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寒山寺的钟声依然一下下地,敲在离人的心上。这些钟声对于韦明远尤其具有特殊的意义。他第一个恋人萧湄,就在这儿削发为尼,然后经过缠绵的一夕,将功力与武技转注给他以后,阒然长逝。他第一个妻子吴湘如湘儿,在这儿领着萧湄的孩子,寂寞地等待着他的归来,而且也在这儿结束她短暂一生。姑苏是他伤心的旧地,可是他心中,此刻又被焦急代替了哀伤,接连地两个孩子的失踪,扰乱了他的心神。朱兰怀着歉疚的心情,以乞怜而又自谴的语调,在诉说着她如何发现韦纪湄与杜念远先后离去的经过……韦明远听得顿足长叹道:“这些孩子真烦人,把他们找回去了,我每人给他们一顿重的!”杜素琼斜睬了他一眼,先是浅浅一笑,继而轻轻一叹道:“全跑了也好,免得老是要我们操心……”韦明远亦是长叹无语,朱兰却着急地道:“山主!明远!咱们还是赶快想法子找他们回来吧!这三个孩子功夫虽强,阅历可实在太差,要是让江湖人知道是咱们的孩子,他们就有罪受了。”杜素琼忽而轻松地一笑道:“让他们受罪也好,这些个小鬼,情牵孽缠,是该吃点苦……”韦明远惊道:“情牵孽缠?他们都还是孩子呀。”朱兰的脸上也浮起不信之色,杜素琼依然微笑道:“你们两个人呀,一个是不管事,一个是专心只顾照应孩子看不见事,以为他们永远都是牙牙学语,依人乞怜的孩子吗?”韦明远道:“我晓得他们是长大了一点儿,可是我仍然不懂情牵孽缠这句话。”杜秦琼平静地道:“念远心心念念的不忘湄弟弟,纪湄口口声声只要环姊姊,这些我冷眼旁观,全都了然于胸,只是想不到小环那妮子人小鬼大,爱上了天下第一奇男子……”说完望着韦明远朗声大笑起来。韦明远听得一皱眉头,回首望见朱兰与赵大均以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不由得讪讪的更不是味起来。朱兰犹自将信未信地道:“山主!您说的是真的,这……不太可能吧?”杜素琼面容一正道:“我几时说过瞎话,不信你问他自己。”朱兰移过目光,望着韦明远欲言又止。她虽已奉命与韦明远结为夫妻,可是在她心中,韦明远永远像神一般的高高在上,只有杜素琼可堪匹对,她自己不容有一丝侮蔑之心。韦明远长叹一声道:“我在教小环的时候,也许为着她师父的关系,对她多注意了一点……”杜素琼浅浅一笑道:“岂止多注意一点,简直就是有所偏爱。”韦明远着急道:“就是我对她多用一点心,也完全是顾念到萧湄的一番情意,这孩子怎么可以想得那么多。”杜素琼听罢,默然良久才道:“你只顾传艺,却忽略了一个女孩子的成长,远在三年前,她已经不再是依人膝下,笑语承欢的孩子了。”韦明远道:“琼妹!你既然早有所觉,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杜素琼突地一笑道:“我怎么好意思对小孩子吃醋!”韦明远急得一跺脚道:“琼妹……你……”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杜素琼脸含浅笑也是不做声,还是朱兰急声道:“山主!明远!咱们别去研究那些了,这三个孩子都跑了,最重要的是想个办法赶快把他们找回来。”韦明远恨得双手一摊道:“死生有命,祸福在天,由他们去吧。”杜素琼轻轻一笑道:“念远我倒不在乎,不过纪湄与小环……”韦明远道:“你都看得开,我难道还在乎……”杜素琼斜眼一瞥道:“念远有一半是属于任共弃的,所以我不在乎,纪湄跟小环又不同了,一个是萧湄的亲生骨肉,一个是她心爱的弟子,因人思人,你不该说那种话。”她说得非常正经,毫无一丝私情在内,韦明远倒是无言可答,低头长叹不已,倒是朱兰出声道:“别再多说了,咱们还是分头找一下吧。”韦明远道:“人海茫茫,别弄得孩子找不到,连大人也弄散了!”杜素琼淡淡地道:“你对聚散之事倒看得很重。”韦明远等接着道:“你不看重?”杜素琼道:“是的!我对于人生聚散无常,早就看开了,只要我内心已有所寄托,聚也好,散也好,这些人世的感情已不能扰乱我了。”韦明远面有钦容道:“琼妹!到底你比我想得透彻。”杜素琼淡淡一笑,脱口长吟道:“聚也无形,散也无形,人生几度见月明?爱也关心,恨也关心,无挂无碍一身轻。”韦明远触动豪兴,跟着道:“对!无挂无碍一身轻,琼妹!兰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何必为他们操心呢?还是趁着这大好夜色,我们一登姑苏台,对景怀古,遣此良宵吧。”杜素琼微笑不语,朱兰却忧形于色道:“我没有你们想得开,我觉得还是该去找他们一下。”语毕珠泪潸潜然欲滴,憋在一旁的赵大也突然发话道:“对的!还是去找他们一下吧,老赵一生嗜酒若命,可是自从三个孩子丢了之后,俺连一口都不想喝了……”这粗莽的汉子说着居然也有些哽咽的样子。大家默然半晌,韦明远突然长叹一声道:“也好!找他们吧。真正要做到无挂无碍,谈何容易。”朱兰面现歉容道:“好极了!明远!谢谢你。”韦明远略有诧色道:“你谢我做什么?”朱兰诚恳地道:“虽然他们都不是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总觉得你与山主都是为了我而去找他们的,因此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你的谢意。”韦明远摇摇头,觉得对这些女人愈来愈不了解了。杜素琼仍是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情道:“既是要找他们,当然以分头为佳,现在我们正好有四个人,每人奔一方向,不论碰上那一个,一定要把他们拖回梵净山去。”赵大立刻面有难色地道:“俺可不行!这三位小魔王,哪一个都比俺强,就是真叫俺找到了,俺也没有本事把他们拖回去。”杜素琼笑道:“赵大!你那金刚不坏身法不是已经练成了吗?拼着挨两下重的,我不相信你会制不了他们三个小鬼。”赵大噘着嘴道:“俺倒不是怕挨揍,俺就是不敢,那三个魔王都是鬼精灵,赵大吃够了他们的亏,俺可实在惹不起他们!”韦明远虽是满腹心事,倒也被他逗笑了,莞尔道:“西边是梵净山,那条路不必找了,你跟着我往正北罢,琼妹往南,咱们一路找过去,不过……”杜素琼望着他道:“你还有什么为难的?”韦明远道:“天地茫茫,永无止境,难道我们一辈子找不到,就一辈子不回头了?”杜素琼想了一下道:“此一顾虑有道理。这样吧,我们以半年为期,大家各自慢慢找出去,半年以后,大家都兼程赶回梵净山。”朱兰蹙眉道:“我当然希望能把他们全找到,可是地方这么大,半年之期,似乎太短一点。”韦明远毅然地道:“就这样决定了!找他们半年,咱们人事已尽,问心无愧,即使找不到,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其余之人闻言,俱都默然。顷刻,天已黎明,晨光熹微中,四人分作三拨,各自出发去了。韦明远带着赵大,启程直向北行,一个貌赛子都,风度翩跹,一个身似韦驮,威武凛凛,二人极不相称,但是“太阳神”韦明远的名头在江湖上大响亮了,因此纵然赵大的长相怪异,他跟在韦明远身后,却无人敢对他多看一眼。一路上更有许多江湖人,与韦明远曾有一面之识的,闻风前来问候,韦明远一一谦礼相待,同时也向他们打听一下三个孩子的下落,结果却很失望,因为这三个人虽是家学渊源,技艺非凡,却从未在江湖上露面,因此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走了十几天,道听途说,尽是一些捕风捉影之谈,韦明远显得十分焦躁,这一日二人已将进冀鲁交界之处,天色渐暗,赵大遥指一处酒招道:“韦爷!今天走了一天,尽应酬那些胡说八道的混蛋,实在愁闷得紧,咱们上前面那小店里去浇浇愁如何?”韦明远望着他的馋相,满肚子的气都消了道:“赵大!你的酒虫又在作怪了,你怎知道酒能浇愁呢?”赵大讪然一笑道:“那是念远教俺的,‘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去休’!”韦明远忍住了笑道:“念远真是那样教你的吗?”赵大红着脸道:“她原来是教俺‘借酒浇愁愁更愁’!俺认为实在没道理,老赵只要一罐下肚,管保满天愁云,化为乌有,所以改了两个字。”韦明远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过,自从念远他们跑了之后,你连酒都不想喝了吗?怎么今天又改了腔?”赵大扭怩了一下道:“以前俺确实是那副德性,但自从遇到韦爷与山主之后,俺就不急了。”韦明远奇道:“这是为什么呢?”赵大庄重地道:“俺深信韦爷与山主一定会把他们找到的,因此俺又想喝酒了。”他本是浑人,不解虚伪作态,因此他的理由虽不充分,韦明远却全无怀疑,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信任使人惭愧,现在我自己倒失去信心了。”赵大道:“韦爷当年许多事情,俺也曾听人说过,韦爷虽然吃过许多苦,每次都能化凶为吉,因此俺相信韦爷是一次也不会失望的。”韦明远见他说得很是恳切,心中倒有点感动,不由道:“谢谢你了!赵大,这一阵子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就让你喝个痛快吧!”赵大高兴得咧开大嘴,抢先跑了,韦明远笑着摇摇头,跟在他身后进了酒店,二人遂找了一副座头,叫了酒菜,吃喝起来。赵大埋头痛饮,十分快活,韦明远却忧闷在心,手捧一杯苦酒,望着难以下咽。酒店中生意十分清淡,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仅只有一个老者在对窗独酌。红日衔山,彩霞满天,那红光照进窗子,映在那老者苍凉的脸上,显得另有一种凄苦的意味。韦明远瞧在眼内,心想这老者必定也是一位历尽人世沧桑的伤心人,所以脸上的神情那等落寞,心里对他很是同情。老者喝了两杯闷酒,对着夕阳叹道:“相思心成灰,思儿令人老……”语调枯涩,竟是一字一泪!韦明远触动心思,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不禁陪着他叹了一声。赵大正吃喝得高兴,看见韦明远那等样子,大是扫兴,可是他不敢对韦明远发作,迁怒到那老人身上,忍不住对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那老人恍若未觉,继续摇着花白的头,悲吟道:“游子永不归,谁念寂寞家中,倚阁白发……红颜逝如水,当怜断魂天涯,泪湿青衫……”声调凄苦,竟令人几至泪下。韦明远骤觉这老人的身世凄悲,几乎想为他一哭。赵大已忍无可忍,猛然一拍桌子,起立骂道:“你这老狗头,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说什么相思红颜,你真要想老婆,该一个人偷偷的想去,在这酒店里呼天抢地,败了老子酒兴。”韦明远方想喝止,那老人却忽地站起来道:“老夫一人自言自语,干你这浑蛋甚事,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就滚远些。”赵大的性子何等暴烈,怎能受他这种辱骂,一跳而起,抨袖就想上前,不想那老人动作如风,冲过去劈手就给他一巴掌。赵大在梵净山习艺不下数十载,身手何等了得,可是这一掌居然没躲开,啪的一声,挨个正着。更惊人的是这老人手力奇重,赵大皮坚肉厚,又练就了金刚身法,也被这一掌打得退出好几步。韦明远本来是想拦阻赵大的,及见赵大反被他打出了几步,心中一动,干脆退至一边,袖手不理此事。赵大挨打之后,如何肯甘心,一面握起碗大的铁拳,一面厉叫道:“直娘贼,老杀才,你居然敢动手打人,大爷不一拳捶扁你,大爷就是你孙子。”老人见一掌仅把赵大打退了几步,丝毫无伤,不禁亦是一怔,略一迟疑之际,赵大的铁拳已凌厉而至。不闪不躲,赵大的拳刚一挨体,他身上的衣服突然充气而鼓起来,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这一拳老人仅晃了一晃,而赵大已杀猪似的叫起来。原来他的拳触及老者的衣服,如同击上一堵铜墙,若非钢筋铁骨,这只手腕可就报销了。他正痛得咧嘴大呼,那老者倏地底下扫出一腿,赵大铁塔般的身体,推金跌玉地倒了下来。老者顺手一带,另一掌又拍上他的左肩,虽将他的跌势扶住,却又将赵大反摔出寻丈开外,站着发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不出色的瘟老头子,居然有那么深的功力。老人跨前一步,寒着脸道:“你能承得起我第一掌,总算还不错,所以我第二掌留点分寸,没有让你变成个残废,赶快向老夫道歉,我就饶了你的死罪。”赵大哪里肯忍这口气,大声叫道:“老杀才,直娘贼,凭你也打得过我赵大爷,你打了我两掌,踢了我一脚,大爷总要揍你回来才甘心。”说着又举起拳头,老者毫无所怯地站着,夷然地望着他。赵大挥拳再至,将要及身,想起刚才的教训,突然又住了手。老人鄙弃地道:“蠢牛!你不是要打回去吗,我连手都不回,你尽管动手吧。”赵大迟疑地未敢下手,韦明远却在一旁心惊异常,这老人身手之高,远较他所有会见过的高手为高。赵大想了一下,叫道:“老杀才,我当然要打你,不过你刚才所用的功夫叫什么名字?”老人冷冷一笑道:“蠢牛,我这‘混元一气功’,天下无人认得,谅你……”刚说到一半,赵大突地一拳击去,拳风凛烈,将老人打得全身直动。原来这浑人粗中有细,发现刚才老人在挨打之际,连神鼓气,所以才那么厉害,他故意逗老人说话,吐气之际,突然发招,老人无法仓淬凝气,果然被打得心血浮动,略受微伤。赵大一招得势,哈哈大笑道:“老杀才,你这个混无一气功叫做‘癫虾蛤’功,一说话就泄了气。”’老者微一调息,才平复下去。他的脸上泛起怒色道:“蠢牛,你居然敢使诡计弄人,这下子你可死定了。”说完并指点来,赵大仗着金刚身法,不避不让,反手挥拳击向老者门面。这傻人有傻聪明,他试出那混元一气功,必须借物使力,老人的脸上一无所掩,功力行不到,因此动拳攻去。老人果然不敢碰,借进为退,硬生生的将来势撤回!赵大又得意了,大声道:“老杀才,大爷一眼就看出你的毛病,你老骡子脸上没有东酉挡住,蛤虾功可使不出来了,你等着,大爷非打回那一巴掌。”韦明远听赵大的骂声倒不禁好笑,这老人的脸拉得长长的,一脸苦相,他正想不出像什么,赵大虽浑,这一句骡子脸倒是形容尽至。老人的长脸上突地泛上一层杀意,阴沉沉地道:“蠢牛,你自寻死路。”语毕身形一飘,疾若闪电,依然伸指,直点他的后背。赵大吃亏在身体不够灵便,老人动作又快,他无法可躲,只好硬受一指。指尚未到,指风泛体生疼,赵大刚觉得不妙,斜刺地人影一闪,撞来一股劲力,将他推出好几尺。他刚被推出,老人指已点到,直接点向那后来之人,那人手腕一翻,翻指相迎。老人见状,长脸微惊,又收手缩回,收指之跃,尤是令人惊异。赵大回头一看,见斜里推他之人,正是韦明远,感激地道:“韦爷!谢谢你救了我,那老杀才的一指是什么?我恐怕受不了吧。”韦明远面色隆重地道:“你当然受不了,那是‘搜魂指’!”赵大骇得一吐舌头,老人却面现惊奇地道:“小子!你怎么懂得名称?”韦明远道:“我若不懂名称,刚才你为什么要收招。”老者本来怀疑韦明远的指法与他十分相像,但是不敢确定,为了慎重起见,才撤回招式,现在听了韦明远的话,才知道面前这年青人果然也练成了‘搜魂指’,深幸方才不曾硬拼,否则恐怕要闹个两败俱伤。韦明远却沉着脸道:“初时见老丈独自悲吟,以为老文伤心人别有怀抱,私心对老丈十分同情,不想老丈乃是一个横暴残忍之徒,我这随从虽然出言不逊,冒犯了老丈,老丈却也不该随便即用毒手相向。”老人的长脸上浮起一阵寒霜,厉声道:“那浑人皮坚肉厚,我若不用‘搜魂指’,如何能收拾得了他。”韦明远怒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制他于死地?”老人道:“老夫为人宗旨有两种人必杀无赦。”韦明远问道:“哪两种人?”老人道:“一种是冒犯我的人,还有一种是同情我的人,今天你们二人每人犯一次,因此你们必死无救。”韦明远怒道:“岂有此理,杀死冒犯你的人,犹自可说,你口诵悲歌,侧隐之心,人皆有之,若是同情你的人也要杀,岂不是太不讲理?”老人道:“正是,冒犯我之人有时尚可一怒。同情我的人,却非杀不可,老夫名叫碎心人……”韦明远奇道:“你可是生下来就叫此名?”老人摇头道:“不!原先我当然另外有个名字,可是那个名字令我受了许多痛苦,我遂弃而不用,更名碎心人,我心已碎,我就要碎尽天下人之心。”韦明远发觉这个老人简直有些发疯,遂正言斥责他道:“胡说!碎你心者一二人,岂可移恨于天下之人。”碎心人道:“块脔如鼎,一二人可恨,则天下皆可恨,尤其是同情我之人。”韦明远大声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即使有一两个人对你不好,值得你恨,然同情你之人,乃是对你良善的人,如何也可恨?”碎心人道:“那些同情我的人不但骗去了我的感情,也骗了我的珍宝,将我创伤的心,割得更支离破碎,因此我发誓,凡是对我表同情之人,我非杀死他不可。”韦明远现在约略已知道这老人愤世嫉俗的原因,觉得他虽然过于偏激,但也不无理由,遂耐心地解释道:“我不否认世上确有坏人,但是好人更多,你当年受了什么刺激,不妨说出来,也许我可以指出你的错误,使你改变一下观念。”谁想碎心人不闻此言还好,一闻此言,竞如同一只疯虎似的直扑过来,身法诡异,招式毒辣,似乎一心要把韦明远置于死地,方能称心。韦明远一面招架,一面惊心,他此刻之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可是要对付目前这个老人,尚感十分吃力。二人激战至二十余招,每一招无论攻守,都是至奥的上乘武学,赵大在旁瞧得目瞪口呆,他只知尊敬韦明远,那完全因为杜素琼之故,今日见他与这碎心人交手,自然而然萌起一阵衷心的敬意,在一旁高声地叫道:“韦爷!俺今天可服您了,从此以后,您就是要俺下河变王八,俺也不皱眉头。”韦明远一心只顾打斗,没有回答他的话。可是那老人却突地劈出一招,叫道:“且慢!”韦明远愕然住手,不解何故。碎心人却回头对赵大道:“我们现在尚未分出胜负,可是以你看来,我们哪一方会胜?”赵大满怀信心地道:“当然是韦爷了。”碎心人不服气地道:“你怎可断定,从你口气听来,你以前并不知他武功深浅吧。”赵大道:“是的!今天俺是第一次看见韦爷施展,可是俺相信韦爷一定会赢的。”碎心人道:“你何以为凭?”赵大道:“什么也不凭,韦爷虽是我的主人,虽然他刚才救过我一次,这些都不是令我敬服的原因。”碎心人急道:“我就是要知道那原因,我一生始终在想,为什么我常受人欺骗哄瞒陷害,而没有一个人死心塌地的尊敬我。”赵大道:“这很简单,韦爷在与你比斗时,你们的招式一样地奥秘,可是韦爷每一招都给你留下三分余地。”碎心人不服气道:“他不留三分余地,也不见得能伤得着我。”赵大道:“对的!韦爷并非故意给你留三分余地,而是在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地表现出来,这就是他伟大的地方,这是天生的气质,并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会具有的!”碎心人想了一下,点头道:“有点道理,今天他对我生出同情之心,我也觉得很自然,一点不像别人同情我那样令我反感,也罢!今天我就破个例,不杀你们二人吧。”赵大怒声道:“想杀你也杀不了。”碎心人也大声道:“杀得了我也不杀,再见!我要走了。”韦明远见他拔腿要走,忙道:“老丈,且慢!”碎心人立定脚步道:“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韦明远诚恳地道:“我还是方才的那句话,老丈何不将过去之事,告诉我一遍,尤其是那两个欺骗老丈之人,老丈说出来,或许我能代老丈寻访一下。”碎心人迟疑了一下道:“往事重提,徒乱人意,我受了他们的陷害,被困在一所山洞中,整整有四十年之久,直到不久之前,我才脱困而出,那两个人却不知去向了。”韦明远道:“看老丈的功夫,那二人亦必是练武之人,老丈说出来,在下也许有个耳闻。”碎心人望着韦明远道:“小子!你功夫不坏,看来你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气。”韦明远谦逊一笑,赵大却骄傲地道:“韦爷外号‘太阳神’,十几年前已名满江湖,现在更是宇内无双第一奇人!”碎心人摇了摇头道:“我四十年未曾履足江湖了,四十年前我也不太在江湖走动,这些事我不太清楚。”说完忽然以怀疑的眼光望着韦明远道:“不对呀!小子,瞧你现在最多二十几岁,十多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在江湖上享有盛名?”韦明远微笑道:“在下今年已经四十岁了……”碎心人不信道:“四十岁?小子!你别唬人!四十岁是这个样子?除非你吃了仙丹。”韦明远仍是含笑道:“老丈说对了一半,在下虽未服过仙丹,却服了一颗师门遗宝驻颜丹……”他才说至此处,碎心人脸色大变道:“什么?驻颜丹,小子!你再说一遍?”韦明远虽觉他神色有异,仍是坦然地道:“是的!驻颜丹与拈花玉手,夺命黄蜂合称为天香三宝,俱是我师母天香娘子的遗物。”碎心人的脸色大变,怔了一阵,徐徐地道:“你师母……那天香娘子她叫什么名字?”韦明远愈来愈觉奇怪,但还是据实回答道:“在下从未听师父说过,而且也未便动问,江湖上只传说天香娘子,从无人道过她老人家的名宇!”碎心人再接一句问道:“那么你师父叫什么?”韦明远笑道:“先师隐居幽灵谷,早岁人称天龙大侠……”碎心人突然暴怒地道:“我只问他叫什么名字,谁爱听那些罗嗦……”韦明远觉得这老儿的态度怪得出奇,只好耐着性子道:“先师姓姬,讳子洛……”碎心人一脸厉容道:“你说先师,莫非他们都死了?”韦明远道:“是的!师母先行西游,先师伉俪情深,待将技艺传我之后,亦自动殉情,相继幽灵师母于地下………碎心人突地抢天长啸,声音极是哀痛,仿佛骤闻最悲哀讯息,痛泪直流。韦明远惊问道:“前辈莫非与先师有旧?”他见碎心人突然伤心痛哭起来,以为他与姬子洛必有交情,念及师门深思,所以语调亦温和谦恭多了。碎心人却仰天是一阵气愤狂笑,眼中依然泪水汪然,良久始厉声道:“姬子洛,陈艺华,你们这一对狗男女,骗去了我的东西,陷害了我四十年,怎么就一死了之了!你们死得太早了,叫我怎么不伤心啊……”叫完又啊啊大哭起来。韦明远听得莫名其妙,却又似有点明白地问道:“老丈所说陷害你之人,会是先师夫妇?”碎心人拭泪狂呼道:“是的!不是那对狗男女还有何人?天香娘子陈艺华,她是个最无耻的淫妇,天龙大侠姬子洛,他是个最卑劣的恶徒,大不长眼,怎么不让他们活得久一点,让我能手刃他们,把他们的心剜得粉碎……”韦明远愤怒填膺,亦大声道:“你胡说,我师父师母,岂是那种人?”碎心人哭了一阵,现已开始镇静下来,闻言冷冷一笑道:“一点不假,陈艺华原本是我的妻子,可是她却偷姘了姬子洛,姬子洛原来是我的朋友,可是他却夺去了我的妻子,他们两个人更假惺惺地瞒着我,最后被我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居然联手对付我,将我打落深谷,我在谷底的一个洞中埋首四十年,方才练成绝艺,矢志要向他们报仇。”韦明远见他说得极是逼肖,几乎要相信了,但是立刻又反驳道:“胡说!我虽未见过师母,却见过她的石像,像她那样天姿国色,如何会嫁给你这种形貌狞狰之人。”碎心人的脸上浮起一阵极为复杂的情绪道:“你爱信不信,你所说的天香三宝,就是我给天香娘子的聘礼,而且她确实跟我拜堂成亲过。”韦明远笑道:“我不相信。”碎心人道:“你不信也得信,这是事实。”韦明远道:“事实讲究证据。”碎心人道:“你要什么证据?”韦明远道:“人证!物证!你信口胡说,怎足令人取信?”碎心人想了一下道:“年代太久了,一切物证都湮灭了,假如你一定要找,我可以提出一项,那就是驻颜丹的配方,那是我家的传家秘方。”韦明远将信将疑地道:“你即使能再造驻颜丹,亦不能令人相信你的话。”碎心人再想了一下道:“物证既不足受信,只有人证了,我与陈艺华结婚三载,生下了一个儿子,他若未死,今年也该有四十几岁了,你若能找到他,一切自可得到解答。”韦明远心中渐渐开始动摇地道:“师尊生前跟我谈过许多事,怎么丝毫未尝提及这一点?”碎心人冷笑道:“那是他的丑事,怎会向你道及?”韦明远沉声道:“事实尚未确定之前,不许你诬蔑我的师尊!”碎心人点头道:“好!我暂时不骂他,你可以去寻访一下我的儿子,找到了他你就无话可说了。”韦明远已微现痛苦之状道:“你儿子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到哪里去可以找到他。”碎心人黯然道:“我受陷害之时,他才三岁,人事不知,陈艺华绝不会让他再冠我之姓,因此我无需告诉你他的名宇,至于哪里去找,我约略可以透露一点,不过也不能确定,你可以到关外一个名叫周村的地方去问问看,但愿他仍活着在那里!”韦明远脸色突然一变道:“那么你是姓周了,你的名字叫周正。”碎心人脸色大变道:“周正…不!不是我!周正早死了,我叫碎心人,我心已碎,有友不义,有妻不贞,我的心怎能不碎,我的人怎能不死?”姬子洛在传艺之际,曾经告诉过韦明远,说他有一个童年的游伴,名叫周正,二人感情十分融洽,他当时叙述之际,脸容微变,韦明远亦未在意,现在由这碎心人的神色来看,他必是周正无疑,前后印证,韦明远几乎要相信了,他心中充满着矛盾与痛苦,极力希望它不是事实……碎心人长叹一声道:“四十年未见,我亦不知我那儿子会成什么样子,不过他鼻心有一颗黑痣,那是他不贞的母亲所遗留的,这记号总不会随时日而改变。”韦明远心中又是一动,他在初见杜素琼之际,也见到了天香娘子的石像,鼻心正有一颗黑痣。韦明远一时心血激动地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碎心人徐徐一叹道:“说之徒增烦恼,我实在不愿提起。”韦明远又茫然了,半晌之后,忽然地又问道:“若你所说是真,你已知我是天龙传人,为何不想报仇?”碎心人突地大笑道:“问得好!老实说,我本有杀死你之意,可是我立刻改变了主意,第一、我发现你的功夫并不在我之下,杀你颇为不易,第二、我想你既是姬子洛的弟子,而且颇有正义感,我只要告诉你这件事,就可以毁了你,毁了你比杀你更令人痛快……”他说到得意之处,厉声长笑,那笑声若令常人闻之,几可碎心裂胆。韦明远愤然作色道:“我本来对你尚有一丝好感,现在已荡然无存矣。”碎心人厉笑道:“我不要你的好感,我只想杀掉你,因为你对我表同情之后,我心中居然无法萌起杀你之念,这令我担心,我自脱困之后,未及半月,即已杀了二十余人,俱是为了要对我表示怜悯之人,奇怪的是我竟不敢杀你……我一定要毁掉你先使你那股慑人的气质溃掉,你便与常人无异,斯时杀你与否,其权在我而不在你了。”韦明远听完这番话,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赵大突然大声道:“呸!韦爷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会因这点小事而改变他的气质。”韦明远憬然而悟道:“谢谢你!赵大!不是你提醒,我几乎迷失了自己!咱们走吧。”赵大答应一声,跟在他后面待发。碎心人道:“你此去何处?”韦明远朗声道:“我这次来,本为找我的儿子以及另两个女孩子,现在既然发生这事,我当然以师门为重,现在我就赶到关外去,希望能找到一二知道内情之人,为我师父及师母洗刷一下。”碎心人道:“假若你发现他们确实做过这些事,又待如何?”韦明远庄容道:“我师父师母,举世誉为无双侠侣,即使他们那样做了,也必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我若发现他们真要做了那些事,我一定会找出他们所以如此做的原因。”碎心人略感意外地道:“即使你能找到原因,须知众口铄金,我若此刻对武林道宣布你师父师母的当年丑事,江湖人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韦明远道:“随便他们信谁的,我但求问心无愧而已。”碎心人道:“假若你师父真做过错事呢?你还那样尊敬他吗?”韦明远此时智堂明朗,神情坚决地道:“一日为师,终生如父,纵然聚九州之铁,铸错于我师父一身,亦不会稍变我对他老人家半点仰慕之忱。”碎心人怒道:“他哪一点能令你如此心折?”韦明远朗然道:“恩师挟天下无双绝技,却能为了坚贞不渝的爱情,埋首幽灵谷,然后从容就死,只此一端看来,他老人家断不会做出卑劣之事。”碎心人尖声叫道:“那他为何那样对我?”韦明远道:“这也许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也许是你的误会,我在未明真相以前,无以答覆你!”说完率着赵大,掉头不顾而去。走了几步,他突又站住道:“我尚有一事未明。”碎心人道:“除了要我重述当年旧事外,任何问题我都愿回答你。”韦明远道:“最先我听你所讲的悲歌,好像你胸中满怀思子之情……”碎心人凄然道:“是的!父子之情乃人类之天性,尤其到了我这般年龄更是难免。”韦明远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到关外去走一趟?”碎心人长叹道:“此地不堪重游,此景不堪重见,我这颗破碎的心,已不能再受打击了。”韦明远:“伤心之地重临,固是难堪之事,但若能与你的儿子重逢,亦未尝不是一件喜事,忧喜参半,我认为你值得一试!”碎心人摇头道:“不!我不能去,我心中虽是想去,实在又不敢去。”韦明远不解道:“这我就不懂了。”碎心人凄惶地道:“我被困深洞之中,只有两种力量在支持着我,一种是仇恨,一种是爱,仇者已死,早年人事变幻,爱者不可知,假若我这一去,得不到儿子的消息,我这一生什么都完了……”韦明远道:“那么你愿意永远在空洞的希望中摸索?”碎心人道:“这又不然,所以我叫你去,希望你能带个确信给我。”韦明远略一思索,毅然道:“此去关外不远,最多一个月,我必定回来给你一个讯息。”碎心人道:“好!一个月后,我准在燕京城外妙峰山上候驾。”韦明远默然一拱手,与赵大回头绝尘而去。碎心人望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也摇头叹息地走了。片刻之后,酒肆的后院钻出两个人,却是胡子玉与东方未明。眇目断足的胡子玉,挂着一双钢腿,兴奋地大笑道:“好收获!好收获!神龙不见首尾的姬子洛,想不到会有这一段波折,韦明远啊韦明远,只要有这么一个碎心人在,我敢担保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了……”光阴弹指即过,又是新月如钩。韦明远与赵大脸色凝重地步上妙峰山,这山并不高,然而奇峰挺拔,丽景大成。山上有舍身崖,据云若是有人虔心礼佛,在神前许愿,然后从崖上跳下去,不但不会丧生,反而得偿所愿。官府有鉴于此,特设禁令,不许民众随便登山,所以除了香期之外,这儿经常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韦明远与赵大一步步地朝上迈去,步伐沉重,本来这一点山路对他们说来,应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么是什么阻住了他们的脚程呢?是内心沉重的负担。他们甚至于怕登这座山峰。自从上次遇碎心人后,韦明远的心中即充满了矛盾。碎心人的叙述情恳意挚,应该不是在说,天龙姬子洛的朗星亮月风标,也不像是个谋人妻子的无耻之徒。这中间孰是孰非呢?他只有去一探究竟了。可是他带回来的是什么呢?是一个难以启口的讯息。慢慢的终于爬上峰头了,那一个个峻奇巍拔的山峰,在新月婉约的柔光中,好像都成一头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二人来至峰顶,先等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一丝声息。韦明远先低声道:“碎心人!老丈,你来了没有?”峰头寂然如故,只有宿鸟偶起,风振树梢。韦明远等一下忍不住再放大了一点声音:“碎心人,周老先生,晚辈应约前来……”一言未毕,身后顿感劲风迫体。基于一种本能,他向旁边一闪,避过了无声无息的一招偷袭。刚一定神,发现那偷袭之人竟是与他们邀约的碎心人。此刻他满脸都是愤急之容,白发散乱,已陷入半疯狂状态,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又自猛扑过来。韦明远见他一言不发,即自出招猛攻,心中微有所觉,遂抖起精神,连拆数招,然后猛力一拳,将他震开数步,攻势微遏,随即大喝道:“我准时应约前来,原是为向你报告消息而来,你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打一通,这算是什么意思?”碎心人目毗发竖,厉声道:“小狗才,你……你跟师父是一块料,凶残,奸狠,无恶不作……”韦明远微怒道:“你怎么出口就伤人?”碎心人大叫道:“我骂你还算客气的,我恨不能一掌劈死你,将你击为肉泥,方称我心。”韦明远微惊道:“你为什么恨我如此深?”碎心人流着泪道:“你粉碎了我在人世仅有的希望,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怨仇?”韦明远微有了然,不由怒道:“你这人不讲理,我是一片诚意,给你送消息来,虽然我带给你的不是好消息,可是咎不在我,你怎能迁怪于我?”碎心人道:“你要带给我的是什么消息?”韦明远略一迟疑道:“当然是有关你儿子的。”碎心人咬着牙道:“我儿子怎么样了。”韦明远略有困难地道:“很是抱歉,我不知道,因为我到达周村,那里已成一片废墟……”碎心人突然地插口道:“在你到达的前一大,刚好一把劫火,烧掉了整个村子,举村之人,死无瞧类,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对也不对?”韦明远惊道:“是的,你怎么全知道了……莫非你跟在我身后去的?”碎心人大叫道:“我真恨我没有跟着你前去,我若跟着去了,岂容作逞施这种阴谋。”韦明远又惊又气,亦是大声道:“你最好把话说明白点,谁逞施阴谋?”碎心人流着泪狂呼道:“你!当然是你了,你先滥施屠杀,然后一把火,一切证据都湮没了,好狠毒的手段,好完美的计划,姬子洛,你真收得好徒弟……”韦明远气结道:“你……你简直是个血口喷人的老混蛋。”碎心人受了辱骂,并不生气,反而狂笑道:“人全死光了,地方也亮平了,姬子洛当年的丑事也一笔勾尽了,小暴徒,你比你师父还要厉害上十分。”韦明远大声道:“碎心人,告诉你!火不是我放的,我赶到那里之时,已经是那个样子,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令你相信,但我说的是真话。”碎心人惨笑道:“你没有放火,那么是天火了,小子!你说谎话的技术够高了,只可惜事前没把事情先打听明白。”韦明远口气微缓道:“什么事情?”碎心人道:“周村约摸有四十几户人家,每个人都会武艺,而且都不太差,若是天火的话,不管来得多么突然,总不可能会死得一个不剩,除非是……”韦明远接口道:“除非是有人先去动了手脚,是吗?你不想想,就算是我与赵大两个人出手,也不可能把一两百人,杀得一个不剩。”碎心人冷笑道:“你有的是狐群狗党……”韦明远大怒道:“老糊涂!你也该打听打听,韦某生平参加过大小几十次战斗,哪一回是我找过帮手的。”碎心人一愕道:“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韦明远道:“我只看见火场,余烬尚红,可见为时并不太久,不过我无法确定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是以不能作任何猜测。”他这十年在梵净山静修,养成一种正大磊落的风标,因此他这一凛然发话,竟使碎心人无法不信。沉默半晌,碎心人哺哺道:“这事不会有别人知道的,那日在酒店只有我们三人!”韦明远心中又是一动道:“这也很难说!隔墙有耳……”碎心人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在我们分手之后,多久才到周村?”韦明远略一盘算道:“我那时心急如焚,大约在第十一天上赶到。”碎心人也算了一下变色道:“这事再也赖不到别人头上,那儿离周村迢迢千余里,即使有别人听见了,以你的速度而论,绝不能赶在你前面。”韦明远静静的思索了一下,发现碎心人的这一问题确有道理,不过如此一来,他将陷身于百口莫辩的境地中了。静静的思索中,他开始分析这件事,第一:周村不可能无故失火,而且村中连一个活口都不留。第二:这把火刚好发生于他到达之先,很明显的,目的是在阻止他探访任何有关姬子洛与天香娘子的旧事。第三:周村一村人,俱韵武技,杀之非易,而且绝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为,这些人所以要如此做,就是要激起他与碎心人的仇怨。第四:这件事知者甚少,尤其是碎心人,刚刚脱困,他还没有机会将这件事传闻出去,那么这嫁祸之人是谁呢?他正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亮,向面前呆立的碎心人道:“你既未前去,可是我来到此地之前,显然你已知道周村所发生的事了……”碎心人点头道:“是的!还在三天前,就有人通知我了。”韦明远点头道:“你埋首四十年,刚刚出世,并无故人,怎么会有人认识你,而且将周村的事变告诉你呢?”碎心人略一迟疑道:“这不晓得,不过报信的人对我并无恶意。”韦明远接着问道:“你怎知并无恶意,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碎心人道:“这我没有看清楚,三日前我正在燕京市集上闲逛,不知何时有人在我怀中揣了一张字条……”韦明远道:“我可以看看那张字条吗?”碎心人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韦明远接着一看,条上很简单:“周村已成鬼域,令郎亦上鬼录,主事者为天龙门人,恐阁下为谎言所惑,故先函相告。韦明远一看字迹,已了然于胸,静静地将宇条递回道:“我已知道这批人是谁了,杀人放火,嫁祸于我,恐怕都是他们所为。”碎心人不信道:“他们是谁?”韦明远道:“其余的人我不清楚,但是铁扇赛诸葛却绝对有份。”碎心人道:“我不认识这人,他干吗要屠我全村,杀死我的儿子?”韦明远道:“他们虽不认识你,却与我有仇,也许他们知道你的武功足与我匹敌,所以做下这些事,激起你与我拼命……”碎心人想了一下道:“我相信这事非你所为,可是我依然要找你拼命。”韦明远奇道:“这是何故?”碎心人戟指着他道:“若不是你,周村现在无恙,我儿子也不会死,这些事虽不是你所为,归根结底,你实难辞其咎。”韦明远歉疚地道:“这事我很抱歉,但是我们若一拼命,势必两败俱伤,岂不正中那暗中相害之人的心意,令郎遭害之怨,也永远不得昭雪了。”碎心人想了一下,脸上现出为难的样子。韦明远乃再继续道:“因此我们不如先将那些凶手找出来,再谈你我之间的隙怨。”碎心人面色一动,似有允意,忽而天空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一支鸣镝,笔直地飞过来,对着碎心人射去。碎心人伸手一捞,接在掌中,发现它只是一枝特制的长箭,箭杆上又绑着一张字条,赵大朝着发箭的方向就要追过去。韦明远将他喝住道:“别追了,这又是胡子玉弄的鬼,他利用‘鬼斧神工’东方未明的技巧,一定在这儿安下了管窥地听等设备,我们的行动,他都清清楚楚,这枝箭是在数里外用机弩射来的,你上哪去找人,只不知他字条上又掏了什么鬼?”此时碎心人已藉着月色将字条读出道:“前言乃相激耳,周村遭焚,令郎无恙,若欲知其下落,速杀面前之人。”韦明远静静地听完了,两眼注视着碎心人道:“你大概要找我拼命了?”碎心人激动地道:“我只有这一路,别无选择余地。”韦明远平静地作了一个手势道:“好吧!我若不是尚有许多事未完,一定将性命奉上,成全你们父子重逢,也免得这些人老是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边。”碎心人轻轻地道:“我若杀死了你,见到了我的儿子,我一定帮你报仇,替你杀死那些人,因为发现我也有些钦佩你起来了。”韦明远淡淡一笑道:“你若能杀死我,也许可以见到令郎,但你绝无法替我报仇,而且还得时时小心提防暗算,这些人之所以要杀我,并无深仇大怨,只是我的功夫在他们之上,使他们无法在天下得逞而已。”碎心人闻言一呆,韦明远再笑道:“动手吧!令郎在他们手中,你若不动手,他们不知会给他受多少苦呢。”碎心人脸色一变,伸手徐徐推了过来。韦明远见这一招来势虽缓,所包含的范围却使人无法趋避,遂运足功力,反掌倒推回去,两掌相接,双方各退一步。碎心人钦服地道:“你年岁不大,功力实在不错,我四十年苦练,竟无法胜得了你,方才那一招‘八方风雨’,曾耗了我十年光阴,以为无人能解,你却能硬接下来。”韦明远徐徐笑道:“这不过遇合罢了,若不是一个故人教了我方才那一招,我的确无法接下来。”碎心人道:“你那一招叫什么?”韦明远道:“那是一招守势,叫做‘岱狱永峙’。”碎心人点头道:“不错!千万年风雨侵蚀,那巍巍泰山,凡自不曾动得分毫,你那故人是谁,能想出这一招。”这一式实是萧湄所遗秘笈上的一招绝学,想到萧湄,韦明远心头难禁一阵刺痛,只见他微微焦躁地道:“她已经死了,说也无益,咱们还是快些解决了吧,远处的朋友恐怕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说完运掌如飞,直攻上去。碎心人亦是凝神抡臂,或攻或守,顷刻之间,二人已互换了四十余招,都是平分秋色,难决胜负。碎心人忽而大叫道:“好!年青人,你真不错,若不是为了我儿子,我实在不想跟你拼命。”语毕掌势突变,忽前忽后,诡异非常,每一招所指的部位都是要害,而且出招之速,亦常在人意料之外。韦明远抱元守一,聚精会神地应付着,但己不像方才那么从容了。赵大在一旁看得心中大惊道:“韦爷!您快用煞手吧!您可不能失手,别忘了咱们还要去找孩子呢!”他的叫声使韦明远一疏神,胸前挨了一掌,虽然他躲开了要害,虽然他练了不坏身法,可是这一掌也打得他心神受震,连连后退。碎心人凝神举手,又追了上来,口中喃喃道:“抱歉得很,为了儿子,我非杀你不可。”劲风直涌过来,韦明远只得又闪了开去,可是肩头又挨着了一点,扫得脚步踉跄。碎心人不敢怠慢,横里再抡一掌,这一招更是怪异,迫得他无地再避。韦明远一咬牙,双手猛翻,纵身一跃,掌心血红。惊天动地的太阳神抓又使了出来。碎心人的掌心若受火的,纵然是他功力超人,也禁受不起。一声惨嚎,身躯被击得向后直飞,到了一丈多远才掉落下来。两只掌心被击得乌黑,呻吟不止。韦明远走过去,歉然道:“我实在不愿伤你,可是不这样我势必丧生在你的掌下。”碎心人抬起头来,微弱地道:“不怪你,好霸道的功夫,年青人,这是什么功夫?”韦明远肃然地道:“这是太阳神抓,乃先师天龙大侠所授。”碎心人突地大叫道:“姬子洛!怎么我处处都不如你……”叫声未毕,人已晕厥过去。韦明远虽然觉得他这最后的一句话很堪玩味,可是对于姬子洛当年之事,这老头儿不肯说,周村的人己死,亦无从问讯,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赵大上前翻翻碎心人的眼皮道:“韦爷!这人还没有死,要不要我补他一掌?”韦明远大喝道:“胡说!我们怎可做这些乘人之危的事。”赵大道:“他若不死,必会被胡子玉等人利用,韦爷也许不怕,可是梵净山的人可挡不了,再者您的师父天龙大侠之事,也会传扬出去了。”韦明远厉声道:“由他张扬去,我相信我师父绝不会做卑劣之事,我想尽方法,也要将当年的隐秘查明,公诸天下,至于胡子玉要利用他,那是没有办法之事。”说着在身上摸出一颗疗伤之药,托开他的牙齿,喂了下去,然后开始为他推拿顺气到血归经!同时在数里之外,有几个人废然地放下手中竹筒。天竺神僧法印长叹道:“这老头儿的功力已经算是绝顶了,怎么仍是敌不过‘太阳神抓’,当真这韦明远已是天下无敌了吗?”胡子玉脸色凝重,想了一下对东方未明道:“贤弟!你打听来的消息可靠?”东方未明道:“周村之人都知道这回事,而且确知他是在玄真宫,只是不知玄真宫在何处。”胡子玉一言不发,拿起身旁纸笔,写道:“欲知天龙旧事,有一人可询,此人现在海南五指山巅玄真宫中……”东方未明惊道:“胡兄!你怎知玄真宫在海南五指山上?”胡子玉得意地一笑道:“此事数之天下,恐怕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尚是在数十年前偶然得知。”天竺神僧法印道:“这玄真宫是什么情形,胡兄可得一告否?”胡子玉道:“玄真宫中的人都是全真派道士,全宫规定只有一百零八人,若死去一个,便须派人下山物色凑满,我昔年有一故人之子,便是被他们物色中了,可是那孩子不肯前去,便被他们点了五阴绝脉而死。”法印惊道:“五阴绝脉,那是最厉害的功夫,这玄真宫中的人都会武功?”胡子玉道:“岂但会,而且都高明之至,不过他们除了要补充人数之外,不准离宫,所以与世无争,不为人所知。”东方未明道:“我们正可以藉天龙旧事来打击韦明远,胡兄为何反而告诉他确实消息?”胡子玉道:“我不但要告诉韦明远,而且还要设法通知此刻正在东途的杜素琼,令她也赶了去。”东方未明道:“我实在不懂胡兄的腹内妙计?”胡子玉得意地一笑道:“我还遗漏了一点未尝说明,你们自然不懂。”法印催促道:“胡兄快说出来吧,别把人间死了!”胡子玉眨着独眼道:“那玄真宫最忌外人前去,韦明远与杜素琼若去了,一定会与宫中之人冲突起来,他二人功夫再高,依我的猜测,恐亦难逃杀身之危。”法印钦佩道:“胡见不但见闻博知,更兼神机妙算,贫袖深庆得与胡兄相交。”胡子玉却摇头道:“我计谋虽精,但是算计韦明远,却从无一次成功,这小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暗中若有神助,这一回但愿不再落空,不过我们仍须作再一步准备。”东方未明急问道:“还要作什么准备?”胡子玉抚着白须道:“韦明远的儿子,杜素琼的徒儿,萧湄的女儿,听说都跑了出来,我们还得帮帮他们的忙,将这三个小家伙找到。”法印又不解了,疑问道:“帮他们的忙?我但愿他们永远找不到。”胡子玉道:“找到了他们,我自然有法子将他们制服,即使韦明远能从玄真宫脱身归来,我仍要利用这三个小家伙为饵,将他哄入圈套。”法印拍手道:一妙!妙!胡兄岂止是赛诸葛,真孔明亦不如也。”胡子玉微微一笑,将字条又绑上一枝长箭,搭人机弩。“唆”的一声!那枝长箭又掠破夜空而去!“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韦明远正在渡海的船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夜空,不禁感慨系之,轻吟起玉溪生的诗句,心中万头千绪,不知从何理起。赵大在他身旁,眨着大眼道:“韦爷!这两句诗念远也曾教过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懂。”韦明远微微一叹道:“那嫦娥偷服灵药,破月飞升,以为从此可以永绝人寰,长享仙福,可是广寒寂寂,那种岁月也是很难过,所以对着碧海青天,夜夜此心……”赵大想了一下道:“那广寒宫中可有酒喝?”韦明远一笑道:“赵大!你真是个酒鬼,仙宫中玉液琼桨,从不匮乏,不过甘食醇脂,怎能解得心中之忧愁。”赵大摇头道:“俺就不信,每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再喝,有啥可忧之事?”韦明远含笑道:“这一路行来,我从未禁止你喝酒,怎么你还是唉声叹气的?”赵大脸一红道:“俺是在想念远,那孩子一向娇生惯养的,这一跑出来,不知她要多受罪呢?”韦明远道:“这就是了,美满不能忘忧,像你这种胸无城府的人,都做不到心中无挂,更何况是神仙呢?”赵大道:“这就不对了,俺本来就是凡人,所以脱不掉胸心牵挂,那嫦娥既是仙人,就该比我想得开,否则她哪还配称什么神仙。”韦明远想了一下,笑着道:“真有你的,这下子我竟没话说了,不过仙境难求,佛难求,这碌碌尘世上,就没有六根清净之人,那遥遥天庭,想来也不会有无挂无碍之仙。”赵大道:“这话俺又不同意,你看咱们山主,就是六根清净,无挂无碍,念远丢了,连俺都急坏了,她还是没事人一样。”韦明远道:“她若不在心,她为什么要去找呢?”赵大道:“那是您跟兰姑娘逼着去的,她自己才不会放在心上呢,以前还有一次,念远被他爸爸带走了,还是大家跪下来求她去找回来,好像念远不是她的女儿似的。”韦明远听后,微叹一口气道:“你们山主对念远确能做到不动心的程度,可是对于我,她就无法不闻不问了,若是她知道我们这次渡海出去,千方百计,我相信她也会不顾一切赶来的。”赵大尚未开口,身后忽然有人轻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虽然你说得我那么痴情,但也足见你了解我的深刻。”二人猛吃一惊,连忙回头一看,简直无法相信他们的眼睛。杜素琼一身素衣,绰约如仙的站在那里。赵大连连用手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才怪声大叫道:“山主,真是您,您别是神仙吧!怎么一眨眼就出来了呢?”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我比你们先到海边,这只船是我买的,水手是我雇的,为了就是要送你们到海南去,憋了两三天,我还是忍不住出来见你们。”韦明远一收脸上的诧态释然道:“琼妹!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你眼,幸好我没有背后骂你。”杜素琼浅笑道:“你说错了,不是你的一举一动都漏不过我,而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没有漏过胡子玉。”韦明远神色一变道:“胡子玉!又是那老狐狸?”杜素琼道:“当然是他了,他想出办法,支使你到海南去,岂会放过我,我真想不到他是怎么找到我的。”韦明远一叹道:“你信不信!也许梵净山他进不去,只要我们一离山,无时不在他的监视之中。”海南又名琼岛,隔琼州海峡,与粤地相望,海行若遇顺风,三四日可抵。岛上原有土著,日黎人,近海之处,汉黎杂居,已经开化了。内岛深山之处,居人犹停于茹毛饮血之纪,生性剽悍,一般行商人等,视为畏途,因此山中虽盛产各种珍贵药材、金沙以及其他资源,仍罕有人问津。韦明远、杜素琼与赵大一行三人,弃舟登岸之后,遥望五指山高插云表,五座山峰或长或短,确是颇像人手。他们四处打听玄真宫的下落,却得不到一丝消息——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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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章 节中有节枝外有枝
第三章 江湖风涛
第四章 雪海双凶
第五章 幽灵谷之谜
第六章 崆峒双剑之死
第七章 忍辱偷生却为何
第八章 初运神抓惩凶魔
第九章 幽灵谷群豪陈尸
第十章 波诡云谲辩亦难
第十一章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第十二章 无猜曲是断肠声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
第十五章 绝尘而去
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忆当年
第十七章 悔不当初留春住
第十八章 徒劳往返
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第二十章 舍己耘人俱永诀
第二十一章 九疑云又现 魂兮归来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上鬼 红尘世中人
第二十三章 聚散本无形 月明几度
第二十四章 侠士情深 远洋访天龙旧事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旧恨 添一段新仇
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
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
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长相绝
第二十九章 凭虚御空有异兽 仗义诛邪赖神功
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痴人说梦已三生
第三十一章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风中暴客
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
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示免惆怅是清狂
第三十五章 四皓来雪山 双剑下金陵
第三十六章 杀气之地作阵云
第三十七章 国色无双
第三十八章 远路应悲春梦知 残宵犹得珠泪斑
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阵
第四十章 人生不满百 而怀千古忧
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两语 郎情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处情无限 爱至切时爱万能
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无忌时
第四十四章 拳击山河动 掌震鬼神惊
第四十五章 不到黄河不死心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杀人须彻
第四十七章 异峰迭起后 节外又生枝
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第四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第五十章 雪地困龙男 岂容相轻侮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满 青史几番春梦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动 诡测数语情海涛
第五十三章 镜里朱额都变尽 有旧情可记
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
第五十五章 别有离奇事
第五十六章 古洞惊魅影 寒地发怪声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堪提
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惊
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
第六十一章 神功发生死之际
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
第六十三章 铸错无心 留尘间恨事
第六十四章 绝室经唱
第六十五章 梦断今宵孤舟远 愁重江干新月明
第六十六章 见死非不救 全义惟舍生
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第六十八章 血肉横飞
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
第七十章 蛇穴余生
第七十一章 生死历劫
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万千
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红粉 黄土埋孽枭
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几度夕阳红
第七十五章 凌云剑气创厉魅
第七十六章 一别音容俱非非
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七十八章 片刻成正果 血雨腥风满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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