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尽管他们走得很慢,依然在第十八天头上走到了扬州城。三人中只有朱兰是忧心如焚,精神不安。韦明远笑着打趣地道:“兰妹,梵净山出来的人,多半是心冷似水,只有你还丢不开儿女情怀。”朱兰脸色微红道:“不是我丢不下,我是在替湄儿着急,他那个火爆性子,两条腿不能行动,不知要多受罪呢。”韦明远朗声大笑道:“这小子还会受罪,照你所讲那天的情景,他简直是比帝王更享福。醇酒美人,我倒怕他是乐不思蜀呢。”朱兰啐了一口道:“没正经,这也像个做老子说的话。”韦明远更加大笑起来,连一向庄重的慎修也微露出一点笑意。朱兰却紧皱着眉头道:“明远,我看你也别太放心了,那姓聂的妇人,武功高得出奇,那天送我上岸的一掌,劲力无俦,却一点也没有伤到我。”慎修也点头道:“不错!掌力能练至刚柔随意,收发由心,确实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当我在玄真官中之时,的确眼高一切,这次下得山来,才觉得天外有天。”韦明远道:“对这一点我从不感到惊奇,这些日子我奇人异士看得太多了,奇怪的是以前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出现。”慎修微笑道:“这大概总是曲高和寡之恨罢,从前碌碌江湖,尽是欺世盗名,不学无术之徒,所以提不起他们的兴趣,现在出了你这么一位绝世高手,他们自然不甘寂寞,想出来一较高下了,世间代代有良马,千古伯乐只一人。”韦明远被说得脸上一红道:“师兄!您怎么也跟小弟开起玩笑来了。”慎修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绝不是开玩笑,我这次下山,本来只是想一祭祖莹,聊尽人子之责,及至看到师弟雄姿英发,倒促起我一个雄心。”韦明远奇道:“师兄有何壮志。”慎修道:“方今江湖人才凋零,九大剑派,名存实亡,我倒想起来组织天龙一派。”韦明远大声道:“对!恩师与师母蜚声江湖,可惜享寿不永,师兄若有意起组天龙派,小弟一定鼎力相助,为师门一振声誉。”慎修微笑道:“我虽有意于此,然而以我的本事,在武林尚不够号召力量。”韦明远道:“这个师兄无须担心,此事有小弟拥护,再加上琼妹梵净山之基础,必可以在武林中占一席之位。”慎修道:“有你与杜师妹相助,此事当然可行,但不知由你直接起来号召,岂非更响亮一点,而且我已悟澈离世独立,绝非修真之道,所以我准备回海南与神主相商,将玄真搬来作你后盾,则天龙一帮,足可领袖武林,为天地一申正气,为生灵造无穷幸福。”韦明远惶恐地道:“这如何能行,师兄论齿序在我之上,又是恩师后人,这一掌门之位,小弟无论如何是不能僭越的。”慎修道:“师弟!你错了,掌门人为一派之尊,讲究名正言顺,我虽然比你大一点,可是第一点,我已身入道籍……”韦明远急道:“这也没关系,师兄既已存心出世,这道装不穿也罢。”慎修一叹道:“我自幼即穿上此服,习惯已成,脱去谈何容易。”韦明远道:“不脱也没关系,武当,长白,这些剑派的掌门人都是道家全真。”慎修道:“掌门为一派之灵魂,运筹帷幄,赏罚取决,责任何等重大,我虽说不是愚钝之质,可就是缺乏这等才能!”韦明远道:“师兄在玄真官,领袖七十二地宿,而且掌宫神主尚欲以衣体相托,可见师兄在这方面绝无问题。”慎修一笑道:“师弟!你真好辩。”韦明远亦一笑道:“余岂好辩也哉,余不得已也。”慎修正色道:“你纵然有千万种推托,我还有一点理由,不到最后,我实在不愿说出。”韦明远也庄容道:“师兄但说不妨,小弟洗耳恭听。”慎修略一停顿,才缓缓地道:“我虽是姬家后人,但我出生之时,我母亲却是周家之人,这种身份去做掌门,不是贻天下笑柄吗?”这次韦明远默然了,慎修顿了一下,见他仍不作表示,乃对朱兰道:“弟妹!以你之见如何?”朱兰微愕道:“我一个妇人,对这种事如何够资格参加意见。”慎修微笑道:“梵净山无庸俗脂粉,你又是韦大侠的夫人,当然有资格说话。”朱兰脸上微红道:“师兄取笑了,不过您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就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吧。”韦明远极力想多个人来帮忙说服慎修,忙道:“兰妹,你快说吧。”朱兰微一思索道:“掌门之责,还是由明远担任为妥,我是因事论事,只好内举不登亲了。”慎修颔首微笑,韦明远却大是着急道:“兰妹,你怎么也是这么说呢?”朱兰正色道:“明远!你不要以为师兄要你担任这个职务是让你出风头,你晓得这职任有多大艰巨,师兄的用意又是多么深刻。”韦明远道:“以天下为己任,就是因为这担子太重了,我才感到挑不起。”朱兰微笑道:“那是大题目,还有许多切身的理由。”韦明远倒呆住了,不知她还有什么理由,张大了嘴,静静地等待着。朱兰继续道:“吴云凤组天香教,沾辱师娘清誉,碎心人又组了碎心教,顾名思义,亦是邪魔外道,难入正流,师兄立派之本意,乃在成立一股堂堂正正的力量,扫魔正邪,发光明之师,举正义之鼎,这责任何等重要,你怎可推三阻四。”韦明远这才不响了。慎修却鼓掌道:“弟妹锦心绣口,立论透辟,将我心中之言都说了出来,师弟!你还推托吗?”韦明远只好肃然道:“师兄如此寄重,小弟只好量力而为了。”慎修见他答应了,忙诚意正心,端庄下拜道:“掌门人在上,慎修叩见。”韦明远忙将他扶起道:“才不过刚说定,师兄怎么就行起大礼来了。”慎修庄重地道:“这等重大之事,一经决定,便该将名份确定,待后事了之后,我立刻回海南,率众前来,择日公告天下,异日光大吾门,全在掌门人之领导了。”韦明远肃然听罢,忽然道:“能得玄真宫人为基础,自然是很好之事,但不知掌宫神主肯答应吗?”慎修道:“掌宫神主受天龙子祖师之惠良多,我等创立天龙派,他一定会赞成的。”韦明远突然跳起来道:“对呀!祖师爷可能还健在,这掌门之位,应该由他老人家担任才对。”朱兰笑道:“祖师爷即使尚在,他老人家已是陆地神仙,不会再理这些俗事了,你若不愿忘本,不妨以第三代掌门人自居,这样便不会犯上了。”慎修钦佩地道:“弟妹此策妥善极了,将来掌门人在你辅佐之下,必能光大武林,领袖群伦。”朱兰一笑道:“师兄过奖,我还是梵净山门下,对贵帮之事,只能居于客位,一切重要的决策,还是要师兄多费心的。”慎修道:“没关系,梵净山,天龙派,名属两帮,同为一家,将来须要借重你与杜师妹之处甚多,弟妹可不能太客气了。”朱兰亦庄容地道:“别提我与明远是夫妇了,光是以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与山主之关系,梵净山对于贵派之事,亦是责无旁贷。”慎修一躬道:“如此盛情,贫道感谢不尽。”朱兰亦裣衽答礼道:“不敢当!师兄太客气了。”韦明远见他们尽闹些繁文褥节,倒不由得笑了道:“兰妹!你一口一个贵派,不是太夸张一点吗?敝派现在只有我与师兄二人,我还是个光杆儿帮主呢。”朱兰正容道:“现在虽然只有二人,但是等师兄将玄真宫之人召到,你再登高一呼,何愁天下豪杰,不以侧身门中为荣,天龙光大之日,指日可待。”韦明远亦觉豪情激动,朗声慨然道:“天龙派果然能光大的话,我一定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情,以不负恩师对我的一番栽培之恩。”他说话的神态,声振金玉,气吞山河,俨然一派宗主的风度。慎修饮折无限,恭身道:“掌门人英华盖世,气宇绝尘,我深庆天龙得人。”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之事,且不去谈它,趁着还有一天时光,我们好好地领略一下西湖上秋色,及什四桥的风月里。”慎修与朱兰都为他的气度所折,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直向扬州城内而去。扬州的迎月楼,朱栏雕栋,别穷匠心。韦明远笑指着盈柱上一对对联道:“我知道赵孟兆善画,你看这十四个字,飞龙走蛇,笔力万钧,确有名家气魄。”慎修与朱兰顺手望去,果见铁笔银钩,大书着十四字:“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慎修脱口道:“书法好,联句好,但是掌门人的学识也好,我初见字条之时,确实不懂得其中之妙,尤其借明月二字,暗射一月之后,真亏你解出来的。”韦明远微笑道:“我不过是读过这副联句而已,倒是那位约我们来此的聂夫人,胸中才华,确实令人佩服得紧。”朱兰嘴一偏道:“女子无才使是德,她存心卖弄,有才无德。”韦明远笑着对她道:“兰妹!你大概是气她打了你一掌吧,人家对你并无恶意,不然你怎会丝毫无伤。”朱兰恨声道:“我倒不是气她打我一掌,我是恨她不该将孩子折磨得那个样子。”韦明远淡然道:“咱们家的孩子心傲于天,也该受些折磨,否则他们永远不知天高地厚。”朱兰不服气道:“你倒看得开,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人家管教?”韦明远道:“究竟还是你小气,只要对孩子有益,谁管都行。”朱兰道:“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人家才对呢。”韦明远淡笑道:“这倒不必,人家那样对待孩子,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着激我们出头。”朱兰脸上呈现异容道:“别把我扯上,人家是专为着你来的。”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朱兰道:“你是闻名天下的美侠客,她呢?徐娘难老,风姿不减,你们原该见见面。”韦明远大笑道:“洒脱如卿者,仍未能免俗,看来古人说女子善妒,自是大有道理。”朱兰红着脸不作声,一旁的慎修也不禁笑了。突然迎月楼下,彩影一闪,下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郎,莺声呖呖道:“三位中可有韦大侠在内?”韦明远上前道:“我就是。”女郎微微一怔,想不到韦明远会如此年青,顿得一顿,才盈盈作礼道:“您就是韦伯伯,小女子文梅姑见礼。”韦明远哈一下腰道:“姑娘别客气,我等乃应约前来。”梅姑道:“家母正在楼上侯驾,特命我来迎宾。”韦明远道:“有劳姑娘了,请姑娘告诉令堂,说韦某求见。”梅姑道:“不用了,我这就带韦伯伯上去。”说完又施一礼,袅袅的在前引路,朱兰冷哼一声道:“好大的架子。”梅姑愧疚地回头望一眼,朱兰倒不好意思了,讪然道:“姑娘!纪湄呢?”说完又低头前行,拾级登梯,来至楼顶。一座大轩堂上,摆了一桌盛宴。聂无双华服雍容端坐。韦纪湄却面含愧色地坐在一旁。韦明远等人上了楼,韦纪湄已欢叫一声:“爸爸!您来了。”韦明远乍见爱子,心中虽有些激动,但仍抑制住感情道:“小子,出来玩一趟,连礼教都忘了,这是你大师伯。”韦纪湄虽不认识慎修,但仍恭敬地叫一声:“大师伯。”韦明远喝道:“混帐,为什么不磕头?”韦纪湄脸有难色,朱兰亦急道:“明远,他的腿……”韦明远却大步上去,一拍他的肩头喝道:“跪下。”韦纪湄应声跪下,腿上痛苦,显然穴道已解,对慎修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以无限心折与孺慕的眼光望着父亲。韦明远果然将他的穴道解了,心中微微一动。雍容端坐的聂无双心中亦是一动。慎修亦是一动。三人心中虽有所疑,面上却均未现出形迹。原来慎修与韦明远俱发现韦纪湄被点的穴道,竟是玄真宫的手法。韦明远回头对韦纪湄道:“小子,别呆站着,也该给我引见一下。”韦纪湄立刻道:“这是家父,这是聂无双前辈。”聂无双这才站起来一欠身道:“久闻韦大侠英名远播,今日幸会,果是神仙中人。”韦明远亦一抱拳道:“夫人过奖,韦某耳敝目陋,竟不知世上乃有高人远隐。”聂无双淡淡一笑道:“先夫生性淡泊,弃世又早,妾身一介妇流,虽粗知技击,到底不足与大侠神侣相提并论。”韦明远笑道:“夫人太谦虚了,单以教训小光手法,即已举世无匹。”聂无双神色微动道:“岂敢,岂敢!妾身本为以寒门独家手法,尚足称武林一秘,大侠举手解来,足见高明。”韦明远听见她独门手法之语,心中更是狐疑,本想出口问明的,但又怕太冒昧,只好淡淡地道:“天下武技,万流归宗,也许只是在下偶然巧合而已。”聂无双似信未信地一笑,朝梅姑道:“梅儿!吩咐他们上席吧。”梅姑答应一声,举起纤掌轻轻一拍,立刻有两名仆人上来,端整桌椅。聂无双肃容入座道:“远程束邀请君,无以为待,惟以一杯水酒,聊申微意。”各人坐定了,仆人立刻替他们斟上了酒。韦明远举杯道:“在下正是不解,夫人专程相邀,不知有何见教?”聂无双抬眼一扫韦纪湄与梅姑,二人都低下头去,聂无双见状微笑道:“本有一事相烦,但此时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先喝酒罢。”说完举杯以抽掩口,一饮而尽。韦明远虽略有所觉,但因为她不说,也不敢确定,遂亦将酒干了。旁边侍立的仆人,立刻持壶过来,聂无双道:“给我,你们先退下去。”仆人将壶递过,恭身而退。聂无双接壶在手,微笑道:“妾身不善饮,恐难恭陪诸位海量,惟有执壶侍饮,以申歉意。”说着首先站起来,提壶替慎修斟酒。慎修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道:“夫人请坐,贫道不敢当。”聂无双不由分说,壶身带着一股暗劲直压下来。慎修知道她在显示功力,忙也运劲上抬。二人仍持片刻,慎修将杯子放在桌上,脸色微红地道:“谢谢夫人。”很明显的,他的内力不如,甘拜下风。聂无双微微一笑,替他将杯子斟满了。下一个是朱兰,聂无双笑道:“大家俱属女身,韦夫人请不必站起来了。”语中之意更是明显。朱兰虽不服气,但是慎修的例子在先,她自知连慎修都不如,只得由着聂无双卖狂了,因此仅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聂夫人也太谦虚了一点。”聂无双听见她的讥讽之言,脸色微微一变,但曹见一分旁朗含笑的韦明远,又把这口气忍了下去。寒着脸替她将酒斟满了。下一个人是韦明远了。聂无双手端着酒壶,等待着他持杯站起来。谁知韦明远人是站起来了,酒杯仍停在桌上。聂无双微微一愕道:“大侠莫非不肯赏脸?”韦明远装疯作呆地一指桌上酒杯道:“夫人赐酒,在下怎敢不饮,夫人斟多满都可以,在下绝不推辞。”聂无双以为他已经知道厉害,不敢较量了,傲然一笑,提壶斟下去。立刻奇事发生了,这壶可伫酒半斤余,才敬了几杯,应该还有一大半才对,可是任她将壶身倾得多外,居然连一滴酒都斟不出。聂无双骤感手前有一股无形劲力,才知道韦明远用暗力将酒逼住了。心中微惊,脸上微红,手底也一用劲,一道酒泉立自壶口泄出。聂无双又是一笑,笑容尚未展开,便又冻住了。原来那道酒泉流了一半,还没有到达杯子,又从壶口倒了回去。韦明远身子动也未动,却露了这一手神功,将桌上的几个人都看得呆了。聂无双心中开始佩服韦明远了,可是依然不肯服气,装佯再倒了一下,当然仍是涓滴不流,她收回壶一笑道:“原来壶中酒已尽,到害我在大侠前面出了半天丑。”说着揭过壶盖,里面果然一滴不存。在劝酒斟酒之间,韦明远与聂无双各露了一手神功。望去似乎韦明远略占上风,因为聂无双的酒始终没有斟出来。其实不尽然,因为聂无双竟在无形无迹之际,将一壶酒蒸干,这手功夫自实令人钦佩异常。聂无双仍站在位子上发怔,韦明远怕她难堪,忙自桌上拿起另一把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又将壶伸到她面前道:“在下总是福薄,竟然缘获夫人赐酒,若夫人不以忤,在下反客为主,回敬夫人一杯吧。”聂无双拿起酒杯,内劲暗蓄,准备接受他的挑战。谁知韦明远一点力量也没有,将酒斟满道:“敬来敬去,未免太落俗套,好在夫人方才已尽主礼,在下也尽了客道,嗣后大家还是自斟自饮吧。夫人以为如何?”说完举杯邀客,大家又干了一杯。一场较力之赛,就算过去了。不过韦明远心中却在警惕着,不知道她一下步又将比划些什么?这时仆人送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油爆虾。聂无双手举银箸道:“秋深水寒,鱼虾潜伏不动,因此较为肥嫩,维扬州庖厨,驰名天下,各位不必客气,尝尝新吧。”说完银箸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朱兰与韦纪湄不解何意,梅姑笑了一下。韦明远与慎修却对望了一眼,因为她的筷子在比划之间,已经揭示了一招颇为奥妙的剑式。慎修毫不考虑地扶起一个虾子,丢在口中道:“吃到鱼虾,我不禁怀念起洞庭湖来了,尤其是此刻深秋,月下泛棹,当另是一番风味。”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朱兰用眼望一下他,觉得他果真是不大见过世面。聂无双却微微一惊,脸有异色。原来她方才那一招剑式,名叫“千山万木凋”,乃是极厉害的攻招,不过有一招守式可破解,这一式正是慎修隐约表示的“月下洞庭秋”。聂无双似乎还不大相信,原式再比道:“道长领略过洞庭秋色吗?”慎修拿着筷子也比划了一下道:“贫道还是在十几岁去过一趟,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却无日不念那湖山胜景。”他手中所比的招式,稳健而熟练,足证他所说三十年之火候不虚。聂无双微微一叹道:“道长不愧是解人。”慎修亦一笑道:“夫人足可当雅人。”一个夸对方解得妙,一个夸对方题出得好。二人都没有露形迹,然而大家都会心地一笑,各自端起杯子,干了一杯。朱兰这才晓得,他们已较量过一招,心中暗自惭愧方才对慎修的看法错误。仆人又送上一道菜,这次是扬州名肴红烧狮子头。聂无双手持银箸道:“韦大侠!我敬你一道菜。”韦明远也忙道:“不敢劳夫人玉驾,我自己来吧。”聂无双口中不答应,银箸在砂锅上直翻。韦明远一直谦谢着,筷子也挥舞直动。两个人就桌上,以箸代剑,一来一往地比斗起来。聂无双攻势凌厉,把一个热腾腾的狮子头当作对方,招招不离要害。韦明远气度恢宏,一面护卫着那块肉圆,相机还发出数招,却不深入,显示出他的坦荡胸怀。这两个高手,展开着一场奇异的拼斗。交往近有四五十合,仍是坚持不下。桌上几个人的眼都看直了,虽不是真打,却比真打还要精采。突然梅姑提起筷子道:“娘!您就让韦伯伯自己吃吧,这么客气干什么,闹得菜都凉了。”语毕一筷子过去,竟将二人相争的那个肉圆子挟了出来。二人出其不意,双方不约而同,都如梅姑的箸上截去。梅姑的手略迟,刚好被他们挨个正着。于是三个人的筷子都停在空中。梅姑娇笑道:“韦伯伯,娘!砂锅里还多着呢,你们好意思跟我抢菜吃!”两个人都脸一红,自动地把筷子收回。梅姑将肉圆放在韦纪湄面前的碗里,柔声地道:“吃罢,这是我拼命抢来的哩。”韦明远与聂无双相视一眼,隔席大笑起来。慎修向梅姑道:“姑娘好巧的心思,好精的剑法,两大高手之间,居然能偷招。”朱兰却笑向韦纪湄道:“傻小子,你好厚的福气,修得这一位玉人为伴。”梅姑与韦纪湄都低下了头,其余的人却大笑起来。笑声似乎将杀气冲淡了不少。隔有片刻,聂无双才对韦明远道:“此即为妾身欲向大侠相请之事,大侠能垂允吗?”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儿女的事,我不想硬作主张,最好由他们自己决定吧。”聂无双紧问道:“妾身很佩服大侠的开明胸襟,但是大侠至少得表示一下对此事的态度。”韦明远道:“以令媛之容貌人品,我若再有所挑剔,便是不知足了,但这究竟关系到儿女们一生的幸福,因此我觉得应该问问他们自己才对。”聂无双道:“我可以代表梅儿说话,她是绝无问题了。”梅姑的头垂得更低了,然而却未作不压之表示。聂无双用眼瞅着韦明远,似乎是说:“瞧你的了。”韦明远笑道:“在下对儿女的了解不如夫人之深,因此我必须问一下。”聂无双微有不满地道:“这种事你做老子的应该可以做主。”韦明远道:“婚姻大事关系他一生幸福,还是慎重一点的好。”聂无双不再作声,却把眼睛转向韦纪湄。韦明远仍庄重地道:“纪湄!你的意思怎么样?”韦纪湄涨红了脸,低头不响。朱兰催促道:“纪湄!你是韦家的孩子,怎么也做出这种世俗儿女之态,爽快的说一句,你心中觉得文姑娘怎么样?”韦纪湄抬头嗫嚅地道:“她……她很好。”聂无双微有笑意,韦明远乃接着问道:“你可愿娶文姑娘为妻?”韦纪湄的脸更红了,结结地道:“我……我不知道。”韦明远又好笑又好气地骂道:“混帐,这是你最切身之事,你怎么会不知道。”韦纪湄道:“爸爸!我是真的不知道,梅姑娘对我很好,我心中对她极感激。”朱兰道:“光是感激是不够的,你必须说出你爱不爱她。”韦纪湄又说不出口了,米兰冷笑道:“亏你还是男子汉,一点都不爽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什么不能说的。”韦纪湄被逼得没法子,只得硬起头皮道:“我爱她。”此言一出,聂无双的脸色一亮,梅姑的头低得更厉害了。韦纪湄略顿一下又道:“可是我更爱环姐姐。”这句话使大家都感到意外。韦明远与朱兰虽曾听杜素琼说过,但心中并未置信,现在见他亲口说出,是再也无庸怀疑了。聂无双脸色大变,忍声道:“小子,你如此薄情寡义,置我梅儿于何地。”韦纪湄勇敢地面对她严峻的目光道:“我早就对梅姑说过了……”聂无双依然面罩秋霜,梅姑却凄怨地道:“娘!他是对我表白过了,各人有他自己的感情,这是无法勉强的。”聂无双厉声道:“胡说,我的女儿岂能任人如此欺侮。”梅姑急忙道:“娘,他没有欺侮我。”聂无双道:“怎么没有欺侮你,这段日子,他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现在却当着许多人,说他心中另有所属,这还不算欺侮。”朱兰冷冷地接口道:“那时他受你点穴所制,想离也离不了。”聂无双回眸瞪定她,目光如剑,寒着喉咙道:“不错!我是点了他的穴道,可是只限制了他的腿不能动,他的手,他的嘴,没有一样不是好好的。”韦明远一听她的语态很严重,忙也庄容地道:“纪湄!你对文姑娘做了些什么事?”韦纪湄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信您问梅姑好了。”聂无双冷笑道:“不用问,我全看见了,这还会假。”韦明远正色又问道:“夫人看见些什么?”聂无双道:“他不高兴时,打我女儿出气,高兴了又甜言蜜语地哄她,现在又想撒手不管,当真你们韦家的传统是这么欺侮女孩子的吗?”韦明远沉吟不语,梅姑却幽幽地道:“娘!您都看见了?”聂无双慈祥地道:“我当然都看见了,他推你一掌,把你的头都碰破了,当时我真想杀了他,但是为了想使这小子对你回心转意,我忍住心痛,没有出来。”梅姑感极涕下,韦明远却庄重地道:“纪湄,你做过这些事吗?”韦纪湄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是的!爸爸……”韦明远突然厉声道:“大丈夫立身行事,当求处处不负人了,这件事我替你决定了,今后你若亏待文姑娘一点,你就不是我的儿子。”韦纪湄面有难色,朱兰却柔声地道:“纪湄,听你爸爸的话吧。别去想环姊姊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何必自讨苦吃呢?”纪湄惊问道:“她心中有谁?”朱兰朝韦明远看了一眼道:“我无需告诉你是谁,那人可比你高明多了。”纪湄不服气道:“比我高明?还能比爸爸高明。”朱兰神秘地一笑道:“不比你爸爸高明,可也差不多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爱你的。”纪湄黯然一叹道:“难怪她不愿意理我了。”韦明远却颇为不解地望了朱兰一眼,然后沉声道:“纪湄!你可听见我的话了?”韦纪湄苦着脸道:“听见了,爸爸,我此生决不负梅姑。”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对聂无双拱手道:“夫人,这事就算定了,你该放心了吧?”聂无双的眼睛有点润湿,激动地道:“定了,虽然我用了点心机,让纪湄吃了点苦,不过那完全是为了梅儿,大侠不会怪我吧?”韦明远恭敬地道:“夫人慈母心肠,在下怎敢相怪,而且梅姑这孩子太好了,配给纪湄,只怕大委屈了她。”聂无双含笑道:“大侠别大自谦了,纪湄要是不好,梅儿怎会倾心于他,再说即使她看中了,我看不上眼,也不会费这么大事来求全了。”韦明远对纪湄喝道:“小子!文夫人为你费煞多少苦心,还不快谢谢她。”韦纪湄只好红着脸,站起身来,对聂无双拜将下去。朱兰笑着道:“叫岳母大人呀!怎么光会做磕头虫呢?”聂尤双却慈祥无限地扶起韦纪湄,回头对朱兰道:“不必了!韦夫人!孩子脸嫩,别臊着了他,还是等梅儿过了门再改口吧。”说着又抚着韦纪湄的手,柔声道:“孩子!前些日子苦了你了。”韦纪调向来都与她凶声恶气地交谈,现在听她柔声细语,觉得内心一阵激动,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其余诸人,也都觉得颇为感动。略顿片刻,朱兰才笑着揶揄他道:“又不是小孩子,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你害不害臊。”韦纪湄这才涨红着脸,低头回到座位上,低下了头,再也抬不起来。大家也被朱兰的话逗笑了,只有梅姑抬起深情万种的眸子,移他更近了一点,然后抽出身上的绢帕送了过去。小儿女们私相授受,本是极为绮旎的事,可是在梅姑做来,自然而庄严。洒脱的朱兰,居然也说不出一句开玩笑的话来。还是韦明远端起酒杯道:“且喜儿女们的事谐定,我们大家都干一杯,聊以为庆吧。”这一打破僵局,大家都把杯子举了起来,只有韦纪湄与梅姑没有动。一饮既尽,梅姑盈盈的起立侍觞,韦明远端详着她楚楚可人的神态,心中十分得意,一面以手持杯,一面长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小子!你一身俗骨,却得如此仙侣,倒是真的不负此生了。”梅姑羞上双颊,含晕目座。朱兰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没正经,这不像个老子说的话。”韦明远哈哈大笑,席上的气氛顿时融洽多了。酒过数巡,聂无双突然放下杯子,向韦明远道:“妾身一开始就已曾声明,有两件事要一烦侠驾,第一件是儿女之事,且喜得结果,现在妾身要提第二个要求了。”韦明远微愕道:“夫人尚有何事指教?”聂无双淡淡一笑道:“久闻大侠盛誉盖天下,神功通造化,今日幸得相逢,高明难再相遇,妾身自不量力,想请教几手不世绝艺。”韦明远惊道:“彼此已为儿女亲家,夫人这又是何苦来呢?聂无双道:“不过是印证一下所学,谅不至伤害到感情,妾身自知此举太属冒昧,然自先夫去世之后,大侠实为妾身所推第一人,故贸然相请,尚祈大侠能垂允所求,不吝赐教。”韦明远仍是谦逊道:“方才席间已经拜领妙着,韦某自承不如。”聂无双脸色微红道:“大侠此言若非自谦,便是讥讽了,适才两度试招,大侠举手从容,不知还保留了多少精着呢,妾身一再回请,大侠不要再拒绝了。”韦明远略一沉吟道:“就在这楼上岂非太惊世骇俗了一点?”聂无双一笑道:“不要紧,我早就把全楼包了下来,那几个仆人是我自故园携出,略知击技,大概也不会大惊小怪,再说我们也不是拼命,谅也不至将楼拆了。”韦明远见无可推辞,只得接受道:“承蒙夫人如此推重,在下若再推辞,便是太不近人情了。”聂无双见他答应了,大感兴趣,一连串的催厨房里快点上莱,大有迫不及待之意。慎修微皱眉头,轻声在韦明远耳边道:“掌门人这一场答应得大是不该,虽说并无凶险,然不论胜负,都不大有价值。”韦明远笑着低声回答道:“师兄所言极是,然我此搏却别有用意。”慎修微怔道:“什么用意?”韦明远道:“适才数度对招,师兄可曾看出她的武功来源?”慎修想了一下惊道:“对了!她的路数与你我皆有相似之处,有时还仿佛比我们所知更为精奥。”韦明远道:“这就是了,师兄请想,玄真宫的功夫不可能外流,恩师又别无传人,则她的武功来路颇堪玩味,等一下小弟尽力一搏,以窥其余。”慎修再思索了片刻道:“掌门人请多小心了,掌门人初膺重任,这第一仗可不能折了锐气。”韦明远含笑颔首,其余之人只见他们频频低语,不禁略有疑色。慎修一笑道:“失礼!失礼!方才敝师兄弟不过是商量一些小事,因与夫人无关,故以不敢大声冒读,请夫人原谅。”聂无双淡淡一笑道:“道长太见外了。”她的目光朗若秋水,充满了智慧,好似能烛照人心胸似的。慎修的脸倒不禁红了。酒菜陆续地端上来,大家饱餐一顿,因为大家都关心着等一下的一场比斗,所以席间很少谈话,闷闷的吃着。撤席之后,仆人又送上香茗,拉开桌子,空出地方,如同早已得到暗示。聂无双的脸色略见凝重,韦明远却镇定如恒。梅姑在旁见状,微微一笑道:“到底韦伯伯阅历多,在这自持的功夫上,娘就差多了。”聂无双的脸上微微一红,带笑道:“梅儿!还没过门呢,你就拆娘的台了。”梅姑娇羞状,小脚一顿道:“娘!我不来了,人家说正经的,您却拿我开玩笑。”大家都笑了起来,慎修止住笑声道:“扬州第一楼上,所见两位第一高手逞雄,贫道有点等不及了,二位开始吧。”聂无双微微一笑,徐徐起立道:“妾身有幸,恭请大侠赐教。”韦明远也忙起立一拱手道:“不敢当!夫人请指示比赛方式。”聂无双道:“楼上地方太窄,兵刃施展不开,妾身拟在掌式上求教。”韦明远含笑道:“悉听夫人之意,夫人请赐招罢。”聂无双微微一笑,素手轻抬,雪掌挟着一股香风击出。韦明远因风知力,亦以六成功力迎上,两掌相接,乍合又分,双方并无上下。聂无双微笑道:“大侠好高的眼力。”韦明远不答话,反手拂出三招,削肩,拍腰,指额,三手一式。聂无双微惊,沉身,侧躯,抡臂,式避或挡躲过,然后身形急转,若游蝶穿花,双掌亦漫天洒出。这一套掌法精妙绝伦,漫天掌影中,没有一招是虚打的,掌掌劲力绝祷,都用上了九成功力,不过她用的是柔劲,是以不曾闻得风声。韦明远仍是意态从容,他学的俱是阳刚功夫,以刚克柔,本非易事,可是他的功力已臻神人之境,是以虽是强劲,却也不带半点风声。周围之人,俱备看得呆了。二人交手了数十招,依然未分胜负,聂无双突然停下身子,一拭额上汗渍,然后喘气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妾身尚有一招,若再无功,便自认输了。”韦明远见她说得很庄重,知道这一招绝非易与,忙全身蓄劲十足,朗声道:“夫人但请施展,韦某当尽力一接。”聂无双掌心一抬,一股白蒙蒙的掌气夹着无比的寒意直涌过去。韦明远一见她的掌心,忍不住脱口呼道:“月魄神掌!”叫声中“太阳神抓”以无比的劲速发将出去。“月魄神掌”属天下至柔,至阴,至寒。“太阳神抓”为天下至刚,至阳,至热。这两段至力交接,蔚成天下第一奇观。“太阳神抓”的红光,红得的人,月晚神掌的白光白得耀眼。一边是血红的火炉,一边是雪白的冰壁,只有在冰火相接之处,发出丝丝的水气。双方僵持着,互相对望着不说一句话。旁观的人惊愕着,也不说一句话。良久,楼中被蒸起的水雾弥满了,空中却静得可以听见各人的心跳。聂无双忽将力道收去一成,白光淡了一点。韦明远也将力道收起一成,红光也淡了一点。双方慢慢地收回劲力,光芒也慢慢地黯淡下去。终于,光芒整个熄去了。“爸爸!”“娘!”韦纪湄与梅姑几乎是同时喊出口来,心中同样地充满了孺慕,骄傲与崇敬,各自走到他们的父母身畔。聂无双微叹地抚着梅姑的肩膀道:“你韦伯伯实在是天下第一奇人,娘这一身,连你父亲在内,从未服过人,今天对你韦伯伯是真心服输了。”韦明远立刻谦逊道:“夫人太过誉了,在下不过与夫人平分秋色而已。”聂无双一抬眼笑道:“大侠何必远替我留余地,我已尽了全力,大侠至少还存了一份余劲未发。”韦明远道:“在下素为男子,先天条件上,自较夫人优厚,岂可以此定上下。”聂无双笑道:“大侠此言以常情度之,或许有点道理,但在我们练武的人说来,不是太显得强词夺理吗?”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夫人词锋太锐,在下讷于言辞,自愧不如。”他这一说,无异承认适才较技时,的确是略胜一筹,不过他的态度谦卑,并未以胜者自居而已。慎修与朱兰脸上的惊态更甚,因为以他们的造诣,居然未能看出胜者谁属,足见韦明远与聂无双功力之高了。慎修激动地道:“掌门人具此神功,何患吾帮不兴。”聂无双微怔道:“妾身不知韦大侠尚是一派宗主。”韦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道:“这是师兄的意思,也为了要光大师门,推我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人。”聂无双点头道:“魑魅满世,也须要大侠这等人出来领导,一振武林,只是天龙派前所未闻,大侠怎么是第三代掌门呢?”韦明远恭敬地道:“饮水思源,在下不忘师门深恩,故尊先师天龙大侠为二代掌门,师祖天龙子为开门师祖!”聂无双惊道:“‘怎么,天龙子是你的师祖?”韦明远亦一愕道:“此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夫人莫非认识敝师祖?”聂无双肃容道:“岂只认识,他老人家是我祖父。”这个消息大突然了,使大家都惊得一怔,然而这毕竟是个好消息,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韦明远兴奋地道:“这太好了,我初见夫人之手法,即感十分熟悉,想不到果然是一家人。”聂无双欢动颜色,却又有点不信地道:“怎么祖父从未提起过他有传人呢?”韦明远道:“师祖学究天人,名心早淡,也许不愿意提起世俗纠纷,先师从他老人家习艺,却也不知他另有家人。”聂无双想了一想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他老人家也很少回家,经年行踪不定,回家之后,也不提在外面的情形,所以我们都不大清楚他的行事。”韦明远又恭敬地问道:“夫人可知师祖现在何处?”聂无双摇头道:“不清楚,自从我适人之后,他来过一次,留下一本功诀就走了,那就是我学的太阴神诀,嗣后我只听他驻节罗浮山,却一直未曾见过。”韦明远道:“假若他老人家确实是在罗浮山中,我相信总可以见得着的,琼妹已经到那儿寻找去了。”聂无双道:“祖父若然知道他尚有你这么一个传人,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尤其是成立天龙派。”韦明远却微有忧色道:“我倒不这样想,师祖生活淡泊,他恐怕不会赞成我们这样招摇的。”聂无双摇头道:“不然,祖父最后一次见我时,就叫我好好练功,将来替天下做一番事业,他自己深悔学道,弄得意气消沉,所以寄望于我,没有想到我也因早岁丧夫,雄心全无,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厚望!本来……”她说到此处,回眼一望梅姑道:“我是想把梅儿找到归宿之后,仗剑行道江湖的,现在既然大侠有此在举,我也正好可以追随左右,一效驾钝!”韦明远尚未开口,慎修已抢着道:“好极了,天龙派得夫人参加,实力将扩大一倍,必可扬名武林,蜚声江湖。”朱兰却巧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建议最好将称呼改一下,免得老是夫人,道长,大侠的缠得人弯扭死了。”聂无双鼓掌称善道:“对极了,论关系我们自然是师兄妹,可是既成正式帮派,师兄妹叫起来殊为不雅,还是请掌门人先行赐下职务,我们互称职卫吧。”韦明远谦道:“此议固是绝佳,不过夫人乃师祖嫡亲,这掌门之职,应该由夫人担任才对。”聂无双摇头道:“未亡人才疏德薄,不敢当此重任,掌门人请不必再谦谢了。”慎修也道:“再也没有更恰当的人选了,请掌门人赶快颁赐职务吧。”韦明远见再无可辞,只得道:“本帮草创,一切俱无头绪,现在我暂时委二位为左右护法之责,慎修师兄。”他声若金玉,有一种自然之威。慎修立刻恭身道:“属下在。”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左护法,更兼刑堂之责,即日赴玄真官搬取人手,然后至幽灵谷建天龙总坛,定于明年六月初一开派,邀请天下宗派前来观礼。”慎修再恭身道:“属下遵命。”韦明远又道:“文夫人。”聂无双检枉一礼肃然道:“属下候命。”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右护法,兼领巡察使之责,即日回家摒挡一切,在开坛前一月,赶至总坛协助开坛盛会。”聂无双恭声道:“属下领命。”韦明远含笑对朱兰道:“你我虽谊属夫妇,却不同一门,因此我还有一件事,不敢派你去,只好请你帮帮忙了。”朱兰含笑道:“掌门人尽管吩咐就是了。”韦明远道:“你带着湄儿,到罗浮山去,通知琼妹,请她来参加开坛大会。”朱兰道:“寻访师祖之事,就作罢了吗?”韦明远道:“能寻到师祖,就请你代为禀告一切,请示一下老人家有什么指示,若是找不到只好算了,我想师祖仙驾已是出岫白云,大概不大愿意理我们这些俗事了。”朱兰答应了,慎修却问道:“掌门人这些日子,行止如何?”韦明远道:“各派掌门有不少是我故人,因此我想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下,顺便就邀请他们来参加开坛之会。”聂无双道:“九大门派,多半式微,掌门人何忍还要屈尊前往呢?”韦明远正色道:“不然,他们尽管一颐不振,到底成立在我们之先,礼仪上我应该前去拜访他们,再说我们开宗立派,目的不在扬名,乃是为了联络天下武林,共申正义,所以我想趁开坛之机,与他们共商一下大计。”聂无双钦折无限地道:“掌门人浩然心胸,果非常人能及,属下深以执蹬为荣。”韦明远淡然一笑,略事商议,大家就分头上路了。在韦明远心目中,九大剑派,仍以少林,峨嵋,武当为主,而且少林涤尘大师与峨嵋天心神尼,跟他,跟杜素琼,都有一段不寻常的友谊,武当虽与他有芥蒂,但是为了大局计不可光顾小隙。盘算了一下,便决定了行程,先赴武当,继登少林,最后访峨嵋。他此时朗姿英发,虽已中年,望之仍三十许人,神仪内莹,风度万千。当他鞭丝帽影,逆江直上,将近鄂境之时,突然发现一个人,心中大异。此人为一头陀,身披大红袈裟,相貌狰狞,手持月牙铲刀,甚是沉重。他的记忆力绝佳,这头陀虽是变了装束,他还是可以认得出。此人赫然正是天竺神僧法印,虽然他留了长发,但是掩不住他的面貌。“这贼秃到此地来干什么?莫非碎心教的势力已发展到这儿了么?”韦明远心中狐疑,立刻掩住身形遥遥的跟在他身后。法印走到一处巨厦,毫不犹疑的就进去了。韦明远此刻的功力已超神入化,轻轻一提身,已越过高墙,而且丝毫不带声息。墙后是一片花园,韦明远立刻藉花木掩住身体,仍是盯住法印。直到他进入一所独立的小楼,韦明远才蹑足上了楼顶,用玄功轻轻的刺穿了一块瓦,向下谛视。楼中陈设几案,东方未明正起立相迎道:“大师回来了,这次可探准了?”法印放下铲刀,欣然道:“探准了,这次我装着在门口化缘,直到那妇人出来布施,我仔细地审视了一下,确定她身上必定生有此物。”东方未明道:“这东西真有如此神奇吗?”法印道:“当然了,我自幼遍览奇书,发现了这东西之后,曾千方百计的搜求过,却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在这儿却遇上了。”东方未明不解道:“为什么此物如此难求呢?”法印道:“此物所生之处,必须是一个性欲特别强烈的妇人,然而她的节操又必须十分坚贞,更须要旷至十年之久,那股戾气凝结,才化生此物。”东方未明摇头叹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法印道:“当然了,我在天竺数十年也未曾遇见一次,天竺虽有奇淫的女人,然而却少烈妇,这是因为我们的习俗不甚注重贞操之故。”东方未明道:“大师确知此物能克制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吗?”法印颇有把握地道:“没问题,仗此物练成阴掌,乃天下至阴之最,韦明远‘太阳神抓’再厉害,也抵不住它一击。”东方未明喜道:“既有如此神效,大师为什么还不立刻设法取来?”法印微笑道:“没有如此简单,今晚我们先将那妇人掳来,最好先测试一下,等到确知有那东西,明日才能依法取出。”东方未明问道:“要如何测试?”法印一笑道:“现在先让你闷一会儿,晚间自然明白。”东方未明摇头道:““大师真会卖关子。”法印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韦明远在屋上听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二人闹些什么鬼,本来他想下去向他们追问碎心人的下落,经此一来,他倒反而忍住了,看看他们晚上会玩什么把戏。飘身离开了那座大厦,随便寻个客店住下,等到夜深,他又折了回去。小楼上已是灯火通明,可是法印不在,只有东方未明一人在不安地徘徊着。韦明远知道法印必是外出掳人未归,遂在屋上耐心地等待着。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灯影一闪,法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东方未明接上去道:“回来了?这里面就是?”法印点点头,东方未明解开包袱,里面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略具姿色的昏睡妇人。东方未明不信地道:“就是这么一个妇人?”法印笑道:“你不要看不起她,这平庸的妇人,身上却藏着绝世奇珍,等我略加一试,便知端的。”说完在身上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拍开她的下颚,塞了进去。东方未明问道:“大师给她吃的是什么?”法印凝视着那妇人,头也不回地道:“春药。”东方未明大惊;但是看见法印神色凝重,不便再问。那妇人服下药丸之后,面色转红,身体略起扭动,法印动手去解她的衣服。东方未明凛然变色道:“你想做什么?”法印道:“你放心,洒家绝不会犯色戒,而且我也没有这个胆子,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东方未明忍住性子,站在旁边看他动作。韦明远本来以为法印会凌辱那妇人的,心中大怒,后来见了法印及东方未明的神情才安下心来。法印将那妇人的衣服皆脱除以后,略一审视以后,欣然道:“行了,她春情已动,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东方未明道:“她昏睡不醒,如何测试法?”法印道:“这如何能令她清醒,我不是说过了吗?此妇节烈异常,若是她一醒来,见状必是大为暴怒,戾气一散,那东西便毫无神效了。”说完在门口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应声蹿来一条巨獒!东方未明又是大怒道:“大师原来是要用狗来试验,这如何使得?”法印道:“你放心好了,这妇人若是受一点损伤,我拿命去赔她。”由于妇人受春药的刺激,体内起了一种自然的活动,空气中也洋溢着一股腥臊之气味,法印一皱眉头道:“我们且到一旁看吧。”东方未明将信将疑地被他扯至一旁。那条巨獒受了腥臊的吸引,鼻子在空中跃了几下,然后一直走至妇人身前。妇人的春情似乎发动已极,虽因穴道受制,仍在作轻微的扭动。那巨獒又嗅了一会,突然人立而起,扑在妇人身上。韦明远在屋顶,眼看这妇人将要受畜牲的凌辱,义愤填胸,正想出手解救。谁知那巨獒身体刚一接触,立刻惨叫了一声,胯下血流如注,痛得直蹦直跳。法印突发一掌,将巨獒击毙,然后抱过一条被褥,将妇人裸露的身体盖上。东方未明却咋舌道:“厉害!厉害!我简直无法相信。”法印得意地大笑道:“我说如何?这东西名叫‘女贞’,乃是禀阴极戾气而生,遇阳立挫,韦明远的‘太阳神抓’,这下子可有克星了。”东方未明道:“既然如此,大师何不立即取出?”法印含笑道:“不行,时机未到,取出也是无用,而且取之不慎,害了这妇人的性命,再要找一个,可是大难特难了。”东方未明道:“有这么严重吗?”法印道;“是的,这‘女贞’在她体中,极耗精力,若不取出的话,她不出五年,必将耗尽精力而死,所以我们此举算是救她的命呢。”屋上的韦明远本来想即刻下去的,听见此言,心中不禁一动,又停住了。东方未明再问道:“何时方可取出呢?”法印笑道:“老兄真是健忘,日间我不是说过吗,要等到明天中午。”东方未明摇头笑道:“我大概是兴奋得糊涂了。”韦明远知道今夜已不会有什么事了,像一只矫捷狐狸,轻轻一纵,便冲开苍茫的夜色去了。第二天快到中午之际,法印与东方未明便十分忙碌地布置一切。日丽中天。巨厦深门紧闭,花园的草地上横着一张睡榻,榻上一个裸妇。暖洋洋的日光晒在她的身上,照着她倦慵的睡态,这该是多么撩人的姿势啊。可是在她对面的法印与东方未明,却满头大汗,全无一丝欣赏的心情。等有片刻,法印轻轻道:“差不多了,等一下我得手之后,兄台立即将此妇移开,使它的气息不能相通,免得又被它逸回。”东方未明点头道:“我懂得,大师快下手吧。”法印神色凝重地在身旁盆中取出一枝铁钗,然后将事先预备好的牛肉钩上,再在牛肉上涂了一点猪油,缓缓的移近妇人的下体,来回去晃动着。晃了一下,他的手突然朝前一探,又猛力朝后一抽。东方未明不敢怠慢,双手端起睡榻,连同裸妇一齐飞身向一旁纵去,直到纵出十数丈远,他才停下身子,早有仆从将睡榻接下。东方未明迫不及待地又回转来,急问道:“大师怎么样了?”法印用手朝盆中一指,满是兴奋之状。东方未明低头一看,只见盆中蠕蠕的游动着一条两寸多长的东西。这东西形状如蚕,周身作肉赤色,无足,无目,惟有头前口中,长着一对利牙,发出暗乌色光辉。东方未明指着利牙道:“昨天晚上咬断狗势的!就是这东西吗?”法印点头道:“是的!昨天你老兄还怀疑咱家有不轨企图,咱家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想受这种宫刑呀。”语毕二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完,二人倏然住口,因为他们发现,身畔忽地多出一人。这人正是他们念念不忘,除之而后快的“太阳神抓”韦明远。法印与东方未明面如死灰,呐呐的说不出话。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负手踱步,走至盆边看了一下,笑道:“就凭这么一条虫子,就可以抵抗我的‘太阳神抓’吗?”法印呐呐道:“韦明远,你……你想干什么?”韦明远一转身,神色凛然地道:“以你们掳掠节妇的行为,我昨天晚上就想处死你们,不过想到你们救她一命,所以我才容你们活到现在。”东方未明满脸惶恐地道:“你……你都知道了?”韦明远负手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现在若是杀了你们,你们必定以为我怕你们练成阴掌来对付我,因此我索性给你们一个机会,这阴掌练成需时若干?”法印呐呐道:“差不多要三年……”韦明远爽然道:“我就给你们三年。”——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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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风涛
第四章 雪海双凶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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