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玄虚,二十七岁。成名兵器:燕子铛,杀人不见血,内功尽得武当龙门派心意门铁风道长秘传,武当第七代俗家弟子。三年前因采花恶迹事发,逃出武当。曾夜入门户奸杀女子十数名。江湖上最著名的采花大盗,官府悬赏通缉中。”“李秋阳,年龄不详。惯使一柄极窄的铁剑,据传为海南派弟子,继‘三星’之后为武林中要价最高之杀手,信誉极佳,从业以来从未失手。然其性凶暴嗜杀,只要杀人时有无辜外人不幸旁观,他亦照杀不误。”两张纸条握在唐浔手中,读到这里,他的手不禁一抖,差点将手中的茶溢了出来,道:“听说他杀人之后,喜欢将一块绣着自己名字的手绢塞到死者的口中。”“杀手的脾气一般都比较怪……”唐潜缓缓地揭开茶盖,浅啜了一口暗香浮动的碧螺春,语气倒是半点也不惊讶。“唐鸿、唐浣这两个人你当然知道,不用我多说了。”唐潜双眉微微一蹙,道:“这几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唐浔亲热地拍拍他的肩:“唐家现在在江湖上的名声,想必你也清楚。以前双刀因为你不肯出门,现在这重担就义无反顾地落在了你的肩上,谁叫你是唐门最红的人呢。”唐潜一个劲地摇头:“我还是不大明白。”“你去把这四个人干掉,前面两项是行侠,后面两项,是清理门户。反正清理门户是刑堂的责任,你出去一次,不如顺便一起解决了。唐家要是有位义薄云天的大侠,以后唐门在江湖上也好说话嘛。”唐浔瞪着眼前人,轻飘飘地把任务说出来,下定决心,要把这烫手的热山芋赖在唐潜身上。“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要我奉命行侠?”唐潜很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不大妥当罢?”“你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老弟?”“去。”他无可奈何地答了一句。“好兄弟,回来咱哥俩儿好好喝一顿。”他的肩膀又给唐浔拍了一下。——依稀记得,打认识唐浔的第一日起,他就不断地拍自己的肩膀。——也许这就是唐浔的武功总没有长进的原因。他心中暗叹,再次发誓,下次绝不再纵容这个人。“不过,”他很不舒服地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太师椅上,他的个子太高,而椅子太矮,搞得他的一双长腿简直没处放。不然他仍然很悠然地品着手中的清茶,慢吞吞地又加了一句:“总不会是我一个人去罢?要不要我提醒一下掌门,我这瞎子一出了大门可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唐浔忙道:“当然!有一个你最喜欢的人吵着闹着要跟你去呢。”唐潜眉头一皱,刚要张口,只听见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道:“潜叔,是我……是我啊!”接着是一阵吊儿郎当的脚步,唐芃快步走进大厅,嘻嘻哈哈地向两个人各打了一个招呼。唐潜顿时头大如斗,对唐浔悄声道:“能不能换别人?这小子尽爱惹事……”“武功比他强的不多,其它的人选还有唐溶,唐滨,唐……”“那还是唐芃好了。”唐潜道。“药堂已经替你配好了一套解药,据查‘双红’目前在郴州花家。其它的人都不好找,不过唐芃说他会想办法……”“是啊潜叔,找人的事儿让我来,正的邪的我都会。”一见唐潜首肯,唐芃乐得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即就去打点行李。“跟我去没关系,不过得答应我一条……”“什么都答应,潜叔!”“你得时时穿长裤。”“那可不成!”唐芃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一副要跳起来的样子:“头可断,血可流,长裤坚决不穿。”“那你就家里呆着好了。”“穿件长袍还不行么?”“不行。”“好罢,我听你的。不过,为此影响我优美无比的轻功步法,可别怪我。”“你若实在不习惯,穿一双过膝长袜也行……唐浔,咱们家里有这种袜子么?”“暂时没有,不过我倒可以叫我娘连夜给他做一双。……前天刚见她买回一大堆红布……”“以他的习气,我倒觉得紫色不错……虽然不明白紫色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小时候老是去拔的老鹳草,开出来的花就紫的。”“哦……想起来了。听说女孩子们喜欢用它的花粉来涂花钿。嗯,这种颜色的袜子唐芃一定喜欢,长度嘛……我以为齐膝还是太短……”“啊……嚏!诸位免谈,鄙人还是穿长裤好了!”唐芃一听“花粉”两字,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冲着两个人狠狠地瞪了一眼。“真是个好孩子。”唐浔和唐潜一齐道。辛未年冬,十二月初二。《江湖快报》载:唐潜、唐芃杀“唐氏双红”。唐家在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两个子弟,号称“鬼手双魔”的唐鸿、唐浣从此消失。同月下旬,江南试剑山庄的庄主谢靖出银十万激李秋阳杀唐潜。银子,大笔的银子,是唯一能找到李秋阳的办法。壬申年二月初五,唐潜在洪口湾码头杀李秋阳。江湖大哗,快报飞传,唐门一夜间声名鹊起。武林泰斗西山先生为此特招唐潜唐芃去他的西山草堂小酌,陪坐的据说有还有另外四位在武林中不常露面,却是名重如山的老人。这实在是很少见的荣誉。这次宴会唐潜应付自如,谈笑风声,在老人们面前既谦逊又恭敬。“果然不愧是双刀的儿子。”西山先生和蔼地指挥着自己的一个家仆替唐潜布菜:“你父亲年轻时也是这里的常客……可惜后来好象不大出门了。”“大约是我太拖累他了。”唐潜浅浅地一笑,谢过身边人递给他的一块糕点,彬彬有礼地回答道。“贤侄不要这么说。你父母若天灵有知,看到你干的这些大事,心里也一定十分自豪。”西山先生哈哈一笑,对这个举止温和的青年很是喜欢。“世伯抬爱了。”“贤侄这一趟东下,武林顿时少了三个大害,真是不简单啊,铁风,你说是不是?”“怎么不是?当年我还和唐隐刀打过几架呢……哈哈……只是我没有他那么有福气,有这么一个能干懂事的儿子,唉……不说也罢。”铁风道长一捋长须,叹了一声。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面容严肃,浓眉鹰目,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是武当掌门松风道长的师弟,却比他小几乎十来岁。可算是武当最出色、最年轻的长辈,在江湖中地位尊崇,人缘也很好。只是不料出了这样一个恶名四播的弟子,令他颜面扫地。据称他当年曾自断一指,在祖师像前忏悔,发誓一定要将木玄虚捉回,清理门户。“我们一直都在找木玄虚。”唐芃看见铁风左手的小指果然连根切断,心中一热,突然插了一句。“哦!”铁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老伯既是他的师傅,可知道他在哪里?”唐芃大大咧咧地道,一句话正戳中他的痛处。铁风的一张脸立即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道:“那厮躲我还躲不及,我怎会知道他的下落?你若打听得到,不妨告诉我!”唐芃正要说什么,唐潜淡淡地打断他:“我们也正在打听,如有消息一定相告。”铁风正色道:“我为这厮重出江湖三年,至今没有他的下落。深悔当初将一身功夫教与了他!你们年轻人消息来得快,无论如何,请两位一定将此人留给我带回武当。铁某今生今世,就算是走到地狱,也一定要手刃了这厮!”唐潜低眉垂首:“晚辈谨聆教诲,敢不从命。只是……我和唐芃都不认得木玄虚。”“我这里有官府里的通缉像,还有一副是我自己画的,窃以为要好得多。”铁风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两卷纸轴,递给唐芃。唐芃展卷一览,笑道:“想不到道长还是丹青高手,有了这副画像我们若还找不到他,那唐家的人就太笨了。”“他行踪隐秘,也擅长乔装打扮,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位多多费心。”铁风肃然地道。说罢却有点不大放心地看了唐芃一眼,觉得这少年服色鲜丽,笑容灿烂,完全是一副大大咧咧、虎头虎脑的样子。——这种人,办事牢靠么?吃罢晚饭又陪着五人寒喧了一阵,叔侄二人告辞而出,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傍晚已过,炊烟四散,野外一片难得的宁静。走着走着,唐芃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告诉铁风道长,据可靠的消息,木玄虚很可能在神农镇一带?”唐潜嘿然一笑:“你忘记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了。”“没忘,我们是来当大侠的。”“铁风如若找到了木玄虚,我们的大侠岂不是当不成了?”唐芃背着手笑道:“潜叔说话几时怎么这么‘唐门’起来?那木玄虚可不是一般的人,武功只怕还在李秋阳之上,多一个帮手岂不更好?”唐潜淡淡道:“倘若木玄虚真的是传说中的那样厉害,铁风已不是他的对手。不然他岂能让他在外逃窜多年?方才我听他说话时运气的样子,已是个迟暮的老人,当年想必受过很重的内伤。我们还是帮他多活几年为好。”唐芃抓了抓脑袋,道:“我却想不出木玄虚怎会躲进神农镇?那里是慕容无风的地盘。想在那里闹事,慕容无风也不会跟他干休。”“云梦谷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慕容无风一向与江湖保持距离。”“我只知道一点,我们若是去神农镇,便一定是那里最不受欢迎的人。”“脸皮不厚还想在江湖上混?”“潜叔,虽然你不常出门,我却觉得你是个老江湖。”“多谢,我就当你这是在夸我好了。”两人快马加鞭地赶到神农镇,找了间客栈住下,刚放下包袱,小二就送来了谢停云的一封很客气的拜函,请求他们将“来意告知,以便安排相关事宜。”唐潜哑然失笑。这一回,云梦谷的动作果然很快。“这哪里是拜函?明明逐客令嘛。”唐芃将拜函往地上一扔,气呼呼地道。唐潜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过了半晌,才道:“他不过是想警告我们一下……如此而已。”两人在神农镇里找了整整十日,甚至不惜贿赂本地的丐帮,却没有木玄虚的半点音信。“他果然个聪明人。这里舟船便捷,马路通畅,外地人多,流动亦快。客栈里的流水薄一天都要更换十好几页。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声不响地来,不声不响地走。在这里找人真是比登天还难。”这一天唐芃望着路上拥挤的人群,终于发起了牢骚。“我在想,木玄虚会不会逃进了云梦谷。”唐潜道。“那他得装病才行。云梦谷自从上次楚荷衣出事之后,已变得戒备森严。”“在慕容无风面前装病,也不容易。”唐潜叹道。“或许咱们可以找吴大夫想想办法?”唐芃眨眨眼,试探着道:“你从人家的医馆门口路过,没有十次也有九次罢?到了人家这里也不去打声招呼,潜叔,你的定力可真不坏啊。”“我只是做事比较专心而已。”唐潜将他探过来的头一拨,淡淡道。大街上全是匆忙的行人和扯着嗓门叫卖的小贩。空气寒冷而窒闷,几辆马车从他的身旁飞驰而过,卷起一地的尘埃。他忽然想起自己家中的小院是那么的宁静,那么的远离尘嚣。可是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若是终日坐在书桌旁,静静地吮吸窗外芭蕉叶的芬芳——那种日子过久了,也会让人发疯。好象任何一种日子,只要它老是重复着,就会令人厌倦。迎面传来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一种刨花油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又路过了那间脂粉铺,也知道吴悠的“竹间馆”就在它的对面。通常情况下,每旬的一、五、九三天她都会到医馆里坐诊,剩下的时间则由慕容无风分配给她的一名叫作顾青衣的女弟子料理。这些消息,当然不是他自己打听来的。全是唐芃告诉他的。听完之后,他只“嗯”了一声,不置一辞。今天是二月十九。他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感觉告诉他,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你晓得,江湖上想做大侠的人多了去了,想找木玄虚的人,除了官府里捕快,还有试剑山庄的几位公子。他们凡事都爱出头,据说追捕了数月,全都无功而返。”找到一个路边的小肆,坐定下来,唐芃要了一杯酒,继续说道。一路上他不停地说着话,唐潜却只顾闷头想自己的心事,几乎连一句都没听进去。小店里一股浓浓的羊膻味,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只听得唐芃嘻皮笑脸地道:“这家熟羊肉店只怕是这里味道最好的一家了。咱们来一碗羊肉羹饭罢。这是冰糖三花酒,你尝一尝……”他想说什么,唐芃已飞快地替他摆好了碗筷。他只好闭嘴。为了饮食方便,他桌上的餐具全有固定的摆法。这习惯,常常和他在一起的唐浔唐芃从小就了然于心。不论移动了什么物事,用完之后,他们都记得将它归还原处。否则也必然会说与他知晓。每到一个新地方,他们会引着他到室内外必经之处走上一圈,以便下次单独行动时易于找寻。是以他虽盲目,在这两个人面前,却并不感到有什么不方便。有时候,他也会感到手足无措,会为自己感到无奈与悲哀。但这种感觉总是很短暂。“无论你怎样厌倦这个世界,也不要放弃对它的希望。”这是父亲去世时说的话。是啊,希望。他黯然地想道。“你自已吃好了,我不吃羊肉。”他微笑着道。唐门的人都知道唐潜精于烹饪,口味极其挑剔。在自己的院子里,他一向是自己动手的。可是他并不喜欢请客,也不喜欢热闹。只有他喜欢的人,才有希望尝到他亲手做的菜。“光是豆腐,潜叔就知道一百种烧法。”唐芃吃过一次他的麻辣豆腐,逢人就夸。以后就经常到吃饭的时间去找他,乘机混一顿饭吃。渐渐地,唐缓歌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去找自己的孙子,怀里却老是揣着一瓶酒。“潜叔,给羊肉一次机会罢……”唐芃起劲地劝起来:“你晓得,这一碗羹饭老板故意给你很多,让你一次吃不完。临走的时候,你还得给他们二十文,叫他们再烩一次,这一趟叫作‘走锅’,若还想漉去浮油,就叫‘去尾’。走锅才是最好吃的!”唐芃永远都要尝试新的东西。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独自要了一个牙笋火腿,一碟梅花包子,一杯果劝酒。刚要举箸,唐芃忽然踢了踢他的腿,小声道:“点子来了,在你左边。”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越过他们的桌子往大厅深处去了。接着一个低沉而年轻的声音传过来:“小二,来一碗羊杂面。”——来人显然很穷,羊杂面只要二十文一碗,是这里最便宜的东西。唐芃眯眼看过去,只见那人身长七尺,形容黑瘦,一脸的落腮胡子,穿着一件脏得几乎辨不清原色的袍子,一双眸子无精打采。“你肯定是他?”唐潜悄悄地道。“虽然他留着长长的胡子,却逃不过我的眼睛。何况他脸上还有一道伤疤,和画里的一模一样。乖乖,这人也不打扮一下,这样子一看上去就象个逃犯嘛。”唐芃小声嘀咕着,摸着剑就要动手。“这里是闹市,小心伤了旁人。还是给他一张贴子,邀他到镇西的土地庙里去。”“武林规矩对这种人管用?我怕他乘机溜走。”“所以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在那边等着。你不要和他交手,行么?”“为什么?”“你不是他的对手。”唐芃憋红了脸,欲言又止。那人要了一大碗酒,他好象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来买了酒。然后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喝了起来。唐芃走到他面前,道:“木玄虚?”那人醉醺醺地道:“我……我不姓木,也不叫木玄虚。我叫……王大虎。”“是么?”唐芃笑了笑,突然一脚踢翻了他屁股下的凳子。就在同时,那人腿一滑,好象要摔倒,身子一歪,却不偏不倚地坐到了另一张凳子上。“你知道我是谁么?”唐芃道。“你和他都是来找我的?”那人苦笑,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指了指唐潜的桌子。“这么说来,你承认你是木玄虚了?”“不错。阁下是?”“我是唐芃,他是唐潜。”“瞎子几时喜欢管闲事起来?”唐芃一掌掴了过去,却被木玄虚一把抓住。他明明喝得烂醉,手却很稳定。双眼忽然发出刀锋一样的光芒。唐芃抽回手,道:“这里人多,我们不妨到镇西的土地庙去理论。木兄以为如何?”木玄虚看了看唐潜,一副酒已经醒过来的样子,冷冷道:“看样子,我好象不能不走。”唐芃道:“如果我是你,绝对不死在羊肉铺子里。这种死法会让人笑话的。”木玄虚道:“我不是你,我也不在乎我的死法。”唐潜走过来,道:“这屋里还有三个小孩。”他沉默,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桌下玩耍的一对女童,将手中一个灰色的包袱一背,道:“好,我跟你们走。”这条路并不远,对唐潜而言,大约就是三百步左右。他的心情却不大好。在这样一个胜利即将来临的日子,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这青年在某一处打动了他。可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低沉的嗓音和落莫语调;也许是因为他方才说的话;也许是因为他喝了很多酒,而一个象这样子四处逃窜的人不该如此放纵地喝酒……也许这些就已足够。“他只是个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他黯然地想到。冬月里泥土十分坚硬。关公庙在一个偏僻的小山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泥土的问题。他正在想,他会把这个无恶不作的人埋在哪里。每一个被他奸污的女子都死得很惨,被他用一根绳子勒死,然后,生怕她死得不透,还要将头砍掉。头一次死掉的是两个十四岁的女孩,住在武当山脚下的一个镇子里。她们是邻居,第二天被同时发现。此后几乎每三个月死一个。“对你这种人,原本不必讲武林规矩。不过,我希望你死得心服口服。所以,唐芃,退后十步。”唐潜站在山顶道。“死在天下第一刀的手下,我木玄虚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抖开包袱,拿出一双燕子铛,“呛”的一声对碰,发出只有百炼纯钢才会有的金石之声。“很好。我虽出身唐门,却从来不用暗器,你不必担心。”“我虽出身武当,却从不爱讲面子,你也不必担心。”木玄虚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他觉得他的话也很有趣。然后,他定了定心神,要将自己的直觉赶走。“请。”唐潜淡淡地道。“请。”木玄虚道:“你是瞎子,你先出招。”唐潜愣了愣,有点生气,蓦地,又平静地道:“那就不客气了。”手一闪,刀光暴涨,直劈木玄虚的头顶。他手中的燕子铛每击一下,就有一股很响亮的风声,所以他第二刀再劈过去时,便将木玄虚左手中的那一铛削得火花乱跳,几乎飞了出去,两人在空中疾跃,互对一掌。“砰”的一声,内力袭来,汹涌澎湃,木玄虚的手优美地一让,又往前一推,竟是春柳拂风般的太乙柔化之势。“外界传说木兄乃是武当七代中最杰出的弟子,尽得心意门的真传,今日得见,果然不假。”唐潜心知那一掌自己虽未吃亏,却也没占多大便宜,心中不禁有些佩服。“唐兄若是想仔细领略,何不再来一次?”木玄虚深吸一口气,内息平静,身上骨结咯咯作响。他内力深厚,收放自如,已可列入当今十大青年高手。难怪这么多人追杀都杀不了他。“应该轮到你来领略我的刀法了。”唐潜身形忽闪,已如白鹤般冲天而起,刀脊上的一道血槽在阳光下溢出深红的光芒。木玄虚连退三步,斜窜而出,一铛急削唐潜的左腿。另一铛却滴溜溜地向他飞去,直切他的头颈!这一招叫做“临镜看花”,是铁风道人当年的成名之作。他早已算好,唐潜就是再聪明,最多也只能躲过两招其中的一招。山坡上不知几时已起了一层薄雾,空气中仿佛多了一团令人窒息的阴冷之气。刀光静如春水,却快似流星。银铛削过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着,唐潜突然将头一歪,身子一侧,轻描淡写地将它化解了过去。随后钢刀脱手,在空中一跳,他身子跟着一转,左手接刀,右掌推出,一掌正中木玄虚的胸膛!他用了近九成的内力,木玄虚的身子飞了起来,“砰”的一声,从山坡上滚落,正好滚到唐芃的脚下。他想爬起来,挣扎了数下,却无能为力,口中一咸,胸中内气狂涌,不禁“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唐芃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掏出怀中的卷轴,道:“木玄虚,你自三年前始,奸杀无辜女子共计十三人,最近的一次是辛未年秋十一月初五,你夜入离此地十里之外的蒋家庄,奸杀寡妇蒋冯氏。这些罪名,你认还是不认?”木玄虚冷冷地道:“罪名我是不会认的,你要杀便杀。”“呸!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你这恶贯满盈的家伙!”唐芃见他还要抵赖,忍不住一脚又踢了过去。唐潜淡淡地道:“唐芃让开。”他将一只匕首扔到木玄虚面前,冷冷地道:“你中了我一掌,命已不久,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才是好汉。我们不逼你,你还是自绝于此,留个全尸。不然为官府的捕头知道了,你大约也只有凌迟这条路,比这更惨。”木玄虚狂笑一声,道:“我宁愿死在你的刀下,也不会自绝。自杀乃是胆小怕事者所为,我木玄虚绝不会自杀。唐潜,你何不给我一个痛快?你的刀正要饱饮恶人之血方才不愧为侠者,不是么?”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唐潜的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只好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讲?”木玄虚双手一摊,道:“这个时候,我为我自己辩护一句行么?”唐潜举起刀,又放了下来,道:“你说。”木玄虚喉结滚动,喘着气道:“就算前面所有的女人是我杀的,最后的那个蒋什么氏也不是我干的。”唐潜愣了愣,道:“空口无凭。何况她死的方式和前面所有的女人一模一样,你又正好出现在这一带。”木玄虚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十一月初三,我被人袭击受了重伤,所以第二天我根本连站也站不起来,更谈不上是去杀人了。”唐潜道:“可有证人?”木玄虚道:“那一天我化名作王大虎到云梦谷求医。大夫在我的身上动了手术,忙了几乎整整一天,而我也谷里呆了几乎近十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唐潜道:“你还记不记是谁替你做的手术?”木玄虚道:“当时我一直昏迷不醒,醒来的时候已转移到了另一间房,由谷里的两位侍女照料。她们告诉我是慕容先生亲自做的手术,不然现在我已是死鬼一个。”唐潜想了想,忽然点住他周身大穴,道:“既然你有证据,我们就去找慕容无风,听听是不是真的是这么一回事。”木玄虚道:“既然你已怀疑此事,我的心愿已了,我……累了。”他伤势沉重,头一歪,昏死了过去。唐潜将他往肩上一背,道:“唐芃,找辆马车……我们这就去云梦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