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齐飞纵到了江下船上,孙二公子先将慧因师太所赐灵丹交与赵玉娥,与含芳服下。那王杨两伙计一见孙二公子、云云一同来,却不见了韦飞,忙问:“那韦将军咧?”云云因恐船上各人害怕,先向孙二公子使眼色,接着道:“他因窥探流寇踪迹和妖人下落,已向前面市集去了,说不定明天回来,或许就起早到成都去亦未可知。”她遣去船上各人去做夜饭,却将韦飞遇险,已入魔掌之事说了,又将慧因大师嘱在沿途救灾的事对昭业也说了,共商行止。昭业沉吟道:“你韦叔应有一场灾难,我于诸葛道长和那位铜袍道长口中已经猜到一二,既然慧因大师也如此说,倒可略放宽心,不过这灾难的事,却从何下手,单只流寇已不易对付,再加上还有白骨教诸妖人藏在其中,那便更不好办咧。”云云道:“既是师祖命我们暂缓到石屏州去,必有深意,流寇妖人虽然厉害,她老人家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们力有所不胜,她老人家也决不会教我们在此地先行救这些孑遗灾黎,再说还有狗皮、铜袍两位,既已现身,又有慧因师祖之命,我想他两位决不会坐视,这还怕什么,再说韦叔已被妖人摄去,我们也不能把他扔下来就走呀?”昭业笑道:“你这丫头怎么没有把话听完,就这样急于武断,别的不说,单只我和你韦叔相交近二十年,彼此全是同患难、共生死的老友,能丢下他就走吗?方才我是说,要救这些孑遗,决不是徒托空言的,在这流寇与妖人的相济为恶之下,如何才能使得他们活下去,只凭我们这有限几人,力量恐怕不够,我正想要用一种什么方法,才能对付,你为什么说出这话来!”云云不禁脸上一红,半晌不语,孙二公子忙道:“柳叔不必为难,我想事在人为,我们只须设法,先把那已死的埋葬了,免因尸臭再酿瘟疫,再想法把那些未死的,安顿好了,让他们能自食其力,不再为流寇妖人毒害,便算第一步已经做到了,今日天色已晚,自不宜再上岸去,只等明天,不妨仍请云姐,再行在空中查察一下,只百里以内没有流寇踪迹,便可先从这临江集做起,那妖人虽然来往神速,形如鬼物,但今日一见慧因大师出面,便连忙逃走不迭,料想在短时间之内也决不敢再来,如果诸葛、铜袍两位道长能再现身,容我等代达慧因师祖之意,那对妖人流寇便全不足虑了。”昭业点头道:“这也只能依贤侄的话,先行试一下,明日如能查出这附近并无流寇踪迹,容我们把这些孑遗先聚集个几百人,再能寻到些粮米,便好办了。”云云笑道:“爹爹,你老人家,打算在此地招军买马,和流寇打仗吗?”昭业正色道:“既打算救人,虽不一定招军买马,但是一定要救人救彻,让他们自己有抵挡流寇的力量才行,要不然,我们不能老在此地,只救得一时,又有什么用,再说,我们南来不也就有如集一批忠贞之士,以谋大计之意吗?这些幸存孑遗,全是百死余生,谁不想舍命保命替死者报仇,只要运用得法,便是一支劲旅,如能成功,又岂止教他们抵御流寇而已。”孙二公子不由拊掌道:“柳叔真是有心人,这样一打算,果然一举两得,真能如此,那也不枉我夫妇从高阳南下一场,只是道途多阻,却不知各地勤王义师如何了,否则能稍加联络,那便更好咧。”云云闻言忙道:“既如此说,那我也高兴,只等天色一亮,便先就空中向附近再查一下,如无流寇,含芳妹妹,再能将胎安住,便不妨全先上岸去看看,着手做事咧。”昭业大笑道:“云儿你真是孩子气,这事决非一蹴可就,却不是忙的事咧。”说话间,船上大嫂巳将夜饭送上.众人围坐共饭,只留玉娥守着含芳,连赵定国也一齐吃了饭。那含芳自服慧因大师灵丹,不多时,胎便安定,腹痛顿止。一宿无话,第二天,天才黎明,云云匆匆梳洗之后,便纵剑飞行,在沿江上下绕了一个大圈子,一看数十里之内,并不见流寇旗帜,也无人马驻扎之状,连忙上船,和昭业说了。众人略进饭食之后,便将救灾之意和船上各人说明,只留含芳赵定国夫妇守船,昭业父女和孙二公子,仍然带了王杨两个船伙,一齐上岸。时当晨曦初上,却好又是一个晴天,两个伙计,因在青天白日之下,胆也壮多了,因为昨日所见孙老板是一个活人,便仍向那间油米店而来。才到店门外,便见那店后人影一闪,孙二公子连忙高声道:“孙老板,你别害怕,快出来,如今我们又在附近查过,流寇已经去远咧。”说着,店后探身出来一人,却非昨日所见的孙老板,乃是一个头戴瓦楞帽,身穿青布直缀的少年后生,一见众人忙道:“真的那些强盗已经去远了吗?众位客官却要说真话咧,前几天,我们便是上了这个当,一听他们已走,才打算动手埋死的,救活的,谁知一个转身,他们又全回来,埋的没有能埋,救的没能救,空又死了好多人,要不然,我这姑母和两位表姊表妹,还不至被那些狗强盗从夹墙里搜出来咧。”王五一看,认得是孙老板的内侄黄小四,忙道:“小四哥,你放心,我们这位小姐便是活神仙,她已在空中查点过了,这几十里地内,已经没有流寇咧,人家为了这个,昨晚还派了一位韦将军,一路哨探出去,焉有说谎之理,如今我们这位孙公子,柳老爷,便是专为救人来的,你们还不快把没死的全叫出来吗?”那黄小四,原是店中伙计之一,也认得王杨二人,又听孙老板说过,昨晚二人曾引客前来买东西,料定不假,连忙进去将孙老板扯了出来道:“姑父你老人家快出来,如今流寇真的走了,现在已有神仙下降来救我们咧,你还不求求这几位神仙,保佑大家逃过这场大劫数吗?”那孙老板闻言,也不管好歹竟自跪将下来,大哭道:“神仙爷,昨夜原来是你老人家来点化我的,只可惜你老人家来得太迟,我一家全死光咧。”孙二公子连忙扶着道:“孙老板,你不要听那伙计胡说,我们并非神仙,不过打算救人倒是真的,你快起来,趁这流寇已经去远,先把这市集上,没有死的人全找来,我们有话说。”孙老板闻言,泪眼模糊的,先将众人一看,虽然老少男女各异,又各佩刀剑,却看不出神仙模样来,正在惶惑,那王五却在他耳边说道:“孙老板,自古道,真人决不露相,那位小姐,昨晚和今天早上,我全亲眼看见她飞上天去转了一圈才回来,不是活神仙是什么,他们既说想救人,一定有办法,千万不要当面错过才好。”这一来,又将孙老板和小四全说信了,连忙又一齐跪下叩了一个头说道:“既如此说,我们马上就找人去,这个临江集,能遇着活神仙没有死的算是命长咧。”说着,便携了黄小四含着两泡眼泪奔了出去。昭业父女和孙二公子再到后进一看,只见昨晚死尸,女的全用被单盖了,男的却仍旧倒在院落里,不禁嗟叹不巳。那孙老板和黄小四二人一出店门,便高声喊道:“现在那些狗强盗都已去远了,诸位藏着的乡亲们还不赶快出来,如今我们集上来了神仙搭救我们咧。”这沿途一嚷,所有未死的人,只一听见全奔了出来,一问情形,便都向孙家油米店奔去,一会儿,但聚集了二三十个,士农工商,男女老少全有。昭业灵机一动,不但不否认自己三人不是神仙,并且在云云耳畔悄悄的说了两句,云云含笑领命,立刻当着众人纵剑直上青冥,那道白虹也似的剑光,在全镇上,慢慢的绕了一周,方才飞转落下来。这一来,这些百死余生的孑遗灾黎,不由更深信不疑伏地膜拜不已,人也越聚越多,渐渐那座店房已经容纳不下。孙老板和黄小四虽已回来,那来的人,却又有出去呼亲觅友的,一霎时,便聚了百余人,昭业这才和孙老板说,教他找出两个年高德劭,在乡里有声望的人来。孙老板惨然道:“神仙爷,这可难咧,那批狗盗一来,便将地方当事,和稍具声望的人全杀光,如今还到哪里去找,你老人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照做就行咧!”昭业忙道:“现在这镇上,流寇既去,可速不分彼此,先将已死的埋葬下去,不要延宕,另外分出一批人来再将全镇剩下的粮食查一查看有多少,已成无主的全聚在一处,有主的,仍由各人自行收贮,这两件事,务必赶快做好,此外可在今晚之前,将全集幸存人数也查一查,到船上去告诉我,然后再商量一个救护未死诸人的办法,只大家肯群策群力,我自有法,保得各人不死,那流寇也不敢再来。”孙老板运声答应,那站得靠近的,立刻全拜在地,声称:“愿听神仙吩咐。”昭业说完之后,更不多言,便催云云、孙二公子和两个伙计回船。孙二公于笑道:“柳叔这神道设教的法子极好,要不然,这集上孑遗灾黎已被流寇吓破了胆,你想大家出来做事却不易人心一致咧,这样一来,信心便要好得多呢。”昭业摇头道:“这个法子也是有利有弊,得失参半,虽然一时可以坚定各人信念,但是邪正却不相容,也许会因此招致魔道中人前来寻觅亦未可知,云儿剑术虽成,功力尚差,如果引来强敌也着实可虑喇。”云云笑道:“女儿功力虽然有限,但是师祖既令救人必不坐视,那狗皮、铜袍两位,既已前知韦叔有难,更必相助无疑,你老人家还想他做什么?再说,含芳妹妹服下那灵丹之后,胎气一安,虽不便厮杀,但她那太白神针,和燕尾梭,也未始不可从旁协助一二,这是救灾弭劫的事,如果你要能策万全,那便无法下手了。”说着果见含芳用黑纱包着头,扶着赵玉娥,从后舱走出,向昭业道:“柳伯请放心,侄女病已好了,如非强敌,多少还可以抵挡一阵,只是我太缘悭福薄,狗皮、铜袍两位之来,固然没有能遇上,便连师祖也未能当面拜谒,要不然,她老人家随身携有信香,只能要上几枝,遇急难,便不难求咧!”柳昭业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这等大意,这胎气闪动,非同小可,虽经慧因大师灵丹安住,却受不得风着不得力,你为什么才稍为好一点,便走了出来。”含芳脸上一红道:“侄女知道,不过师祖所赐灵丹,功能起死回生,决非常药可比,如今已经无碍咧。”昭业道:“虽然如此,却仍须仔细,须知你太公阖门殉国,只剩你们这一条根芽咧!”接着云云和孙二公子也一力相劝,才重又由赵玉娥扶了进去。昭业因恐流寇突然来袭,又命云云将剑光敛至极细,飞向空中巡逻,免为所乘,又害这些孑遗灾黎遭劫。云云领命,又就船头纵剑飞向太空,将剑光隐去,先在附近数十里之内,环绕了一个圈子,只见沿江若干村落,大半杳无人烟,有的较小村落,已经烧成一片白地,有的残尸未埋,时有饥鹰争食,其伤心惨目,简直不可名状。她试再把圈子放大一些,一直到离开成都不远,才见有流寇旗帜,人马逡行,但虽系名城,仍少商贾来往,便近郊村落,也似居民不多。她正在空中嗟叹着,忽然一阵腥风吹来,秽臭之气触鼻欲呕,慌得她,连忙飞向云层之上,绕避过那阵臭味。再向下一看,只见那阵猩风之中挟着点点猩红,竟下了一场血雨,接着日暗无光,愁云惨淡,渐渐天地昏瞑,云层之下,时有绿光闪动,心知下面必有妖人发动左道阵法。她哪敢久留,正待催剑回船,忽听耳边娇喝道:“你这妮子,怎么也打算来凑热闹,下面妖人正在祭炼聚阴大阵,只一发觉上空有人,你便不用打算走呢!”一声喝罢之后,倏觉那道剑光,似已被人催着,硬似陨星一样,直向临江集一路飞回,欲待相问,却若其速如电,连气全喘不过来,瞬息之间,已到泊船江岸,更不容由主直泻而下,一下落在船头上,才算定住。云云忽听身后大笑道:“可笑那狗皮道士,既想和魔崽子见个高下,又想救灾弭劫,百忙中还要收徒,却忘记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天如非我来得正是时候,岂非又要误事。”再掉头一看,却是一个白衣道姑,只生得秋水为神,梅花作骨,珊珊的立在船头上,便似琼岛飞仙,偶降人间一样,不由大惊,连忙拜伏在舱口道:“弟子入门不久,又不常侍家师,以致各位前辈仙侠,均少识面,幸蒙指迷,送回此地,感激不尽,还请先示法号,才好称呼,免致失礼。”那白衣道姑正待搀扶,忽闻“汪”的一声狗叫,狗皮道士已从空中落下,高兴道:“师妹来得好,目前我正因这场劫数太大,这一带妖人又越聚越多,简直无法下手,偏偏那位小和尚又去海外仙府末回,这里能手不多,只忙了我个手慌脚乱,你能稍留些时,那便好得多咧!”那道姑一面扶着云云上下看着,一面笑道:“既然这等忙法,谁教你又赶着要收徒弟,我如今也有事在身,却实在无法多留咧。”说罢又向云云道:“无怪了尘大师姐说你骨格不错,果然有点意思,只是作事应该胆大心细才好,适才那聚阴妖阵,岂是你这孩子可以窥探得的,如非遇着我,那就太险了。”接着又道:“我名唐蕙,你曾听你师父说过吗?”云云连忙又跪拜下去道:“原来是唐师叔到此,那就无怪有这高法力了。”她接着又向狗皮道士施了一礼道:“弟子并非大胆,敢向妖阵窥探,实因师祖有命,在此救护这些灾黎,家父惟恐流寇妖人来袭,才命我在空中了望查察,却想不到去得稍远,适逢妖阵发动,所以连忙翻向云层之上,又幸师叔经过,带了回来,否则便难说咧。”顿了顿问道:“诸葛师叔,知道我那韦叔已被妖人摄去了吗?”唐蕙闻言,忙道:“你在哪里遇着师祖来,她老人家对你曾留有什么话吗?”云云道:“说来话长,两位师叔且请舱中稍坐,容家父和同行各人拜见,弟子再为禀明如何!”话未说完,昭业和孙二公子连后舱的含芳和赵定国夫妇也一齐迎了出来,一同肃客入舱,一见礼之后,云云才将连日经过呈明。狗皮道士笑道:“那黑狗熊虽被妖人摄去,决无大害,等他稍应此劫,我自当救他回来。不过慧因大师,既然命先救灾蔡,这事人少了却做不来,风声一出,流寇妖人也必前来生事,只凭我和那铜袍牛鼻子,委实不免顾此失彼,这却如何是好咧?”说着故意斜着眼,看着唐蕙又笑道:“你的差事不一定太忙,就不能稍留十朝半月,等此间办出一个头绪来再去吗?”唐蕙摇头道:“各人自有专责,此间实也无须我来相助,否则我那恩师早应传话在此待命了,不过我虽不能帮你的忙,却已替你找下一个帮手,用他来对付那老神仙再好没有,如果小和尚在这几天以内再能赶回来,便更不怕这几个魔崽子飞上天去了。”说罢又向云云、含芳笑道:“我这人向不客套,不过你两个,既系大师姐门下,又是初次相见,多少应该薄有所赠,且每人送你们一件小玩艺,聊见面之礼如何!”说着取出一对小玉环,每人分赠一双道:“此名两仪度厄双环,虽然制敌不足,护身却有余,如果双环合璧,寻常邪实妖气决难侵入。”说着又密传了用法,便起身告辞,又向狗皮道士道声珍重,把手一抬,便化一道白光冲天而去。狗皮道士等唐蕙去后,又问昭业救灾情形,昭业正在说着早晨上岸查看经过,忽然那船伙杨三从船头走进道:“禀柳老爷,那孙老板带了四五个人来咧!”接着便见孙老板带着两个精悍少年,和三个老头儿,一同走进舱来,扑地便拜道:“神仙爷爷,我们仅这半天工夫,已经把各处的尸首埋了一大半,一共有八、九百具,活人也查点过了,现在查出来的,合计男女老少五百二十三人,粮食倒存有一千四、五百斤,不过还有若干深院内宅尚未查明,天色已经不早,又闻得集上现有妖人暗藏着,实在不敢再查下去,一切还望作主才好。”昭业道:“你怎么会知道集上暗藏有妖人咧?”孙老板指着身边一个白须老者道:“我决不敢说谎,来骗神仙爷,你只问这位唐老相公便知道咧!”说着,猛一掉头,忽然看见狗皮道士活像一只大狗人立着,不由惊得叫起来道:“不好了,那妖怪已经站在你身边咧!”云云连忙娇喝道:“休得胡说,这乃是我的诸葛师叔,你既是本地人,就算没有见过他老人家,难道连他老人家在巴州白鹤观降魔救人的事,全没有听说过吗?”孙老板和那来的几个老者一齐失惊道:“这位果真是巴州白鹤观的诸葛真人吗?那就不怕这些邪魔左道咧!”说着,又叩头不已,狗皮道士哈哈大笑道:“贫道向来是以这身狗皮为记,绝错不了,也从来无人敢于假冒,焉有不真之理?”说着扶起众人又笑道:“这集上既有妖人暗藏着,那便算是我的买卖来了,你们只管告诉我,包管手到擒来,我也许要在你们这临江集住上些时,以便设法保全这一方难民咧。”众人闻言,越发叩头如捣蒜,有两位老者念起佛来。那唐老相公道:“老朽向在本集教读为生,今年承张大户之邀,命老朽教他两个女儿,新春开学以来,宾东相处倒也非常融洽,前些时流寇来时,老朽和一婢一仆避入夹墙幸得无恙。那些强盗来了以后,又扬言只杀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为民除害,决不伤害善良百姓,居然出示安民,老朽才携了婢仆出来,谁知他把人全骗了出来,却杀人报功,男割左耳女割右耳,去向八大王缴纳。这一来,集上居民约十损七八,最可惨的是童男童女,全生取心肝脑髓和男阴女私,却不知作何用途,闹得遍地全是血迹和残骸碎肢,他却预先掳好了一批人,将街上的尸首全抛下了江,那宅内遗尸便置之不问,到末了又将这些抬尸首的一齐割下耳朵也推下江去,这才离开集上。“和老朽留下的一婢一仆,全送了性命,只老朽命长幸而逃得快,仍藏夹墙之中,又得免于难,但流寇时去时来,老朽只有伏在夹墙内度命直到今早,闻得有人各处叫喝,流寇已去,活神仙下降本集,清查幸存活口,掩埋各宅死尸,才敢出来帮着集上诸人,料理各事,但因年力衰迈,撑持不了好久,累了大半天精力不济。适才回去,打算稍为歇一会,谁知才进张宅,便见几点绿火,便似极大流萤一般飞落厅上,老朽深知流寇中,常有妖人作怪,连忙藏身在一堆假山洞中,忽见厅上竟现出一大蓬绿光,光中笼着两个妖人,竟是一男一女。那女妖人说:‘如今八大王急于要一万只小脚,造那金莲宝塔,却到哪里去找,你说这集上女尸甚多,不妨截取销差,为何现在一个不见呢?’男的却说:‘我才离开这里一天,只被我和各位师兄弟采尽元阴而死的少女就有好几十,十有八九全是小脚,但不知现在为何全不见了,也许这集上还藏活人全抬去埋了亦未可知,适才你不看见街上有好多人,抬着门板,提着铁锹和破土之物吗?’女的又说:‘那我们空来一道只好回去,再想别的法销差咧!’说完之后,他们便一齐向上房而去,我等那二妖人穿过大厅之后,才敢出来,寻着这位孙老板来到此地报信,还望各位大仙和诸葛真人,救人救彻底才好,要不然,那妖人一寻着我们全是死数咧。”另外一个少年也说:“我是从成都逃下来的,那八大王确实是因为害了几天病,对天允下一个心愿,要造一座金莲宝塔还愿,起先人全不知这金莲宝塔如何造法,谁知他却责令部下,在三天之内,要缴一万只小脚,堆成一座宝塔。”“那些部下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既奉了八大王的将令,还有什么客气,只看见小脚女人便捉住砍下双足去凑数销差。可怜这一带的女人,向来就好缠个小脚,不但非三金寸莲不可,而且有的女人,还把木底镂空,安上檀香末和宫粉,一走一朵白莲瓣印子,讲究个人虽过去,仍留香艳体之迹,如今却平白遭了浩劫,连躲的地方全没有,这却是一点不假咧!”狗皮道士道:“既如此说,便请将那张大户住宅在什么地方告诉我,待我先把这两个小魔崽子料理了再说。”那唐老相公走出舱外,把手向江岸上一指道:“老朽那东翁住宅,最易识辨,各位大仙和真人请看,便是镇东那座高楼下面咧!”狗皮道士略一注目,掉头向云云道:“此地既有妖人,却大意不得,这船上,只你略通剑术,我去之后,可小心守护,如有妖人前来侵犯,速将天蜈珠发出,我见红光,必定赶来援助,不必惊慌。”说着,汪的一声狗叫,一道金光,直上太空,径向所指高楼泻下,集上诸人自是又惊又喜不提。那狗皮道士,纵剑直向那座楼房落下之后,一看却是一座极大宅院,前后五七进房厘,还有厢房跨院,竟然未遭兵火,仍然完好如故,但不知那男女两个妖人,现在哪一间房里。因恐剑光强烈将人惊走,连忙将剑光向楼下一看,只见东边房间,透出一片粉红色光华,正是白骨教手下的桃花媚仙障,心知二妖人必在室内。如系常人,决难听见内面说话,狗皮道士却因近三十年来,功力大进,已经学会天视谛听之法,先试行法一听,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口音浪笑道:“你这厮真会假公济私,掌院祖师爷命你出来,是教你到这里来缠我的吗?这些时你把这一带的鲜花采够咧,又打算换换口味是不是?对不起你既想暗算我,连老娘的元阴也想夺取起来,我不教你把这些时所采的真阴全送给我,也不算是鬼母娘娘座前的弟子。只照你亲口说的这几天,已经弄死二、三十个小姑娘咧,你还不该死吗?”微闻那男的大笑道:“你别吹着玩,我红孩儿马啸天,从来就没有怕过谁,不用说你,不错,这几天我是弄死了二、三十个女人,你不也尽量找人家那些男孩子的晦气吗?那成都浣花溪黄乡绅的孩子,你不是活生生的一下子就吸尽元阳,到末了连人家的脑子心肝全放不过,也吃下肚去吗?这不比我更凶更狠。”狗皮道士一听,这两个妖人竟如此残忍,不由大怒,正待动手,猛听那女的呻吟一下道:“这也算是心狠?我因爱那孩子不过,他死了也白白埋掉,才将他脑子心肝一齐吃到肚里,生魂也收在身边,不比你们完了一扔要好得多吗?”男的哈哈大笑道:“原来你爱男人是这等爱法,那就无怪我们掌院这次唆使八大王造这金莲宝塔,借这五千个小脚妇女的生魂去炼聚阴大阵,弄得腥风血雨吹满成都还算是一场功德了。”狗皮道士猛然想起,那红孩儿马啸天正是白鹤观漏网的执法司,但不知那女妖人是谁。再一听那八大王要用小脚来造宝塔,竟是白骨教下妖人出的主意,更忍不住大震,穿窗而入。接着大喝道:“无耻妖人胆敢漏网之后,怙恶不悛,又在此地害人,还不与我滚出来受死吗?”那神雷一震之后,女妖人所布桃花媚仙障一闪而没,房中立成黑漆一团,房外五行真气所发光华,却如五色月华一样,奇光直射,令人不可逼视。那二妖人猛然一惊,立刻打算夺路出来,忽见外面奇光耀目,心知来了强敌。红孩儿马啸天连忙翻身下了床,飞起一道乌金色光华,向窗外冲来,无如被狗皮道士那蓬五行真气封闭着,一连冲了两次,却冲不出来,不由有点着急。那女妖却娇笑道:“你忙什么,人家既敢公然叫阵,也许多少有点鬼门道,你把衣服穿好了,再瞧我的如何?”说着,倏见房中又起了一幢惨碧光华,绿沉沉的,便如一幢火一般,现出无数憧憧鬼影,一个个全向窗外扑来。狗皮道士方将五行真气一紧,逼入房中,打算先将两个妖人围聚,裹了出来,猛见眼前绿光一闪,那院落里,又冒上一幢绿火,中间裹着一男一女两个妖人。男的短小精悍,便似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般,长发披肩,一身大红战衣战裙,下面赤足芒鞋,正是那红孩儿马啸天,女的却一身紫衣,生得妖媚异常,也似乎极为面善,却记不起是谁来。他连忙先将五行真气护住身子,一面放出雄精剑,一道金黄光华直扫了过去大喝道:“大胆妖人,还不束手受缚,听候发落。”那女妖人却格格连笑道:“你别发威,方才能够把我们困在那房里吗?你虽已经不认得我,我却知道你是诸葛钊,为什么好好人不做,却披上这一身狗皮?老实说,如今我们该算一算那本旧账咧,你无故夺去我们川东道院已是该死,还敢到处与我白骨教下弟子作对,便你不来,迟早我也要到白鹤观去寻你咧。”说罢一声冷笑,把手一扬,一道惨碧光华竟将雄精剑敌住,接着樱口一张,喷出一点红星,迎面直向狗皮道士打去。那点红星乍看不过雀卵大小,光华也不甚强烈,但竟穿过雄精剑光,看看已离狗皮道士护身的五行真气不远。那狗皮道士一见红星打来,竟能穿过雄精剑光直射当头,心知必是一件厉害邪宝,正待用五行真气迎了上去,猛然想起,近来魔道中人,为了对付正教门下弟子,各女魔头均炼有一种天魔罩体,迷性吸髓之法,本人功力不必太深,那天魔却全由魔头炼就交付,只藏在腹中,一经应敌,喷出一团血块,稍着人身天魔立刻现形,便不将来人庐舍夺来吸个精尽髓干,也必迷失本性,听其摆布。这类天魔,大抵魔道中遭劫长老和异派旁门散仙被禁元灵炼成,本身法力常较行法之人高出十百倍,除心灵被制甘受驱使而外,其法力十有八九不减生时,所以极易上当。不由有了戒心,倏将剑光猛一收回,同时将五行真气向上一合,身子反向左侧遁出一大步。那点红星,来势原极迅速,只因穿透剑光,约略一慢,早被五行真气所化五色奇光上迎个正着,那天魔格的一声厉叫,猛然向后一缩,又被雄精剑兜着一缩,登时现出一个魔影,却被五行真气裹了个定,但是一幢五色流霞,罩着一个张牙露爪的恶魔,在里面上下翻腾不已,却无法出来。诸葛制心方诧异,暗想这东西连这么厉害的雄精剑光全能穿过,为何这时却反黔驴技穷,倏见那女妖陡然颜色一变,手指那道碧森森的光华,又向自己打末。他连忙一指雄精剑迎了上去,只听得铮的一声,二宝在空中迎了个正着,那道惨碧光华,虽似不支,向后猛然一退,但并未损伤。狗皮道士不由心下更觉骇然,暗忖:我这雄精剑寻常妖剑邪宝决难迎敌,近年来自己功力日增,如何反不能将其摧毁是何道理?再向那道光华一看,虽然也作惨碧色,与白骨教下青磷炼成妖剑差不多,但隐泛金星,看去威力甚大,又决非习见邪宝妖剑可比,正在奇怪,待将雄精剑绞了上去。那女妖人娇喝道:“诸葛钊还不快将九天神魔还我,你真打算找死吗?老实说,我如不看在你师父份上,只这金芒碧灵梭便够你受了。”狗皮道士闻言,再将那女妖人一看,只见她生得螓首蛾眉圆姿替月,却与昔年初入道时所见武倩儿有点相似,只年纪经轻得多,不由心下一动,大喝道:“你这妖妇,竟敢口出狂言,既有来历,还不快快说出姓名受死吗?”那女妖格格一笑道:“亏你还是万仓门下,你我还曾有过一面,难道连我这师母也不认得了吗?”说着,媚眼微扬又道:“说起来,你师徒两个,全是不识抬举的混帐行子,我的容貌已经全改,就算你已经不认识,难道你连我那女儿武倩儿也不记得了吗?”狗皮道士这才想起前事,猛又大喝道:“你竟是那飞天夜叉武飞云吗?凭你一生所造淫之孽,已是该死万分,我师父当年因为看你自行兵解,似有悔祸之心,所以才未赶尽杀绝,容你元神逃去,既已转劫重生,就该痛悔前非才是,听你适才的话,不但仍与前生无异,并且变本加厉,既遇上我那你就恶贯满盈了。”说着一指剑光,二次又横扫过去,那女妖人一面催动那金芒碧灵梭挡着,一金一碧两道光华绞在一处,一面笑道:“你别忙,我再告诉你,我自唐家堡兵解之后,一经转生,便被师叔圣母潘涛收在门下,如今道法大成,久已还我本来面目,本来早想去寻你师父,以践昔日之约,无如机缘难遇,一向总是寻不着他,你们住的那个什么子午洞灵阳谷,也不知究竟在什么地方,现在既然遇上你,正好托你带个信给他,就说我已二次出世咧,他如稍念旧情,不妨择地一诉相思之苦,否则,我只要知道他在哪里,也必寻上门去……”狗皮道土不等说完便大怒道:“你这无耻妖妇,竟敢如此说法,慢说遇上我那恩师饶你不得,便我也决不容你害人。”说罢,猛将真气一提,剑光暴涨,绞定那金芒碧灵棱,缠得难解难分,那旁立一边的红孩儿,马啸天迭次在各仙侠手下漏网,本已成了惊弓之鸟,见状,连忙一纵妖剑,乘隙逃去。狗皮道士一见马啸天已逃,那女妖人乃系师门夙孽,决不容再令脱身,乘着剑宝厮缠在一处之际,抖手又是一个太乙神雷向那女妖人打去,只听得雷声一震,正打在武飞云身上,一下只打得霞光四射,人却安然不动。这一来狗皮道士心下更为骇异,简直猜不着对方究竟有多,大道行来.正在着急,忽听身后哈哈大笑道:“诸葛老弟不必猜疑,这个妖妇只有这点家当,而且全是偷来的东西,她也不能长此卖弄下去,就要还给本主儿咧!倒是这个老魔头却实在可怜,她受人驱使本非自愿,这多年炼魂之苦也受够了,你且将金芒碧灵梭绞住,待我先将这老魔解脱一下,再来助你收那顽艺。”“这两个妖人都是罪在不赦的东西,已经走了一个,你既来了,这一个却不能再放跑了。”说着心印已在一旁现身大笑道:“你放心,该死的决跑不了,不该死的你也留不住,你只不要把那金芒碧灵梭让她带走便行咧。”那武飞云一见院落中间,忽然金光一闪,现出一个面如满月齿白唇红的小和尚出来,竟是前生所见的心印和尚,又听这等口气,不由大吃一惊。她原也打算乘机遁走,无如天魔一失,便难回去再见鬼母潘涛,又不舍那金芒碧灵梭,连忙先行一收那天魔。谁知那一团魔影,只在五行真气之中挣扎,再也收不回来,再定睛一看,原来那五行真气中间却暗藏着薄薄一层极淡金光,已经将天魔裹得紧紧的,连动也不能动,只有作势欲出的份儿。心知已被心印用佛门心光暗中罩住,情知不妙,再一试收那金芒碧灵梭,又被狗皮道士雄精剑缠绞在一处,一时也无法挣脱。她正心惊不已,忽听心印大喝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今日遇我心光照体便是解脱之时,你还挣扎做什么。”那声音便如巨雷一般,只震得屋瓦皆鸣,那魔头在那五行真气和心光双重笼罩之下,忽然猛省哭道:“小禅师,谢你指迷,但我陷溺已探,一切均受魔制,怎么才能脱身咧?”心印又喝道:“苦海茫茫,回头是岸。只你真能悔悟,便得大自在,谁能制你,既要解脱,还用这副凶顽面目做什么?”那魔头忽然转悲为喜,合什道:“谢禅师慈悲,我已回头咧。”说着只听轻雷过处,那幢魔影,忽化青光一泻而下,现出一个白衣少年来,正向心印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