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后,很奇怪,鱼老人等四位居然没有到无生崖来查看尚梅卿的尸体,如非有很大的变故,那是绝对要来的。在这三天里,九华山上,确实没有一人来,就是有那也是当地的樵夫,那也只在半山下。鬼灵精作事很能干,几天工夫,居然在无生崖后面林中塔了三间茅屋,屋不大,但是可给金梦薰住,他自己却塔了一个茅窝似的小屋在金梦薰前面,他一方当守望,一方当侍从,一日三餐,毫不间断,忠心耿耿的服侍金梦薰,不过他在他睡觉的地方却搭了一个灵桌,桌上供著两块灵牌,一块上写着“故恩兄尚梅卿之灵位”,另一块则写着“故知友鬼狐子之灵位”,原来那鬼狐子因伤重而不治,连鬼惊艳都救不了。岁月如梭,时光如箭,这是在惜阴者言,但在悲伤之人的心目,无期的日子对他是痛苦的,金梦薰每天守在无生崖顶,眼睛注视着崖下无生潭,每日必哭,哭后即诉,她竟是这样过了整整一年了。这是第二年的春天,日子在金梦薰是记不得了,不过在鬼灵精还清楚。日光在高峰上先得,这天一早,鬼灵精提著一篮东西,那是三牲祭品和一些香烛冥钱,他守到金梦薰开门的时候,立即迎上叫道:“姑娘,你记得今日是恩兄的终年忌日嘛?”金梦薰闻言,无精无神摇了一下头!鬼灵精道:“昨天我到山下买了这些东西……”他未说完,金梦薰即点头道:“不要说了,既然买回来了,那就照俗习去作,不过摆祭品不要烧冥钱,点上香烛就行了,梅哥哥不爱钱!”鬼灵精道:“不,冥钱是烧给鬼狐子的,他在阴间,一定仍随著恩兄,他没有钱,如何服侍恩兄啊!”金梦薰同意了,二人走到崖顶,鬼灵精摆下祭品,点燃香烛之后,金梦薰跪下叩了三个头,可是她又悲从衷来,放声大哭了!鬼灵精跪在后面,口中轻轻的祷告,不知他在祷告什么,面上也是流泪不停。金梦薰一直哭到声嘶力竭才被鬼灵精劝道:“姑娘,你的身体愈来愈弱了,还是节哀一点罢,你不是有信心,说恩兄不会死嘛?”金梦薰哽咽道:“人是没有希望了,我现在才知道,只是他精神仍活在我心中!”鬼灵精叹声道:“他的精神岂止活在你心中,只怕整个武林也有这感觉,我相信,连敌人也是如此!”金梦薰还想说些什麽,可是没有出口,只见她缓缓立起,行至崖缘,俯首下望!崖脚百丈下就是个奇潭,水呈墨绿之色,时当晨光直射,潭水如死,连点微波都没有!鬼灵精行到她的侧面,良久催道:“姑娘,不要看了,这潭水连鹅毛都沉,不会有东西浮上来的。”金梦薰又流下两行清泪,叹声道:“空二哥,那鬼惊艳姑娘有多少个月没有来了。”鬼灵精不知她问起那女子是什么意思,立答道:“头六个月每逢月后必到,后半年就不再来了!”金梦薰叹声道:“为什么呢?她答应我下潭去查梅哥哥尸体啊!”鬼灵精道:“姑娘,你信她的话?恩兄与她毫无关系,她肯冒这个险?”金梦薰摇头道:“空二哥,你看错了人,她爱梅哥哥不下於我,她这半年不来,一定有什么变故了!”鬼灵精道:“什么变故,她是五鬼阴教的总护法,凭她的武功,谁能胜过她?”金梦薰叹声道:“武林中事,千变万化,武功一行,一山又比一山高,一年前,五鬼阴功确是赫赫威风,武林无出其右,可是现过了一年啦,说不定又有更强的人物现身江湖呢!”鬼灵精道:“那除非天马落在某人手中了!”天马两字,忽然把金梦薰的报仇之心引出,只见她忽然转身道:“空二哥,你快收拾行李,我要走了!”鬼灵精骤然道:“要离开这里?”金梦薰面色严肃的道:“是的,梅哥哥没有希望再活了,我要报仇,我要走遍天涯海角找寻天马,我死也要杀毒王!”鬼灵精一想不错,死守在这座崖上,那是永无希望的!找天马还有一线希望!他急忙同意道:“好,我们找天马,马上走!”二人收拾东西转身回到茅屋前,可是鬼灵精突然立住道:“姑娘,慢点,谁在我们屋里!”金梦薰似亦察到,不在乎道:“大概是鬼惊艳姐来了!”正说着,忽见屋门里行出一位青年美妇人来,看年纪不到四十岁!金梦薰一见那妇人,开始竟是一怔,她似有点熟悉,但一怔之下又不由摇头叹了一声!鬼灵精却没有什么感觉,他暗暗提功问道:“你是谁?竟闯进我姑娘的一屋里去?”那美妇面含慈笑,和声答道:“小哥,我不是外人,你不要误会!”她说着向金梦薰走近!鬼灵精闪身一拦,喝道:“不要接近我姑娘,误会,什么误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美妇停住笑道:“小哥,你虽没有见过,可是梦儿一定不会忘记!”她竟称金梦薰作梦儿,这真是莫明其妙了!金梦薰伸手把鬼灵精推开,也向美妇行去道:“姑姑,你的面貌真个好熟啊,嗯,我想起来了,你完全像我妈!”美妇点头道:“孩子,你真的没忘记,唉,可怜的孩子,妈只是在生你之时见过你,可是没有抚养你!”“姑姑,你说什麽?”美妇流下两行清泪,但却带着慈笑道:“梦儿,妈本不会认出你,但经梅儿指点!妈才知道是你,唉,我是你的娘啊!”金梦薰闻言大惊,猛的后退,颤声道:“不,不,我娘死了十几年了,你是谁?”鬼灵精又待闪身拦住,但那美妇摆手道:“你们别疑,听我说明白,梦儿,娘现在活了,你信不信?”金梦薰摇头道:“不,我娘的尸体被人盗走了,我爹为了此事,不知流了多少泪,他走尽千山万水,直到现在只怕还在找寻!”美妇又流下泪来道:“你爹爱娘至深,这是为娘深悉的,梦儿,娘的尸体被盗是真,但盗尸者却把娘抛在这无生潭内,所以你爹无处可寻,现在娘得救了,我们一家又能团圆了!”金梦薰突然问道:“你方才提‘梅’字,那是谁?”美妇笑道:“就是你哭了一年,守到现在的人,他是尚梅卿呀!”金梦薰不由大叫跳起道:“梅哥哥真没有死?”一跳又停,她忽然郑重道:“你真是我娘,梅哥哥真没有死?这一切,你有什么证据?”鬼灵精大叫道:“对,不要受骗,姑娘,叫她拿出凭据来!”美妇笑道:“你们进屋去,看看梦儿竹榻上就知道了!”金梦薰闻言,真等之不及,如风向屋中奔去,一到她自己打坐的竹榻前,触目看到榻上有一把剑,一颗紫色的木珠,她不禁高声大叫道:“青霜剑,仙檀珠!”鬼灵精紧紧跟随在后,他虽看到,但不惊喜,反提警告道:“姑娘!东西是真,但可由尸体上得到!不一定是活人交给她的。”金梦薰被他这说,那股如天开云散的兴奋之情,立又消失了,她回身看到美妇也进来了,急问道:“这些东西如何来的?”美妇叹声道:“梦儿,你还是不信嘛,好,你坐下来,娘好从头说!”金梦薰摇头道:“我不坐,我要急着听!”美妇笑道:“你这么急,那就先说重要的,梦儿,梅卿身上最重要东西是什么?”金梦薰毫不犹豫道:“是神箫!”妇人点头道:“假设他尸被我埋了,试问神箫为何不取?”鬼灵精道:“假设你是敌人派来,神箫早就藏起了?”美妇真拿他们没有办法,摇头笑了笑,沉吟半晌才又道:“梦儿,娘真被你难住了,这又如何证明呢?”金梦薰道:“我施哥哥假设是活著,他在那里,他为何不来看我?”妇人点头道:“这样问得有道理,不过,梦儿,假设他现在潭底练几种神功,根本不能出来,你又怎么说?”鬼灵精陡然道:“他在潭底,你由潭底上来的,他得了奇遇!”妇人点头道:“全问对了,只有一点不对,那是我不能自己上潭,而是梅卿运神功将我送出潭水的!”金梦薰闻言如作梦,她催问道:“梅哥哥得了什么东西?”美妇道:“在一年前的昨夜,他被毒王用天毒神针打死,尸体落下无生潭,当时潭底有个老人,自称宝录守护使者,这老人收到梅卿尸体!立即将潭底两条‘八尾金鳗’之一的千年鳗斩了,以鳗血救活梅卿并赠他一部‘大罗金仙录’,和一把‘大罗金仙剑’!现在梅卿正在练功,为时不久就要重履人间!”金梦薰道:“那老人还在?我能下去嘛?”妇人道:“娘在下面都不许可了,你不能去。”金梦薰道:“那大罗金仙录是什么神功?”妇人道:“那部宝录中无奇不有,连现在武功争夺的干支图也在上面,那只是宝录中等而次之的神功!”金梦薰不由不信了,立即扑向美妇道:“娘,请恕梦儿多疑了!你老也是那老人救活的嘛?”妇人道:“不,那老人不喜欢女的,妈的尸体落下时,他连看也不看,娘是梅卿救活的,但奇怪,他如何认得为娘,至今我都没有问他呢?”金梦薰道:“他曾经中过奇毒,被孩儿抱到东湖,他在娘的尸体旁停过,当时他可能还清醒,因之他记得娘的面貌!”妇人点头道:“这就是了!梦儿,恭喜你找到一个好对象!”金梦薰叹声道:“他的苦难也太多了,也太可怜!”妇人忽然道:“唉,娘几乎给忘了,梅卿送你一颗鳗丹,这丹就是千年金鳗头上取的,他说吞下这颗丹,不但永注容颜,而且能培养你的内功,快吞下!”金梦薰闻言一喜,但不肯接,正色道:“娘,你先自己快吃下!”妇人笑道:“娘已喝了金鳗血,功效不下这颗丹!别使娘为难,快吞下!”金梦薰仍不接,但改口道:“娘,留给爹爹好了!”美妇人轻笑道:“你爹的个性,只有娘最清楚,他是不会吃的,你给他,他反而会发怒!”金梦薰再不敢多推,只好接过吞下,之后,妇人又向鬼灵精道:“空儿,梅卿似知道你在此,他送你一套心法,叫你照着练,正是适合你用!”鬼灵精愕然道:“什么心法?”妇人道:“名为‘白驹过隙’练成了,不管侯门深似海,你可来去自如!”鬼灵精哈哈大笑道:“恩兄真是讽刺我,还要我练贼功啊!哈哈,讽刺是讽刺,但对我如获无上至宝!”妇人拿出一张皮纸,交给他道:“这是梅卿从‘大罗金仙录’上抄下的,也经过他的浅解,你练来毫不吃力,但勿失落,有机会你就练!”金梦黛见鬼灵精接过后,问道:“娘,我们就一这样住下,等梅哥哥出潭再走!”妇人摇头道:“不,娘要去找你爹,你也有事情去办?”金梦薰问道:“孩儿有什么事情?”妇人再拿出一件东西道:“这是梅卿给你的两个锦囊,他叫你随娘赶到北岳恒山去,甚至要快,到了北岳,你就打开第一个锦囊,照计行事,完毕后,再开第二个锦囊。”金梦薰惊奇道:“梅哥哥精通神算不成?”美妇人郑重道:“大罗金仙录上无奇不有,奥妙无穷,我们只有照着他的吩咐行事!”鬼灵精急急道:“那我立刻收拾东西动身!但吃不吃东西呢?”妇人道:“不要了,到了城市再吃!”三人收拾后,妇人即吩咐鬼灵精领出九华山,直到天黑,他们落在青阳城过夜!次日出了青阳,此后一连半月不停,第十六天中午到了长城,那已距恒山不远了。天气晴朗,鬼灵精一路打了不少只野兔,他不住民家,抬头看到日正当中,他就向美妇道:“伯母,我们就在长城烧兔吃如何?”妇人点头道:“预计时间七天,现在只有六天,我们算是未误事,还有天多,大家好好休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