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一真俗名钊,江南武进县人,生长富厚之家,因为父兄都曾为显宦,出身是一个萌生,十七岁上,便高高的中了举人。少年得意,未免目空一切,人又极聪明,经史诗书之外,旁及杂学,抡拳击剑,兵法战策无所不能,乃至斗鸡走狗,弹琴度曲,件件俱能,再经众人加上几分吹捧,渐渐养成纨绔习气,鹿鸣筵罢,纵车北上,总以为一定连捷无疑,俨然以玉堂人物自居。一路裘马轻狂,闹了个乌烟瘴气,谁知到京以后,春闱报罢,偏偏榜上无名,已是气得要死,刚巧满人入寇,边报频传,诸葛钊名场失意之余,忽然想到平生所学武工兵法正是致用的时候,却好有一位同乡世伯,正在中枢绾握兵符,自以为是正搔着痒处的一个绝好机会,便连夜挑灯,就敌我情势,痛陈利弊,在寓所草了一封万言长策,缮写端正以后,径赶某世伯官邸求见。最初因为彼此世谊关系,诸葛钊三字也久噪乡里,这位老世伯竟然赐见,并且设筵款待,等到他在席次拿出那篇自己以为切中时弊,足可以安边弥祸的长策来,某世伯始而还称赞几句,继而渐渐皱起眉头,末了竟自勃然变色,就席烛上烧得一字不剩,沉着脸端出老世伯的架子来,着实的训戒了一顿道:“朝廷大计,决非无知少年所可轻议。”并且说他:“语侵权要,大干时忌,一经传出可以立遭奇祸,最好赶紧回家,安分读书,不要在京逗留,免得连累旁人。”草草终席,便被撵出门来,直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只有如命匆匆回到江南,偏偏人要倒霉,不幸的事件便纷至沓来,他的聘妻董素,本来是苏州有名的仕女班头,不但一时有绝世美人之目,并且诗书画号称闺中三绝.因系中表联姻,青梅竹马早有情愫,万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忽然出了一场天花,弄得美人变成丑鬼。这位董小姐,原本是一个心高气傲决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女孩子,怎当得平日珍惜有逾生命的花容毁于一旦,因此几次想寻短见,幸而都被人救下,得以不死,最后竟向父母言明,立志不嫁,商请原媒,向亲家退回聘礼,自愿长斋绣佛,终老此身。诸葛钊虽然不以美丑为念,坚守婚约,并且愿意立刻迎娶以示不渝,无如董小姐毅然拒绝,无法劝解,竟成僵局。这样接二连三的逆事,直把一个风流倜傥的请葛钊,弄得万念俱灰,豪气全消,倒认真闭户读起书来,只是他所读的,不再是经史和猎取功名的诗文而是内典丹经,更加紧练武,打熬气力。如此过了二年,忽然在一天晚上,他又哈哈大笑了一阵,把所读各书点起火来,一烧干净,第二天便托言出游,暗中带了一笔川资,留下一封信,悄然出门,从苏杭一带游玩起,一路上涉水登山,每到一处,必要穷幽探胜,流连数日。后来到了京口,索性雇下了一只满江红的大船,把所带的川资,找个银铺,折成黄金,打成腰带,剑环,簪钩等项,用火漆漆好带在身边,又置下一肩极简朴的行李,溯江而上。沿途如遇兴之所至,便登岸玩赏一番,有时一宿即去,有时尽可羁留数日,不但外人不知究竟,就连那只船上的人,也猜不出他的所以然来。这一天,船泊湖口对岸山下,忽然飘下一天大雪来。满天扯絮搓棉,却好似玉龙飞舞,那船当然开行不得,艄公一路上已经摸着这位客人的脾气,有意凑趣,送上中途买的羊羔美酒,请他挡寒赏雪,请葛钊钦了几杯之后,孤篷对雪,不禁露出书生本色,倚着船窗吟哦起来。忽然看见江边钓竿,一手擎着一个酒葫芦,喝着酒,钓着鱼。心中正在嗟叹:“一般骚人墨客,往往说得寒江独钓,是如何的风雅有趣,谁知道渔家生活竟这样清苦,这般年纪为了谋生,竟然在这寂无一人的空江上面,冲寒冒雪。”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诗兴为之索然。再向老人一看,一张清癯瘦脸,精神显得非常饱满,银须过胸,意态悠然,直立在风雪之中,竟无寒意,不由心中一动。猛见老人把酒葫芦向腰间挂好,一抹长须,手中钓竿一插,一条尺许长的白鱼,随竿而起,接着一阵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道:“利市,老夫正愁有酒无肴,竟有送上门来的,这一来今晚不难一醉了,只可惜村酒不比香糯桃花酿,不够过瘾,我这大年纪,没有那个福,也不愿意受那个罪。”接着把头一抬,两道白而且长的寿眉微耸,闪电也似的眼光,似乎向自己掠了一下,又笑道:“祸福只在一念,鱼儿自愿上钩,老夫有什么办法?”随即从钩丝上取下鱼,提着看了一眼,又自言自语道:“看你外表倒不错,只不知道值不值得老夫下手!”说着,一手提鱼,一手把钓竿向肩上一倚,掉头径去。诸葛钊在舱里看得分明,不由匆匆赶到船头上高叫:“老丈慢走,小可有话请教。”谁知那老人好像聋子一般,听也不听,仍循着江岸前行,转眼便要走人一片疏林之中。他心中一急,便也不顾风雪,赶紧上了江岸向前奔去。船上艄公看见,惊道:“相公那里去?”请葛钊只掉头说了两句:“我遇见相熟的老前辈,不等我回来不要开船。”不等艄公答话又追了上去,似乎听见老者说了一句:“娃儿家,信口胡说,真不害羞。”便被大树遮住目光,不能看见。等他赶进疏林,已不见老人踪迹,再看足下,忽然发现一行草鞋足印,便顺着鞋印寻去。他看着地下鞋印走着,一口气赶出了二三里路,出林已远,却始终不见老人形影,但是地下鞋印仍然未绝,看看走到一座小山脚下,那鞋印顺着一条小路直上山去,到了山顶,又转下山,顺着山坡,沿着一道小溪,直上一座二尺来宽的石梁。走到这里,天色已是将晚,身上又被雪打湿了一层,心中气一馁,不由踌躇不前,正待转身回去,猛又听得石梁那边山崖上,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娃儿家,到底不成器,没有耐性。”不由又激起前行之念,不顾一切,迫过石梁,又有一条陡坡,斜转到山侧那边去,似乎可通崖上,鞋印也依稀可辨,只是路颇崎岖,又盖着一层积雪,很难上去,所好曾习武功,略解内家轻身提气之法,自问还可以勉强上去,便把呼吸调匀,提着一口气,看准鞋印,一路飞踪而上。转过山侧,离开崖上,还有两三丈高,山势更形险峻,不但路迹已泯,连着脚都不容易。他略为喘息了一下,把长衣卷起掖在腰间丝绦上,手足并用,又翻了上去,好不容易才到崖上,已是浑身大汗,手足却冻得发麻,山风一吹,脸如刀割。那时,雪势虽然略止,天色已经大黑,不但不见那老人,连地下的草鞋痕迹也没有了,不由心下着慌,顺着崖角转过去。又是一条小道,可以直上山顶。所好路巳平坦得多,又是背风一面,无甚积雪,比较好走得多。等他喘着气一路走上山顶,一看仍无人迹,心中更急,便在雪地里跪下来,虔心祷祝道:“弟子诸葛钊,因大乱将临,心向仙侠,一直访道,以便将来救世济民。不想在此得遇仙踪,倘蒙不弃愚鲁,尚请再现仙颜,指示迷途。”话犹未了,他正直挺挺跪在雪地下,猛然听旁边老松树上,有人冷笑道:“好没出息的东西,既想学点什么,人家已经露了脸,不会寻上门去吗?只跪在这里做矮人捣鬼有什么用处。这是老柳,要是我,真不要你这脓包货了。”说着,一声长啸,山鸣谷应,树颠好似大鸟一样,飞起一物,随着臂声摇曳而去。堵葛钊一听语气,知道有人在暗中指示,虽非所见老人,也决无恶意,跪在地下又拜谢一番,立起来一看,天色全暗,所幸雪光反映,尚可辨认山势高下。再仔细一看,存身之处在崖下仰面看来,原是一座高峰,此刻得见全貌却又不同,原来那是一条大岭,绵亘很长,便从岭脊上向前走去,又走了一会,大雪虽停,北风吹进,寒冷却受不得。脸和手臂固然冻得发麻,内里汗湿的衣服,更冷得好似冰雪一样,不由的有点抖颤,正在撑持着走着,忽见巅侧山下,有一两点灯光闪烁不定。他精神一振作,寒意顿消,便打算向灯光走去,只苦于灯光在崖下,山势又高,黑夜之间,更莫辨路径,不由心中又急,自己盘算了一会,决计不顾一切,觅路下岭,便趁着寒星映雪微光,摸索着向灯光隐现的方向走去。谁知,才走了不到二丈来远,猛然脚下一空,身不由己的直掉了下去,不禁叫了一声“啊呀”。便腾云驾雾也似的.一直堕向山下,又觉得背上好象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便立刻昏晕了过去。等到诸葛钊醒来之后,周身都不觉得怎样,只背后微感痛楚,耳中似乎听见有人正在议论,一个说:“我们老太君已经好多时没有新鲜人心吃了,想不到竟有送上门来的,这一来倒教我们省事不少,也许巧啦,一下子就赏个二三十两。”一个说:“老歪,别财迷心窍啦,山主不在家,这大雪天那有行人,会走到这里来,不要又象上次一样,和山那边柳老头儿有关,赶来将人要去不算,还要排揎我们一顿,山主不敢惹人家,却拿我们下台,当着来人责骂一番,还要埋怨我们多事,那就槽透了。”先说话的人又分辩道:“今天这一个和上次不同,上一次是老黑大青把人家硬弄来的,当然他们理长,这一次是他自己从岭上栽下来的,不是老黑一把捞着,还不已经粉身碎骨,就是老鬼要人,我们也有话说,不过等他醒来,先问明来历也好。我真不解,我们老太君,这大年纪,还要不断的吃人肉人脑,最讲究一个油炸人心,说是比鸡鸭肫肝还要鲜美,而且更喜欢是用活人现取现吃。上次实在找不到外人,连伺候她的小丫头,也拿来宰了,当下酒莱,我真有点害怕。”诸葛钊听了,知道身入魔窟,不由心中一惊,睁开二目一看,见自己睡在一张木榻上,塌旁坐着二人,年纪都在三十上下,看样子全好象护院把式打扮。一见诸葛钊醒来,上首一个歪鼻梁的瘦个子先说:“朋友,你醒过来了,好险,要不是我们的神罴大黑把你从岭下救回来可早没命了。现在不觉得那里怎样吗?”下首一个黑胖矮个儿接着道:“喂!朋友,你贵姓?打那儿来的?怎么这样大雪天,会走上岭去又栽下来,差一点儿没有把小命儿送掉。”诸葛钊神智一定,想起方才听见的话,向两人看了一看道:“适才多蒙两位大哥相救,感激不尽,我姓诸葛名钊,因为要寻山那边柳老丈,不想大雪迷失路途,竟从岭上栽了下来,要不是两位,可真难说了。”说着,把手一拱,从榻上坐起来道:“请问此地是谁家宅院,离柳家多远,能告诉我吗?”正在说着,猛听得一声犬吼,声震屋瓦,再掉头一看,只见离开木榻不远,紧靠着屋门,坐着一个怪物,一身黑毛,乌光漆亮,好似抹着黑油一样,独自坐着,还有人高,一双茶杯大小的怪眼,通红而有光,血盆大口,露着一口长牙,一见诸葛钊醒来,龇牙笑着,人立而起,走向榻前,伸出蒲扇也似的一只右爪,便来抚摸。诸葛钊一见大惊,正待摸取身后短剑,准备抵敌,猛见那怪物向后退了一步,两只巨爪齐摇,微吼一声,用右爪一抚心口,似乎表示没有恶意,又瞪起两只怪眼,向旁坐两人看了一下。用两爪一阵比拟,连连吼啸。从容走到房门口,把头一低,前爪着地直窜了出去,接着长吼一声,随声去远。黑胖矮个儿向歪鼻梁瘦条子道:“老歪,真奇怪,这老黑自从上次吃了那老鬼一次大亏之后,简直连性子都变了,你看他这一阵行动,不是分明说:人是他救的,要我们好好看待,如果有错儿,便要寻我们哥儿俩的晦气吗?这东西越来越灵了,山主不在家,这事还真不好办呢?稍为不对他的意思,也许就把我们活活劈了,你瞧该怎么办咧。”歪鼻梁瘦条子先看了诸葛钊一眼,又向矮胖子使了一个眼色说道:“赵二哥,您真多喝了一盅咧。老黑虽然凶猛、通灵,到底是我们养活的畜牲,他能不服我们哥儿俩的管教吗?再说,这位诸葛朋友不管是寻谁的,既到我们这儿来,就是我们的客人,就算人不是他救来的,我们也错待不了,这有什么难办的,你瞧。人家连受几次惊吓,浑身上下,又都被雪打湿了,我们别的主做不了,盆里有火,壶里有酒,方才吃的腌鹿腿还剩下不少,还不赶快让诸葛朋友烤烤火,吃上几杯挡挡寒气,等问清楚了来历,我们向上面一报,该怎样办那是上面的事,这事反正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主,你理那畜牲做什么?”矮胖个儿一听,似乎明白,忙道:“老歪,你的话不错,这事反正由不得我们做主,我们只有报上去再说,我方才是因为老黑委实太凶猛了,不怕这位诸葛朋友笑话,他要是真犯了野性,我一个人也许制服不了,所以才跟你商量商量,其实他还敢怎样。”说着,走到房中间,把火盆一搅,添上两块炭,又在桌上摇一摇酒壶,取过一盘腊味,笑道:“朋友,你请先来烤烤手,吃上几杯酒,我们再为细谈。”请葛钊先听见两人说话,本已知道身在险地,再一看两人说话的态度,更加明白,一面翻身下来,一面走向火前笑道:“小可多蒙相救,还没有请教两位的尊姓大名,这里的主人是谁,叫什么地名,请先告诉我一点,将来也好回报。”歪鼻粱瘦条子先道:“这不用朋友你来打听,我当然是要说的,这里是阴阳谷的唐家堡,我们的主人是饶州府有名的唐翰林,可不是本地人,因为他老人家,一生相信风水,看中这里地理位好,才盖了这座庄院,带了家眷隐居下来,在这儿已经住了十多年.我们哥儿俩算是替他老人家护院的。这位姓赵排行第二,同事们不客气,都叫他铁磴胖赵二。我姓王,因为鼻梁不正,大家都叫我双钩老歪。你是从东边岭上栽下来,让我们主人的神犬老黑救回来的,老黑就是你方才看见那象人熊一样的东西,其实他可不是人熊,我们主人说,叫做罴,虽然是熊的一种,可比熊厉害多了,他出在关东,我们主人收伏了带回来的,这可全告诉你了,现在我也得详细问一问朋友的来历。这可不是我们定要多问,因为停一会,我们要报上去,不然,主人查问起来,我们弟兄要担不是,朋友你多担待吧!”他说着,斜着一对三角眼看看诸葛钊。似乎就要立等回话。诸葛钊正就火烤着湿衣,看见老歪一人奸滑之色,也笑道:“我既蒙贵上神犬救到贵庄,又蒙款待,岂有不说明来历之理。小可复姓诸葛,名钊,江南人氏,因为读书未成游学四方,到此地来是为了探访一位柳老丈,雪中迷途以致掉下岭来,方才已经陈明在先,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两位在贵上面前美言一二,如容拜见叩谢,固然是我大幸,倘使主人无瑕见客,也请代为说明,明早小可便须再访柳老丈,救命之恩容待后报,恕不多留了。”胖赵二听了把头连摇道:“这个我们哥儿俩可做不了主,只好等禀明山主再说,也许要屈留一两天都说不定。”请葛钊微讶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贵上对小可有什么见疑不成,那我倒不如就此告辞了。”老歪忙道:“朋友,你不要多心,我们这位老兄不会讲话,实在是我们山主为人最为好友。他曾经说过,来往客人,只要到庄上就算有缘,总要留住几天,稍尽地主之谊,其实也不见得个个如此。你不必着急,先把衣服烤干,等我们报上去再说,不过你说要寻的柳老丈是谁,住在那里,是什么交情,能告诉我们哥儿俩吗?”诸葛钊沉吟着看了老歪一眼笑道:“王大哥,你不用解释,小可一个游学穷酸,正巴不得有人留住几天,不过因为有事找人不得不急。你要问那个老丈,老人家是我的记名师傅,只因三年前曾游敝乡,一见投缘,约定今年冬天到此寻访,据说到了此地,只问老柳便知,谁知我来了几天,竟未能打听出他的确实住址来,二位大哥如能知道,务请指示一二,小可感激不尽。”胖赵二忙道:“不错,这位老人家向来就是这样,他就住在山那边松萝山庄,其实……”正说到这里,老歪又使了一个眼色。立起来,一手提着桌上的酒壶,斟了一大碗酒笑道:“先别谈这个,诸葛朋友既是柳老先生的记名徒弟,有着我跟这位赵二哥,还有找不到的吗?你且唱一杯挡挡寒气,要不然被火把寒气逼进去可不好,出门人身体要紧。”说着便把酒碗递过来,诸葛钊接过酒,正要道声谢谢,猛听得门外一阵细碎足音,接着红灯一亮,一个女子口音喝道:“你们好大胆,庄上来了外人,也不禀报,竟敢擅自留在房里,这是什么规矩,二夫人来查夜了,还不快迎接。”老歪、胖赵二闻声,都吓得连忙站起来,好像鬼也似的向房外待立着。诸葛钊抬头一看,门外站着两个婢女,一式短衣窄袖,紫绢包头,腰佩宝剑,各持红纱宫灯一盏,后面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头戴织金毡笠,身穿大红绣花斗篷,内衬鹅黄京缎宫袍,腰佩长剑,脚下一双大红嵌花小蛮靴,人虽生得螓首蛾眉,圆姿如月,更带着有威严之气,口角眉梢却隐含荡意。她走进门来娇声喝道:“拾翠、拈花,你们管他呢,自从山主离庄,一切规矩都变了,谁眼睛里还有主子,不砍掉几个脑袋,那个肯来相信。”说着一掀斗篷,秀眉微竖,呛啷一声,寒光闪动,宝剑出了匣,老歪、胖赵二,吓得都跪了下去,胖赵二颤抖地说道:“二夫人,你别生气,容禀。”说着,指着诸葛钊道:“这位诸葛朋友,才由老黑从外面抱进来不久。据老黑比划说,是他在大雪地里,从山后岭下救来的。诸葛朋友自己也说是因为寻访松萝山庄柳老太公,雪中迷失路途栽下岭来,并不是小人们有意隐瞒,老黑把人救来,已经晕了过去,小人们在没有知道来历以前,怕和上次一样,先报上去,老大君有了主张,柳老太公一来要人,又是麻烦,所以打算等人醒来问明,再行禀报,现在一问,方知他竟是柳老太公的记名弟子,老黑又不让小人们慢待,正在为难,你就查夜来了。还求高高手儿,看在小人们伺候山主多年份上,饶过这一次吧!”老歪也哀求道:“小人也正打算,先禀报你老人家,请示一下再说,不想你老人家倒先来了,只求饶命,决不敢欺负主子,擅留外人。”那宫装妇人就灯下看了诸葛钊一眼,梨涡微露,略有笑意,举剑指着两人冷笑道:“这太巧了,我来了你们恰好打算先去禀报我,我要不来,又不知道怎样了。”说着又看着诸葛钊笑道:“既是柳太公的记名弟子,不同凡俗,且请一见,容我问明再说。”诸葛钊见了,连忙走上前来,躬身道:“小可江南诸葛钊,偶因下第游学到此,寻访家师柳太公不遇,雪中失足,幸得神犬相救,复扰贵庄,尚请女主人见谅。”两个婢女,举着灯一照,不禁相视一笑,宫装妇人,把诸葛钊仔细一看,嫣然笑道:“原来是一位相公,恕我太失敬了,既是佳客莅临,自应竭诚款待,蠢仆无知,多有亵慢,尚请海涵。再说相公既是柳太公的记名弟子,谊在世交,更非外人,且请里面待茶吧。”说着,向左边婢女道:“拾翠,你请这位相公里面小坐,吩咐轻红、小燕两人,照我向来待客之礼,好生伺候。我等查夜事毕便来。”拾翠高擎宫灯,笑说:“遵命,相公请随我来。”诸葛钊暗摸短剑尚在,又躬身道:“小可异方之人,失足遇险,得蒙相救,刚才款待已足,夤夜之间,多所不便,有什询问,便请女主人在此吩咐如何?”宫装妇人笑说:“相公休得见疑,便是寻常客人,也不能久处仆役房榻。何况柳太公高足彼此均非外人,少时一经说明便知,我还有事恕不能久待了。便请先行无须客气。”说着,脸色一变,向老歪胖赵二人娇喝道:“你俩个还不赶快起来,诸葛相公到此,只我知道便行,不得再向旁人泄露,明日我自有赏,如若漏出一句,当心你们俩人的脑袋。”说罢宝剑入匣,点头向诸葛钊略一为礼便携着拈花出去。老歪胖赵二人等她走后才敢站起来,不住地抹着额汗,拾翠抿嘴一笑说:“相公走罢,你今天功德不小,已经救了两条性命呢!我们这个主儿,对犯规庄众,这般宽大发落,今天还是第一次,大概都是看在相公份上。”说着擎灯引路径自前行。诸葛钊忍不住问道:“掌灯蛆蛆,且请慢行一步。此间庄主姓唐,方才我已得知了,只是这样人家,为何并无男子主事,却由女主人出来查夜应客,能否告我一二,不然夤夜之间,小可实在不便前进了。”拾翠擎灯,闻声大惊,速忙停步,摇手悄声道:“相公且请低声些,这里是我们老太君住的后楼,千万惊动不得,等到前面,容我一一禀告。”说着擎灯疾行,看来轻身工夫极好。诸葛钊也在后面,施展夜行工夫跟着,一会儿行过若干亭院竹树,忽然看见一座曲桥,步法一慢,回头向诸葛钊,悄声埋怨道:“你这人头一次到这里来,怎不知道厉害,在安乐楼后面,就大声说话来,要是出点事我怎样向二夫人交代。到了,请吧。有话到里面再说。”说着娇嗔满面,似乎也吃力不小,诸葛钊听了莫名其妙,跟着上了曲桥,因为对方是一个少女,既这样说,更不好相问,只有不开口走着。但见雪霁云净,碧空如洗,一轮浩月,照耀得这一个小湖似琉璃世界,水晶宫阙一样,桥尽处原是一个湖中小洲,临桥近水,种着数十枝绿萼红梅,正在冲寒吐艳,一阵阵寒香送来,沁人心脾,若干虬枝曲干,从积雪中伸出来,倒影在湖边水中,更显得苍劲如画。他不由得低声道:“暗香疏影,竹外横斜,何殊人间仙境。”拾翠见状不由的又是抿嘴一笑,向梅花中间一条曲径当中走去。路转林尽,又是一重小桥,隔水一带,画楼重叠,曲槛回廊,隐约可见,红灯高下,灿若繁星。拾翠笑道:“到了。”才走上桥去,忽听背后破空有声,诸葛钊掉头一看,只见一道银虹直泻而下,没入梅林不见。拾翠急说:“相公快走。”诸葛钊跟着过了小桥,几枝老树下面,蛎粉墙中,一座月亮门开处,又是一对红灯迎出来。两个同样装束的婢女,提灯一照,笑说:“拾翠姐回来了。”忽然看见诸葛钊,似乎诧异,但均不开口,让二人进门以后,又把门掩上,拾翠把手中宫灯递给另外一个婢女,引着诸葛钊穿过几重廊房,到了一间屋子门外,一个十八九岁的婢女走出来,打起门帘让二人进去。请葛钊一看,屋内灯火大明,宛如白昼,不但富丽堂皇,布置幽雅,而且室暖如春,时有异香四溢,再把那个婢女一看,身穿银红袄裤,外套宝蓝坎肩,腰上系着一条罗巾,长瓜子脸,头上梳两个螺髻,含笑而立,颇饶媚态。拾翠进来以后,指着诸葛钊道:“轻红蛆,这是新来贵宾诸葛相公,二夫人叫你照招待上宾规矩,好好伺候,她不久就回来。”说着拉着轻红,一阵附耳小语,看着诸葛钊一笑道:“相公且请稍坐,这里有轻红姐伺候,我还要去迎接二夫人,先走了。”说着看看轻红又是一笑,惊鸿也似的又走出去。轻红啐了一声笑说:“相公请坐。”走进内间托了一盏茶出来,放在一旁说:“相公且请用茶”。便又走出去,不多会又进来说:“二夫人吩咐过,相公因在大雪中赶路,又受惊掉下岭来,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且请到里面更衣,停一会等她回来,再行设筵。请随婢子来吧。”诸葛钊分外诧异,不过一身衣服,确已湿透,面且破了几处,委实不好见人,也很难受,谦逊着跟着走出了门,经过一条长廊到了一处,轻红推开了门,进去一看,原来是间精美浴室,白石池中,已经备好热水,旁边短榻上放着一套新衣,自内至外,连靴袜巾帧都全。轻红微笑着说:“相公请入浴,婢子去了。”说着转身出去回眸一笑,带上了门。诸葛钊在短榻上坐下,再去看那间浴室,却精致异常,全部都用白色玉石筑成,中间一面乌铜大镜,照得人毛发可鉴,巾浴用具,无不华丽,心想:“自己虽非王侯之家,却是世代显宦,家中排场布置,都不及此,一个告老翰林,寄居异乡,又在穷乡僻壤之中,怎会有此宅第,而且照方才那老歪、胖赵二的语气,他们的老太君,竟会好吃人心,这决不是善地,不过据各人口吻,好像对于柳老颇有敬畏之意,或可无事,但是自己实非柳老弟子,是否可以照拂,毫无把握,一切还宜谨慎为佳。”想着,又看一看门户,便自解衣入浴,谁知才入石池,脚下不知踏着什么,池内骤然起了一阵浓雾,只觉异香扑鼻,洗了一会,忽然真阳鼓动,神魂摇荡,顿觉春情勃然,颇有不能自持之概。不禁说声不好,连忙上来,一定心神,穿上衣服,把什物佩剑仍然带好。忽听门上有弹指声音小语道:“相公更衣好了没有,我们二夫人回来了,特命我来请见。”声音娇婉异常,却又不是轻红口音,连忙答应:“已经好了。”开门一看,又是一个短发覆飘,绝俊的小丫头走进来。诸葛钊正待出去,小丫头已把门仍然关上。笑说:“二夫人吩咐,不必再走原路了,我们就抄近一点,省得迟了挨骂。”说着走近铜镜,在镜旁一个铜蝙蝠上一掀,一阵响声,铜镜缩入石壁,现出一个门来,走进门内,入内只见锦帐罗帷,象床绣被,绛烛高烧,流苏低垂.分明是个香闺绣闼模样,不由一惊,正待停步,小丫头不知在壁上那里一揿,门巳关上,这边也是一个穿衣大镜。正在惊疑不定,小丫头笑道:“相公觉得奇怪吗?其实没有什么,这是我们二夫人的屋子,她就在外间等你,快请吧。”说着一溜烟似的,走到房门口,打起门帘,叫道:“二夫人,诸葛相公来了。”接着门外一串银钤也似的声音笑道:“佳客远来不易,倒叫相公久待了,我这主人真荒唐得紧,请来入座,容我谢过吧。”诸葛钊走出房门一看,正是初来待茶的一间房子,这时候,中间已经摆好酒席,方才的二夫人,毡笠斗篷,俱已卸去,只穿一件淡黄色长袍,头上挽着一个盘龙高髻,脸上脂痕微晕,似乎新近又装饰了一番,在灯下看来格外显得妖媚异常。她亭亭玉立站在席边,杏眼微扬含笑说:“只因有事牵延不少时间,累等了。”诸葛钊方才受过奇香的催动,对此艳丽,心中更是怦怦不已,勉强把手一拱道:“雪中遇难,得蒙夫人如此相待,实已过分。”正说着,门外的轻红,正用一个银盘托着酒肴进来。看了诸葛钊一眼笑道:“相公这一打扮,格外标致了。”二夫人娇喝一声:“没规矩。”亲自安好杯着,便请入座,自己对陪,坐定以后,二夫人举起杯来先敬了一杯酒,然后笑说:“诸葛相公的来历,方才已经知道,只是还有一事不明,请先恕我唐突,才好说话。”诸葛钊慌忙问道:“何事不明,夫人尽管问,决无隐瞒之理。”二夫人一笑道:“寒门虽系文官,却因世代习武,男女老幼,大都稍知技击,相公骨格武功,固然似有根底,但决非柳老太公一派,方才曾闻有记名弟子之说,实在教我不解,其实,就与柳老太公无关,我们也是一样看待,这一点关系甚巨,相公却瞒不得呢?”说着,偷眼看着诸葛钊,等着回答。诸葛钊略一沉吟说道:“夫人真是行家,一点也欺瞒不得,小可实是柳老丈所收记名弟子,不过工夫尚未入门,此来也就是为了寻师求道。”二夫人闻言回顾轻红小燕一笑道:“如何?”说着又殷勤布菜劝酒,越发卖弄风流,放诞无忌起来,诸葛钊心想:“不好,这妇人大概已经知道我不是柳老弟子,更加毫无忌惮了。”忙把心神一定,也举杯笑道:“小可也有一事不明,须向夫人请教,夫人也能对我说明吗?”二夫人笑得格格的道:“你且慢说,你那心里要问的话我已完全明白,是不是你要问我,寒门既有这大的一庄宅第,如何却在深山之中,又何以没有一个男人,却要我来接待客人,这个你不用疑惑……”说着举起玉杯来说道:“我只问你,能不能饮干这一杯酒,我自会告诉你。不然,只有等明天,你也自然明白。”她说着,一面将那支自用的玉杯,花枝招展的笑着进过来。诸葛钊一见,把自己的杯子也举起来说道:“夫人既然赐酒,我用这杯来干了,有话请说便了。”二夫人摇头不依道:“你的杯子小,想占便宜吗?那不行,非用我这支杯不可。”正在纠缠着,门帘起处,拾翠匆匆走进来使一个眼色道:“二夫人,二小姐回来了,方才着人来通知,她就要过来下棋,拈花已经回过,说二夫人已经睡了,二小姐偏不依,恐怕还要来呢。我们要不要预备一下。”二夫人星眸斜睨了诸葛钊一眼,回过头来,向拾翠娇嗔着道:“你们怎么一点也不晓事,不看见这里有客吗!你索性叫拈花回她,就说我因查夜受凉,吃了几杯酒已经睡了。再告诉她,明天我一定到小罗浮去陪她下棋便了。”说着又向诸葛钊笑说:“现在不管他谁来,我们吃酒要紧,你先把这一杯酒干了。”诸葛钊看着二夫人举着杯子,却不敢来接,只笑道:“既是夫人怕我占便宜,我用这杯子吃两杯还不行吗?”说罢,将手中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斟酒的轻红道:“有劳姐姐再斟一杯。”二夫人看了,把手中的玉杯放下,眼波一动,头一摇,髻上的流苏不住地颤动,笑说:“你想卖弄酒量吗?既然如此,小燕,你快取琥珀鸳鸯和我那香糯桃花酒来,我们今天是不醉不休,我也豁出去了!”正说着,前此从浴室领路出来的小丫头,在一旁吐舌一笑,低声说:“相公还不告饶,那盏子和酒可真厉害呢!”说着,一面偷看着二夫人眼色,却迟疑不走。诸葛钊见状,心知有异,慌忙起身道:“夫人原谅,小可决不敢卖弄酒量,实在恐怕有污夫人自用的酒杯,所以才如此说。”二夫人又是格格一笑道:“你这全是遁词,一个酒杯谁吃还不是一样,你是嫌它是我用过的有点脏吧!我向来说话一出口决无更改,你现在就想再用这个杯子也办不到了。”说着回头小燕道:“鬼丫头,你看什么,还不快去取来,再敢泄露我的机秘,看我有得饶你。”小燕又看了诸葛钊一眼,吐着舌,咕噜着走了出去,拾翠也抿嘴一笑,跟着退出室外。不多会,小燕又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大银盘,盘中放着两支长可及尺琥珀琢成的鸳鸯,看来红润异常,更雕琢得十分精致可爱,小燕从盘中取来放在桌上笑说:“酒已注好了,二夫人,诸葛相公请用吧。”二夫人媚眼微扬的看着那对鸳鸯,笑骂一声:“小鬼头,不许多说。”然后看着诸葛钊笑说:“这是一对劝酒的小玩意儿,名字叫琥珀鸳鸯盏,两支盏内,酒的分量都是一样,请先取一盏,然后我再来说明吃的法子。”诸葛钊虽知这两支鸳鸯决非寻常酒器,一定藏有奥妙,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有说:“既然如此,还是夫人先请。”二夫人把头一扭,笑着不依道:“不……不……我一定要你先取一盏,不然过一会子,你又要说我主人欺负你。”小燕、轻红在一边看了,都不禁一笑,诸葛钊无奈,只得先取过一盏来,二夫人又站起来,把两支鸳鸯背上的小盖全揭开笑说:“虽然只有这一点酒,却不许从背上喝,一定要从鸳鸯嘴里吸取,吸完还要把嘴向下垂着,只要一滴不剩,系算吃尽,不然只有算输。”请葛钊一看鸳鸯背上,只有一个酒杯大小的小洞,浅浅的贮着大半杯酒,那酒色却是红艳欲滴,一阵阵的异香,非兰非麝,入鼻便觉沁人心脾。他心里想着:“只这一点点酒,比方才的杯子还要小些,就算是酒性浓烈,这盏子全是空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何况由我自选一盏,足见并没什么毛病,以自己的酒量而言,料亦无妨。”便也笑道:“既是主人有令,自应遵命,不过诚如尊言,心下实有所疑,夫人女中丈夫,巾帼英雄,小可决不敢以俗礼相待,但是方才所言,还望先行见告,不然这酒决不敢领。”二夫人笑道:“看你老实,原来一样会得给人高帽子带,又会放刁,大约我不对你说明决不肯依,不过我把话说明之后你我便成了一家人,去留便由不得你,这却须自先衡量好了,不许后悔呢!”说着,笑靥顿带杀气,诸葛钊把酒杯一推,正色道:“夫人不必如此说,大丈夫来去明白,小可在此实不能多留,夫人可说则说,不可说决不敢勉强。再则小可虽然武技尚未入门,又是初涉江湖,磨练不深,但是一心向道,祸福在所不计,要想以此要挟实难遵命,说与不说与我无关,只在夫人了。”二夫人听罢,面色骤变,一看桌上的琥珀鸳鸯盏,倏然又是-阵媚笑道:“啊哎,好大的性子,我现在叨个长,叫你一声弟弟吧,弟弟,你听我说,等我对你把话说明了,只你把这一盏酒陪我吃得一滴不剩,行止听便,那怕你立刻要走,我也遵命恭送出庄还不行吗?”说着又格格连笑,纤指一伸,指着诸葛钊说:“我看你,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受不得一句话,一下子就急得头上青筋都爆起来,这是何苦呢?你算是我的弟弟,我现在已经服了你,听我说吧,我们姓唐的确不错,外子叫唐开甲,也的确是一位翰林,并且曾做京官,也放过学政,我母亲却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你既在外面跑,岁数虽然不大,应该知道,江湖上有一种教门,叫白骨教的,我母亲就是这一教的掌门弟子,四十年前有名的天魔女武飞云。”诸葛钊闻言不由一惊道:“如此说来,夫人是二十年前名震大江南北的九尾仙狐赛媚娘武倩儿了。”二夫人笑道:“你还算明白,知道一点江湖上的掌故,我不敢相欺,正是当年的武倩儿,只因外子昔年放了山东学政,公毕回京覆命的时候,被大盗一阵飞,在大汶口邀劫上山,几乎全家丧命,家母只因和一阵飞另有过节,救了外子一家性命,自己却由此被直隶名捕万钟看破行藏,断去一臂,被捕下狱,多亏外子知恩报恩,向该省大吏关说,救了出来,便将我许与外子作为外室,家母由此改号独臂夜叉,我也作了太史公学政大人的二夫人,因受外子熏陶,所以略识之。外子也是得家母和教下诸长老的传授,学成剑术武功和本门心法,不过白骨教下,教条不与世俗礼法尽似,以致外间很多党同伐异之处。其实男女相悦,本是天性如此,采捕一法传自黄帝,有何非议可加,你看我已五十多岁了,看起来还似二十才过,虽不敢说驻颜有术,而永保芳华,却实是采捕的功效,你我一见投缘,倘不以异端相视,只肯入我门中,我愿将此中奥秘顷囊相赠。”说着莲脸生春,双靥微红,流盼媚笑道:“不说神仙,只人间艳福,也仅够你消受了。”诸葛钊听罢心惊不已,暗说:“想不到传闻已久的淫魔,独臂夜叉武飞云,赛媚娘九尾仙狐武倩儿母女,会在这里遇上,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正在想着,对面的武倩儿,似乎已有察觉,笑道:“傻子,想什么,你听见外面的传说,有点怕我这九尾仙狐,送你性命吗?索性告诉你,你就舍得,我还舍不得呢,停一会我们试试看,你就明白了,再说,我母亲自从因报断臂之仇,被万钟老儿,临死用大刀金刚手法,暗中破了真气,她老人家当时不知道已遭毒手,还想用天魔吸仙髓大法,治死那老鬼的儿子万天雄,以致毁了法体,几乎闹得同归于尽。久已不能采捕,只能用青年男女的脑髓心肺来补益元气,一经遇上她老人家的宵夜点心,那还有这般自在?就凭我待你这一点好处,你就把那一点元阳送给我也不为过。何况此刻你早已做了,况我也不想伤你,只要我传你一点妙法,这里有的是美好鼎器,除小燕而外,连轻红拾翠拈花,你都可以用来试法,失之于我的你可取偿于他人,挹此注彼,未必不尽人间之乐事,还怕什么呢?你放心,我对你决不象对付旁人一样,一下子就死去活来,总要让你说值得,我才下手。”说着格格连声媚笑。诸葛钊不由心中大怒,一按桌子立起来,怒目而视,正待发话,武倩儿也站起来,纤手隔着桌子,在诸葛钊肩上微按笑道:“我的小弟弟,你且请坐,老实的告诉你,我向来对付一个男人,从不立刻要他性命,总要大家愿意才有趣,没有深仇大恨,决不勉强。凭你这一点鬼画桃符,不用我动手,要凭拳脚工夫,随便打发一个小丫头,就可以制服你这样十个八个。打算用武,那是笑话,再说凭你现在,我已看出和柳老头儿,决无多大渊源,以他那古怪脾气,也决不会夤夜来替你解围。我向不性急,好好的坐下来,你不自愿,决不相强。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呢!现在立刻送你出门,否则只有屈留两天,等几时愿意陪我再说。”诸葛钊在武倩儿的手按下来的时候,陡觉右臂酸痛,半身全麻,支持不住.又坐下来,怒道:“你既知书识字,又是斡林公的夫人,怎么公然这样无耻,我虽知自己武艺不敌,甘愿一死,你又能奈何我。”武倩儿并不生气,只媚笑一声道:“你这傻孩子,原来有这个傻打算,以为我便不能奈何你,傻孩子,你又想错了,我是不愿意做煞风景的事,不然立前就可以教你知道厉害。但是我知道前世跟你是什么欢喜冤家,再也硬不起心肠来,也罢,我们再赌一次运气。现在明白告诉你,我这鸳鸯盏内安着机关,无论你用酒量赢我,或者能识破机关,我立刻送你走,以后我们还可以结一个教外的姐弟,只要你有用着我的时候,决定尽我的力量,帮你一次大忙,你若输了,也给你三天的期限,让你作个打算,这是我九尾仙狐从来没有的事。不信你以后尽管打听。”说罢笑着一手擎着一支鸳鸯盏,樱口街着鸳鸯嘴先吸了一口,媚笑道:“请!”诸葛钊方才已经尝过利害,心想:“已经遇着这淫魔,打是打不过,所恃的柳老太公,也许真的未必肯管这事,不要再弄出什么花样,先吃现亏,帮人不得。她话已说出口,何不就在这酒盏上着想,至少可以保全一时,等拖延时日再说。”想罢,定了一下神,正色说:“我自无能,已成案上之肉,既承允许,不再强迫,用这一盏酒打赌,并且说明,我输了,也给我三天期限,让我自己衡量,小可愿意试酒量和这鸳鸯盏的妙用,我想夫人虽非正道,在江湖上却是久负盛名.决不会对我食言而肥,又生别的枝节,或者言不顾行,中藏诡计,我们不妨一言为定,就此赌一下运气。”说着也擎起鸳鸯盏,看了一下,觉得除了雕来不及绝精而外,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便也衔着鸳鸯盏吸了一口,只觉得酒味甘芳,异常美口,一连吸了两口,酒竟不尽。武倩儿笑得格格地说:“早这样不就行了么,说了半天,还不是一样吃酒,我生平说了算数,只要你酒量胜我,或者识破盏内机关,送你出去,请放宽心吃吧,真要算计你,你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说着擎起盏来吸着笑说:“不让你一个人吃,我也陪你,省得不放心。”诸葛钊连吸十余次,始终不觉酒量,细看盏子,也找不出毛病来,把鸳鸯盏又送到口内去,想再吸。武倩儿隔座又伸过手来,一把夺去媚笑着说:“傻孩子,这酒虽然甘芳醇美,多吃了总难免有伤身体,我却舍不得!”诸葛钊一怔,忽然觉得,小腹奇暖异常,欲念顿不可遏,自知中计,心身已经不能自主,才说得一声不好。武倩儿却得意的一笑说:“轻红小燕,还不扶相公到房内去。”两个丫头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边一个扶着,诸葛钊只觉得四肢无力,欲火如焚,任凭两婢扶到房内床上卧下,武倩儿跟着走进来,妙目不时送媚,慢慢脱去外衣,露出一身妃色短袄裤,在床上坐下来,纤指一点诸葛钊的额角笑道:“我当你真是铁石心肠,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你不要怕,我向来说话从无更改,决不伤你性命,并且还传你妙法,只要你不倔强,决无亏吃,知道吗?”说着格格连笑说:“你这孩子,照这个样儿,还有话说吗?只要你说声不愿意,不妨再让三天.给你自己酌量.只要你熬得住,姐姐还是等着你的。”诸葛钊腹中药力已经完全发作,只觉欲火如焚,再经她一挑逗,巳成撩不住的模样,恨不得立刻将武倩儿搂将过来才好,猛然神智忽清,自惊道:“我向来自负奇男子,如今着了淫妇的道儿,宁死不可受辱。”想着把双目一闭,也不开口,武倩儿见状一笑说:“我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竟然敌得了半盏和合藏春香糯桃花酒,我倒要看你能熬到几时,不过,越是这样,越不能放过你。”说着把身上袄裤一齐脱去.罗衫全卸,只留下一串金练,系着大红兜胸,和一条葱绿小衣,两条粉光妙致的玉臂和酥脚全露在外面,纤腰一扭,回顾二婢笑骂:“轻红小燕,你们两个死丫头,不替他脱下衣服,还等什么?”轻红却笑说:“奇怪,这酒向来只要半杯入口,从没有一个人要服伺的,今天恐怕药性走了,不然就是小燕弄错了。”说着,走近床来,就要代诸葛钊脱衣,猛听得明间外面拈花高声说:“二夫人,快迎接,二小姐来了。”轻红连忙停手,武倩儿也忙不迭穿衣出房去,小燕噗噗一连两声,吹灭了床前两枝画烛,乘着房内无人,对着诸葛钊悄声说:“你真好险,这是我们二小姐从仙山带来的,一会我再设法送你走,千万大意不得。”说着她匆匆走出去。诸葛钊自灵药人口,觉得一阵奇香进人丹田,欲念全消,手足也活动如常.只猜不出来小燕相救之意。躺在床上半晌,忽听房外莲步细碎,一阵足音,武倩儿笑道:“二小姐,今天为什么缘故,棋兴大发,一经回来,连夜就要过瘾,连挡驾也不行,我今天确实有点不舒服,恐怕不能陪你呢!”接着一阵清脆的娇笑说:“向来下棋总是我输的多,今天就是专要打你这落水狗,要不是你不舒服,我还真不来呢!轻红快把棋局拿出来,今天不杀他个荒盘,决不回去。”武倩儿也笑道:“不曾见过一个女孩子,没日没夜的找人下棋,而且又没出息,专想乘人之危,不过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病,要让你赢了才怪,可是我们一言为定,只下一盘,输了不许赖。”笑说着,帘钩响处,来人已经进了明间,诸葛钊身子略抬,从门帘缝里向外一张,只见武倩儿携着一个绝色少女进来,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一身白色道装,脸上脂粉不施,天然丽质,在灯光下面,越发显出骨秀神清,直似瑶岛飞仙,一尘不染,心想:“此是何人,以武倩儿这等淫妇,家中怎么会有此等人。”正在不解,外间棋局已经设好,半晌听子声丁丁,不闻人语。忽然听见道装少女笑道:“我先点你一下,你是非走不可。”诸葛钊听了,不由心中一动,半会又听少女道:“你还不打算走吗?等我再来点你,真不走你是非死不可了。”不禁心中大悟,连忙轻轻坐起,忽然暗中人影一闪,小燕又走进来,一扯衣角,向铜镜一指,便走向镜前,手按机关,现出门来,诸葛钊更为明白,悄然一跃下床,走出门外,小燕跟出来,一手仍将铜镜还原,悄然说道:“相公快走,你今夜实在危险得很,等我开了浴室的门,你赶紧上房,仍循原路出去,千万不要惊动老太君,中途也许有人救你,只要进出园子,从后面松林绕过去,看见涧边有一株从涧边伸过来的老松,再从松上走过涧,便有路直通岭上,过了岭只见一处松林,林中有三间高耸竹楼,就是柳太公息隐之所,到了林内便算有命,老太公肯否留你,那就要看你福命如何了,现在我不能多说,总之,越小心越好。”说着开了浴室门,等诸葛钊出来,仍然缩身回去,把门关上。诸葛钊一看四顾无人,一跃上了回廓的飞檐,从房上一路飞纵而逃,穿过画桥梅林,直到湖边,仍从曲桥过湖,幸喜无人阻挡,又值皓月当空,碧天如洗,看得路径非常清楚。走着,看看巳到来时所见大楼后面。猛听得一阵怪笑,恍如鸱鸣枭叫,树叶也似的从楼顶上飘下一个人,挡住去路。月光下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发老妇,穿着一身黑衣服,衬着白惨惨的一副面孔,两只碧眼,深陷目眶以内闪闪放光,左手大袖虚悬,右手拿着一根胡桃粗细朱红拐杖,厉声喝道:“大胆,擅自入我唐家堡夜叉庄,也太瞧不起我老太婆了,你且随我来,有话问你。”诸葛钊知道来人必是独臂夜叉无疑,心说不好,连忙退后一步,抽出背上短剑,迎头砍去。独臂夜叉一声冷笑说道:“凭你也配动手?”右手提杖轻轻一格,铮的一声,短剑飞起二丈来高。诸葛钊虎口尽裂,正想夺命逃走,只觉眼中黑影一闪,背上好似钢钩一般,被人抓紧,身子凌空而起。上了楼顶,跟着又飘然而下,被人摔在一边。抬头一看,身在一座大院落里面,四面灯烛辉煌,正围着一群男女仆人,适才的独臂夜叉已经立在阶沿上,阶前跪着一个人,正是前次所见的老歪。独臂夜叉连连冷笑说:“万想不到一家人都勾串起来,捉弄我老婆子,现在人已捉来,你这吃内扒外的东西,还有何话说?”老歪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似的说道:“老太君开恩,小人决不敢吃内扒外,实在人是老黑救来,据他自己说,是柳太公的记名弟子,小的本来要先禀明老太君,不想二夫人来了,把人带走,并且勒令小人不许声张,谁知道胖赵二又来禀明太君,小人实在该死,只求饶命,下次再不敢了。”说罢又连连叩头不已。独臂夜叉听了,阴侧侧冷笑一声说道:“好,明里大家都说孝顺我,背地里连送上门的东西都藏起来自己受用,停一会我当然会问那个丫头,好几天我都没尝着新鲜东西,今晚先拿你来做个榜样,再和那丫头算账。”说着一擎拐杖,砰的一声,火星直冒,硬生生的插在阶石上,身子踏前了半步,右掌起处,喀嚓一响,把老歪的天灵盖生生切开,脑浆都进裂出来,跟着一把抓定老歪背脊,嘴角一张,在脑盖上一阵狂吸,把老歪脑浆生吸下去,满口血污也不擦抹,右手一松尸骸倒地,重行一把抓牢了左腿,左脚踏定老歪右腿,向上一拉,尸首连着衣服,都被撕成两半,心肝肚脏一齐流出来,随手一把捞住人心送到口内生生嚼吃。霎时嚼完,右手在尸骸上一抹血迹,仰着头笑道:“到底是新鲜东西,生吃一样有味,以后倒可以免去烹调的麻烦了。”说着回顾一个婢女说道:“还不取我药酒来解腥?”这一下看得在场男女仆人无不骇然,诸葛钊更惊得呆了,独臂夜叉口角腮上,一片血渍淋漓,更不揩抹,大踏步直向诸葛钊面前走来。她一声怪笑未完,刚说得一个你字,猛听得屋上一声吆喝,大叫道:“武飞云,休得欺负人家孩子,你须还我哥哥侄儿,一家九口的命来。”跟着从屋上纵下一个矮胖道人,白面长须,一身深蓝道服,右手提着长剑,背后斜插着剑鞘,用剑尖指着独臂夜叉说:“武飞云,今天我才算见得你这夜叉本来面目,想当初我哥因为身在公门,念你是个女孩子,虽然明媚暗盗血案累累,总不肯立下绝情,只因一再向你告诚,你却变本加历,投身邪教,学会采补一术,公然掠架美男,供你淫乐,青年男子,不知多少死在你手,这才将你拘捕进官,为民除害,不想有人仗着势力,又将你救了出来,以致我哥退役以后,仍然被你用下流手法,在猝不及防当中,伤了性命,也算冤怨相报,足以抵偿了,谁知你心狠手辣,斩尽杀绝,又到我本籍涿州,杀我全家,最可叹,我那侄儿天雄竟被你这无耻贱人制住,采尽精髓而死,四十年来,我无日不在祷告苍天,保佑你多活几岁,让我报此大仇,只是走遍天涯,寻你不着,谁知你会隐藏在这里,竟敢生吃活人,今天我们总该算一算这四十多年的血债了,我看你还能逃到那里去。”独臂夜叉后退了几步,伸手拔出拐杖,看着道人,笑了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真想不到,我们还有这一会缘份,不错,当年我曾杀你全家,只恨我当初自不小心,被你哥哥用阴手破了真气,又在得手之后,被你侄儿自拼精尽髓干,失我真阴以致不能驻颜,变成这副夜叉面目,倒叫你万二侠好笑了,不过如若当年济南一见,你便如我心愿,我又何致曾有今日,现在往事一笔勾销,你既寻上门来,当有绝艺,我们不妨当场作个了断,我如不胜,愿意用这一把老丑残骨,偿你全家性命,你如不济,也休再说我心狠手辣。”说着独手提起拐杖,纵落院子当中,扬起拐杖说道:“万二侠请。”单手护着门户。矮胖道人右手握着剑柄,也说声请,便分心刺来。独臂夜叉一个闪步,仙人夺影,转向道人身后一丈,道人身子一挫,回头望月,一剑便挡拐杖,独臂夜叉趁势将拐杖向右让过宝剑,玉带围腰又奔道人中路扫来,两人一来一往连下四五十招.越来越紧,道人的那口长剑直似一道金虹将独臂夜叉裹在中间。独臂夜叉那根朱红拐杖,虽也不弱,但在道人天遁剑法之下渐渐相形见拙,独臂夜叉猛然厉啸一声,跳出圈子,叫道:“且慢,我有话说。”道人也退了一步,厉声说:“今天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有什么话说,打算用剑来拼吗?那我也奉陪,就是你想用什么下流法术也不妨使出来。”独臂夜叉惨笑一声说道:“万仓,你不要得理不让人,我已说过,我若不胜,拼此一副老丑残骨,偿你全家性命,我自真气破去,剑术已付东流,还说这个做什么,至于用我本门道法,倒还有几分把握,虽不能赢你,也未必就束手就缚,不过今天的事,我自有打算,现在我已认输,难道在临死之前,你连一句话都不容我说吗?”说着声带惨厉,格外难听,道人只喝了一声快说,手中剑也停住。独臂夜叉惨笑道:“万仓,承你盛情竟还许我说几句话,其实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还记得六十年前的旧事吗?当时你正学艺。我因父母双亡随人卖解,路过济南,大明湖上一见,我因有情,你也未必无意,一连几天彼此都恋恋不舍,虽然大家都未成年,说不上什么,却被你哥哥看出两下情形,竟用公门力量将我卖解班子驱逐出境。后来我虽然投身白骨教下,始终没有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个人,就是杀你哥哥全家,虽说为报断臂与捕我之仇,也有一半为了驱逐之恨。至于杀你侄儿万天雄,更是因为他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样,使我忽发奇想,打算用他代你,偿我当年夙愿,这才明知上当,也不肯罢手,不然,凭我对他,能真阴尽失,几乎同归于尽吗?几十年来,我始终想和你见上一面,死也瞑目,不然我巳变成这样老丑残废,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味!现在我话已说完了,愿以一身偿你全家性命,使你称心如愿,来世有缘,我仍不舍你。”说着面色骤变,扬起拐杖,向自己头上打去,噗的一声,头盖粉碎,尸身向后倒下,脑浆迸了一地,接着身边飞起一片青霞裹着一团黑影疾如电火一闪,直上太空瞬息不见,矮胖道人不禁一愣,微嘘一下,长叹着提剑在手,向尸身走去。倏然一声厉叫,房上窜下一物.周身漆黑,高可丈余,披着一身长毛,抢向尸前,坐在地上不住惨嚎,看着矮胖道人瞪起一双金红色的眼睛,似乎要发作,又骇怕的神气,忽然跪下,拱着两只前爪,不住悲啸。诸葛钊一看,正是那支黑罴,矮胖道人点头喝道:“你这畜生,既然通灵,应该知道,你主人是自己打死的,我并没有杀她,更不想毁她的尸体,要你这般做作干什么?”黑罴闻言又低叫两声,连拜两拜,抱着尸首不住的嗥着。接着房上又是一阵风声过处,彩霞也似飘落一人,正是武倩儿,她只穿了一身妃色短衣,上下缚扎得十分俐落,头上罩着一块妃色帕子,一手持着一口宝剑,照定矮胖道人就砍。道人冷笑一声,略一闪身,让开剑锋,喝道:“你是武倩儿吗?你母亲虽遭恶报,并非我杀他,念在为母报仇,决不杀你,好好埋葬你母,改邪归正,不然你也难逃公道。”武倩儿一语不发,连砍数剑,道人大怒,正要动手,墙外又窜进一个人来,手中兵器一抖,白光闪处,好似丈来大的一个月晕,大喝道:“太师叔,你老人家闪开,让我来杀这贱货。”武倩儿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生得粉妆玉琢,目如点漆,一身白色短衣裤,头上梳着一根冲天小辫,下面赤足麻鞋,手中扬着一条银光闪耀的软鞭,认得是柳太公公的孙子春儿,不由心中大怒,娇喝道:“春儿,你也仗势欺人,瞒着爷爷到我这里来放肆吗?”柳春儿提鞭骂道:“不识羞的小老婆,贱货。我爷爷怕开杀戒,又碍着你丈夫的面子,不肯管教你们,反而教我叫你一声姨娘,你便妄自尊大起来,依我意思早打发你母女上路了,偏被爷爷拦着,空让你们害了多少人,今天你的大数到了,且教你让我这条玉龙鞭发个利市,也出了一口闷气。”说着一抖软鞭,银蟒也似的迎头盖下来。武倩儿越发大怒,娇喝道:“且宰了你这小猴儿,再杀那老狗道不迟。”春儿一笑右手微击.那条鞭真似玉龙一样,飞起老高,跟着一抖,又向武倩儿腰上缠去。武倩儿见一剑迎空,鞭又缠来,仗着手中这口青磷剑是白骨教中利器,不但行法一催,与正振仙侠剑无异,就当做平常器械用,也无坚不摧,面且只一挨着敌人兵器,阴火立刻传到对方身上,生杀完全由心,只因春儿是柳太公爱孙,心中还略有顾忌,只想一下制住了再说,所以不敢立下毒手,只找兵器,一见鞭向右缠来,右手一落,一个饿鹰剔羽,又向鞭上找去。谁知春儿更鬼,不等剑落倏又收回鞭去,身子一矮,化成懒驴打滚,扫向她的双足,武倩儿剑又找空,见鞭已扫到下盘,连忙一运真气,平地拔起丈余躲过那一鞭,不由心中火起,宝剑脱手,立化青白光华,直向春儿飞去。满以为对方不过一个小孩,平日见惯,虽然他是柳老太公之孙,拳脚器械已得真传.必未能通剑术,这一下最少也能用剑光把他圈住,谁知剑才脱手,春儿哈哈一笑道:“你这贱货,真打算弄鬼?这一来就拿你试手.爷爷也不能怪我了。”说着手中玉龙鞭一插,鞭上登时光华暴涨,脱手一道银虹直向剑光上迎去。武倩儿见状不由大惊失色,心中还欺春儿年幼,功夫未必精纯,忙运真气催剑迎敌,猛听呛啷一声,青白光华和那道银虹只一接触,便觉胸臆之间一震,真气大损,方说不好,青磷剑已被荡在一边,那条玉龙鞭直向顶门盖下来。武倩儿不由心中更慌忙,身子向前一窜,一个仙人换影,闪向春儿身后,右手收剑,左手一扬,指上立即迸出五道碧绿光华,直向春儿罩下。那矮胖道人立在一旁方喝得一声:“春儿仔细!此是五阴掌邪法,还不快些避开。”只听得春儿笑声说:“太师叔,你老人家别管,这不识羞的贱货,我早已知道她是甚么东西变的,且让她吃个小苦再说。”说着也收回鞭,把手一插,飞起豆大一粒朱红色弹丸,直向五道惨碧光华迎去,倏然一声大震,碧色光华顿敛。武倩儿只觉左手奇痛,真气全被震散,忍不住眼前一黑,胸中发胀,足下不稳,向前倒去。那矮胖道人忙喝:“春儿快住手,你把东方爷爷的纯阳烈火弹拿来闯祸,她受得了吗?”春儿未及答话,只听空中又有人喝道:“万老前辈,柳小哥,请看我薄面,不要伤她性命。”声随人下,一个赤面长须老人落在庭中,一把扶定武倩儿,从怀内掏出一粒丹药,塞在口中,长叹一声道:“今晚之事,老夫已算定,不过人力终难换回劫数,只因我被一事牵延,迟来了一个时辰,她母已经丧命,虽然这是她为恶不悛之报,在我终是于心难安。万老前辈,柳小哥,还请高抬贵手,老夫虽然身在邪教,从不为恶,但是恩怨分明,不得不有此举,还请谅我苦衷。”说着神色惨然,矮胖道人把手一拱道:“唐道友太客气了,道友为人素所深知,令岳母与寒门实有血海冤仇,此来虽为报仇,但是她实系自杀,并非贫道下手,不信可以请验,至于尊宠,贫道并未还手,更无株连之意,春儿虽为助我,亦非乃祖和我所使,回去当令乃祖责罚,以警冒犯尊府之罪,且请料理善后便了。”老人躬身道:“老前辈言重,其中情节因果我已尽知,只望饶她一死,别无他求,既到寒舍,本当待茶,无如诸事待理,恕不客套了。”说着扶着武倩儿,走进屋内。道人见状,只说声“道友请便,行再相见”,金光一闪便自不见。柳春儿一见,向诸葛钊笑道:“傻子,这里没事了,还不走又想人家留你宵夜,再吃藏春酒吗?”说着一纵出墙而去。诸葛钊跟着也窜出墙来。一看柳春儿已不知去向,只见一点银光,电掣星驰也似的没入后山林中,便跟着赶过去,到了林边已是踪影不见。诸葛钊心记小燕的话,穿林进去,那林并不甚密,时有月光透射下来。看得四周十分清楚。他正走到林中,忽然瑟瑟有声,一阵腥风过处,从一株树上窜出一条大蟒,周身青翠颜色,约有二三丈长,盆口粗细,一条红舌,不住吞吐,两支酒杯大小的眼睛,看着诸葛钊,拦住去路。诸葛钊剑已失去,手无寸铁,更加惊慌,倒纵了几步,正觅退路不得,忽听树顶有人叱道:“大青,还不回去,这是自己人,快让他过去。”接着一阵娇笑道:“原来如此不济,果然不出二夫人所料,大约还未入门呢。”另外又有一女子口音道:“不许胡说,赶快回去。”听来口音都很熟。那青蛇闻言,嘘嘘叫了两声,疾如风卷,长影一闪,退回松树顶上,便自不见。请葛钊再一回忆,分明是方才赠药指路的小燕和那道装少女唐二小姐,不由心中一动。但心切拜见异人柳老太公,不暇再问,仍然穿林前进,出了树林,便见一条断涧,两岸都被雪堆满,其下深不见底,沿搁走不多远,果见一株老松,从对岸斜伸过来,其长何止数丈,月光下看去直似一条苍龙,横伏在涧上,虽有积雪盖在枝叶上,主干上却无丝毫雪迹,好似经人扫过。只是离岸尚有丈余远近,自己估量工夫还可以窜过去,把气一提,倒退了两三步,蓄势用力一纵,巳到树顶,只略晃了一下,便顺着树干走过去。到了彼岸,细细辨认,果然有一条小路可达岭上,等攀援上岭以后,月色已到中天,只见四周峰峦,都在积雪当中,碧海青天,玉山起伏,楼上灯火,隐约可见,心中大喜,又从岭上攀援下去,到了山麓,绕近松林,才看见林中用乳石砌成一道短垣,当中一座小小柴门虚掩着。等走近门前,只见一个白衣小孩从门内走出来笑道:“你怎么才来,还舍不得离开那地方吗?”说着噗哧一笑。诸葛钊仔细一看,原来正是方才的柳春儿,不由脸上一红说道:“小哥休得取笑,小可实因工夫不济,走得慢一点,敬请代禀太公,便说诸葛钊求见。”柳春儿笑道:“我爷爷和万大师叔都在里面。为了你,两位老人家很有争执,今天晚上的事,我都知道,你为人还不算错。经过的事,对两位老人家还是直说的好,我爷爷很是怪你呢!”说着让进门来,把柴扉掩上,一同穿过松林到了楼下,柳春儿走进屋内只说了声:“爷爷,那诸葛相公来了。”诸葛钊在阶沿上偷看时,屋内陈设很是简单古朴,正屋当中,一张青石大桌,四面放着几个树根做的坐具,上首坐着江边钓鱼的柳老太公,下首坐着方才和独臂夜叉动手的矮胖道人,两人隔座品茗,石桌中间,供着一大瓶红梅。柳老擎着茶杯看着梅花,闻报只鼻子内哼了一声。道人笑道:“大师兄真不要他吗?”柳老太公放下茶杯正色道:“起初我看他,略有几分出息,虽不想收徒,很有设法造就之意,谁知道他竟未脱纨绔气习,畏难偷懒,我老头子,已是不大愿意多事,后来竟敢假名招摇,这种东西还成什么材料,骨格再好,我也不要。”道人笑道:“照你的话,有意成全,本来是不错了,你说他畏难偷懒,事或有之,所以我特为点醒他。要说他假名招摇,无非为了他对唐家,说是你的记名弟子一句话,要知道这正是他机智之处,并且他说明了只是你的记名弟子,而且还未入门,此来为的是寻师学艺,便借你这块招牌挡一挡独臂夜叉母女的恶势力,也不能就算是招摇,何况他受了媚香春酒两次决非常人所能经受的迷惑,并未丢人,有此定力,也不算辱你门墙,为何如此固执,我倒不了解。”“你知道甚么,你看他骨格定力俱都不错,便认为可造之材,我已看定他的尘孽甚重,未来魔难重重,稍一把持不住,不是害人,就是害己,没来由我何苦自寻烦恼做甚么。”道人也把面前的茶杯一推道:“大师兄,我不想你的脾气近来竟会变得如此,就以今夜的事而论,你明知小弟与独臂夜叉冤仇,始终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又任她在附近害人,已非我辈本色,现在更这样怕事起来,小弟实在不解,要论功过恩怨,如非因为此子,小弟决不能了断这四十年来的心愿,他在小弟身上,实为有功无过,还请看在小弟面上,收在门下。如说因他尘孽甚重,危难重重,这是修道人都不能免的事,当日小弟初遇恩师,还不是一样替小弟担心,事到今日,你看小弟,虽然无大成就,夙孽魔难缠绕得了我吗?”柳老听说哈哈一笑,声震屋瓦道:“如此说来倒是愚兄不是了,贤弟既然如此看重这小子.又以身作则,为甚么不自己收在门下,何苦强人所难呢?”道人连忙立起来躬身道:“师兄,不必动怒,请恕小弟直言,不过师兄继承本门道统,尚未收徒,小弟何敢僭越,不然小弟倒真想用人定胜天一句老话试验一下。”柳老笑道:“贤弟原来如此,这倒无妨,愚兄虽然忝掌宗派,收徒孰先孰后本门却无此条规限制,既是决意收徒,我倒愿居引荐,可是一言为定,却不许反悔呢?”说着哈哈大笑道:“春儿快叫诸葛钊进来,当面拜师。”诸葛钊在阶下,看见两老争论,心下正在慌急,一听已经决定,不待来叫,连忙走进竹楼,拜伏在地说:“二位师尊在上,弟子诸葛钊拜见。”柳老撮须笑道:“慢来慢来,这个却含浑不得。我真不解,天下竟有这等事,既有不顾一切逼人收徒的师父,又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拜人为师的徒弟,真可谓难拜难弟了。你说要拜师,你知道我们姓名宗派,和本门艺业吗?”诸葛钊惶急道:“弟子不敢冒昧,实因访道日久,亲见二位仙长道法剑术,一心倾慕,所以一闻见允,立即拜见,尚请恕过唐突之罪。”柳老笑道:“你又错了,我二人虽略知服气练剑,和真正内家工夫,但是去仙尚远,你这样称呼,让同道知道,岂不贻笑大方?你要拜师学剑学武功,我们还勉强招呼,说要学仙,那只有请你另请高明了。”说着捋须一笑道:“你且起来,等我把话说明了,你再决定,不要见人就叩头,临了弄得问道于盲,岂非笑话。”诸葛钊闻言,红了脸,惭愧着立起来,躬身站在一旁。柳老正色道:“我姓柳,名不疑,道号员当子,现掌着武当派剑术门户,这是我师弟灵阳子,他姓万名仓。我们虽然也是道门正宗,武功剑术决不让人,却非仙人,你如愿意拜师,我师弟适才所言你已听见,不妨拜在他的门下,学点什么,如欲立意求仙,却非我们所知,等到天明可自回去,再访明师,不要自误。”诸葛钊听完了,忙又向万仓跪下说:“师父,弟子愿意受教,务请收留。”又向柳老拜道:“师伯,弟子领受教诲,还请成全。”柳老哈哈大笑道:“贤弟今夜既了夙愿,又得佳徒,这可推辞不得,愚兄向你道贺了。”万仓闻言似有所悟也笑道:“师兄原来有意成全,先拿话绕我,这还有什么话说,诸葛钊快来谢过大师伯成全之德,他老人家对于晚辈,决不白受尊敬,定有厚赐,你叩头吧。”诸葛钊闻言向柳老又拜下去。柳老看着万仓笑道:“你真无赖,既知我意,又教徒弟将我,你的意思我知道,他受了武家销魂香和藏春酒的鼓动,虽因天赋特厚,定力尚好,未曾乱性,又得唐蕙着小燕转赠一粒慧因老尼的冰雪丹硬将邪火克制下去,真元未免受伤,非我九转还阳丹,不能复原除根,借此教他讨药是不是?谁叫我当荐引师呢?也罢,我就送他一粒,可是此丹来之不易,日后我有事令他去办却不可偷懒呢。”说着从腰中解下一个葫芦,倾出一粒大如粟的红色丹药来,就放在诸葛钊手里说:“你无此药多做内家吐纳工夫,也不妨事,不过你师父,所居在雪山高处,罡风寒气都受不了,索性成全你,快把它服下去,以后再遇上昨晚的事,只要能照样心神镇定,更无妨碍了。”诸葛钊叩谢接过吞下去,顿觉精神焕发。万仓笑道:“万事瞒不过大师兄,不过给一个晚辈一粒丹药,先要预定叫他做一件事,你也太小气了。”柳老正色道“你知道什么,将来这一件事,关系极大,不但有关本门盛衰,并且是一件绝大功德,我不过事前提明,让他多一个警惕罢了,难道真要借此支使他吗?”万仓点头不语,便教诸葛钊起来。柳春儿又上前拜见师叔,诸葛钊也慌忙还礼。柳万二人又将本门戒律渊源详细说明,诸葛钊一一领会,直到天明,万仓领了诸葛钊仍用原船西行,就在船上传了本门心法和吐纳口诀。到了西陵,重行换船入川,由重庆登陆,步行前进,一路上每经一地,万仓携着诸葛钊,必要流连山水,拜访当地武师长老,因此不但山川名胜和各地英侠,都很熟悉,就是邪正各派,杰出人物,也都明了。在途历时将近二年,才抵雪山。诸葛钊已把内家筑基工夫练好,武功拳剑也有根底,尤其是轻身术,因为得了内家真传,又有名师随着,耳提面命,进步得更快,但是诸葛钊不矜不骄,小心翼翼,不时请益,毫无自满之色,而且时以所能不及中途所见奇人异士为耻。这一天来到大雪山下,万仓吩咐在山下一个市集住下来,买了许多皮衣毡毯,粮食和各项用具,雇了牲口驼着进山,又走了二日,只见四周一片白色,岗陵峰峦,都似银装玉琢,除见有黄羊而外,别无生物,牲口已不能再走,改由番人挑着,背着。又走了两天,到了一处断崖底下,有一个极大山洞,背阴向阳,洞口土石平坦如砥,里面横放着几块大石,万仓吩咐将东西卸下来,放在洞内石上。诸葛钊心想,人家尊祟道教,都说名山洞府,如今跟师父奔驰数千里,怎么所居却是这样一个山窟,而且洞门四敞,虽说师父精通剑术,不畏虎狼,为什么看中了这样一个所在,心中不解,但是又不敢问。万仓慢慢把番人用银子都打发走了,在洞中一块大石上坐下来笑说:“这里到我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路,我走无妨,你此刻却是去不得。且把干粮吃些,吃饱了就在石上打坐,等到时候再说。这里从无人到,东西不愁损失,洞外我已下了禁制,蛇虎之类决不敢来,只管入定无妨。”诸葛钊随师二年,已知脾气,也不问所以吃了些干粮,喝了点水,见师父已经入定,自己便也打起坐来,照着师传口诀做点功课,一直到天黑,不见师父下丹,又不敢惊动,只有随着打坐,直到中夜。忽然万仓叫道:“徒儿,这种奇景你看见过么?”诸葛钊睁眼一看,见洞中清光毕露,中间悬着一轮明月。仿佛坐井观天一样,再仔细看时洞顶上面有一个小小出口恰巧正对着月亮,但不知道白天为什么竟不知道上面有此一穴,心下正在奇怪。万仓笑道:“你奇怪吧,这里是天造地设的奇境,叫朔望子午洞,一个月只有朔望两天的子午时可以看见月亮和太阳,今天,虽然正好是个望日,也只有极短时间可以上下,不可耽搁。”说着寻出一套皮衣裤,一件皮大氅,一顶类似面具番人戴的毡帽来道:“等我先把东西运上去,你穿上衣服,再上去,不要忘了,不然你决受不了。”说着袍袖一晃,一道金虹,直上洞口。请葛钊随师二年,唐家堡初见尚未留意,今日才知道果是仙侠中人物,不由惊喜欲狂。停了一会,洞口垂下一条细黄麻绳,上面师父招呼道:“快将东西捆好系上来。”语调虽然如常,却是其声震耳,连忙把东西捆好一个个系上去,刚才捆好,便飞腾而上,一连几次才算运完,再等穿好衣服,洞中月光已经渐暗,半晌,绳子又垂下来。万仓在上面又叫道:“快把绳子系在腰上,两手攀紧了。”诸葛钊慌忙把绳子在自己腰上拴好,两手攀着,又半晌之后,绳子向上直缩,不一会到了洞口,猛被万仓一把扯着腰上绳子,拉了上去,骤觉冷气逼人,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四面一看,已在半山一座冰崖上面,明月在天,寒风正烈,虽然穿着重裘,竟有点受不住。回看万仓装束仍然如常,面色不改,地下堆着一堆麻绳,何止百丈。正看着绳子,师父向自己笑着说道:“你不把腰上的绳子解下来,还要拖着走吗?”诸葛钊解着绳子,手足竟然冻僵,不易行动。等绳子解好,万仓背起地下一大捆绳子说道:“随我来。”便向冰崖的侧面一直走去。崖势略转,却是一片大冰嶂,前面已是无路,月光照在冰峰上幻成五光十色,十分好看,只有近崖一小块似乎光彩微暗,仿佛门户。万仓走近用手一推,那一块长方形的冰突然陷进去,现出一条冰弄来,他走了进去掷下绳子,等诸葛钊也进去又把冰块推上,弄内便成深黑色,只有头上一条三尺来宽绿色光华照射着,那冰弄似乎很远,走了一会,绿光渐暗,地势渐下,脚下已是沙土,两边也见石骨,气候又渐渐的和暖。随着一转弯,顿觉跟前一亮,微闻水声,月光照处,原来是一个出口,洞形穹起,半边是一个小石潭,潭水奇热;半边有路可通洞外,出洞一看,月已西斜,原来是一个峡谷,谷中一片茂林修竹,杂树丛生,山花欲笑,直似暮春天气,方才寒不可耐此刻身上已经热得受不住。诸葛钊正在惊异,忽然谷中小道上赶来一人高叫道:“老师父,方才的东西,我已和鹰儿收好了,这位是方才说的少师父吗?”诸葛钊细看来人年约四十余岁,黑脸膛,头上挽着一个朝天譬,身上披着一件硕大道袍.底下却赤着一双脚,状甚滑稽。正要动问来者究系何人,万仓已说道:“这是我昔年在山外由生番口中救下的一番人,他本名叫卓和麦额勒沁,我因为他名字太长,只简称上面两个字,叫他卓和。他自从跟我已经十多年,只因未经掌门大师兄答应,所以只传了些防身武艺,和禁制小法以防不测,他却甚是忠诚,为我守山,以奴仆自居。你来以后,一切饮食起居不妨问他,他跟我日久,已尽能汉语,此间禁制也都熟悉,日后我如离山,也可算一个道侣,另还有一个小孩,是我一个道友寄养在此地,人虽不大却异常淘气,你决不可假以颜色,须防他闯祸。”说犹未完,谷侧峭壁上,一丛小树当中,瑟瑟连响,飞纵下一个黑影来,笑着说:“师叔,我听见说,你带一个师兄来了,他也和我一般大吗?如果跟我一般大,我们以后就可以每天在一起玩,那有多好。”说着眼前多了一个小孩,只有二丈来高,头上梳着两个抓譬儿,身上穿着一件长仅及膝的黄麻短道袍,脚下也是赤足,却生得皮黑如漆,浓眉大眼,阔嘴扁鼻,丑怪异常,他睁大了眼睛看看诸葛钊摇着头说:“原来是一个大人,真没意思,以后还是我一个人玩了。”万仓喝道:“鹰儿怎敢无礼,这是你师兄诸葛钊,本瓴比你大,你再淘气,他一样可以将你关起来,让你受罪,以后我不在家,要依师兄管教,知道吗?”那鹰儿又看了诸葛钊一下,一言不发,撅着嘴一溜烟似的又向峭壁走去。卓和不由发笑,低声说:“这一来我有了帮手,老师父再不在家我也不怕你了。”鹰儿扮了一个鬼脸说:“你敢!”便腾身上树而去。诸葛钊不由心中称奇,走向卓和说:“大哥,你已随师父多年,以后还望照应。”卓和连说:“不敢,不敢,少师父你是主人,方才老师父已经说过,有事你只管问我,只要我能做的,决定和对老师父一样。”说着,说着,已到谷底。迎着月色,又见一个大洞,洞内当中一个大石堂,堂中设着若干石几石墩,正中一个大石墩上面放着一个极大蒲团,左右石壁都各有二个小洞。万仓笑着,指点道:“当中蒲团是我打坐用的,右边两个小洞是卓和和鹰儿所居,左边前洞设有木榻也很光洁,原为道友来访下榻之所,现在赐你居住,今天太辛苦了,快快脱去外衣,就此安睡,以后如何用功,再听我吩咐。”说罢,便向中间蒲团坐下去。卓和把手一招说:“少师父,请随着我来,老师父照例他是一回洞,就要入定的,我们不要惊动他。”说着走进左边前洞,诸葛钊跟进去一看,原来是一间石室,靠着前面石壁凿有二尺来长的石窗,窗前设有一张石案,也有几张石墩,靠着里面放着一张木榻,带来行李已经铺好,月光从外面照进来,看见室内上下净无纤尘,十分清洁,忙说:“有劳大哥,你请安歇吧。”卓和连说:“不敢当,少师父请安歇吧。”说着,走了出去。诸葛钊也脱衣就寝,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诸葛钊睡得正香,猛然觉得鼻发奇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睁眼一看,只见鹰儿拿着一根鸟毛立在榻前,笑了一下溜出门去。再看窗外,东方已经发白,卓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洞外扫地。连忙爬起来,走出小洞,见万仓仍在入定,尚未下丹。再走出大洞一看,朝阳未上,四围树林,淑气逼人,山花合蕊,似迎佳客,不由神气一爽。卓和拿着扫帚笑道:“少师父起来了,还早着呢。大约又是鹰儿淘气,把你给吵醒了,老师父一入定,三天五天,十天八天都说不定,你要再睡一会,或者做点功夫都可以。”请葛钊也笑道:“昨晚我们已说明,大哥不必再客气,倒教小弟惶恐。”卓和正色道:“少师父,话不是这样说,名份所在,我决不敢放肆,少师父要抬举我,只要在学成后,能请准老师父,赏给我一点本门心法,已是感激不尽了。”诸葛钊也正色说:“我蒙大哥如此看待,如得心法,只要师父允许,固然可以传你,即使师父不允,我必尽其力之所能,设法助你成道。”卓和闻言大喜道:“只要少师父记得今日之言,我卓和也不枉在大雪山伺候你一场了。”说罢口中喃喃不已,似在祷告,诸葛钊以为他惊喜欲狂,也未留意,只说一声:“我从不妄言轻许,大哥你请放心。”卓和似乎心神一振笑说:“只要你记得就行了,请梳洗吧,我房间内壁上有个竹管,是老师父引来的温泉,用具都在旁边。”说着仍扫他的地。诸葛钊回洞盥洗好了,到石室坐下,卓和送上茶来,离坐尚远,便闻香气,再看茶色浅碧,茶叶青翠,每片都有一圈红边.口内说着:“有劳大哥。”接过来呷了一口不由连声夸好,卓和笑道:“这茶,水不算好,只是本山清泉,茶叶据老师父说:却实在不可多得呢,本山只谷东峭壁上产有数株,前几年老师父又允许人家分采一半更不多了。”诸葛钊也未留意,茶罢,做了一会功夫,又使一会拳剑,和卓和鹰儿一同用饭。一天草草过去,直到第二天,万仓方才下丹,向诸葛钊道:“这里好吗?不过虽是人间仙境,却非练功之所去,本门武技和内家筑基功夫,我已经传授,要想练术,却非有好剑不行,那就要看你福缘如何了。此刻到朔望子午洞口冰崖上,借它阴寒之气,锻练真阳,虽然艰苦异常,却是修练捷径,事半而功倍,你如愿意,上边有我昔年坐关的一座冰室,可以前去,不过一则冰崖奇寒决非常人能耐,二则道高魔重,你又尘孽重重,其间险阻甚多,如你自顾定力不足,也不妨暂在此地精练拳术和器械,三年后可以小成,仗着本门武术,先行下山行道,积满外功,然后再做剑术功夫,这两条路,孰前孰后,你自己先忖量好了再说。”诸葛钊沉吟了一下,毅然说道:“弟子知道自己福薄孽重,但是既蒙恩师接引上山,决不敢畏难怕苦,现在就愿到后山锻练。”万仓微笑道:“你能学我人定胜天,自是佳事,不过一遭魔劫,欲速则不达,自己还须仔细。既如此说,我就领你前去,好在每日只须子午二时,余暇仍可锻练其他功夫。”说着,便令诸葛钊穿上皮衣.相携仍从来的原路走去,到了温泉洞口,万仓一面禹步捏诀行法,一面笑向诸葛钊说:“此是本门禁制之法,我因本山修道不止一二人,邪正都有,为防意外,又恐鹰儿出外闯祸,前后山都下了七道禁制,索性将出入之法传你,却不可让鹰儿知道。”说着随即传了印诀。诸葛钊一一记好,到了洞外冰崖上面,因系白天,份外看得明白,就在朔望子午洞的上口,不到一丈,冰崖上迎风之处,有一处冰色深黑,似乎里面藏有东西。万仓行法推开,却是一座冰门,里面是见方不到二丈的一个小洞,四壁都贴着毛毡,地下也铺着几层犬皮,迎门一个蒲团,另外一角,有一个类似釜形的铁器,大可径尺,中间盛了小半似油非油的东西。万仓指点道:“这蒲团是打坐的,那铁釜里是本山石油,和硝磺等物配装的火钵,你如自觉受不住,可以关上门,再觉得冷,可用火种把那火钵点上,时间一长,自觉可以耐得寒冷,再逐渐灭火开门,能如平常,脱去皮衣,仍不觉冷,便有几分了,只是上来却硬来不得,不要好高骛远,一中寒毒,不但又须费事,甚至非若干时日以后不能再练,都在意中。”诸葛钊一一领会,当天便入洞行功,一个多月下来,才渐渐能耐那种寒气,首先将火停住,渐次开门。减少皮衣,直到八十一日以后,方能自如,百日功夫,自觉元阳充沛不再畏寒,试一提气纵跃,竟是体轻气足,迥异寻常,上下冰崖,简直身轻如燕,不由心中大喜。这一天功夫练罢,又逢月望,正待下丹出洞,忽见崖下一道黄色光华,直冲霄汉,盘旋了一下,仍然投入崖下,倏然不见,心中大为惊异,连忙出洞来,隐身向下窥探,却不再有异状,心疑同道仙侠,偶然经过,并未追寻,便自回去。谁知一连三夜如此,意欲禀告师父,偏偏万仓又行入定,只好自己留意,白天把万仓拉自己上来的长绳携好,设法在子午洞口,打下一个铁椿,攀着绳子下去,到了下面洞中,寻到直下,在那发现光华的地方细看了一下,除一处小冰丘,似经人从他处移来而外,并不见有异。再看冰丘上面,有一个三四寸的小孔,仿佛甚深,试用所揣宝剑一探,并不见底,再用剑在洞口砍了几下,竟分毫未动,绝异寻常冰块。自己忖度之下,决定夜间再为窥探,便仍入洞,攀绳而上。直到夜间做罢功夫,连忙攀绳下去,隐身洞中,在一块大石背后,看着冰丘上面动静,果然不一会冰丘洞口,金黄色光华闪动.从洞内飞出一柄二尺多长金黄色短剑,出洞以后,肆然光华大盛,暴涨丈余,一闪直入霄汉,金龙闹海似的,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倏然下泻,仍投入洞中,便一闪不见。心知异宝出现,正欲出洞看个究竟,忽然两道灰白光华,又在冰丘下面闪动了一下,露出两个人来,远看好似一男一女,女的手中发出一道惨碧光华射向冰丘,在冰丘上转了一会,突然又是一点紫色光华闪动,一声大震,冰丘粉碎,冰屑如雨飞了一地。这一震过处,金黄色光华又起,男女两人似用两道灰白色光华向金光一绕,略一闪动,厉叫连声,三道光华齐隐,先见碧光突然飞起,冲出崖上,向西北一闪而没,心疑宝物已被来人取去.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始终放心不下,慢慢走出洞来。到了冰丘附近一看,日间所见冰丘,已经爆炸成一个大坑,碎冰溅及十余丈远近,坑旁躺着一人,一身黑衣,头挽道髻,状甚狞恶,已被连胸带背劈成两半,附近不远,还有一片红锦女衣,也染有血迹,适见男女两人,似已一死一伤,再看坑内,深可二丈,仍未见砂石,若干碎冰当中,似有一物,光华隐隐。连忙下去一看,原来是一个三尺来长的石匣,已被震成若干碎片,当中一口二尺来长的宝剑,剑鞘作橙黄色,晶莹如玉,吞口露出半寸来长剑身,金黄光华,隐隐泛出,便是由此。剑下押着一张黄麻简帖,写着胡桃大的几行朱宇,略可辨悉是:“集金精,熔寒铁,三十年来成此剑,留赠有缘,慎勿滋杀孽,时在壬寅,得者诸葛。”最后有一行小字:“大宋宣和二年,懒残子将游玉阙,封识于雪山。”他再抽出剑来一看,才出鞘尺许便见金光耀目,寒气逼人,连忙收起来,在腰下佩好,躬身对坑拜了八拜,拜毕起来,疾忙进洞,援上冰崖,连绳带进冰弄,到了谷中,进得石堂。万仓接过来,才看完,突然一阵轻雷微响,简帖已化金光飞去,再将宝剑一看,笑道:“此剑名雄精,系北宋有名剑仙懒残道人故物,不但剑是神物利器,就是剑鞘也是懒残道人采集万年雄精,配制而成,功能避毒祛邪,寻常蛇虫,百步以内闻风远遁,当时曾威震诸邪,群魔丧胆,你能得受先仙遗赠,固然福缘特厚,但是神物所在,易遭魔妒,从此是你入道之基,也是魔劫之始,明日我便传你剑术,不过今后还宜郑重,降魔重在慧力,不在多杀,此剑前主人便因悟澈此因,得证天仙,千万不要自误误人,知道么?”诸葛钊又再拜领受师训,起来不禁有点惊然不安。万仓笑道:“其实数由天定,还在人为,我就是主张人定胜天的一个,此剑前主人,也是这样,只要随时警惕就好,不要多所疑惧反而着相。”说着抽剑出鞘,只见剑身全体金黄,微带青色,稍一晃动,剑尖光华便起丈余虚尾,不由赞叹道:“名不虚传,能见此剑亦是福缘,可笑你所见的两个男女妖人,不自量力,竟生妄念,岂非自寻死路。”接着眉毛微皱道:“照你所见两人装束与剑光,决是白骨教中能手,虽然无虑,但是恐怕从此多事,未竟扰我清修了。”说罢仍然将剑入鞘递给诸葛钊。第二天便设坛传授剑术,传剑之后,万仓在谷中先禹步捏诀了一番笑道:“此地旧名懒残谷灵妙洞天,自我来后,同道始知,除一二知己而外,寻常决无人来,为了防患未然起见,我已在谷中加了一重禁制,即使空中飞行,也是一片冰雪与四周无异,你在剑术未能收发由心,驭气飞行的时候,就在谷内练习,暂时不要出谷,元阳现在已经充沛,后山功课也可暂停,等到剑术小成,飞行自在,就可出山修积外功,此时还宜掩藏为妙。”诸葛钊再拜受教,从此便在谷内练剑,因是仙遗利器神物,又曾服过本门九转过阳丹,再加上肯下苦功,不到一年,已能运用自如,飞行绝迹,只是剑光强烈,十分惹人注意。因此万仓又传了潜光涵影之法,俾使隐现由心,徐疾自如,传毕笑道:“仗此一剑,已非寻常妖邪所能轻敌了,为你一人,我已好多时未能出山,明日便须到辽东一行,你的功夫尚未精纯,仍须苦练,等我归来,再俟后命,卓和很老成,可以无虑,鹰儿顽劣,须防闯祸,此子资质虽好,终非我门中人,本门武功剑术不必传授,反而误他前途。”说罢便自入定。第二天一早,诸葛钊起来,不见师父,知已出外,仍自加紧练剑不敢稍懈,鹰儿却真顽劣异常,一自万仓出外失了管头,满谷跳跃,不是爬上树梢,便是攀登崖壁,再不然便去寻卓和晦气,或是磨着诸葛钊要不这样,又要那样。幸而他最怕诸葛钊的点穴,和一把挟背抓住,飞在空中,不让他下来,所以一经呼斥,立刻敛迹,但是不到片刻,仍然淘气,诸葛钊只要他不大过分,也绝不有意作难,只卓和不时撅嘴咕噜诉苦。这一天又当月明之夜,诸葛钊做完夜课,正在林下徘徊,卓和走来笑说:“少师父来此三年不到,功夫已经大进了,现在已是春分,每年这时谷东岩上,仙茶吐蕊,老师父必命采取,现在因为多了一重禁制.我们上去不得,节令一过,茶味便差,能否开禁呢?”诸葛钊笑说:“大哥有什么话尽管说,小弟已经说过不必客气,既是采茶时节,等我开禁上去便了。”正说着,鹰儿倏然从树顶上一跃而下说:“你这蠢货,师叔早说过,采茶要乘半夜子时,灵露初降的时候才行,现在还早,你忙什么,而且这向来是我的事,师叔不在家,你打算讨好师哥,我不把你头上的野鸡窝揪完才怪。”说着怪眼一瞪,小拳头一捻,就要动手。诸葛钊手一扬喝道:“你又欺负他,想讨打么?”鹰儿小手一垂,舌头一伸,扮了一个鬼脸笑说:“师哥你是好人,我佩服你,不要给我苦吃,委实师叔说过:采茶必须在子时以后,不信你只管问他。”卓和见状笑道:“采茶果然要在子时以后,我也决不和你争功,你既要上去,你就上去,免得我又要飞抓援上去,少出一身汗,不更好吗?”鹰儿怪眼一瞪说:“量你也上不去,这么大的人还不如我,真不害羞。”说着小手在脸上连羞,看着请葛钊的脸色,冷不妨又溜了,直到子时将近,方见他从自己住的洞内,寻出一个小黄布口袋来,悬在项下,引着诸葛钊到了谷东岩下说道:“茶树就在这岩上,师哥快开禁法,我好上去。”诸葛钊就把禁法撤开一角,鹰儿便小猴儿也似的,一纵上了树梢,一连几纵便到了岩壁上,一路攀藤附葛,直上岩顶。诸葛钊正在赞叹,这孩子真是天赋异禀,绝好资质,不知师父为何不肯收在门下,猛听鹰儿在岩上已和人争吵起来,好像在骂谁:“你这贱丫头不识羞,竟敢到这里来偷茶,小爷非捉住你不可。”心想不好,连忙纵身上岩,果然看见岩上只有不多几株茶树,已在吐蕊,鹰儿站在树下,插着小手,正在骂人,对面站着一个青衣少女,背插长剑,左手提着一个绢囊.似乎也在采茶,一面笑骂道:“你是那里来的野种,我们师父早和这里主人讲好了,各取一半,因为下面设有禁制,才没有拜访主人,这也不算不告而取,你怎敢出口伤人,不看主人面上,定要你好看。”鹰儿嘴内连串骂道:“贱货,我不懂那些。”扬手就要抓过去。诸葛钊连忙喝住,笑说:“何方道友,既经家师允许,但采无妨,小师弟出言无状,容我禀明家师责罚,还请说明来历,也好称呼。”那青衣少女向诸葛钊细看了一下.不禁叫声:“啊呀!原来诸葛相公竟在此间,我们小姐时常提及你,难道相公你已忘了唐家堡的小燕吗?”诸葛钊仔细一看,月光下分明认得是唐家堡被难赠丹指路的小燕,不由也道:“原来是小燕姐,昔日承蒙赠丹指路,得免大难,至今未敢稍忘,适才未能看清,容我拜谢如何。”小燕一笑道:“相公数年未见,只就方才上岩身法,剑术已臻上乘,怎么说话还是文绉绉的,我们小姐就在林外,你说拜谢,应该谢她才对,我一个丫头,一切不过奉命而行,也值得一说吗?”说着指着林外,一块丈许高的冰峰下面。诸葛钊一看,果见唐二小姐,仍是白衣佩剑,立在晶莹如玉的冰峰下面,月光掩映,风动衣袂,分外显得仙骨姗姗,似欲凌虚飞去,不由飞步走出茶林.赶到面前躬身道:“小可前在贵庄,多所无状,幸蒙仙姐相救,至今未敢稍忘。”说着就要拜下去。唐二小姐一闪避开说道:“道友一别数年,剑术已成,可喜可贺,前在敞庄,不过因为庶母无礼,诚恐累及家庭,才借下棋解围,命小燕指路赠丹,那都是修道人份内的事,并无市惠之意,不料事后,独臂夜叉被令师相逼自杀,庶母怀恨迁怒,几乎累及这个丫头,经我带来此间才得无事,无论有无微劳,却是在她不在我,何况事已过去,家师与万真人相交非泛,即使相助,也是应有,何必如此客气.既承开禁,便请引见令师,容我拜谒,并谢擅采仙茶之过如何。”诸葛钊一见唐二小姐已是不觉心动,再加上软语如珠,仙姿欲笑,心中格外怦怦不已,正在矜持,猛想师父前戒,连忙躬身说:“家师日前已赴辽东,仙姐且请少歇,到谷中待茶,容待回来再行禀明。采茶一事,既经家师说明在先,尽管撷取无妨,适才小孩子名唤鹰儿,实是家师道友寄养,一时无知,还请原谅。”小燕已来,在旁抿嘴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一套,谁计较他一个小孩子,你倒好像一个大事也似的,茶我已采好了,既然万真人不在仙府,也无须再行打扰。我们就住在西南不远的群玉峰,水晶原下自在庵内,相公已在灵阳道长门下,当知慧因师太她老人家,就是我们二小姐的师父,有暇不会去拜访吗?”唐二小姐嗔道:“你这丫头真嘴快,也不容人说话,再敢无礼,回去我禀明师父严责不贷。”说着向诸葛钊稽首作别道:“回去还有早课,恕不多留了。”说罢,罗袂轻扬,一道银光.冲天而起,跟着小燕笑道:“我们师太,远游南海未回,自在庵现由小姐主持,离此只三十数里,相公有暇,不妨过去,一赏群玉峰水晶原异景。”说着也一举手,一道青光赶上银光,在月光下闪了一闪,没入西南天际不见。诸葛钊看见心中怅惘不已,半响,回头再看鹰儿仍在树上采茶,便慢慢走回去,方才走到茶林前面。已闻鹰儿在树上咕噜道:“好容易看见偷茶贼,被那个丫头三言两句,便自带走,还向人家陪不是,你看好的都没有了,剩下的还不到一半,那茶香喷喷的,甜津津的,多么好吃,让那丫头拿走,多么可惜,她跟我师父师哥一样,会放飞剑,我打不过她,你不是已学会了飞剑,难道也怕她吗?”诸葛钊喝道:“不许胡说,人家是客,我师父又允许人家采一半,你能阻止吗?”鹰儿在树上用小指刮着自己的鼻子羞道:“你骗谁,我已亲眼看见你向人家陪礼,这样大的一个男子,打不过人家两个丫头,害怕得不住的打躬,真不害羞,原来你只会欺我,我不告诉卓和才怪。”诸葛钊微怒,又喝道:“小鬼讨打。”一纵上树,一把抓住了鹰儿的背脊,吓得鹰儿连叫:“师哥放手,我怕你带我到天上去,不敢再说了。”诸葛钊把他放下来,笑道:“你再敢胡说,我一定把你扔到山涧里去。”鹰儿连连告饶,安安分分的采了一口袋茶,才一同下了岩。诸葛钊仍然施好禁制,回到石室去做早课,不想上丹之后时刻有个唐二小姐的倩影停在眼前,再也不能入定,不由心中烦躁。猛然想起掌门大师伯和师父都曾说道自己魔劫甚重,师父并且一再告诚,希望能人定胜天,不禁毛骨悚然,再想自己,为了一心向道,连功名富贵,都已抛掉,何以独对此女想念,只见过两次便如此着魔已非佳兆。自己身陷虎口曾受对方救命之恩,不用说出有修道人士,就是稍读诗书,也不应生此非分之念,何况本早有经聘定艳妻,只为容颜损毁,才不肯出嫁,自己曾经说过,誓不再娶,又如何一见此女,这等糊涂起来。想到这里,不由汗流浃背,把牙一咬,决不再为留念,又坐起功来,这样一来水火淅调,才得复归自在。第二天起来,始终心怀疑惧,忽然想起,后山虽然风寒雪冷,正是个天然磨练自己的地方,自从得剑以后,因承师命,为防异派妖人劫夺,迄今未去,现在已能收发自如,运用由心,师父也曾说过,寻常异派妖人,决不敢轻敌,何妨前去一试,也许功力能更精进。想定以后,到了夜间径赴冰崖,先行行法,将剑光收敛起来,为了格外小心,又将打坐洞门,也行法闭好,用起功来.等到元海阳生以后,动用三关,方觉功力只有较前更深,并无魔扰之处。才要入定,忽然听见洞门外有人说话,似乎一个曾经听过的女人口吻说道:“上次出事就在岩下,我用青磷铁,攻那冰丘,看看已可成功,不意屠师哥,忽然心急,发了一阴雷,虽然冰丘立时炸开,神剑突然飞出来,绞碎了我们俩的白骨叉不算。屠师哥猝不及防,登时丧命,我虽仗着青磷铁宝光护身,也被削去左臂上一条肉,这口剑无人主持便这样厉害,威力真大得出奇,要不是师叔随着,我真不敢来呢!”接着一个男子接口笑说:“这事真奇怪,在你告诉我以后,赶来看时,屠猪儿尸首尚在,坑中只有一个炸碎石匣,分明剑已被人取去,偏偏你昨天晚上疑神见鬼的说又看见剑气上冲,还在原地,放着快活不寻,却来这风雪中受罪,真太不合算了。”接着女的又格格一笑说:“亏你还是师叔,说了不算,昨天不是你亲口说的,只要我依你多延一个时辰,双手取来送我吗?怎么此刻又埋怨起我来,想赖也行,以后我再理你才怪。”男的说:“谁说了不算,只要不是你眼花,剑仍在此,无论是否出世,只不落在有名的对头手上,我决取来奉送,你能不再装腔做势就行。”女的娇笑道:“亏你还说呢,昨夜人家被欺负得什么样子,你自己知道,好意思说我眼花打赖吗?”接着啧啧两声,女的又一阵娇笑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去罢,在这冰崖上……你就想……我可做不到……。”忽然男的大喝一声道:“在这里了。”接着紫色光华一闪,一声大震,洞门立破。诸葛钊连忙放出剑光,身剑合一冲出洞去,落在冰崖上一看,月光下面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看年纪只有二十多岁,身穿黑色道袍,却打扮得油头粉面,背插宝剑,腰带系着一个葫芦,女的一身妃色衣裤,外罩黄色大氅正是赛媚娘武倩儿。彼此一看,女的娇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没良心的东西,上一次好心救你性命,酒饭款待,只因被那二丫头串通小燕,放你走了,反使我母亲因此丧命,你倒跑到这里来,看你这样,大约多少学了一点障眼法了,你想再逃,可不成,赶快乖乖的随我回去,包你有好处……”说犹未完,男的大喝道:“你这小狗快把宝剑献上,免我动手,或可饶你一死,不然休怪我手辣。”诸葛钊见状,心中略为盘算后,也喝道:“无知邪魔,竟敢上门生事,这个淫妇,我自认得.是赛媚娘武倩儿,你这妖道又是何人,赶快些说明免死。”男的两眼一瞪喝道:“你既略通剑术,总有师承.为什么连我白骨教下第三位尊者,粉面夜叉邬廷臻也没有听说过,快将宝剑献上来,是你运气,这还是看在我这师侄女面上,不然立刻叫你化成飞灰……”诸葛钊真气恐有未调,有意呕他延宕时间暗中准备,故意笑道:“我虽因入道未久,学艺未精,也出名师之门,还确实真没有听见有人说过,异派妖人当中有你这么一号,有什么本领,只管使出来,空说大话有什么用处。”武倩儿立在一边不由娇笑,粉面夜叉却被激得火起.大喝一声,手起一道灰色光华,中间夹着无数寒星,当头打下。武倩儿急说:“师叔慢下毒手,我要活的。”诸葛钊初次应敌,惟恐遭败,蓄势已久,再加上神物利器,益发猛烈,嘴内说着也自出手,一道金黄色剑光横亘十余丈,反扫过去,只见灰光寒星,一闪即灭,接着厉叫一声,粉面夜叉已被砍成两段。武倩儿惊得花容失色,不敢回手,右手一扬一道惨碧光华腾空而去,未等诸葛钊来赶,一霎时没入西北云际不见。诸葛钊初次动手,不意如此爽利,反而呆了一下,冷不防子午洞口起了一阵阴风,碧光一闪,再看妖人尸首已经不见,手一招收回剑光,正待查看,猛听身后,有人说道:“道友不必看了,妖人尸首巳被同党窃去。还暗中打你一青磷针,已被我代为挡了回去,既然无事请回洞罢。”一听那声音甚是娇婉,仿佛甚熟,却又不是唐家主仆,心中不禁诧异,回身一看,冰崖寂寂并无一人,忙道:“何方道友,既承相助,容我拜谢如何?”连说两次,不见回答,知人已走,便也回到灵阳谷。走进自己洞中,方才落座,忽见石案上用茶杯压着一张雪浪笺,上写:“昨撷仙茶,幸承不拒,归来彷小龙团焙制色香味迥异寻常,路程不远,倘能莅此一试为幸。”上面并无上款,下面只署着采茶人三字,全笺行书,秀媚异常,不禁大为惊异,心想依语气看来,分明是昨天采茶的唐二小姐。但是彼此初见,虽有唐家庄一场经过,决不应有此,而且谷中禁制重重,外人决难深入,即使唐二小姐有意来邀,又何必避而不见,仅留此笺。心中十分狐疑,颇不能决,唐二小姐的倩影又浮上心头来,再看卓和和鹰儿都已睡熟,即使唤醒,也未必能问出所以然来,便索性将笺藏好,照常做起吐纳功夫。第二天起来,先到崖上查看昨夜战迹,只见打坐洞口碎裂,洞外有一滩紫血,此外并无迹象可寻,起初对唐二小姐之约,打算决计不去,到了午夜,到底忍不住,推说要到后山练剑,吩咐卓和守洞,仍从后洞走出,将禁法布好,飞身上了山巅,略一注视,便向小燕所说西南方飞去。在空中飞了一阵,因系初次飞行,觉得非常爽快,不由高兴异常,又怕骤遇强敌,不好应付,极力把剑光收敛起来,一面看望下面,大地山河,真似风卷残云般,飞驰过去,只因矜持过甚,忘了远近,心想三五十里路程,怎么还未到达,细看地上已非雪山光景,知已飞过头去,重又折回来,这一来不知不觉在空中,飞了一个半圆圈子。忽然在空中,看见一座山峰高出云表,景物荒寒异常,峰侧一处,一片老林,绵亘直达数百里,近林有一群黄羊,正在峰下奔驰,逐草寻禽,突然从林中窜出一条红鳞大蟒,头一抬,红信闪动,吐出一口绿色的烟雾,一群羊中便有四五只,被吸入口中,余羊纷纷逃窜。诸葛钊学剑以后,初见恶物,不由心中大怒,正待飞下诛蟒,猛见峰侧来了数人,一律玄色道服,分列左右,各自把手一扬,发出一片灰白光华,从大蟒两侧抄到林边,围了半圆一个光圈,倏然向前一合,把蟒圈在当中。内中一人,取出一物放在口中吹了一下,忽发异声非常凄厉难听,大蟒便在光圈当中蟠起不动,只伸出一颗水缸大小蟒头,四处张望,停了一会,又从峰上窜下一条青色大鳞来,从空中看去虽较红蟒小得多,却也身长数丈,颇为威猛,不知怎样到了峰下,游行极慢,仿佛有所戒惧,畏缩不前。为首一个黑衣人,又吹了两下,青蟒似被催逼,慢慢窜到光圈前面,另一黑衣人又从山侧抱了一捆草,放在青蟒前面,从背后抽出一枝长叉来,又头发出三股灰白光华刺向蟒头,似乎逼着青蟒,要把那一捆草吃下去,青蟒把头连摇,反面缩进丈余。黑衣人一紧手中怪叉大喝一声:“畜牲怎不知好歹,还不把这草吃下去,自寻快活,真要找死吗?”青蟒又退了丈余,也蟠起来,昂着头,睛闪凶光,似欲反噬,黑衣人大怒,一又直刺蟒背,三根叉尖灰白光华只一着蟒身青烟直冒,青蟒似乎负痛,一声怪叫,突然伸开,回头向峰上窜去。站着的黑衣人,似已防有这一着,各人把手一指,灰白光华起处,又围成一个光圈,把它罩住,青蟒冲了几次,不能出圈,又蟠起来。持叉黑衣人把那一捆药草,又抛到光圈里面去,厉声喝道:“再不把它吃下去,便活活烧死你,就你主人来也无法庇护,我们无非取你一点精液,决不伤你性命,还不快去吗?”青蟒只蟠着不动,持又黑衣人怒道:“你这畜牲,真如此倔强吗?看我拼得今天白废工夫,活活烧死你。”说着一晃手中怪叉,叉头光华暴涨,化为一篷绿火向光圈中射去,烧得那蟒吱吱直叫,却始终不肯听命,猛然一声厉叫,从蟒口吐出一片紫雾,中间一颗紫色明珠约有碗口大小,直冲持叉黑衣人。那持叉黑衣人正在发威,以为青蟒已成瓮中之鳖,万想不到有此一着,一下打个正着,连人带叉倒在地下,紫雾仍然裹着明珠飞了回去。为首黑衣人也似乎事出意外,把手一扬,又飞起一柄怪叉,一道绿光直向青蟒打去,接着各黑衣人都飞起叉来,奔向青蟒。青蟒自从内丹飞回,便将一重紫雾护着自己,连串怪叉飞逼光围,都被紫雾挡着,无法能近蟒身,为首黑衣人似乎怒极,用手连指,各叉都发出强烈绿火向紫雾烧去。诸葛钊正在空中看得出神,猛然耳边有人说道:“既学会了剑术,跟见一个通灵的畜牲,遭受妖人威迫去和妖物交合,要取它的淫精来配媚药害人,将来不知要造多大的孽,却在这里看热闹,可惜辜负了雄精剑。”不由心中大惊,正待施礼,又听说道:“我是逗你玩的,你那剑对付蟒蛇毒虫威力太大,蟒让你试剑,却不要误作了青蟒内丹,这几个魔崽子算交给我了。”说着金光闪处,一声大震,所有怪叉一齐落地,两个光圈一闪即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