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冲天声音愈去愈远,终至完全消逝。静静的黄山,静静的始信峰上,只有几只苍鹰在云空中翱翔,也惟那几声鹰映,偶而冲破了峰顶的寂寞。韦明远与杜囊琼仍是屏息躲在石壁缝中,因为站久了,他的腿伤开始在隐隐作痛。起初因为处身于生死毫发之际,使他暂时忘记了痛楚,现在危险一过,腿上的伤痛开始侵袭他了。他很想挪动一下身子,使自己舒服一点,然而杜素琼靠得他那么近,她洁白秀脑上洋溢着神圣的光辉,使他感到即使是无意碰她一下,也是件冒渎的事。所以他只有咬紧了牙根,强忍住那阵椎心挫骨的痛楚,而疼痛却愈来愈厉害。虽是稍具寒意的深秋,虽然他身上的衣衫是那样地单薄,可是他的额上,却滚着豆大的汗珠,身体也因强忍着痛楚而起一阵轻微的颤抖。杜素琼是背对着他的,却由于接触太近,仍可以感受到他的颤动,猛一回头,发现他满头的汗珠,禁不佳芳容失色,急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莫不是哪儿不舒服?”韦明远倔强地摇摇头,一串汗水似雨珠般地滚落,然而他受他的腿却禁不住地挪动了一下。韦明远的人本轩昂,虽是轻轻的一抬腿,膝盖已触上杜素琼的臀部,慌得他立刻又把腿放下。杜素琼被他碰得心中一动,不过她知韦明远甚深,明白绝非故意轻薄,而且她冰雪聪明,由韦明远移脚的动作上,立刻想到他的腿伤,呀然惊道:“该死,我忘记你的腿了,旧伤未愈,再加上刚才番拼命,又添新创,难为你怎么受得了!那老魔头大概走远了,我们出去吧!”韦明远感激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杖素琼掠开草蔓,先钻了出去,四下看了一遍,然后回头向着壁缝点手招呼道:“老魔头的却去远了,师兄,你出来吧!”韦明远答应了一声,也跟着出来,才走了两三步,禁不住一阵奇痛彻心,啊呀一声,跌倒下来,晕原过去。杜素琼连忙过去将他扶起,一试脉息尚在跳动,晓得他不过是急痛攻心,并无大碍。当下也顾不得嫌疑,盘腿坐下,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慢地为他推拿着。良久,韦明远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枕在杜素琼的腿上,她美丽的脸上有着忧戚,她清亮的阵子中,有着焦虑,连忙挺腰想要坐起,口中呐呐地道:“师妹!这如何使得,这太唐突你了!”杜素琼的玉颜上飞过一阵羞红,但立刻就消淡了,换以一种湛然的神光,庄容地道:“师兄,别动!你腿伤未愈!体力消耗过多,应该好好休息一阵。武林儿女,但教此心朗月明,何必为一些俗套所拘呢!”韦明远将要坐起的身子,也为她的纤手轻按下去,感彻心脾,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呐呐地:“师妹,我,我……”杜素琼却以她的罗袖,为他揩拭头上的汗迹,脸上满是怜借心早驻,以前只是因为有一个萧调的关系,勉强地抑制使,这一次揭穿了假“幽灵”的真面目后,生死历劫,自然而然地使他们溶合成一体,不知不觉间,将感情流露出来了。韦明远听见她的话后,心神起了一阵强烈的震颤,抬眼望她,发现那大眼眶中饱含着两泡泪水。刹那间,他们都忘记了身在何处,只是希望天永不老,树恒长青,此生再不分离。月到中天。那一脉银光普照大地,仿佛是一盏明灯,映着相互偎依的一双俪影。若非在始信峰头,这将是银红小搂,红烛增辉,金兽添香的一幅绝妙人间旖旋风光图。韦明远在所山居的小室中,也在杜素琼的细心照料下休养了十几天,直到他的腿伤完全康复.他们才联挟下了黄山,江湖上已如鼎沸地传播着许多大事。邪派中有数高手之一,“欧阳老怪”陈尸黄山花溪之畔,而且是死在自己独门暗器丧门钉下,这当然是韦明远自己的杰作,他讨之一笑,内心还颇为欣慰。“三绝先生”公冶拙,“五湖龙王”萧之羽,“酒丐”施桶,“玉龙”龙倚天,“滇南一风”冷翠,虽然死在“幽灵谷”中,却非“幽灵”所为,杀人者乃是“长白派”“自鹰”白冲天。这的确令人不可思议。白冲天不过是个二流角色,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功力,可是白冲天自己作了解释:“幽灵”姬子洛早已死了,他冒了“幽灵”之名做了不少大事,现在自认已可天下无敌,不必再借死人装幌子,并有天下至宝“拈花玉手”为凭。臣服长白,尊白冲天为武林盟主,否则将以兵械相见。白冲天还宣布了一件事。“天香三宝”中的其他两样东西:“夺命黄蜂”与“驻颜丹”的下落,举世唯有一人得知,那人即“铁肩赛诸葛”胡子五,砂一目,瘸一腿,若有人知其下落而擒得此人,送往“长白”总坛,可任“长白”副帮主之位,权倾天下。韦明远与杜素琼二人打听得这些事情之后,内心骇异的程度,简直无法想象。白冲天所以敢明目张胆地这样做,显然是知道自己功力减退,“太阳神抓”无法发挥全力,奈何不了他!想到今后武林,劫难无限,不禁废然长叹!仗素琼却手托香腮,思索了半天才道:“师兄,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韦明远奇怪道:“琼妹,你对我思重如山,情高于天,即使你骂我都可以,还有什么事情不该说的?”杜素琼的脸红了一下,白他一眼,才慢慢地道:“方今武林高手,在你心目中还称得起份量的有几人?”韦明远略加思索后道:“‘峨嵋’清心师太及七宝寺中的那位老掸师俱已身故,剩下的尚有‘武当’耆宿无为道长,‘终南’掌门吕无愁,‘崆峒’‘追风剑’孔依萍……”顿了一下又道:“邪派中‘雪海双凶’‘玄冰怪叟’司徒水乐,‘雪花龙婆’谢青琼也可以算一份!”杜素琼笑道:“师哥!你怎么妄自菲薄,‘幽灵’姬子洛前辈的唯一传人,‘飞环铁剑震中州’韦太快的独子。您‘太阳神’韦小侠难道比他们差劲不成!”韦明远对她开玩笑替自己取了个“太阳神”的绰号,小国得苦笑一下,然后才长叹道:“我若功力不减了三成,凭‘太阳神抓’之威,或许还可以脐身高手之列,现在是不谈了,倒是你,‘天香五女’杖察琼足可以当高手之誉而无愧!”杜素琼浅笑着欠身道:“愚钝之具,蒲柳之姿,那里敢当玉女清誉,少侠虽为褒我,恐将遭知人不明之议……”她尚未说完已笑得花枝乱颤。书明远也陪着笑了一会,才正色道:“琼妹你到底要对我说些什么?我相情绝不是仅为我取一个‘太阳神’的外号吧!”杜素琼止住了笑道:“好!现在说正经的!你所指的那些人物中,有谁堪当白冲天‘拈花五手’全力一击!”韦明远沉思有顷,始微摇头叹道:“没有!这些人不会高过‘清心师太’及‘木房大师’之师叔,他们都遭了毒手,其他人都毋庸置议!但我确信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白冲天绝非今世第一高手……我只要恢复了功力,我就可以对付他!”杜素琼蛾眉微盛道:“此言诚然不假,然行百里者半九十,阁下所失三成功力,若依仗时间修复,势非十年甘载不可,而此一段时间之内,阁下所谓天外之天,人上之人又蹈光隐晦,不愿出头,任凭白冲天为非作恶,半年之后,正派武林中已无瞧类矣,那时即使杀白冲天人能济天下否,况水涨船也高,安知悠悠卜载,白冲天能”无进境。斯时‘太阳神抓’,必能克制白冲天乎?小女子才疏学陋,见未能及此,乞夫子道其详,小女子虚心正容,洗耳恭聆雅训杜素琼还待说下去,却为韦明远举手拦住,急道:“琼妹,别开玩笑,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快说吧,别再呕得人难受了……照你这么说来,自冲天是根本没有办法对付他了!天心渺渺,实在令人莫测……”杜索琼连忙道:“且慢怨天尤人!我再问你,你现在的功力,打一个普通人有困难吗?”韦明远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照内心所想,老实地回答道:“这当然没有问题,然则无怨无仇,我打他作甚?”杜素琼继续道:“这且不管,你再说,打十人行吗?”韦明远不明她意向何在,只是点头以示答复。杜素琼却不放松,紧接着道:“千万人则又如何?”韦明远笑着摇头道:“人非木石,血肉之躯,总有个精疲力竭之时,力敌百人之后,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能要了我的命!”杜素琼两手一拍道:“这就是了!即使具霸王拔山之勇,也架不住人多,刚区区一个白冲天,又何足惧哉!”韦明远了然地道:“原来你的意思是要我会同天下高手,共取白冲天。不行……这太不像个英雄所为了!”杜素琼冷笑一声道:“真正的英雄但知有人,不知有我,这才是豪杰胸襟。白冲天已经在江湖上留下无数血雨腥风,你一定要尽个人的力量去杀死他,才像是除害了!”韦明远理屈辞穷,沉吟半天道:“那么我该联合哪些人呢?”杜素琼道:“你刚才不是将方今的高手都数过了吗?这些人若是联起手来,白冲天纵是项羽再世,也难逃该下之围!”韦明远作色地道:“连‘雪海双凶’也在内?”杜素琼亦是凛然地道:“当然!除害与家仇孰轻孰重?你是个明白人,相信用不着我这个女流之辈来多作饶舌了!”韦明远见她脸上已浮起一层不预之色,心中觉得很是对她不起,连忙作揖道:“琼妹!你不要这么说,始信峰头,若不是仗着你的慧心巧智,我早已遭了毒手!对你的心机,我只有佩服,以后一切都听你的好不好?”杜素琼一掠秀发笑道:“我也不是要你什么都听我,只是有购时候,你为人过于方正忠厚,这固然是一种美德,但是处身在遍地荆棘的江湖,就不免要吃亏了!”计议已定,两人就开始商量行程。正派中人,请他们联手荡魔,正是帮助他们免受长白派的吞并,当然不成问题,比较困难的是“雪海双凶”,撇开宿怨不谈,就以他们平日行事,能否与正派中人联手尚不在可知之数!所以他们决定先去找“雪海双凶”。然此二人行踪无定,茫茫人海,寻找起来,是真谈何容易。二人只好一面走,一面打听。此事只能在暗中进行,若是明目张胆,又怕白冲天闻讯赶来加害,如此辗转月余,全无半点讯息。然而武林中又传出噩耗,离长白最近的关东“参帮”领袖莫长春,举家人口,连同门下十二个弟子,在一夜之间,为人屠杀殆尽,血地上大书:“不服者死!”四个大宇,方法笔迹,与“飞鹰”袭逸及“花溪隐侠”檀清风满门遇害,如出一辙。这一来大家算是真正地相信了白冲天的厉害。武当掌门松目亲传武林帖,广邀各派齐集武昌黄鹤楼一商。杜素琼对韦明远道:“师哥,我们漫无目的找‘雪海双凶’,无异大海捞针,不如到黄鹤楼一行,看看他们商量些什么对策!”韦明远自是赞成,两人遂取道直向湖楚而来。越大别山、过麻城,在十一月中旬,他们到达黄赃,预计再有两日光景,就可到达武昌,赶上黄鹤楼上大会。两人在黄赃城中找了一家店房,略事休息,随即叫了饭菜,正在用膳之际,忽然店伙计引了一个年轻武士进来!韦明远见来人器宇轩昂,眉目间正气昂然,断定他是正派门下,连忙抱拳起立。不想来人冷冷地一拱手问道:“台端可是‘幽灵’姬者前辈传韦明远见人家不但道出他的来历,而且语气颇为不深,心中十分奇怪!口里仍是很和气地道:“正是,不知兄台何以认得敝师兄妹贱名?”那人见他们承认了,脑上更浮起一层鄙夷之色,冷然地道:“幸会!幸会!在下‘点苍’弟子吴云龙,今日为敝门中一点事,特来向二位要一份公道!”韦明远一听这年轻人竟是‘点苍’第二代高手,与他兄长吴云麟,妹子吴云风合称为‘三灵’,颇负侠誉,忙道:“原来是吴二侠,久仰!久仰!令兄及令妹好!”他原是一片真心的问候,不想吴云龙将脸一沉,怒形于色,以悲愤的声音大声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故意装糊涂?”韦明远满头雾水,莫名其妙地道:“在下与贤昆仲家未谋面,却是仰慕得紧,吴二侠此话,但不知是由问说起……”吴云龙哈哈长笑,悲声道:“‘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在武林中是何等尊崇,却收了你们这两个不长进的弟子,泉下若有知,死当不瞑目!”韦明远被他一再相激,不由也薄有怒意道:“吴兄,在下因你乃名门弟子,一再相敬,阁下若再是如此出盲不逊,休怪我要不客气了!”吴云龙冷然道:“台端不必假仁假义,吴氏兄妹武功纵然不济,‘点苍三灵’却非贪生怕死之辈,家兄武功不如你,杀了他也没有关系,却不应该残了他四肢,又割了他的舌头……”韦明远一听,知道又是误会了,惊奇地道:“兄弟与社姑娘养疴于黄山始信蜂中,最近才闻讯前来参与黄鹤楼大会,与贤昆仲索无宿怨,吴大侠遭遇了什么,我们丝毫都不知情……”吴云龙冷笑地道:“我奇怪你们有本领做那种人神共愤的惨吴云龙储一个神情悲愤的玄衣女子越众而出,不问可知,她是“三灵”中的小妹妹吴云风。吴云龙厉声高叫道:“韦明远贼子,仗素琼贱婶,血债血还,你们还等什么!今日不叫你们溅血此地,就是我吴某人毕命当场!”杜素琼被他贼子、贱婶骂得心头人起,然也不去理他,只是环眼一顾四周,冷然道:“不知诸位中可有‘点苍’掌门人玉驾?”音调铿锵,声若金玉,吴云龙为之一怔,片刻之后,才再以鄙夷之神态,讪然道:“掌门人是何等尊贵身份,岂会轻易与你们卑劣贼子见面,你放心,任是刀山油锅,吴某照样可以奉陪接待!”位素琼夷然道:“掌门人不在,莫不是你们中的长辈死光了,要不然堂堂‘点苍’正派,怎会尽容你一个无知后辈在此狂吠!”吴云龙被骂得脸上一红,此时由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步履从容,先向吴云龙沉声喝道:“云龙,你退下去!”吴云龙应声退下,老者才朝杜素琼微一额首道:“舍师任心切兄仇。是以出盲无状,望杜姑娘海涵!”杜素琼回他一福道:“不敢!请示前辈高名!”老者微一拂髯道:“老朽公孙楚,职掌‘点苍’刑堂,掌门人孙无害乃老朽大师兄,家师与‘天香娘子’曾有一面之交,因此请社姑娘不必以前辈相称,老朽实在不敢当!”杜素琼见公孙楚态度很是和易,途也客气地道:“家师与贵派素无渊源,江湖行走,以齿序尊,杜素琼何敢僭越!但不知老前辈聚集多人,意欲何为?”四周之人,闻言后略有一丝骚动,公孙楚连忙加以解释道:“今日‘点苍’门中,仅有老朽及云龙、云风兄妹二人,其余均为各大门派的朋友,乃为吾等作见证而来!”这时韦明远忍不住上前插嘴道:“但不知敝师兄妹犯了何罪,值得贵派公开邀约,更惊动了许多朋友,韦某实在迷惑得紧!”他因见四周各人,虽为前来见证,却都是敌意颇深,是以才有此问,同时也有用话将他们扣住之意。公孙楚见问,哈哈一笑道:“韦壮士是明知故问了,敝派门中弟子吴云林之事,壮士所知,应该比老朽更为详尽!”韦明远平静地道:“在下确然不明!”给孙楚冷笑道:“台端好利的嘴,难道那血帛不是阁下写的!”韦明远正色道:“笔迹虽然相像,但我从未曾写过!”公孙楚长笑道:“台端此言,不但不像‘幽灵’弟子,更不豫‘飞环铁剑’后人,大丈夫作事,敢作敢当……”韦明远拦住他道:“我确实没有做!从何承认起!”公孙楚亦道:“台端又非书法名家,难道还有人假冒笔迹不成?”韦明远认真地道:“正是!”公孙楚狂笑道:“台端把我们当小孩子了,此事诉之天下,恐亦无人能信,今日你著不交代个明白,休想全身而退!”韦明远略为作色道:“依前辈之意,我要如何才能交代明白?”公孙楚道:“你二人自残四肢,日后若查明你是冤枉的,‘点苍’门必倾全力缉获正凶,以代你等昭雪……”韦明远怒道:“前辈此举岂非强人所难!”公孙楚亦不放松地道:“你们若问心无愧,便该接受这个条件,因为那血帛上有你们的名字,而且笔迹相符,不过我看此事决不会另有他人,你还是早些承认算了,何必多费口舌!”韦明远怒道:“若是我不接受呢?”公孙楚大声道:“我们自有办法叫你们接受!”此时四围的人亦向前进逼一步,韦明远怒声道:“诸位见证人莫非有意插一手!”众人中越出一条中年汉子道:“此事证据宛然,阁下纵有苏秦张仪之舌,也无法自辩,对江湖凶残之徒,我等本除恶务尽之策!”韦明远眺目几裂,厉声道:“阁下何人?”“‘终南’古白水!”另一道人跨出道:“‘峻峭’知机子!”只有几个僧人,似是“少林”门下,仍维持不闻不问。韦明远仰天长笑道:“我只道正派中人,应该是光明磊落,见解非常的侠义辈,谁知你们比邪魔外道更不如!琼妹!看来今日我们惟有出手一搏了!”杜素琼默然无言,芳心中悲愤异常!忽地浮云掩至,星月无光,大地悲鸣!疾风劲吹!韦明远撤下背上铁剑,蓄势以待。尚未发言的吴云风突然挺剑上前道:“师叔,我先替大哥报仇!”说完一剑刺来,诡异之至,剑尖直奔韦明远胸口,离身尚有半尺,已觉剑气贬人,“点苍三灵”倒非浪得虚名!韦明远抽身避开正锋,然后掠剑磕开,身子亦借此跨出一步,横剑当胸,凛然道:“你走开,我韦明远堂堂男子,岂屑与妇人争斗!”吴云风却毫不放松,舞剑追上来道:“姓韦的,你少假仁假义!今日我非要你在妇人手下,饮剑而亡,是英雄的,你接我几招试试看!”一剑接一剑,招招不离要害,辛辣已极!韦明远却实在不愿与她争斗,一面躲,一面挡,却始终未曾还出一招,弄得狼狈异常。杜素琼看不过意了,硷然抽出剑来,挡在他身前道:“师兄,这一场交给我吧!”韦明远刚空出身来,背后金刃劈风已至,连忙滑步让开,吴云龙收势不住,欺身而进,长剑又已砍到,喝道:“狗贼,留下命来为我哥哥泄愤……”韦明远一再受逼,火从心起,一抖铁剑,舞成一片寒光,封注他的剑势,接上手厮杀开来!“点苍派”本以剑术著称,“三灵”更为其中之秀,是以吴云龙的一柄剑,直如万点银花,罩向他身上的每一处大穴!然而韦明远一柄铁剑先得乃父韦丹亲传,又得“天龙”姬子洛的指点,巴臻神化之境,出招浑奇博厚,更占以至大至刚之内力,从容挥舞迎敌,竟似十分轻松。另一边的社素琼与云风则又不同了,“天香娘子”为女子,她的剑法走的是刁钻险奇的路数,“天香甘四式”,尤为其中之最。杜素琼虽依遗签练习,但他天资聪颖,已能发挥十之八九。二人酣战至二十回合,社索琼纤手一变。一招“天雨续纷”剑尖化为干百点锋芒,竟不知哪点是虚,哪一点是实。吴云风但觉一阵眼花潦乱,撤剑回保不及,身上四处大穴,均为剑芒所触,手中剑再也握不佳,呛哪一声,落在地上。然而杜素琼用力却是恰到好处,剑尖只点住她的穴道,却丝毫不伤及她的皮肉。杜素琼一笑收剑,正容道:“天香门下,究竟是否好勇退杀之徒……令兄的事,希望你能好好地想清楚再说。”吴云风被点得站在那儿满脸羞愧,做声不得。公孙楚上来拍开她的穴道,沉着脸道:“退下来,你可真替师门争睑。”吴云风飞红着脸,在地上拾起剑来退至一旁。公孙楚却向杜素琼道:“社姑娘好剑术,老朽想领教几招!”杜素琼躬身优剑道:“老前辈何必客气,请拔剑赐教吧!”公孙楚不再作客套,拔下肩头长剑,信手一抡,他深沉的内力将剑身震得汪汪不绝!杜素琼瞧在眼里,立增成意,出手就是“天香剑式”中的精招“沉香缥渺”,剑芒划成一道波浪形的弧线,缓缓地向他的胸前退去,而且有一阵淡淡的香味随剑而散。公孙楚浸淫剑道数十载,如何不识得其中的厉害,退后数步,等剑势走尽,才喝出一声“好剑法!”然后手捏剑决,使出“点苍”镇派剑法,“摩云三十六番”。原来点苍山上多鹰,这“摩云三十六番”,全是由苍鹰搏击的姿势衍化出来的。但见一条灰色人影,翔舞半空,或拧或刺,皆是诡异之至!杜素琼却仍是沉着应战,“宝鼎烟浓”、“香雾氤氲”,使的尽是“天香剑”中之守招,剑光布成一道紧密的光幕。“天香娘子”绝代容华,她创的剑法适用于女子,发时皆能散出一阵淡蕴的香味,非兰非麝,高洁脱俗,惟“天香”二宇始足以名其品而传其神!公孙楚,望似略占上风,攻招特多,然而他的脸色却愈见凝重。因为他发现自己使尽了‘摩云十八番’冲的杀着,仍是无法突破杜素琼之剑幕,且两剑相交融之际,每被那种淡香引得心神杜素琼亦收剑浅笑道:“哪里!前辈松风水月胸襟,晚辈幸仗成全而已!”吴云风却满睑愤急地扑过来道:“师叔,我哥哥的仇,难道就此罢手不成?”公孙楚黯然道:“技不如人,夫复何言,只有以后遇上再说了……”说完回眼去看场中的吴云龙与韦明远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沉着声音怒喝道:“云龙!下来吧!你的脸丢得还不够!”原来吴云龙心切兄仇,恨不能一剑将韦明远刺个对穿,所以招招狠毒,处处拼命。韦明远却无伤他之意,出剑但求自保,当初游刃有余,如此则一边形同疯虎,一边峙如泰岳,胜负早分,只是吴云龙不知进退而已!公孙楚一声断喝,吴云龙才心怀不甘地悻悻而退!公孙楚却满脸秋霜地对韦明远道:“韦朋友真好威风,舍师侄技不如你,你杀他不为过,如此一味戏弄,置我‘点苍’门于何地!”韦明远为了不想出手伤人,已是处处容忍,满腔气怒,再一听公孙楚的话,更是火上加油,大声道:“我没有伤你们中人,你们却一口咬定我,必欲报仇,我现在不伤你们门中人,却又放错了,难道你们自以为名门正派,就处处站得住理宇,韦某就一无是处了!”公孙楚被他一阵抢白,驳得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有不可杀……”韦明远气得大声向四周道:“你们说,今天是否我错了?”四周传来一片嗤嗤冷笑声,都没有人答话,似是对韦明远根本不屑一顾似的。韦明远处身一片冷笑中,觉得极为难堪窘迫,腹中满腔怨气,地外可泄,忍不住向四周大喝道:“你们都是混蛋!”一声骂毕,四同冷笑声骤歇,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怒色,连几个始终不言不笑的“少林”僧人也都朝前移了一步。一老僧授眉如霜,朗声道:“阿弥陀佛!韦施主此言不嫌有报名家风度么?”韦明远怨气仍未消尽,依然大声道:“谁是名家?你们才是名家!然而你们空负名门侠誉,也不过是一群是非不明,有目无珠的混蛋而已!”他连骂两声“混蛋”,群情更是鼓噪,有几人已是举手欲击,韦明远晒然一笑,毫不在意。那老僧用手势阻止了那些人,缓声道:“善哉!善哉!老油‘少林’涤尘,本来颇敬施主,现在却不得不为施主惋借,天龙高弟。韦大侠后人,竟是如此一个轻狂浮躁之辈!”韦明远屡受冤屈,气怒攻心,不由将他的谨厚之性尽泯,语调也一变为尖酸刻薄,鄙夷道:“你们既然以名门自许,我父亲‘飞环铁剑震中州’,受‘一怪’‘双凶’围攻而身故,你们为侠义辈主持公道没有?”涤尘合掌道:“‘少林’一向不介入武林是非恩怨!”韦明远尖刻地道:“那么大师今夜为‘点苍门’出头作证,却是为何?”涤尘一时为之语结,无盲可答。一旁的“崆峒”知机子却道:“你父亲的仇,自有你做儿子的出头,我们却未便多事,只是对于手段残狠之徒,却是不容多留!”韦明远回身朝指着他道:“你最混帐!你们派中金振宇,金振南双双死于白冲天之手,你不敢去找他报复,却尽拣软的欺负!”知机子被他说得恼羞成怒,劈手一掌击来骂道:“小辈,你欺人太甚!”韦明远手腕一翻,挥掌迎上,反而把知机子击退一步。其余各人见知机子出手不利,纷纷便待围攻,韦明远却激愤已极,手提处,掌心一片血红,大叫道:“上啊!你们名门大家,就会倚多为胜,来啊!我这‘太阳神抓’,就为的是杀尽你们这些假冒伪善之徒!”众人见他的掌心,在夜色中仍是冒着红光,灼灼耀目,想起“太阳神抓”之威,不由得不一个个心存快意却步不前,然而仍是虎视耽耽地围在四周,不肯放松!杜素琼却急忙奔至他身边,摇着他的膀子道:“师兄,不可以,姬老前辈传你‘太阳神抓’,是为了叫你报父仇及行侠仗义用的,这些人虽然对不起你,然而他们尚负侠誉,如何可以对他们使用!”韦明远废然一叹,将掌力对准身后丈许的一株大树击去。他虽然只剩下七成功力,“太阳神抓”仍是威力无涛,轰然一晌,那株直径尺许的枣树,齐腰而折,断处犹冒出袅袅清烟!看得周围诸人,一齐大惊失色!韦明远一挽杜素琼的胳臂,漠然道:“琼妹,我们走吧!”杜素琼无言地随着他去,四周的人屏息闪开,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手拦截的!走了十几步,背后传来涤尘的声音!“韦施主请留步!”韦明远冷然回身道:“大师还有什么见教?”涤尘合计道:“施主‘太阳神抓’威力无双,但望少造杀孽,如前次对‘点苍’门人之事,切不可再为!”韦明远一听气又上来了,大声叫道:“我已经说过我没做,你为什么一定套在我身上!”涤尘脸色一转为鄙夷道:“施主神功在身,何必不敢承认!”韦明远怒声道:“你比他们都混帐!”他实在是被冤苦了,否则对这样一位高僧,他是不会如此出言无状的,果然涤尘的脸上现出了怒色道:“阿弥陀佛!老袖自问无能接‘太阳神抓’一击,今日除甘心受辱外,别无良策。然则普天之下,总尚有能接‘太阳神抓’之人,三日之后,黄鹤搂头‘少林’谨邀施主一会!”后面有人紧接着道:“点苍’义不容辞!”讲话的是公孙楚;“终南”算一份!”古自水出头了。“知机子誓报掌之仇!”“崆峒”也参加了!“峨媚’为雪清心师祖之仇!”讲话的是一俗家弟子。“‘昆仑’有幸附骥一会!”韦明远仰天长笑,内心悲愤已极:“哈哈……韦某人何幸,能同时得武林六大宗派宠邀,三日后韦明远即使溅血楼头。亦当不借一一赴!”说完拉着杜素琼,冲开夜色走了!涤尘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调帐,低唱;直:“也许我们错了,今天是把他逼急了一点……”知机子不以为然地道:“笔迹无差,他自己都承认了。哪里还有出错!老师父就是多虑了,而且‘天龙’姬子洛行事历来正邪不分,晚年尤甚,韦丹虽属侠义道,刚惧自用,行事不留余地,在他们二人之影响下,他还能好得了哪里去!”涤尘低叹一声道:“逝者已矣!不去谈他们吧!我希望我们今面人,身形劲捷,走到被韦明远击断的大树旁,察看了一番,然后在黑面罩内,流出一声阴险的冷笑!假若有人能掀开他的面罩来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面罩下是一脸狞厉无比的笑容。客店中,韦明远与杜素琼相对愁坐。良久,韦明远长叹了一声,抑郁地说道:“我越来越不明白,这些自命为侠义的人,究竟是何居心,吴云麟的事,还可以原谅,因为笔迹与我相同,百口莫辩,我不杀吴云龙,难道又错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