠挤落,望着韦明远,直到看清楚了他,才展颜笑道:“明远!果然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死的,可是等了你那么久,我几乎忍不住要做傻事,想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找你去了。”韦明远感动心脾,把她拉得更近一点道:“琼妹你怎么那样傻呢?你真要那么做了,岂不是害苦了我。”杜素琼摇摇头道:“不会的!我等不到你的确讯,我不会那样做的,虽然尘世已一无所恋,但是只要你活着,我仍有生存的勇气。”韦明远激动地道:“琼妹!别这么说,你还有孩子,还有梵净山上的责任,只为我一个人,你太不值得,浮生也许无足恋,活着总比死好。”杜素琼笑道:“孩子已经大了,梵净山主之位我更无所恋栈,女人没有男人那么大的雄心,我只要有一份满足感情,就可以撒手西归了……”韦明远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那是泪水充满了眼眶,激动地道:“琼妹!让我们走吧,离开这儿。”杜素琼微异道:“到哪儿去?”韦明远道:“随便到哪儿,只要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让我们放弃武功,忘去一切,两个人厮守着过这一辈子……”杜素琼惊然动容道:“你是在向我求亲吗?”韦明远坚定地道:“是的!我们曾经以各种方式表达过自己的感情了,可是我从未向你求过婚,现在我诚意地向你请求,求你嫁给我。”杜素琼格格一笑道:“使君本有妇,罗敷亦有夫。”韦明远道:“你不会承认任共弃是你的丈夫的,至于兰妹,我想她会谅解的。”杜素琼道:“你新任天龙帮主……”韦明远决然道:“这帮主与你的山主一样,任之已非本意,古时有许多皇帝为情能轻江山,我又岂在乎这一点呢?”杜素琼苦笑着道:“还有所落的千载的骂名。”韦明远庄重地道:“我不在乎!”杜素琼突然抽出一只手,抚着韦明远的脸颊道:“明远!虽然我得到了你的爱情,可是正如你所说的,你从未向我求过亲,今天我高兴极了,你把我仅有的一点遗憾也弥补了,明远!我真心地感激你。”韦明远兴奋地道:“琼妹!你答应我了?”杜素琼摇摇头道:“不!我是拒绝你!深情永不移,结合大可不必。”韦明远一愕道:“为什么?”杜素琼道:“能得到你这样一个男人至诚相爱实在是天下最值得骄傲的事,我就为这个原因拒绝你。”韦明远摇头惑道:“琼妹!你别说得那么深,我不懂。”杜素琼浅浅一笑道:“你不必懂,也不需要懂……”韦明远固执地道:“不!我一定要知道,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好受。”杜素琼一叹道:“好吧!我就告诉你,其实这道理也很简单,迟了。”韦明远道:“迟了!是否因为你曾嫁过任共弃……”杜素琼凄惋地点头道:“是的!我不能以无暇之身事君,就宁可终身为君挚友……”韦明远急了道:“琼妹!你何必这么迂,你不见我们的恩师夫妇,他们那样苦自己有什么好处,前车已可鉴……”杜素琼戚然道:“你错了,恩师夫妇的例子不是前车之鉴,而是前车之范,以后若是还有人像我们一样遭遇,若是那女孩子像我一样忠于爱情,她的决定,她的作法,还是会这样的。”韦明远想了一下叹道:“我们只能一辈子活在这虚空的爱情中了。”杜素琼摇头道:“不!我的心是纯洁的,它只给过你一个人,从前,现在,未来都不会变,因此我们的爱应该很充实,它并不虚空。”韦明远又沉默了一下,放开了手,叹道:“是的!我们的爱并不虚空,琼妹!原谅我太俗。”杜素琼突然一笑道:“不!你不俗,刚才你的要求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赠予,它使我体验到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明远!我只是不能嫁给你,可是我愿意给你做妻子的一切。”她的笑颜璨若春花,美到极点,可也神圣到极顶。韦明远看得呆了,可是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忙道:“不!琼妹!我不能冒读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神。”杜素琼幽幽地一叹道:“我更愿意你把我当人。”韦明远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义。杜素琼看见他出神之状,不由又是一笑道:“别为我那句话伤脑筋了,你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以己度人,你就懂得我这句话的意思了。”韦明远略一思索,突然懂了,却把脸涨得通红。杜素琼见状,脸也红着笑道:“真正的爱情里没有亵读,一切都是神圣的,梵净山中十年厮守,只怪我们都没有想开,这半年短别,你生死未卜,我突然有了那种感觉,感觉到我们都太傻,傻得为自己留下一层遗憾,我怕你真的死了……”韦明远突然把她拉过来,以自己发热的脸颊,贴着她发热的脸颊,低低地道:“琼妹!别说了!我明白了,实不相瞒,在梵净山中相处之时,我曾不止一次有过那种想法,我知道我若要求,你是肯答应的,可是面对着你,我就提不起那股勇气。”杜素琼的星眸泛着异样的光芒,低低地道:“是吗!你没有想到我会先你而说吧?”韦明远将她拥得更紧一点道:“过些时候你先返梵净山,我把帮里的事情略作处理,便当专程拜访,跟你好好地盘恒一阵,补得情天缺,不许人间有憾事。”杜素琼只在喉间低低的答应了一声,脸上却泛出桃红的酡意。含春少妇最动人了,更何况这种撩人情态,韦明远情不自禁地在她颊上吻了一下。杜素琼身体微微扭动了一下,呢声道:“现在别碰我,你那胡子刺得我难受。”韦明远从未见过她这等情状,不由得心中一荡,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把下腭移到她的粉颊上搓揉着。杜素琼格格轻笑着,那笑声连一个得道的高僧听着,也难禁凡心。春意满小楼,这俩人正沉浸在忘我的爱中时,突然他们的身后有人唉地发出一声浅叹。韦明远一惊,赶快放开杜素琼,回头一看,只见杜念远手捻着门口花架上的一盆兰蕊,脉脉含愁。杜素琼用手一掠额前乱发,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念远!你什么时候来的?”杜念远轻轻地道:“我来了不久,没有听见你们的寒暄,却听见你们的重要结论。”二人俱是一愕,想不出该怎么对她说。杜念远见状微笑道:“你们不必耽心,对你们的决定我深感钦佩,要爱,就该毫无忌惮地爱,不为俗拘,不为情扰,这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韦明远脸上微红道:“念远!你能谅解吗?”杜念远闭上双目,状如老僧入定,庄容道:“我岂止谅解,而且比你们悟解得还透彻,情发于中,只要不是冲动时滥发的欲情,就不必止乎于礼,你们原无须那样太苦自己,尤其是山主,您一直把自己关闭得太严,害韦伯伯受了许多罪。”杜素琼戏着脸笑斥道:“小妮子,你才多大,那么老气横秋的。”杜念远道:“我或许未尝经验过,却想得很透彻,男女相悦,想献出自己,想得到对方,这都是自然的趋势,矫情而行,反而破坏了自然。”韦明远忍不住微微一叹道:“孩子!你实在大聪明了。”杜念远突然摇头道:“不!我对人家的事聪明,对自己的事却糊涂得紧。”韦明远稍感一怔,道:“你是指纪湄那孩子?”杜念远咬着牙齿点点头道:“是的!我不知为什么不能使他喜欢我。”韦明远谦声道:“纪湄的亲事是我替他定的……”杜念远插口道:“那没有什么,情势所逼,您不得不如此,而且据我所知,文梅姑并没有得到他全部的感情,他始终还在爱着环姊姊。”韦明远道:“小环从来没有爱过他,尤其是现在,她又投到捻花上人门下,花上人是我师祖的挚友,在辈份上她已与我一样,纪湄更不能爱她了。”杜念远道:“这些我都知道,环姊姊……不,现在该叫她环姑姑了,她爱的是您,看她这次回来后,态度突然变得很沉静,我想她也许已经想到会使您接受她感情的方法,所以我不去替她担心,纪湄是会失望的,不过一旦他知道他的情敌是您的话,他也会死心的,因为他实在比不上您。”韦明远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大是感动地道:“孩子!你太懂事了,可是你替自己想过没有呢?”杜念远脸上微微一动道:“我对自己的事情就是想不开,这件事我钻定了牛角尖,我爱定了他。”韦明远一叹道:“纪湄实在配不上你。”杜念远道:“这倒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我知道我聪明太露,使得他在我面前,无所遁形,他怕我,男人从不希望女人比他强。”韦明远点头道:“你既然知道了,以后改温柔一点吧,或许纪湄会回心转意的,他当然不会负梅姑,可是以我与文家的关系,聂夫人不会介意纪湄多爱一个人的。”杜念远沉默了半天才道:“我尽量控制自己好了。不过那是很困难的事……喔!我差点忘了我的来意了,谷中听说您回来了,非常兴奋,派我来促驾的。”韦明远一笑道:“我也是准备过去了,慎修师兄真了不起,把此地经营得这么堂皇。”杜念远一笑道:“天龙派武林之魁,气魄不大怎么行?您跟山主就来吧,我先去通知他们一声。”说完扭转身走了。韦明远与杜素琼互望一眼,双方都没有开口,却已交换了许多语言。韦明远最后还是道:“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二人并肩走下小楼,谷口已是灯火辉煌,烛炬通明。无数帮众,在慎修与聂无双的率领下,肃然地鹤立着。当韦明远以凛然的神态,雍容的气势,慢慢地走过去时,他的确有一派宗主令人心折的风度。四周之人一起躬身,朗声道:“参见帮主,愿帮主万寿无疆。”韦明远哈腰回礼,然后含笑道:“谢谢诸位,本帮开府之日,我恰巧因为身遭困厄,无法参加,幸而诸位鼎力服务,乃使本帮得以顺利开创,这是我要向诸位特别致谢的。”四周又一起恭身下去,慎修代表答话道:“帮主过奖了,帮主洪福齐天,能够无恙归来,实在是本帮无上喜事,帮中弟子誓死效忠,今后在帮主领导之下,使本帮日益昌大。”韦明远含笑地一伸手道:“师兄辛苦了,今天已经很晚了,劳动大家,实在使我很不安,就烦师兄传令叫他们休息去吧,明天我再看他们。”慎修躬身道:“属下遵命!”接着将命令传达下去,那些帮众一一唱诺鱼贯而退。韦明远遂带着众人,走进谷中的正厅,大家分开坐下,这时他才有暇与朱兰,韦纪湄等夫妇父子相聚,略作小叙。过了一下,慎修呈上一本厚簿子道:“这儿是帮中弟子名册,除属下携来玄真宫中之人外,幸托帮主神威,最近又有不少江湖知名之士加入,部分职司,因系推展帮务所需,属下与右护法聂夫人暂时做主排定,帮主若认不妥,随时都可以更正。”韦明远接过名册感激地道:“师兄与聂夫人太费心了,你们决定的事一定很妥当……”慎修道:“帮主说哪里话,属下们尽点力是应该的,而且帮主为一帮之尊,对帮中之事,您有决定之权,还是请帮主将名册审阅一遍。”韦明远情不可却,只得将名册翻开,一一地看过去,忽然看到两个名字微愕道:“怎么这两个人也投效本帮了?”慎修过来一看道:“是的!这公冶勤系当年三绝先生公冶拙之子,因感谢帮主杀死白冲天,报了他杀父大仇,故而效忠本帮,另外那巴山剑客毛文锡……”韦明远道:“我见过他,当年他在水道大会上,与文抄候比试失败,含恨而去,此人心气高傲,怎么肯屈居为我帮中弟子的?”慎修道:“他初来之时,只说是为答谢帮主折败文抄候,替他出一口气,故而效忠以报,不过我看他的意向仿佛并不仅止于此。”韦明远合上名册道:“本帮创立未久,在向武林表现成绩之时,对来投效之人,理应优于接待。”慎修道:“属下正是此意。”韦明远微笑道:“所以我觉得将他们派在外三堂任职太已委屈。”慎修道:“帮主有何指示?”韦明远道:“我想将毛文锡改在内三堂总堂主之职,公冶勤副之,二位护法意下如何?”慎修面有难色未曾作答,聂无双却道:“帮主此举无不当,不过内三堂参与帮中一切机密,他们若是心怀他意……”韦明远微笑道:“天龙帮中的机密,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只须待人以诚,何必去顾虑其他呢?”慎修与聂无双都不禁钦然动容道:“帮主磊落心胸,非属下所能及。”韦明远笑道:“二位不须太谦,天龙帮是大家的,凡事大家都可以有意见,我这是向二位徵询意见,或是你们认为不妥……”慎修恭声道:“帮主裁夺之事,属下等钦服之至,明日我就宣布帮主之令,改变他们的职司。”韦明远见他们是真的赞成了,遂宽心一点道:“近来帮中可有什么事情?”慎修道:“开府之日,碎心人曾冀图闹事,幸仗聂夫人大展神功将他击伤……”韦明远道:“这件事我听说了,师兄之处置甚当,碎心人虽然已至丧心病狂之程度,然而念及他与我们师门的关系,应该放过他的。”慎修又道:“前几天帮中又接到西城白驼派帮主宇文都的通知,说是将于本月十五日前来一晤,我们正在商量该如何接待呢,且喜帮主回来了,这事就好办得多。”韦明远微愕道:“白驼派!这名字很陌生。”慎修道:“是的!白驼派一向都在西域活动,只有二十年前水道大会上,他们的高手巴鲁卡曾经出过一次面。”韦明远想起来了,点头道:“我记得了,那巴鲁卡功夫不错,但是也折败在文抄侯之手,他们的帮主这次前来访问用意何在呢?”慎修道:“这个属下不知道,不过他束帖上的口气很谦恭,说是有一件事情相商,可能不会怀有什么恶意。”说着又将柬帖呈过,韦明远看了一下道:“今天已经是十三,只有明日一天准备,接待的事情,准备好了没有?”慎修道:“这是本帮成立以来,第一次有外客相访,属下与聂夫人就准备妥当,现在帮主回来,一切就更齐备了。”韦明远点点头笑道:“真巧!我一回来就有事。”慎修道:“白驼派虽远处西域,可是据闻另具一格,属下与聂夫人正在伤脑筋,怕他们万一要求观摩较技,属下等功力未足,惟恐有辱帮誉……”韦明远笑道:“师兄太客气了,当年我见过巴鲁卡的功夫虽然不错,若与二位相较,还要差上一筹。”慎修道:“巴鲁卡不过是白驼帮的一个高手而已,现在是人家帮主亲出,事情恐怕就不会那么易与了。”韦明远道:“那倒不必去管他了;反正人家来意已决,我们只有对付罢。”慎修恭声应是,大家又谈了一会,便各自散去歇息。第二天,韦明远至各处巡视了一遍,对慎修的一切建材设施,倒是十分满意,不停的称赞,因为要应付次日白驼派来访之事,所以有许多琐事都不予处理了。十五日清晨。天龙派的空地扯起一面飞龙大旗,那是天龙派的帮旗,出自杜念远的绣工,那条巨龙栩栩如生,势欲冲天而飞,象征着天龙派的凌霄气。较大龙旗略低的是一面小旗,蓝底上一轮红日,这是太阳神韦明远的帮主令旗,这面旗准备半年了,今日才能在竿头临风,无怪一班帮中的弟子们感到特别兴奋。申卯之交,天龙谷外的山道径上出现了一队明驼。这列明驼一色纯白,项下挂着银铃,叮叮悦耳。韦纪湄一骑俊马,远在五里之外,即已迎上,朗声道:“前来可是白驼宇文帮主?”驼队中飞出一骑,一个相貌威严,身体魁伟的壮年人,雄峙驼背,亦是朗声道:“在下字文都!”韦纪湄马上作礼道:“晚辈韦纪湄敬奉父命,前来迎近帮主大驾。”字文都微微一惊道:“公子敢是韦少帮主?”韦纪湄马上再欠身,俊眉一轩道:“帮主非为世袭,晚辈系韦明远之子,却不敢当少帮主之称。”宇文都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讪笑了一下,才道:“适才听公子之言,好似韦帮主明远已然回到帮中……”韦纪湄得意地笑道:“是的!家父在前天回来了。”宇文都似犹未深信道:“峨嵋雷洞之罡风,便大罗金仙,也难禁受,韦帮主能够忍受半年之久,则他的一身技业,恐已超越神人矣。”韦纪湄又是笑道:“家父没有帮主说的那么能耐,他不过是运气较佳,在罡风将届之际,觅得一个藏身之处,在那儿被困了半年。”宇文都这才相信了,微叹道:“韦帮主真是吉人天相,数次灾厄相寻,不但伤害不到他,反而造成他的绝世才艺,足见天心确是有意将大任托于斯人。”韦纪湄见人家将父亲捧得这么高,脸上不自然地流露出兴奋之色。宇文都见状淡淡一笑道:“公子虽然年青,已然气透眉宇,可见家学渊源,将来雏风情于老风声,公子的成就,恐怕还在韦帮主之上。”这一番却将韦纪湄说得满脸通红,惭声道:“帮主过奖了,晚辈德疏才薄,虽仗父艺略知技击,但若比之家父何啻云泥,帮主之言,是万万不敢当的,家父此刻已然率众在谷口相迎,帮主若没有其他询示,我们便动身前往如何?”宇文都笑着点头道:“很好,在下对韦帮主虽未获面,却是心仪已久,恨不得早早一识斯人,就烦公子带路吧。”韦纪湄一拱手,掉转马身,绥辔朝来路而行。宇文都在后又笑道:“公子但请放心纵马不妨,我们的这些驼足,虽非名器,却颇善走,大概不致落公子太后。”韦纪湄知道他们帮号白驼,胯下所乘,必是佳种,然而不信那等庞然蠢物,能胜过自己这匹千中选一的良驹,闻言果然将双腿一紧,催马急行。座骑受疼,拔蹄疾行,韦纪湄为着礼貌,不好意思回头看,然而凝神细听,除了自己的马蹄之外,并无其他声息,不由得微笑起来。短短的五里路,哪经得一阵猛赶,不消片刻,谷口已在望,韦明远一身锦服正站在旗门之下,旁边是杜素琼,再旁边是慎修与聂无双,身后是萧环与杜念远。他来至临近,翻身落马,正想开口,韦明远已朝他身后拱手发话:“嘉宾远临,韦某谨代表天龙全帮致欢迎之忱!”韦纪湄惊然回顾,才发现那一列驼队已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儿,可见人家是紧蹑身后而来,不由得愕得张大了嘴。宇文都在驼背上纵身而下,含笑拱手道:“宇文都冒昧造访,蒙帮主亲近,不胜荣幸之至。”韦明远含笑道:“宇文兄太客气了,天龙立派之后,贵帮是第一个来访的嘉宾,韦某深恐荒山野地,无以奉客呢,另外几位弟兄也请他们一齐下来休息吧。”宇文都笑着称谢,然后举手一挥,那随行的十一人,纷纷都下了坐骑,缓步向前,韦明远认识那其中的第六人,正是二十年前的巴鲁卡,笑着招呼道:“二十年前曾见巴师父大展雄风,二十年后再相逢,师父愈见矍烁了。”巴鲁卡微红着脸道:“往事只堪羞,帮主这一提,益令巴某愧颜无地了,倒是帮主当日正是少年,即已技震天下,而今华颜依旧,彪业有成,令人钦佩无限。”韦明远笑着谦虚了一阵,才将各人让进厅中,大家分宾主坐下,再-一介绍各方主要人物。宇文都对慎修及聂无双多投了一分注意,对杜素琼则异常谦虚。反倒是他那边的十一个人,令天龙帮十分惊奇,这十一人只有巴鲁卡是韦明远以前见过的,可是他此刻精华内敛,显然进境不知多少,可是宇文都在语气上对他并不太重视,足见其他人尚有较他高明的在内。繁文缛节闹过半天,韦明远首先提到正题道:“宇文兄远入中原,而且专程折节惠顾,不知有何见教?”宇文都见问,轻咳了一声才道:“兄弟此来因有一事相请,只是……”韦明远坦然地道:“宇文兄尽管赐教不妨,敝派一向认为事无不可对人言。”宇文都微一沉险道:“此事只与帮主一人有关!”韦明远道:“那更不妨明教,宇文兄来时,并不知我己脱困,因此兄弟认为这事也没有什么单独相商的必要。”宇文都道:“既是韦帮主这么说,兄弟就直说了,此番敝派再入中原,乃是想请教帮主一点旧事,相求一件东西。”韦明远道:“什么事情,什么东西?”宇文都道:“这件事乃是有关昔日水道萧盟主之事,萧盟主得神功之后,巴鲁卡曾经与她交换过几招,发现她的武功路数,与本门相似,因为萧盟主与韦帮主关系匪浅,故兄弟想请教一下……”韦明远略感意外,但仍是诚实地道:“此事知者确然不多,不过还是可以明白相告,她的功夫得自琅琊洞中一个叫无名老人的隐者。”宇文都急问道:“韦帮主见过那无名老人吗?”韦明远摇头道:“没有,萧盟主离开他时,他已死了。”宇文都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韦明远却感为难,但仍是婉转地答道:“据我所知,他是因为一项意外,故将武技功力一起转授给萧盟主,而后自己才力竭而死。”宇文都脸色突变了一阵,才道:“多谢帮主明告,由此看来,这无名老人必是敞门中失去音讯的一位长老无疑,因为转注功力的技巧……”韦明远脸色微变道:“这事兄弟懂得,现在萧盟主也死了,我们可以不必商量这些。”宇文都道:“对!这事可以暂且撇开不谈,至于那无名老人论辈分还是我的师叔。”韦明远突道:“仅凭那一点猜测,宇文兄就确定他是贵派中的人吗?”宇文都从容地道:“这事兄弟自有根据,第一、萧盟主可曾对帮主道及过那老人的模样?”韦明远道:“有!她说那老人身材极高,不类中原人氏。”宇文都道:“只此一点已然足矣,然而兄弟还有一个更有力的证据,这便该牵涉到帮主所得的那件异宝水精璧了。”韦明远一愕道:“水精璧是贵派的?”宇文都道:“水精璧虽非敝派之物,然而水精璧之藏处,只有敝派知道。”韦明远这才明白道:“原来帮主的来意是为了要璧。”宇文都道:“此璧于帮主一无用处,然而对敝帮却甚是重要,盼帮主能予赐赠,敝派愿以所骑来之十二匹千里明驼为酬。”韦明远慨然道:“大家俱属武林一派,些许微物,何须谈到酬报,即以此相赠便了。”宇文都起立致敬道:“多谢帮主厚赠,敝帮受惠良多,无可言谢,千里明驼不敢言酬,权当白驼天龙派睦交微礼,万望韦帮主笑纳。”韦明远见他赠意甚坚,倒是不能再加拒绝,遂也恳挚地道:“既是宇文兄如此说法,兄弟只好拜领了。”双方到这时为止,俱是充满了友谊,十分欢洽,原来担着一份心事的慎修与聂无双都放下了一片心事。韦明远立命人将水精璧取来了,双手递过,宇文都称谢接下,脸上泛过一层喜色,然后又出言问道:“兄弟尚有一事相询,帮主能见告否?”韦明远乃是坦然地道:“字文兄请不必客气,只要兄弟所知,定然掬诚相告。”宇文都面色突然一正道:“敝师叔将本门绝技传了萧盟主,但不知萧盟主可有传人?”韦明远微怔道:“萧盟主将她的功夫笔录成复,在下曾习过一时。”宇文都面上浮过一阵难色,考虑良久才道:“韦兄对敝派有赠璧之德,也系中原第一大门派之宗,此事只好算了,但不知韦帮主尚传过何人?”韦明远见他的态度很隆重,一时尚在考虑该如何回答。旁边的萧环突然出来道:“我也学过。”宇文都微愕道:“姑娘以何渊源习得本门功夫?”萧环道:“萧盟主曾有一度是我的受业恩师,韦帮主自然要把她的技艺教给我。”宇文都道:“除姑娘外还有别人吗?”萧环一撇嘴道:“韦帮主的心胸何等磊落,那门功夫除我之外,连他的令郎俱未传授。”宇文都略感宽慰道:“这一来问题就比较简单了,姑娘自即日起,就是白驼派的一份子。”萧环不服气地道:“这是什么规矩,我只学过那武功,并未投入贵派门下。”宇文都微笑道:“敝派向有规例,凡是习得本门一招一式者,即属本派门人,永世不得脱离,我因敬韦帮主乃一代人杰,故而特别破例不予追究,至于姑娘却无法通融了。”萧环夷然道:“假若我不同意呢?”宇文都想不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的,微一停顿道:“那我们只好多有得罪,废去姑娘的武功,追还本门功夫。”萧环怒形于色,冷笑道:“你不妨试试看。”宇文都仍耐着性子道:“姑娘仍请三思而后行,姑娘若加入敝派,辈分与我相等,在派中地位极是崇高,于姑娘并无害处。”萧环撇嘴冷笑道:“盛意心领,不过最近新承渊源,与韦帮主亦是师兄妹相称,你想我会投到你们边睡蛮狄的门中吗?”宇文都面色骤变道:“看来我只好采取追回武功一途了。”萧环大笑道:“大概只有这个办法了。”宇文都沉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娘实在逼得我无他法了,哈吉泰,你去把她的本门功夫追回来。”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慢步而出。萧环满脸俱是不屑之色,傲然而立。那个名叫哈吉泰的汉子才走出五六步,天龙派中诸人即已有了不愉之色,只因为韦明远未作表示,他们也不敢出声而已。哈吉泰又逼前了两步,主座上的韦明远才沉重地喝道:“站住!”这一声具有无限威力,哈吉泰果然应声止步。宇文都面色突变道:“韦帮主,这是敝派门中之事,希望你不要干涉。”韦明远正容道:“萧姑娘现与我谊属师妹,而且贵派现在是在我天龙派的总坛,我若不出头干涉,何以面对中原武林?”宇文都亦作色道:“今天我如听任此事作罢,何颜再领导白驼派?”韦明远微笑道:“这么说来,这事竟成了天龙与白驼两派之斗了。”宇文都却沉下脸色来说:“韦兄一定要这样想,也是没有办法之事,白驼派并不怕天龙帮,只不过今天我们是上门作客,不好意思太过张扬罢了。”韦明远微怒道:“这样还不太张扬,大概一定要将这天龙谷夷为平地才能趁得宇文兄之意。”宇文都突然收起怒色笑道:“今天我们原未存着寻事之心,但是天龙新立,韦帮主大慨颇有折辱我们一番,好在武林扬名。”他这种以黑为白,反咬一口的说法,使得每一个天龙门中弟子都怒形于色。一旁闪过内三堂副堂主公冶勤上前躬身道:“属下初膺重任,未立寸功,今天愿意惩诫狂徒一番,以报帮主知遇之恩。”韦明远见他说话之时,一股义愤溢于言表,对于他好感无形增加不少,忙道:“贤弟忠心本帮,我十分感动,但是白驼帮主朋友既然无所忌惮而来,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公冶勤却朗声道:“属下若是丧师辱名,情愿以此命以酬。”这一来韦明远倒是不能拒绝了,只得道:“即是如此,你就向那位哈朋友领教几手吧。”公冶勤哈腰躬身道:“属下领命!”反身朝场中走去。萧环依然站在那儿并无退意,韦明远道:“师妹!你回来。”萧环道:“师兄!您何苦为我一个人的事,挑起两派的战端,这事由我自己解决不好吗?”韦明远眉头微皱,低声喝道:“回来。”这两个字声音虽不大,却有一种不可抗拒之威,萧环默然无言,乖乖地走了回来。公冶勤从容地走到哈吉泰之前,将手一拱,朗声道:“奉帮主之命,敬向哈朋友领教几手白驼绝学。”哈吉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不过四十上下年纪,身材瘦弱,一点都不像身怀绝学之状,遂冷冷的回了一礼道:“好说,阁下准备如何赐教?”公冶勤抽出腰间长剑道:“在下家传用剑,因此拟在兵刃上承教。”哈吉泰不齿地一笑道:“很好!阁下用剑,敝人就以空手相陪便了。”公冶勤见状毫无怒意,仍是一拱手道:“既承相让,在下便要进招了。”他这样逆来顺受的态度,引得天龙诸人十分不满,认为他简直丢尽了人。只有韦明远不动声色,慎修与聂无双则隐忍住没出声。身边的韦纪湄忍不住道:“这家伙硬出什么头,简直在拆我们的台。”他旁的杜念远却微微一嗤道:“凡事不可言之过早……”杜素琼回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道:“妮子!前夜言犹在耳,你又忘了。”杜念远噤口无言,不再出声。场中公冶勤已然献剑待发,哈吉泰只是傲然而立,毫不在意。蓦而公冶勤踏前一步,剑奔门面,哈吉泰微微一笑,屈指一弹,铮然声中,公冶勤已经抽身后退,依然手捧着长剑,凝立不语。哈吉泰哈哈长笑,探手正待反攻,公冶勤突然喝道:“回去拿兵器再来,你的空手入白刃不堪承教。”哈吉泰闻言一愕,不知道公冶勤此言什么意思,因为他方才屈指弹剑,觉得对方剑气还劲,只是内力并不深厚,自己空手对忖,游刃有余。公冶勤神色平静地抬起剑叶,探掌在上面一抹,然后一摊手掌道:“刚才我只要剑锋再高两寸,你的头就保不住了。”哈吉泰往他手中一望,不由惊骇欲绝。原来他手掌上赫然摊着一簇红色的短毫,正与他颔下的短须一般颜色。慌忙一模自己的下颏,原来长约三寸的短须,不知何时已短了一寸。公冶勤出剑,收剑,动作快若闪电,厅中人功力高若韦明远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割下对方的胡子,而且还将那些短须粘在剑身之上,速度,内力,无一不臻上乘。更妙的是只割一寸,使大家在仓促间都没有发现。宇文都的脸已涨成酱色,厉声喝道:“回来吧,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你就是拿了兵器,也打不过人家。”哈吉泰沮丧地回座,公冶勤亦回到韦明远身前作礼道:“属下幸未辱命!”(似乎少了内容。)杜念远又道:“她比我们大,她喜欢的人不是像你这样的孩子。”韦纪湄跳起来道:“我快十九了!”杜念远摇头道:“人的大小不在年龄上表现。”韦纪湄道:“怎么样才算是大人呢?”杜念远一笑道:“像你爸爸!”韦纪湄又默然了。杜念远睫毛眨了眨道:“你父亲有一种自然的气度,他表现一切都令人尊敬,这才是大丈夫的楷模。”韦纪湄忘其所以地道:“那么我呢?”杜念远望了他一眼道:“你答应不生气,我就说。”韦纪湄急忙道:“我不生气。”杜念远乃正色地道:“你优柔寡断,永远都依赖着别人,你颓废,无病呻吟,从来没有振作过,你没有经过磨难,你经不起打击……”她愈往下说,他的头愈往下低,望着他那份可怜的样子,杜念远倒反而不忍心说下去了。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韦纪湄突然抬起头来,握住杜念远的手,激动地道:“谢谢你,念远,你像是一面镜子,使我真正地了解自己了……”杜念远的手任他握着,低声道:“你不怪我直言无隐吗?”韦纪湄道:“不!相反地我很感激你,我想我也该振作一下了。”杜念远神色一动道:“你想怎样振作呢?”韦纪湄摇头道:“我不知道,念远,你比我聪明,告诉我该怎么做?”杜念远想了一下道:“有一个现成的例子,你的爸爸。”韦纪循不解道:“怎么!你要我也去创一个帮派。”杜念远笑道:“不是的,你目前还没有那份才能,我是说你爸爸出身忧患,从挫折中造就了不朽的人格……”韦纪湄释然道:“我懂了,你是说我也该出去历练一番。”杜念远点点头道:“对了,到茫茫人海,莽莽江湖中去闯它一阵,立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让人家知道你也是一个像你爸爸一样伟大的人物。”韦纪湄被她激起了雄心,慨然道:“对!我一定这样做。”高兴了一阵,他又垂下头来道:“没用,爸爸马上就会找到我的,凭天龙派现在的力量,他要找我太容易了。”杜念远道:“我替你写封信留给他,包他不会找你,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是会懂得这种心情,也会赞成这种事情的。”韦纪湄又高兴问道:“那么你呢?”杜念远眨了一下眼睛道:“假若你不再讨厌我,我可陪着你一起走。”韦纪湄兴奋地道:“那就更好了,在你智慧的辅助下,我们一定可以创下一番伟大的事业,绝不比我爸爸年青的时候逊色。”杜念远庄重地道:“决定了?”韦纪湄也庄重地道:“决定了。”杜念远紧盯着问道:“梅姑呢?”韦纪湄神色黯淡了一下,立刻又展开来道:“不管她了,好在她有母亲照顾着,等我有些成就再回来看她吧。”杜念远挑挑眉毛没有作声,神色间掠过一丝得意——旧雨楼扫描,anxiousmanOCR,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