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传甲原是要拉根凳子坐下来的,但他发觉一支银枪就放在一边,见那枪尖尖好锋利,忍不住取在手上察视着,他还自言自语地道:“不错,果然够锋利的,只不过是否戳石会折……”有个老铁匠笑道:“老侠客,你可以试一试呀,单只一个枪尖便入炉出炉七十二次,已是百炼精钢了。”方传甲不用以枪尖去戳向石板,他站到门口,把枪尖迎着阳光,以右手拇指在枪尖之上轻轻地抹弄着。方传甲只抹弄了十几次,他忽然不动了。他也不回身,因为他很清楚的发觉那银亮的枪尖身上映出一个骑马的人。马停在街心上,马背上的人也不动,冷冷的把那稍嫌清瘦的嘴角在牵动着。就在双方一窒间,方传甲忽地转过身来,他便也看清楚那个注视他的人。那人的马是好马,全身雪白只有尾巴是黑色,名驹一条鞭是也!马鞍上挂着一个箭袋,那张弓可真够大的了,正挂套在他的肩头上。真冷静?马上的瘦高汉子把马缓缓地拨到铁匠门口,小心地把缰绳拴在门口那个横杠上。方传甲仍然把那一截银枪竖在面门前,他的面上也仍然的冷漠。瘦汉走近方传甲,道:“老先生,好枪。”方传甲道:“不错!”瘦汉道:“请问贵姓?”方传甲双目落在瘦汉身上,道:“朋友,你不是为我的人立马不去,你是看到了我手上的这管枪吧?”瘦汉嘿嘿连笑三声,道,“你老先生说对了,这种银枪分三段,有两段尖尖地藏着,是不是?”方传甲已猜到此人谁了,但他仍淡淡地道:“朋友,你有见识,不错,是你朋友说的那样。”瘦汉忽地面皮一紧,道:“容在下猜上一猜,你老是不是姓方?”方传甲道:“你又猜对了。”瘦汉“咯嗤”咬咬牙,道:“岭南神枪方传甲。”方传甲道:“不错!”不料,瘦汉吃吃一笑,道:“好,太好了。”“怎么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哈……”“嘿……”方传甲也笑,冷冷地笑。瘦汉笑道指向北方又道:“想不到出塞一举两得呀,哈哈……太好了。”方传甲怒叱道:“你是周上天,‘血箭’周上天。”瘦汉双目一亮,道:“你认识周大爷?”双方到了这时候,谁也不用称先生道朋友了。双方四目怒目相对。方传甲沉声,道:“你的招牌不就是你鞍袋中的利箭吗?”周上天嘿嘿冷哼,道:“周大爷找你很久了。”方传甲道,“你找我?”“不错,而且很久了。”他顿了一下,又道:“真是老奸,见箭如上呐!”方传甲道:“齐都统的棺材一边放着的利箭,老夫一看便知道与三年前玄维刚被射的箭是一个样的。”周上天道:“嗯,我也正是认准了你这银枪才认出你这老狗是姓方。”他开始骂人了。周上天道:“你为什么刺了我的师弟古映今?”方传甲道:“因为古映今该死。”周上天道:“当我赶到古树堡的时候,发现我师弟古映今的伤处,立刻便知道是你这老狗干的,周大爷正打算此事之后追到岭南找你呐!”方传甲道:“你不用去岭南了,老夫不就站在你的面前吗?”他顿了一下,手中那管银枪一紧,又道:“真是想不到,原来是你指使古映今去暗中射死玄都统,说,你们的组合到底是什么目的,为什么几位征西大将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而你,又暗中杷齐都统害死?”周上天笑笑,道:“你想知道?”方传甲道:“老夫正等你说明白呐!”周上天道:“行,我会告诉你,但那要在你快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方传甲冷冷一笑,道:“凭你?”他刚说出此话,周上天铁塔也似地直往方传甲罩过来了,他以手上的弓当兵器,凌厉地去勒方传甲脖子。方传甲甩肩横移,那截银枪已往周上天疾点而上。两个人还真不管这是大街上,立刻干上了。这时候不但打铁的不打了,四周的人也围上了。要知在这边陲地带,人们都渗杂着野性,只要三言两语不合意就会干起来。当然,这些人更喜爱看打架。西北人民性强悍,蒙古人更喜欢摔跤,只要有打架的,他们可以不吃饭也要看一看。此刻,由于打架的一老一壮二人手上拿着要命的家伙,看的人还得站远些。不多久,远处又奔来两个。尚二管事与玄正奔来了。此刻,玄正一见是周上天,他的忿怒可想而知,他不立即出手,看姓周的如何对付师祖。方传甲边杀边冷笑,他的身快极了,而周上天……周上天边杀边骂:“老甲鱼,你今天非死不可,周大爷找你很久了,今天才碰上,我那师弟的仇也该在此了结了。”方传甲嘿嘿笑,他手中只有一截银枪,但却逼得周上天左推右挡。他冷笑道:“别提你那个师弟了,我们汉家儿郎的脸都被他给丢了,他娘的!”周上天怪声连连吼道:“那天我找到落风坡,也看了我古家兄弟的尸体,他死在银枪下,想一想江湖上只有你这老甲鱼会使枪,你果然承认了,今天你这老甲鱼活该寿终于天马集,老甲鱼,你死吧!”他边叫边杀,四周劲风呼啸,逼得看热闹的人立刻往后闪躲不迭。方传甲这两天在尚家吃得饱睡得着,他的精神可大了。他发出厉人的冷笑,道:“古映今横行关内,不料暗中成恶边民,夹杂在边军中对玄维刚暗下毒手,用箭把玄都统射死在疆场之上,姓周的你当知道玄都统与方某的关系,老夫怎能轻饶害他的人。”两个人越杀越激烈,卷起一地尘土飞扬。玄正也凑杂在人群中。玄正早就知道这段过节。方传甲救他逃出风火岛时已经对他说过了。不料今天周上天却又为这件事找上师祖报仇。他本想出手,但却更想继续多听些什么。玄正想着周上天的真功夫在他那支弓上,便也想到自己手上未带枪。师祖的银枪送在铁匠铺,要打铁的仿造一支。玄正拉拉身边那伙计,道:“快带我去铁匠铺取回师祖的家伙。”玄正忘了他就在铁匠铺门口。那伙计指着右面,道:“就在这儿。”玄正挤过人群,果然见那家门面很大的铁匠铺门口站着三个虬髯大汉正是三个打铁的,他们都围着一牛皮裙子拖到地面上,模样儿就好像与马蹄常年打交道,看上去牛皮裙上尽是马印子。三个打铁的见是玄正,当然他们更认识带玄正来的那个伙计——二管事。那伙计走到三人面前,中间那人已笑道:“尚家二管事,你们的这位老客人同人打架了,老客人真的不含糊。”尚家二管事指着玄正,道:“这位玄爷,他要取回他们的银枪。”三个铁匠看看玄正,中间的那人指着正在拼斗的方传甲,道:“有一节在那位老客人手中。”玄正已看到另外两截放在火炉边,立刻跃过去取在手中。尚家二管事问那铁匠,道:“什么时候可以打造好?”那铁匠道:“可费了不少力气,明日一早送到尚老爷子那里,一定误不了事的。”玄正道:“要快,越快越好。”玄正又挤过人群,忽然闻得“血箭”周上天高声怪吼道:“等一等。”方传甲便也跳出战圈,冷沉地道:“你可是要交待你的后事?”他说得十分平淡,四周的人也以为方传甲占上风,这话由他说出口并不为过。”不料周上天虎目圆睁,叱道:“这话是老子要说的,姓方的,你如果不把后事交待,那好,我们在街南头的土岗上决一死战。”方传甲吃吃冷笑,道:“想用你的箭?”周上天嘿然笑道:“怕了吗?”方传甲道:“谁怕谁?”周上天指着四周看热闹的人,道:“这里人多,莫得倒叫别人挨我的箭矢,姓方的,我在山岗上候教了。”方传甲道:“请。”那周上天走到他的坐骑前,腾身上了马雕鞍——他的那箭袋共九支血箭,正挂在马鞍一边。他拍马走的时候,已将他的弓弦上还拨了两下,发出铮铮的声音,周上天冷沉而又得意地厉视着方传甲,道:“你逃不掉的。”方传甲捋着白髯哈哈笑,道:“你又说出我要说的话来了,嘿……”周上天拍马疾往南面冲,玄正这才走住方传甲。方传甲一见玄正,又见玄正手上握着两截银枪,便不由得伸手,道:“姓周的逼得紧,我不及用把三节银枪凑合在一起。”玄正点点头,道:“师祖,你老歇着,我去。”方传甲道:“阿正,姓周的找的人是我,你不用去。”玄正道:“我正要找关山红,师祖,姓周的与我都是关山红的杀手。”方传甲道:“阿正,咱们不能叫姓周的说孬种,哼!”他遥见周上天拍马上山岗,又道:“他那点武功还放不进师祖的眼里。”玄正道:“师祖,周上天有百步穿肠本领,我见过他放箭射野兔,他说射兔子左眼,就不会射中别的地方,准得吓人。”方传甲一笑,道:“西北武林中人,不管跑马射箭的武士,我见得多了,但那是射的免了,阿正,我是人。”方传甲握住玄正的肩头,又道:“别以为师祖年纪大,师祖既然走出江湖,我的雄心就有万丈高,你等着瞧。”玄正道:“我陪师祖一同前去。”方传甲道:“但却不能出手。”玄正知道这位老人家的怪脾气,便点点头,道:“我答应你,师祖,但要多加小心,周上天‘血箭’之名并非浪得。”方传甲一笑,那是自然而又带着轻蔑的笑,玄正已把手中握的两节银枪交在方传甲之手。接过玄正那两节银枪,方传甲立刻旋在一起,他迎空抖了个枪花,便大步往山岗那面走去。玄正缓缓地跟在后面行,他见师祖双手端枪走地有声,就好像豁出性命上战场的武士,便不由得十分感慨,因为方传甲已七十高龄之人,依然雄心不灭。天马集那面拥挤着大批的人,他们挤在一道矮树林边上遥遥地看。每年,这地方都会聚集不少壮年人,回族、藏族、汉族的都有,他们在天马镇贩马羊,顺便举行跑马射箭角力赛,所以天马集的人都喜欢看热闹。今天他们看到的不是比赛,更非点到为止,而是真刀真枪的玩命。那真是玩老命,方传甲人已古稀之年了。平时的比赛有人挤着看,此刻玩命更是难得见,天马集几乎除了女人,男的全到齐了,只不过这些人也怕溅到血,所以在百丈以外。玄正缓缓地走着,他很注意周上天的动作。他见周上天并未下马。周上天坐在马背上弯着腰,他的头还低得好像脖子断了似的在肩卜直晃荡。他的长弓已取在手上,箭袋上放着左手掌,只不过他并未抽出袋中箭。方传甲已走向那山岗的小路了,他不走大道绕上去,因为他未骑马,那条小道比之大道少走许多冤枉路。玄正也以为师祖选择走小路是对的。但他与方传甲都估理错了。玄正以为双方较量,总得双方先面对面,方传甲就以为周上天忽然慢下来,不外是在等自己走到山岗上。但就在方传甲稳步往山岗上越过大路快到上面的时后,陡然传来一声狂笑。那笑声当然是周上天发出来。方传甲猛抬头,便见一点寒芒已至面门。“真狠!”方传甲怒声中猛低头,一支冷箭擦着左耳掠过。他也是老江湖,知道周上天发动了。他并未挺直上身,顺势便往左侧滚地掠出一丈外。然而,周上天并未再发箭。一个善于用箭的人,就一定十分珍惜他的箭,如果没有把握而又盲目的,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周上天射出第一支箭,只是测量敌人的反应,如果敌人的武功平常,他是不会浪费这支箭的。当然,能在第-支箭上就伤了敌人,那是更好不过。方传甲果然躲过周上天的这支箭,二十丈外,周上天哈哈大笑,他拍马话驰,笑声与蹄声形成一个令人吃惊的乐章。玄正就以为师祖要吃亏。他抬头望过去,只见周上天已发动了。玄正觉得师祖吃亏在未曾骑在马上,远处,周上天弯腰取箭,怒马奔腾如飞,就在山岗上绕着方传甲打转。他比着射箭的架式越过方传甲,巨弓猛一弹便发出“嗡”的一声,可是弦上的箭并未射出。周上天哈哈狂笑中厉吼:“姓方的老甲鱼,你千万小心了,我的箭一定会穿进你的右边眼眶里,射碎你的眼珠,穿透你的脑壳……”方传甲双手端枪哼声连连,他怒视着纵马奔驰中的周上天,厉声骂道:“王八蛋,你有种下马战三百回合。”周上天马上狂笑不断,道:“老甲鱼,既然豁上性命,当然是各显神通,你小心了。”他拍着怒马直往方传甲迎面冲过来。那匹枣红怒马无视前面立着人,而且这人的双手又拿着一支亮银枪,仍然狂妄地横过去。方传甲毫无所动,他的脸上冷厉得好像西北高原上落霜的地皮似的,他还咬着牙。于是,怒马就在双方相距不过两丈,忽见一朵红云也似地从他的头上掠过。空中传过来一声大笑,周上天马背上回过头,道:“老甲鱼,小心你的右面眼珠子,周大爷过来了。”他抖动缰绳拨转马头,一声厉叫,拍马斜刺里奔驰过来了。现在,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周上天十分慎重地搭箭在弦上,就像瞄准着什么似的,对准端枪不动的方传甲。他已经高声叫过了,他一定会射向方传甲的右目。方传甲也在眨动着右目。他人虽然老,功夫未丢下,而视力比年轻人还好,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闭目打坐,内功心法已至上乘,便也助长了他双目的精芒逼人。他现在就流露出逼人的冷芒,注视着周上天手中那支快要离弦的箭。“血箭”周上天的箭离弦弓,劲急、准确、笔直地射向方传甲的脸盘,那种气势,实在令人窒息。方传甲旋身如幽灵一现,他的银枪在拨打中犹似一道冷电闪掣,但闻“叮”的一声,那支箭已被弹落地上。他的心中在冷笑。然而,周上天的那支箭只不过是把敌人导入歧途,就好像他说要射敌人的右眼一样,志在叫敌人产生错觉,因为因为他真正的目的,却是在他刚刚射出那支箭以后自敌人一边掠过。“咻,咻,咻!”三支利箭就在怒马奔掠三丈远处,好像齐发似的直往方传甲劲射而到。岂料方传甲却也在此时手中亮银枪一分为二——他是准备怒掷周上天的坐骑,当然,如果有把握,他在站起身以后便掷向周上天。但当他刚刚站定,二支利箭已到面门。方传甲大吼一声如雷,左右手不及掷出银枪,急急忙忙的拨打着。“当”!一支利箭已狠狠地穿过他的面皮,斜着自左耳下方透出来。方传甲张口吐出一颗老牙,真令他伤心又气急。人老了,便对于自己口中的几颗硕壮仅存的老牙特别珍惜。方传甲只拨落两支箭,他一怒而起不料周上天人已在十丈外,且还发出一箭,这一支箭来的突然,“嗖”的一声扎入他的小腿肚子上。一起又跌坐下去,方传甲气得怒骂,道:“王八羔子,你只能在马上使诈!”他咬着牙把箭自腿中拔出来,便也带起一溜鲜血飙溅得三尺远。那面,周上天在拨转马头了。这一次,他的箭一并两支搭在弦上。江湖上能够一弦搭双箭的人,只怕也只有“血箭”周上天一个人了,因为“箭双飞”古映今已死了。怒马又开始奔腾了。便在这时候,一条人影自草丛中一跃而起。这条人影的动作比马还快,飞鸟也似的投入方传甲身侧,不等方传甲阻止,便取过方传甲手中两截银枪,直往舞来的怒马迎上去。不错,玄正出手了。玄正早就想出手了,但他明白师祖的个性,不到紧要之时,师祖是不会叫自己放手一搏的。但玄正看得真切,一上来师祖就失去先机。高手决斗,失去先机便失去了主动。玄正就知道师祖要吃亏,方传甲果然中了两箭。现在,玄正必须扭转这种颓势,他一定要抢回先机,所以他冒着挨箭的危险,迎上去了。双方对奔,距离缩短得很快,玄正人在空中,他已做了三个动作。他掷出一截短枪,对准周上天的马首。他又忙着把另外一截银枪扭脱,分握在手上。他也连滚三个筋斗,撞向敌人。玄正这一连串的动作,果然奏效。周上天大感意外在先,因为他想不到半路还会杀出个多事的“程咬金”。他也吃惊在后,他不能叫坐骑挨枪,怒马在空中,躲之十分困难,唯一的动作便是收弓拨马与回偏。于是,他与玄正错身而过,周上天在闪过玄正空中怒刺中,他吃惊地大声叫:“一条龙,是你?”“一条龙”乃是玄正在关山红手下当杀手的时候,大伙送他的外号。玄正落地未停,因为他太清楚周上天在射箭上的造诣,自己一停住身子,周上天是不会失去机会的,目标固定,便立刻变成箭靶。玄正偏着身子往右旋,忽然又掠向右面,到了这时候他才面对敌人。果然,他发觉马背上的周上天举箭左右移动,却又无法把箭射出来。玄正双手各持着一节亮银枪,冷冷的面对着周上天,道:“周兄,你的箭不多了。”周上天答非所问的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你,一条龙玄正,玄老弟,太久太久了吧,你怎么忽然失踪了?我们好想你哟广他已把手中弓箭分开来垂在左右,却并未拍马过来。相距七八丈远,玄正冷冷地道:“我也想你们,我更想关当家。”周上天道;“关当家命兄弟们到处找你,玄老弟,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快活坝’上?”玄正重重地道:“我会回去的,周兄,我一定会赶回快活坝,我活着就是为了要见关当家。”周上天面带寒笑,他发出吃吃的声音,道:“玄老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关当家?”玄正心中在琢磨,为了叫他们不安宁,回“快活坝”的日期是不能定下来的。如果不把日子确定,快活坝那面就得要紧张地等他上门,关山红虽然手下有许多厉害的杀手,但玄正的武功,在关山红的心目中,仍是不可忽视的一员。玄正看看马上的周上天,他高声道:“很快,我很快就会去见关当家,因为我还没忘记我是他的人,我更未忘记许久前他对我的一番关爱。”周上天道:“关当家最疼爱玄老弟,我们都知道。”玄正道:“我知道,周兄,回去说我想念他,他对我真的太好了。”周上天似乎尚未听出玄正话中含意。他以为玄正仍然忠于关当家,但他心中却也明白,玄正如果失去利用价值,怎好留他在世上?他淡淡地哈哈一笑,道:“你说对了,关当家一直没有忘记你,他也在想着你呐!”他侧面指着岗上远处跌坐地上的方传甲,又道:“玄老弟,你认识那老甲鱼?你不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他不等玄正回等,立刻又道:“玄老弟,我找这老家伙很久了,他刺杀了我的师弟。”玄正当然知道这件事。方传甲早把这件事告诉了玄正。玄正闻得周上天提起这件事,心中十分激怒,他知道周上天的这个师弟是“箭双飞”古映今。当年这古映今扮成叛军与清军对抗于天山南麓,古映今是专为对付玄维刚,他射杀玄维刚于一道土坡下面,然而玄维刚背中十九支箭,其中两支箭很特别,有经验的老江湖一看就知道是古映今的。此刻,周上天提起这件事,玄正心如刀割,师祖方传甲替他报了杀父仇人,而周上天却要为他的师弟找上方传甲。玄正看看仍然坐在地上的师祖,他知道师祖腿上那一箭一定不轻,否则师祖早就站起来的。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周上天,道:“我以为你那个师弟该死!”周上天吃惊地道:“玄老弟,这话什么意思?”玄正道:“很简单,如果他们不该死,又怎么会被人剌死?”周上天摸不清玄正这话的意思,他面色一寒,指着方传甲道:“他是什么东西?”玄正道:“他不是你口中的东西,他是人,但重要的是这个人是我师祖,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是我父在世时候的师父。”他缓缓往周上天面前走着,又道;“你周兄应该明白,师父替徒弟报仇,应该不会错吧?”周上天吃惊地道:“玄老弟,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那老甲鱼-….”玄正突然喝叱,道:“他也不是老甲鱼,当你知道他是我师祖的时候,你就不应该再呼叫他老甲鱼。”周上天反而笑笑,道:“真抱歉,可是他却刺杀我那个好师弟。”玄正道:“你的那个师弟却改扮成叛军,射死了我的父亲,这又该怎么说?”周上天故意吃惊地道:“这是谁造的谣言?玄老弟,你千万不能上当呀!”玄正道:“如果谣言出自真凶之口,那就不是谣言了,尤其是家父背上中的箭,只有‘箭双飞’才有,你也有。”周上天搔搔短须,道:“玄老弟,你相信我那个师弟会把自己干下的丑事随便说出来?”玄正道:“我相信我师祖不会冤枉好人,古映今带回千两赏银是不会错的。”周上天双目杀机一现,他面无表情地道:“征西大军几乎全都来自三湘,古家老弟长年在关内走动,我以为不可能为了千两银子去当叛逆吧?”玄正已站在周上天马前三丈远,他仔细地看着马背上的周上天。周上天为了取信于玄正,便也把左手的箭又插回箭袋中。他笑笑,道:“我不会放弃为我师弟报仇之事,只不过今天看在玄老弟的面子,我暂且罢手。”玄正道:“周兄,我也不会罢手,古映今只不过是被别人所利用,我却要查出利用他的幕后主使者,因为那才真正是我的杀父仇人。”周上天面上一寒,道:“他人已死,玄老弟又如何去迫查。”玄正道:“主使他的人一定是个不吃素的家伙,你说是吗?”叛军都想杀死玄维刚。他这话听得周上天面皮一紧。江湖上有许多信奉宗教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说出一句有损教规的话。周上天心中冒火,他冷冷对玄正,道:“玄老弟,你去查吧,不过你要记住快回到‘快活坝’,你失踪太久了,关当家一旦有你的消息,高兴是想见的。”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得马上把这好消息送回去,叫大伙都高兴。”玄正道:“周兄,你多费神,请为我带句话。”周上天道:“应该的,你请说。”玄正道:“请转告关当家,我会把事情查证以后,立刻去见他。”周上天道:“如要帮忙,尽管回来找关当家,你知道关当家十分器重你,他也宠你。”玄正一笑,内心却在泣血,道:“不错,关当家是很爱护我,他连我的亲事也一直在心上。”周上天呵呵一声笑,指着方传甲对玄正,道:“去吧,他中了我的箭,应该及早疗伤,我走了。”玄正抱拳,道:“你好走。”周止天缓缓拨转马首,他好像收起弓了。他还淡淡地开口,他未回过头,道:“多日不见,不知玄老弟的武功进境到了什么样的境界?”玄正未动,他淡然的一哂,道:“也许有一天周兄会知道。”周上天仍然未回头,他仍然那么样的口吻,道:“我真有迫不及待之感。”他的马在跳动了。他已弛出卜丈外了。玄正忽然拔身而起,急急忙奔在方传甲身边,只见师祖的一条裤腿上是鲜血,倒是面颊上的一箭血流的并不太多。玄正取出布巾替方传甲扎着,道:“师祖,我们尽快回天马集,你的伤……”他只说到这里,突然间,方传甲目眦欲裂,突抬右臂直把玄正拨滚在地。玄正心中吃惊,却见方传甲的左手拍出,但闻“丝”的一声,一支利箭已穿过方传甲的掌心,直到穿过一尺那么长,才被方传甲抓牢。玄正拔空而起,直往周上天追去。他追不及了,因为周上天拍马疾驰在二十丈外。周上天还哈哈笑,道:“玄老弟,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一箭我知道不会伤得了你的。”等到周上天笑声传过来,玄正几乎以为是从十里外飘来的魔音。周上天每一句话,玄正都当成鬼话,他再也不会相信周上天的话。他当然也不相信关山红是唯唯诺诺,玄正对周上天几位也十分尊敬,只不过经过这次的折磨,他已觉悟到自己是那么的愚昧。了解自己愚昧的人,也正是聪明的人,因为这个人还叫白昨非而今是。玄正扶着方传甲走回天马集的时候,天马集的人几乎全部挤在那条尘土飞扬的街两旁。这些人有一半是塞外人。这些人也最喜武功,骑马射箭在这些地方乃是极为平常的事,摔跤舞枪年轻人都会,玄正在山岗上义救方传甲,他们早就传开了。玄正不高兴,他正在思索着如何去找关山红。他预感与关山红之间必有一场恶杀。尚家二管事见玄正扶着方传甲走进大门,便立刻往街上奔去。他对玄正道:“我去请大夫。”天马集只有一家小药铺子,大夫兼伙计只有一个人,这位大夫也没家小,他的家小在关内,他为什么跑到关外来干郎中,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尚家的二管事只奔出几丈远,已发现迎面有个人笑呵呵的走过来。“丁大夫,你……”那人正是这天马集唯一的大夫,他挥挥手,笑道:“找我是吗?我不是来了。”尚家二管事道:“你不请自来呀?”丁大夫道:“天马集只我一个看病的,你不找我又找谁去?”尚家二管事笑笑,道:“真热心。”丁大夫道:“那老人流了不少血,瘦干得像风干的鸭子,竟还能流出许多血。”两个人走进尚家大门。方传甲是流了许多血,他腿上的一箭好像穿过几条血脉,痛得很厉害。他若能忍住痛苦,玄正与周上天面对面的时候,他早就出手了。尚老爷子与丁怡心迎着方传甲与玄正,玄正把方传甲扶进客房躺下,尚老爷子对丁大夫道:“用最好的药,多少银子不用计较。”丁大夫笑笑,道,“尚老爷子,我应该的。”他把药箱放在桌子上,取出几包粉药,就在他拉起方传甲裤管时候,不由一惊,立刻又取出一根老山人参塞在方传甲口中,道:“你流了许多血。”方传甲点点头道:“我也很幸运。”他的话不清楚,因为他口中还含着一根老人参。丁大夫把方传甲的伤包扎好,他却走近玄正,道:“玄少爷,可还记得我?”玄正吃惊道:“你是……”丁大夫一笑,道:“在下丁良,当年也是都统帐下的随军大夫,今见你的兵器,便想起当年督军大人的英姿,玄少爷,将门虎子呀!”他竖起大拇指,满面钦佩模样。玄正心中热血沸腾,道:“怎的会流落在这里?”丁大夫道:“三湘子弟不少落籍在此,玄少爷,战争带给人们痛苦,我是个大夫。”玄正道:“所以你留下来为痛苦的人治病。”丁大夫道:“自从玄督军战死以后,我便离开军营在这小小的天马集住下来了。”玄正道:“丁大夫,你家乡……”丁大夫道:“我老婆带着我的女儿住在家乡,逢年过节我会回关内一趟。”玄正道:“学济世之术,为救人而做,你真是令人钦佩。”丁大夫一笑,收起药箱,道:“但求心安理得。”那尚家二管事已奉上一锭银子,道:“收下吧,丁大夫,这是你的了。”丁大夫淡淡地摇头,道:“如果我为银子,便等着你去叫我了,我怎会自己提着药箱子匆匆赶来?”二管事愣住了,他张口说不出话。玄正点点头,他便送走丁大夫。方传甲住在尚可家中养伤,玄正小心地侍候着,丁怡心看出玄正很孝顺方传甲,便也陪在方传下身边说些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替方传甲解闷。玄正见丁怡心陪伴着师祖,他便去往铁匠铺中看那三个名匠打造三节银枪。打铁的早已知道玄正的身世,对他十分客气,只要玄正要求的,他三人立刻照办。这日玄正刚从客室走出来,他打算再去铁匠铺看那三个铁匠打造的银枪,就在院子里遇到尚可。尚老爷子笑迎上去,道:“玄少侠,可否随我到后屋说几句话?”玄正点点头,他发觉尚可的眼神中似乎有着什么渴求,住了六七天,尚家上下对待他们十分周到。玄正内心就觉得,比之住在客店还方便。尚可十分高兴,他陪着玄正来到后院。玄正发觉尚宅后院还有假山回廊,正面堂屋雕梁画栋,竟是关内汉族贵胃住宅似的,很气派,比之前院的单凋,又是一番景象。进入下面堂屋,玄正发觉这堂屋两边还各有一大间暗房,堂屋内八仙桌椅带条凳,摆设着古玩字画还放着一对大象牙,青铜香烟里正冒出一股子檀香味香烟,既庄严又大方,完全是有钱人家摆场。玄正坐在八仙桌一边,那尚家二管事已捧着一碗莲子汤走来。尚可坐在玄正对面,就在这时候,从暗室中走出个灰发老太太,玄正很礼貌地向老太太抱拳一礼。那老太太好慈祥的-张面孔,半眯着一双眼睛上下一直在打量着玄正。尚老太太坐在尚可身边,她仍然笑眯眯地看着玄正,倒把玄正看得心头怦怦跳。尚可很小心地问玄正:“玄少爷今年贵庚?”玄正道:“好像二十四了吧!”一怔,尚可回头看看那灰发妇人,只见那妇人也是面含惊讶!玄正立刻笑笑,道:“只因为在下被陷在风火岛上,岁月早已不清,所以很难确定年纪多大了。”尚可哈哈一笑,道:“还以为玄少侠连自己的年纪也不知道了,哈……”灰发妇人也哈哈笑起来,倒令玄正不好意思地陪着二人干干一笑。尚可指着莲子汤,对玄正道:“吃,吃。”玄正喝了一口莲子汤,觉得甜甜的,他直视着面前一双老夫妻,心中思忖着:“如果他们是自己的父母,看着他们的儿子吃着莲子汤,那该多么的好,只可惜他们不是,他们是别人的父母。”他放下碗,暗自叹了一口气。尚可又很小心地道:“那位姑娘原来不是你的……你的夫人?”玄正道:“尚老爷子说的那位姑娘,她姓丁,已经嫁过人了。”尚可抚掌笑对身边的灰发妇人,道:“真的不是这位玄少侠的夫人,哈……”那妇人再一次的上下打量着玄正。玄正道:“玄某已是孤苦一个人了。”尚可抚髯笑笑,道:“受了伤的老爷子原来是玄少侠的师祖?”玄正道,“我爹在世时候跟方爷爷学过几年武功。”尚可点点头,道:“这几日我发觉你与方爷都是性情中人,行侠仗义,唔……这年头很少有你二位这种人物出现了,我们很幸运,能遇上你们。”玄正一笑,道:“其实追根究底,风火岛上那批恶徒,原是为了追拿我们才出现的,我们应该援手。”尚可道:“你们处在危难中尚肯援手,已经难能可贵了,若是换了别人,躲之唯恐不及呢!”那妇人仍然看着玄正,她好像越看越有兴趣。玄正心中正感奇怪,那尚可又道:“玄少侠,闻得太平天国还有余党在各地暗中兴风作浪,你可曾听说过?”玄正摇头,道:“这些年天下大乱了。”他喟然一叹,又道:“先是太平天国自两广起兵作乱,后又是回人作乱,这几年连西北陕甘宁也在造反,我爹就是死在平乱的沙场上。”玄正心中滴血,他父亲死在敌人买来的那个“箭双飞”之手中,死得真惨!他也想到“血箭”周上天那临去的一箭,若非师祖眼明手快一挡,他也许已经死了。尚可道:“玄少侠,传言这几年来了不少洋人,他们不会武功,但他们却有洋枪,比武功还厉害?”玄正道:“曾听我爹说过,当年林则徐在南边火烧洋人鸦片的时候,就见过洋枪洋炮了。”尚可一拍手,道,“原来玄少侠也知道了。”玄正道:“我们大清朝打仗,仍然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之类的兵器。”尚可点点头,他似乎想着什么,一时间空气有些窒息,玄正想起身告辞,他要去看铁匠打造银枪。尚可忽然对玄正道:“玄少侠,尚某有句话……当然这也是心里话,希望玄少侠听后三思。”玄正点点头,道:“尚老爷于的话,定是金玉良言,在下洗耳恭听。”尚可道:“尚某家业之大,在这天马集也算数一数二,只是身边只有一女,看玄少侠一人漂泊在江湖之上,何如就在我这里安住下来,如果你点头,他日便可接替我的事业,包你此生享用不尽。”玄正双目一亮,他那日见过尚家大姑娘,那确实长得标致可爱。他起身站在桌前,重重地施了一礼。尚可夫妻正自高兴,忽闻玄正道:“实在感激二位老人家厚爱,只不过在下大仇在身,必须了却这一心愿,否则生不如死。”尚可讶异地张大了嘴巴。这原是多少人梦寐难求的好事,想不到玄正会淡淡的加以推辞,真叫他难以相信。玄正看出自己的几句话,或多或少的也伤了这二老的心,便立刻又安慰地道:“一旦等在下报了大仇以后,如果有缘,在下一定赶回天马集。”尚可费了一番唇舌,想不到仍然不能挽留住玄正,他闻得玄正的话,心中多少也觉安慰。那灰发妇人已对尚可暗暗点头。尚可道:“玄少侠,我们就此说定,等你尽快回来。”他拍拍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立刻又见尚家二管事走进来。这一回二管事手中端着一个新制的小羊皮长袋,玄正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兵器——三节亮银枪。他走上前去取在手中,面上一片严肃的喜悦。尚可笑道:“昨夜已打造好了,红粉送佳人,兵器赠武士,你收下吧!”玄正道:“花了尚老爷子不少银了。”尚可大笑,道:“玄少侠,你猜错了。”玄正愣然拿着枪,道;“怎么说?”尚可道:“那三个铁匠都是我的人,他们也一样仰慕玄少侠英雄,他们还感到荣幸。”玄正走到堂屋门口,他取出袋中银枪仔细看。他不能在此地舞弄,但觉这枪打造得十分精细,三个枪尖还发出泛青光芒,显然锋利至极。就在这时候,忽见有个伙计奔进后院,那伙计走到堂屋长廊上,对尚可施礼,道:“前面客房中方老爷子在找玄少侠。”玄正立刻随那伙计走到前院,发现方传甲与丁怡心二人正站在客房门口。玄正迎上去,且又把手中银枪交给方传甲,道:“师祖,这枪……”方传甲笑笑,道:“刚才见那二管事匆忙地拿着一个小着皮袋奔进后院,就知道枪已打造好了。”丁怡心道:“我跟你们一起去。”玄正道:“师祖的伤……”方传甲道;“治了七八天,已经好了。”玄正很高兴,却也带着一分紧张与伤感。尚可也走出来了,那尚老夫人上前拉住玄正,道:“多住几天再走。”玄正心中很感激,仿佛尚老太太就是他娘一样,如果玄夫人仍在,大概同尚老夫人的年纪一样。方传甲就看出尚老夫人的举止有异,那尚可也对玄正,道:“但愿你能早早回来,休忘了你的诺言。”方传甲又是一怔,他奇怪,怎么尚可竟说出这些话,难道玄正对他们许下什么诺言?他看了一眼玄正,玄正对尚可点点头,只因为身旁还站着丁怡心,有些话他此刻不便出口。方传甲对玄正道:“我们今天就走。”玄正早就想走了,他急于去找关山红,但因为丁怡心的关系,他不得不先去风火岛。玄正答应丁怡心救出成千业,虽然丁怡心并不真希望玄正为她去冒险。一边,尚老夫人道:“多住几日,何必急在一时?”尚可却知道玄正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悠闲的日子里,如果强留,反倒不好,不如放人,也许他们会早日再回天马集。他对尚家二管事吩咐,快去备下一百两银子,到马厩拉三匹快马,再告诉灶上,准备一桌上好洒席,我要为玄少侠三位饯行。”玄正甚觉过意不去,只是无法拦阻。方传甲一声宏笑,道:“尚当家真是设想周到,如此我们敬领你的厚爱,叨拢你一顿酒菜了。”这一次尚老爷子把酒席摆在后堂上,他真的把玄正当成一家人看待,席间还叮咛些长辈对小辈的话,更对玄正的起居行路也细心地说着,玄正几乎有些忘了自己原是个从孤岛逃出来的死囚了。丁怡心当然更关心玄正,玄正为她即将去风火岛上玩性命,她内心的感激自不在话下,更何况她与玄正自小有婚约,在她的心中,她还是爱着玄正。丁怡心虽然不开口,但她的眼睛已在说话,玄正就发现丁怡心有满腹的话对他在诉说着什么。三骑快马缓缓驰出天马集,玄正在丁怡心身边道:“怡心,我们此去风火岛原是拼命大干一场,希望能把成千业平安地救出来,到时候你们夫妻尽快远离,找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过日子,再也别在官场混,这些年朝廷不争气,连洋人也打进来了,西北那边又不断的在出事,江湖已是浪涛天了。”丁怡心面无表情地看看玄正,道:“我早就明白官场上那种势利小人样,真正拼命的人却被坑陷,你爹……”玄正摇摇头,道:“算了,别提过去了,还是听我的话,你们一旦团圆,立刻远走高飞。”半天未开口的方传甲冷哼一声,道:“怪只怪你的父亲太现实,好好的却拆散一双好姻缘,如今可好,他又得到了什么?哼!”丁怡心低下头,她这几天与方传甲相处,早已知道方传甲是个烈性子,这种人得顺着他,否则他可能会把自己赶走。三个人拍马弛了三千里,玄正看看前面一道小河,立刻对方传甲,道:“我们在河边打尖,袋中装的是干粮,马匹也要饮些水了。”方传甲看看四周,觉得这地方很静,便风也似乎不见吹送,他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吃饱了赶路,约莫着明日上午应可看到风火岛。”拍马到了河岸,玄正发觉这条小河河水甚清。河水也不深,清澈中可见一粒粒河底石头,那半尺不到的小鱼儿见到有人来到,便立刻转头游走。岂止是鱼儿见了人立刻逃走,这世上什么样的动物见了人也要逃,因为人太可怕了。世上人当然不会说自己可怕,就算是风火岛上的大凶煞,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可怕——恶人很会打扮自己。打扮就是伪装?这世上有许多人就是靠打扮才会人模人样,如果都不打扮,这世上真太可怕了。男人善伪装,靠伪装的男人往往也是欺骗高手,你如果只靠真功夫真本事闯天下,准定会碰得鼻青脸肿。方传甲早就看出来了,走江湖几十年他可看得多了。现在,他发觉了自己的缩影——玄正就是自己的缩影,对于玄正刚才的话,他老人家身有同感。如果他们这一次能救出成千业,他也会劝他们小夫妻二人走得远远的——没有人的地方最好,没有人的地方你才会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因为什么动物都怕你。这一夜他们找到一处土窑,但还是可以住在里面。那土窑口边还有一棵树,看上去树弯着树身要倒的样子。那树当然不会倒,因为树依然枝叶繁茂。三匹马栓在树上,玄正当先走进那土窑里面看一遍,他笑对方传甲,道:“里面地上铺着干草,正好可以当垫子,我们带有毛毯。”与丁怡心二人走进土窑里面,玄正已取过干粮分给二人。三人围坐在草堆上,荒洞外面刮着风,风沙发出沙沙响声,就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丁怡心慢慢地嚼着,她的眼光却不时地望着对面坐着的玄正。她也看着白发稀疏苍白的方传甲,一个人如果活到方传甲这种年纪,应该是儿孙绕膝,享受之乐,颐养天年了,如今方老爷子却为了义气而风餐露宿,找人拼命。实在令人感动。丁怡心又想到风火岛上被囚的成千业,她实在不明白,爹是看中成千业什么地方好过玄正,如果爹当年能放大心怀,在玄维刚死后不久,便把玄夫人二人从咸阳接到长安,大家一齐住在一起,今天也不会发生这个令人无可奈何的局面。丁怡心转而望着玄正,她的内心便充满了无可奈何之感,因为她已经嫁给成千业为妻了。江湖上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而且每天都会发生,只不过有些人面对现实,默默地去承受着,而有些人却为这无可奈何而一败涂地!此刻丁怡心的内心中就是这么想,她已经被老父造成的这种无可奈何打倒了,而且永无翻身爬起来的勇气。她只吃了几口,便叹口气流下了眼泪。玄正立刻安慰地道:“怡心,你放心,我一定有办法救出你丈夫成千业。”丁怡心泪眼更加黯淡地道:“我不是为这件事哭,阿正兄,如今我们都大了,谁心里想些什么,应该可以猜得到的,是吗?”她这句话令玄正一怔,他有些迷惘地道:“怡心,已经发生的痛苦,总是令人无可奈何的,只不过我们要在这种无可奈何中找回些什么,你说是吗?”半天未开口的方传甲,这时候沉重地摇摇头,道:“孩子如何去找回过去的无奈?她都嫁给成千业了,难道你还想以救出姓成的小子换回你的心上人?”他这句话令丁怡心愣然地看向玄正,她难以相信,如今玄正的心中还会有她的影子存在。玄正却低下了头,他这种表现,至少令丁怡心感觉到点滴温暖,如果玄正的心中真还存在着她的影子……了怡心对方传甲的话很感动,便也令她从内心把方传甲看作她的爷爷般,她露出那么可爱的光芒。方传甲抹抹嘴巴上油腻,接道:“孩子,难道师祖的话不对?”玄正道:“师祖,我只是义不容辞。”方传甲冷淡地道;“如果换成那小子,他会救你?老夫就不信。”玄正道:“成千业一心想逃出风火岛,但他住的囚牢有暗门,通往东方大奶奶那儿的,他很难逃得了。”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们这次去救他,还应想个周全方法,最好别惊动东方大奶奶那个恶婆娘。”丁怡心滴泪,道:“我感谢,却也更觉惭愧,我不知如何是好。”玄正道:“怡心,别再烦恼,人若处在那种地方等死,都会发疯的。”丁怡心猛吸一口气,道:“阿正哥,你以侠义之心,为我那自私自大的丈夫去拼命,令我好羞啊!”玄正淡淡地,道:“其实,如果单纯的为成千业,我不一定去救人,我不是圣人,我一样凡夫俗子,而是为了你,怡心,成千业应该感谢你。”丁怡心道:“你应该恨我的,阿正哥,虽然嫁成千业我无法反抗,但我也曾想过出家,你知道莲花庵吗?”玄正道:“西洞庭莲花庵,我知道。”他顿了一下,又道:“别再提过去了,人呐,没有几个人会对自己的过去感到满意。”丁怡心道:“都是造化弄人呀!”玄正-:“我已经满意了,因为我终于知道你心中仍然有我,这就够了。”方传甲道:“同你爹一样,真是性情中人也!”丁怡心道:“我仍然感觉羞惭,成家父子都是自私的人,我嫁到他家便知道了,结果……唉!”丁怡心并未再说下去,玄正当然不好追问。玄正只想着如何去救出成千业。他还急着去找关山红,他不能当冤大头,玄正只要想到关山红,他便全身发热手心冒汗。当然,他更想到关山红手下几员杀手,个个凶残剽悍,杀人就好像宰只小鸡一样,那周上天的背后施放冷箭,他绝对不是试探自己武功进境,如果那一箭得手,不但自己活不成,便师祖也完了,因为周上天是为他的那个师弟才找上师祖。想着关山红这些杀手,玄正心中实在紧张,如果一对一的局面,他的成功率应是六四之分,至于关山红本人,便很难料定了。这一夜三人睡得并不安稳,除了心事重重,这地方的蚊子蚂蚁特别多,天快亮的时候,三人方才蒙咙地睡了一个时辰。方传甲起身换出一堆干草,那干草可以喂马匹。玄正取出干粮分送给方传甲与丁怡心二人,三个人吃着,玄正对方传甲道:“师祖,我想了个计谋,也许可以上风火岛。”方传甲道:“夺船,是吗?”玄正点头,道:“不错,我们先夺那艘通往风火岛的渡船。”方传甲道:“我们也扮成船上的人样。”玄正笑道:“师祖,我们不谋而合。”他回头看看丁怡心,又道:“怡心在附近藏起马匹,等我们救出成千业以后,立刻接应,我们有马匹可骑,风火岛上便有追兵,怕也追不及了。”丁怡心道:“我可以在船上接应你们,万一没有渡船,你们就很难逃出来了。”玄正道:“不,你在渡船上不安全,留在岸上我放心,我不能为了救成千业而让你受到伤害。”这句话令丁怡心大为感动,玄正就是为了她又才去救成千业,如果不是丁怡心的出现,玄正早就去快活坝找关山红了,救成千业?那得等以后再说了。不由自主的,丁怡心上前伸手位住玄正一臂,她面无表情地叹道:“你这样做,越令我难以安心,阿正哥,不要对我太好,那会令我痛苦的。”玄正笑笑,道:“我说过,你并不欠我什么,这世上太多数的人并不懂得什么叫爱,有些人拼命把爱的人拥为已有,有些人却为爱贡献出一切,但却并不一定要拥为已有,怡心,我就是后者。”方传甲已上了马,他点点头,对玄正的这几句话深有同感。玄正扶着丁怡心也上了马鞍,他拍拍那马颈,又对丁怡心,道:“听我的话留在岸上,今天能不能救出成千业,就得看我们的造化了。”丁怡心无言地点点头,双目之中流露出异样的光芒。就在三匹马缓缓奔驰在一条下坡的黄土大道上时候,远处已闻得轰隆隆的河水声音传来,黄河已不远了。玄正走在前面忽然举起手来,他叫身后二人停下马,因为,这时候从对面走来一骑。那是一匹骆驼,驼背上两边各坐着一位女子。两个女子均是包巾蒙面,看不出二人的长相,但从她们的衣着上便可以看出那是两个女人。在这一带骑骆驼的人并不为怪,只不过这两个女人的穿着实在很鲜艳,粉红色面纱用金色环扣压在头顶上,珠练成双串垂挂在脖子下,衣衫裤子五颜六色,就好像几种不同颜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的鲜丽惹眼,便是那匹高瘦的骆驼,脖子上挂的铜铃也像金子做的一样,发出叮叮当当响声。玄正看到的时候,铃声也已传人他的耳朵。他就觉得那钤声好比是仙乐,两个女人就好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尘。当然,两个女子也看到玄正三人了,她们还把骆驼抖向大道边。玄正当先驰近那匹骆驼前面,他只不过迟疑了一下,便又抖动缰绳催马前行。方传甲看的一怔,他知道这条大道上通河岸,那是去风火岛的唯一大道,怎么会出现这两个女子?他多看了两个女子一眼,便闻得骆驼上的姑娘开口了。那女子的话声真好听,细细的,柔柔的,道:“请问老先生,你们是风火岛上的人吗?”方传甲一瞪眼,他从那女子的口音中可以分辩出她们是汉族人。已驰出五丈外的玄正闻言,便也立刻拢住马,他回过头看向两个女人,只见那骆驼也已停在道旁。方传甲上下打量骆驼上两个女子,道:“不是,我们路过此地。”不料他此言一出,骆驼上的一位女子回身指着来路,道:“你们一定走错路了,这条路只通风火岛,你们既然不是岛上的人,那就改道吧!”姑娘的声音好听,又是如此热心,方传甲点头一笑,道:“我们虽不是风火岛上的人,但我们是来看个朋友的,我们没有走错路。”他的话甫落,忽见有个女子口中发出“喔喔喔”声,便见她们骑的骆驼立刻坐卧在地上。两个姑娘跳下骆驼,双双走近方传甲坐骑前面,两个人同样的先施礼,其中一人道:“我们真幸运,能在此时遇上老先生,真是老天帮忙。”方传甲有些迷惘地道:“二位姑娘……”玄正已逼近骆驼附近,他看不清楚两个姑娘的面孔,只觉得两个姑娘不平常。又是右边的姑娘开了腔,道:“先生,我姐妹是来探监的.我们每半年就会来一次,这已经是第八次了,不料这一次岛上的人全变了,他们不接送探监的人,我们送的礼他们照单收,只是不许我们再上岛上去。”方传甲冷冷道:“风火岛上是个活地狱,从未闻可以容人去探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玄正道:“风火岛是个死囚狱,只有囚犯死了方能开启囚门,你二位的话,我实在难以相信。”有个女的立刻从驼背上取出一个钱袋,道:“我们半年看老父一次,送给岛上的银子一百两,你看这钱袋,如今只有五六两银子,可是他们收了银子以后,这一次只对我们说会照应我们老父,就是不许我们上岛上去。”另一姑娘,道:“我们也曾去过七次了,为什么这一次不许我们上去?我们是女人,又不打算劫狱,他们怕什么?”方传甲当然知道风火岛上出了事,那不只是逃了玄正,而且第二天派人追捕时,也死了不少人,李七就死在他们手中,这是风火岛上从未有过的事。玄正道:“你们是怎么上的风火岛?岛上那些……”有个姑娘看看玄正,她的双目一亮,轻轻地点着头,道:“我们上去事先要搜身,是个老太婆搜的,另外有两个大汉紧跟着,我们不能乱走,只在那厚重的铁门外小洞口看看我们老父,送些卤味什么的,唉,只是来看一次就得花上一百两银子。”另一姑娘接道:“花银子没关系,可是这一回偏就不要我们上岛上去了。”方传甲道:“我请问二位,你们的老爹犯了什么罪?”那女子道:“我爹在雁门关附近掌管驿马传递军报,唉,他本来不是官家的人,只因为起了动乱,我爹人在江湖看不顺眼,他老人家投效在左帅帐下,被分配掌管传递消息。”方传甲道:“传递军务,说小也还真大,一个疏忽,便会贻误军机。”那姑娘道:“老先生猜对了,那日我爹发出去的快报,半路上被一个装疯卖傻的酒徒,从手中偷去,等到发觉,那人已不去向了。”方传甲道:“你爹的麻烦大了。”那姑娘道:“左帅的军粮被抢了,我爹被囚上风火岛,可是我爹知道这是有人暗中捣的鬼,只是不知道那个酒鬼是什么人。”玄正心中一震,他思忖着,那酒鬼,会不会就是关山红的大杀手之一“酒邪”水成金?如果真的是水成全,那更证明关山红有问题。玄正咬牙咯咯响,他真想立刻找上快活坝。快活坝住着关山红,玄正也在那儿住过两年。他跳下马,走近两个姑娘身边:“请问二位贵姓?”那姑娘看看玄正,道:“我们姓安。”玄正道:“安姑娘,你爹……”那姑娘道:“我爹名叫安大海。”方传甲竟然吃一惊:“马贩子安大海呀!”他听过玄正说起在牢中戒除鸦片烟毒之事,此时见这两个姐妹花,便也忍不住地吃一惊!两个姑娘立刻迎上方传甲,道:“老爷子也知道我爹的名呀?”方传甲道:“听说过。”他也知道安大海干过小小驿站官,人说——大小是个官,像似冒股烟。马贩子在西北是一股相当大势力,有些马贩子还兼副业,他们的副业便昌偶尔客串强梁,杀人放火并不多,偷马抢粮时有杰作。只不过马贩子安大海较正义,他的实力也较大,只是他才当了没几年的驿官,却因为误了军机而被征西湘军送上风火岛。此刻姑娘说出她爹的名字来,又叹口气,道:“我爹当驿官,一片忠心没人知。”安兰道:“当初我就不喜欢爹去当那管马官,他就是不听,他只听胖阿姨的话。”谁又是胖阿姨,此刻自是无人问。方传甲道:“两位姑娘的名字是?”“我叫安梅。”“我叫安兰。”玄正早就怔在那儿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玄正突在自喉管憋出粗声来:“安大海安老就是二位亲爹呀!”安梅急问:“你小哥认识我爹呀?”玄正道:“何止认识,我们还曾被囚在一室呐!”安梅急又问:“我爹同你囚在一起?不可能,我知道风火岛上的囚犯,每人一小间囚房的。”她姐妹七次上风火岛花银子探老父,当然知道风火岛上人犯的地方。安兰又问道:“小哥哥,我问你,你说与我爹同住过一间囚牢?”“不错!”“那么,你应知道那是第几号囚牢吧?”“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九号。”安兰立刻点头对安梅,道:“姐,他真的同爹一间囚室也,太好了。”方传甲沉声道:“不好,太苦了。”安梅急问玄正,道:“你怎么逃出来的,我爹怎么又没逃出来?”玄正道:“我逃出来是在另一囚室,也是我师祖救我出来的。”安梅道:“我爹怎样了?”玄正道:“我被送上风火岛,原是要填补到第九号囚室的,因为第九号囚牢中的老人快死了。”安家姐妹一听,立刻相拥哭了起来。安梅边哭边道:“难怪他们这次不叫我们上风火岛,原来爹死在岛上了,呜……爹……”安兰也哭道:“姐,去找她们讨公道。”这两个姐妹立刻又大哭起来。玄正一看却笑了:“真孝顺的女儿,安老应该安慰了,太好了。”安梅大怒,叱道:“你说什么?太好了?你逃出来了,当然太好了,我爹可是死了,我爹还有什么好安慰呀,你幸灾乐祸。”玄正愣了一下,道:“谁说令尊大人死了?”两个姐妹齐拭泪,道:“难道我爹还活着?”玄正道:“而且活得好得不得了。”“真的吗?”“我从不说谎。”安梅道:“你同我爹住在一起有多久?”玄正道:“黑狱无日月,也不知住了多久,我们还打架,天天打架,我很感激他老人家。”安梅大怒叱道:“我看你是不正常,同我爹打架,而且天天打,还感激我爹呀,岂有此理。”玄正笑了,道:“这又是另一段,我不说,等你们的老爹对你们说去。”安梅可就拉住玄正不放了。安兰也逼道:“非说清楚不可。”玄正道:“同你们老爹一个样的脾气。”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我们打架是有目的的呀!我的身上有毒瘾,因为有毒瘾才被人控制为人操刀,但我并不知道,可是等我被人送上风火岛,你们想一想,岛上是囚牢,哪里有鸦片烟粉吃,我天天发作,每发作就十分可怜,真想一头撞死,当时二位的老爹在我们彼此照应下,他的病好起来了,便提议在我毒瘾快发作时候两人打上一架。我累了,出汗了,倒容易把毒瘾熬过去,就这样,我的毒瘾也戒了,我应该感谢令尊的吧!”就这么一解释,安家姐妹笑了。安梅道:“这么说,我爹他没死呀!”玄正道:“活得非常好。”安兰道:“你们牢中有难同当了。”玄正道:“正是如此。”安兰笑吃吃地拉住玄正.道:“你说话喘大气,吓了我们一大跳,你好坏。”玄正见安兰撤起娇来,他哈哈笑了。安梅急急地自骆驼背上取下吃的送过来。此刻安兰也把一张毯子铺在地上,道:“快来坐,边吃边商议,怎么去救人。”玄正道:“我们吃了东西了。”安梅道:“我爹怎样了?”玄正道:“我被送上风火岛,原是要填补到第九号囚室的,因为第九号囚牢中的老人快死了。”安家姐妹一听,立刻相拥哭了起来。安梅边哭边道:“难怪他们这次不叫我们上风火岛,原来爹死在岛上了,呜……爹……”安兰也哭道:“姐,去找她们讨公道。”这两个姐妹立刻又大哭起来。玄正一看却笑了:“真孝顺的女儿,安老应该安慰了,太好了。”安梅大怒,叱道:“你说什么?太好了?你逃出来了,当然太好了,我爹可是死了,我爹还有什么好安慰呀,你幸灾乐祸。”玄正愣了一下,道:“谁说令尊大人死了?”两个姐妹齐拭泪,道:“难道我爹还活着?”玄正道:“而且活得好得不得了。”“真的吗?”“我从不说谎。”安梅道:“你同我爹住在一起有多久?”玄正道:“黑狱无日月,也不知住了多久,我们还打架,天天打架,我很感激他老人家。”安梅大怒叱道:“我看你是不正常,同我爹打架,而且天天打,还感激我爹呀,岂有此理。”玄正笑了,道:“这又是另一段,我不说,等你们的老爹对你们说去。”安梅可就拉住玄正不放了。安兰也逼道:“非说清楚不可。”玄正道:“同你们老爹一个样的脾气。”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我们打架是有目的的呀!我的身上有毒瘾,因为有毒瘾才被人控制为人操刀,但我并不知道,可是等我被人送上风火岛,你们想一想,岛上是囚牢,哪里有鸦片烟粉吃,我天天发作,每发作就十分可怜,真想一头撞死,当时二位的老爹在我们彼此照应下,他的病好起来了,便提议在我毒瘾快发作时候两人打上一架。我累了,出汗了,倒容易把毒瘾熬过去,就这样,我的毒瘾也戒了,我应该感谢令尊的吧!”就这么一解释,安家姐妹笑了。安梅道:“这么说,我爹他没死呀!”玄正道:“活得非常好。”安兰道:“你们牢中有难同当了。”玄正道:“正是如此。”安兰笑吃吃地拉住玄正。道:“你说话喘大气,吓了我们一大跳,你好坏。”玄正见安兰撤起娇来,他哈哈笑了。安梅急急地自骆驼背上取下吃的送过来。此刻安兰也把一张毯子铺在地上,道:“快来坐,边吃边商议,怎么去救人。”玄正道:“我们吃了东西了。”安梅道:“再吃呀,我们带有吐鲁番葡萄酒,喝上几口有精神呀!”方传甲一笑,道:“也好,咱们尝尝吐鲁番葡萄酒是个什么味道。”几个人坐下来喝起来了。安梅这才问:“你们真去救人?”玄正道:“不错!”安兰既紧张又兴奋地道:“你们有什么办法去救人?风火岛上看不出有多少人,可是一旦出事情,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会冒出许多杀手来。”这些话玄正他当然知道,他也与那些大汉们照过面,吃过苦头,他也知道那些大汉们住在下层。方传甲却问道:“听二位姑娘口气,好像你们也曾遭遇到那些恶汉的麻烦了?”安梅道:“我们也想救出老父。”方传甲道:“你们每一次探监都想下手,是吗?”安梅道:“老先生,如果你们不表明身份,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她顿了一下,又道:“我们是有劫狱打算,可是我们没有机会下手,他们防守得太严了。”玄正道:“他们不但守得严,而且囚犯的脚上那根铁镣更是粗,我……”我本来要说自己磨了多日都磨不断,但话到口边他又咽回去了,因为他不想说的太多。安梅却笑笑,道:“我们早就知道囚犯的脚镣很重,我曾伸手往囚室洞口翅吃的东西,顺手摸过我爹脚上的铁镣。那实在够粗的。”安兰接道:“所以我们回去以后找来锁匠研商,那锁匠替我们打造了一把万能钥匙,只不过我们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因为有两个提斧大汉就站在我姐妹身后面。”安梅也接道:“我们当时只一稍露行藏与目的,一定会他们用刀砍死在囚室门口。”玄正知道她们口中的两个大汉是牛老八与马老七二人,那两个人也是东方大奶奶身边的悍将。方传甲闻得安家姐妹身边还有打造的开镣钥匙,立刻伸手,道:“拿来我看。”安梅立刻拾起右足,就在她那只双层厚破靴底下,她用力掀起后根一层,果然掉出一根两寸多长的钢针,只不过钢针的一端有个小小的“之”字形钩。方传甲接到手上,他满面愉快地道:“真是天肋我们了,我正在发愁救出的人如何打开他的脚镣,想不到却又在此时遇上你们。”玄正道:“事不宜迟,师祖,我们走。”丁怡心便在这时开口了。她拉住玄正的手,道:“阿正哥,你多多小心了。”玄正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我自会小心。”他问方传甲,道:“师祖,我们就把马匹留在此地,有安家姐妹陪着怡心。”那安梅惊讶地道:“只你二人去救人?”安兰也惊呼,道:“还是大白天?不好吧!”玄正一笑,道:“当然,我们也要运用些谋略手段,尽量不作正面交手。”安梅道:“二位,风火岛不同于一般监狱,万一二位身隐岛上,只怕无人能救得了你们……”玄正道:“二位只管在此等候,我的这位妹子姓丁,你们如果等到明天日出尚不见我们回来,那就请二位多多照顾我的这位妹子了。”丁怡心的内心很激动,因为玄正是为她而赴汤蹈火,尤其在临去之前,还不忘托人照料,她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玄正与方传甲二人取过兵器——三节亮银枪反插在腰带上,玄正看看天,他只是淡淡地一笑。方传甲已大步往前走去。这二人真的玩命了。人若到了拼命的时候,心中的热血比滚开水还烫,他二人就有这种感受。两个人金刚怒目,走地有声,顺着黄土大道直往黄河岸边走去。丁怡心双手后着口鼻,真想叫回玄正,她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好像再也看不到玄正了。安梅拉着丁怡心的手,关怀备至地问道:“妹妹,你真好福气,那位可是你的……”丁怡心道:“我们自小认识。”她不能说出身世,如今她只是成千业的妻子,玄正就是为了救她丈夫才去拼命的。丁怡心指着一处高原,对安家姐妹,道:“二位姐姐,我们把坐骑藏起来,一齐登上那处高原上,也许那个高处可以看到黄河中间的风火岛。”安梅当然同意丁怡心的话,丁怡心已拉着两匹马慢慢往一处矮林中走,安兰帮她拉另一匹坐骑跟在后面。那安梅从驼背上取下一袋东西,便也把骆驼拉入矮树林子里。三个女子一齐往附近的高原上走去。那座高原方圆至少四十五里那么大,这地方正是河套范围,像这种平台似的高原,这一带有好几座。三个人登上百丈高原上,那上面还真美,平畴绿地一望无垠,庄稼高得比人还高。安梅拉着丁怡心,表现出十分关怀的样子,道:“丁姑娘,从你的举止,看得出你是大家闺秀,那位玄公子果真不是你什么人?”丁怡心在高原上已望见远处的风火岛,她正在寻找玄正与方传甲二人的影子,闻得安梅的话,便回眸一笑,道:“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安梅心中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又问道:“他二位前去救什么人?”丁怡心面上一紧。却也无奈何地道:“他们很义气,是去救回我丈夫的。”她此言一出,安梅与安兰各自惊讶地带着些许愉悦之情,那模样丁怡心是看不出来的,因为安家姐妹均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安梅仍然拉着丁怡心,道:“你们的关系一定够好,否则他一位又怎肯冒此生命危险去救你的丈夫。”丁怡心再一次叹口气,只不过她并未回答。她是不会把不光彩的事告诉安家姐妹。她突然双目一亮,指着远处的黄河岸,对安家姐妹急切地道:“你们看,他二人快到河岸边了。”安兰也指着河岸,道:“姐,是他二人。”安梅面上一副惊急的样子,道:“不错,我看见了,只是这时候天还那么亮,他们怎能上得风火岛?”丁怡心仍然不开口,但她内心却在念叨不已。她在内心中祈求着什么,她的模样很凝重,就好像她正面对着观音菩萨一样。安梅低声对她妹子道:“求神保佑他二人能顺利地救出爹与丁姑娘丈夫,求神更保佑他们能平安地归来。”这三个姑娘,竟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六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渴求的眼神,等待着她们的好梦成真。远处,黄河岸边正迂迂地走着两个人,当然,这时候的日头是往西落,在黄河的反射下,那一轮火也似的太阳,就好像一个滚烫的火球,往河水里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