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骠马上的骑士,少年英俊,但却显得极为嚣张跋扈和凶暴,两眼杀机露现,嘴角下撇,双眉紧皱,穿一身紫红色的密纽劲装,显得骠悍横蛮,看年龄不过二十四五,但表现得却阴狠毒辣,十分老练。他一人一骑,刚刚奔到人前,猛然勒刹住坐骑,黄骠马突的前骑高举,站了起来,收住前冲之势。不过片刻之间,黄骠马前蹄一落地,背上骑士已从马上腾身而起,越过众人头顶,一势“乳照努形”落到酒楼门内,风度翩翩,引起了众人一声爆“好”!这霸王帮主,走进门内,手一扬,“当”的一声,一块东西掷在柜台上,原来是黄澄澄的一锭金子。霸王帮主道:“给开十二桌上等酒菜。把我先派人进来的铜缸,灌满上等的花雕。”掌柜的笑道:“是啦,周帮主,今儿有鄱阳湖运来的娃娃鱼,下酒再好也没有了,这金子您周帮主先收着,慢慢儿再算。”原来霸王帮主叫小霸王周锐,他白眼一翻,怪声喝道:“怎么?喝酒不用钱你当小霸王是混吃白食的么?”掌柜的笑嘻嘻的也不以为忤,大声叫道:“伙计们,用点心儿给周帮主整个酒菜哪!”伙计们里里外外一叠连声的答应,就好像来了几十个客人似的。小霸王周锐一扭身,轮眼看看陈方,和背着玉石琵琶的郑丽丝,脸上抹过丝微讶异之色,就回头登登……上楼去了。陈方心想:“这人武功不弱,正该是年轻有为的时候,却不务正业,搞什么霸王帮,只不过为害地方罢了!”她二人亦随之拾级登楼,练了临街窗边一个座儿坐下,自有酒保过来招呼,陈方随意点了几个菜,就弯腰看街景。这聚英楼正在沪溪之旁,前临大街,后临绿溪,有城市的烦嚣,亦有山水之胜,到的确是一个饮酒谈心的好地方。陈方二人正在俯望拥挤的人群时,只听得杯筷声响,回头一看,见楼上已整整齐齐的开了十二桌酒菜,但说也奇怪。一桌只摆了一双筷,一只酒杯。陈方心想:“刚才不是听说四帮八派只有十二人吃酒吗。怎么开了十二席?要是人多,又怎么只摆了十二副杯筷?难道这是此地请酒的风俗?”她想了一会,不得要领,那个霸王周锐却站在后窗,背着在赏玩山水的风景。陈方刚要回头,只听登登……的,足步很重。好像有好多人上楼。陈方以为人来了,急忙注意看楼梯口。原来上来的六个酒保,每个酒保抱了一坛老窖花雕,一坛四十斤,抱起上楼,所以足步特别晌。他们鱼贯的走到十二席的中间,原来那儿地上有一只铜缸,陈方上来时,酒楼太大,没有注意,那铜缸本是庙宇中焚烧纸钱之用,看来足有三四百斤。六个酒保,揭开了泥封,把六坛酒倒了下去,一阵酒香扑鼻,这两百四十斤酒,刚刚装满了一铜缸。陈方心里十分感到奇怪,她想:“十二个人哪里用得着要吃两百四十斤酒?为什么把酒都倒在这大缸里,而不灌在壶里?这是什么风俗?”正想念间,街上人声鼎沸,先后冲来了十一骑,十一个男女,走进了酒楼,都争先恐后的登上楼来。这十一个男女一到,连同小霸王周锐刚好十二人,陈方知道四帮八派的首领一定都全到了。这十一人中,有两个是女的,但不论男女,都很年青,看来都在十八九岁到二十四五之间。这些人有很大的特色,服装打扮特殊,而且十二人就有十二种不同的颜色,旁人看来,倒很容易分辨。小霸王周锐此时正迎着各人称哥道弟,寒喧不止,听来这些人不是帮主,就是什么派的掌门人,都很有声有色,自封自大,各据一方,满像是英雄人物。陈方亦没有心思去分辨他们谁是谁,一会儿他们俱已入席,果然是一个人一桌。随之楼下楼上的众伙计,一阵吆喝,原来一二十个伙计开始川流不息的上菜,冷的热的大碗大盘的端了上来,陈方点的饭菜,亦随之端了上来,二人则开始伏案吃食,但仍斜着眼注意这些人的动静。楼下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有些大胆的人就想挤上楼来看看,但掌柜和一些伙计则拦着门,左说右说的不让上楼,有些幸灾乐祸的人,就在人群中乱喊打,因而闹了起来。此时,正好菜已上得差不多了,小霸王走到中间铜缸旁边,作了一个圆圈揖道:“咱们十二人,难得如此聚会,兄弟发柬邀请,承蒙诸位看得起小弟,大驾光临,小弟准备了这一缸水酒,聊表寸心,请诸位不要客气,咱们喝个痛快。”说着,他蹲下身去,双手一托,就把满满一铜缸酒托了起来。这铜缸连酒总有六七百斤,他托在手里,却是举重若轻,丝毫不见吃力,只见他每走一步,楼板就喀喀乱响。楼上楼下这早已乱成一片,这情形立刻传遍了楼下,掌拒的,酒保,厨师,打杂的,看热闹的,都纷纷跑到街心,只怕酒楼被他压倒,砸下来打死人。小霸王周锐托起铜缸,绕着十二桌走了一圈,面不红,筋不涨,只不过微微有点喘气,但整栋酒楼给他这么一走动,都摇晃了起来了!最后小霸王周锐停在自己桌前,仍托着那口缸道:“上清镇周围不过一二百里,塘小鱼多,已经养不活咱们四帮八派了,咱们大家都有意向外发展,去打天下,但蛇无头而不能行,小弟不惴冒昧,愿领导诸位远征,如果哪个胆敢不服,要与小弟较量,就请站了起来。”此话一毕,陈方听得一怔,暗道:“这小子好横!”她刚意念间,只听一阵坐椅移动之声,倒有五男一女,凛然不认的站了起来。陈方暗暗对六人赞了一句:“真不愧是英雄儿女,不过都不走正道!”这站起的五男,正好是穿红黄蓝白黑五色别致的劲装,而女的则是穿了一身绣满菊花的短袄,一看就猜得出她是花秋派的掌门。周锐两眼向六人凶横的一扫,冷冷地道:“原来是阁下等不服,那小弟就敬每人一口酒,各位喝了再作定夺,不论谁能折服大家,小弟愿执鞭随铠,决无异言,如果别人有异言,小弟亦决不依允。”说着他一手高一手低,自己张口在铜缸里喝了一口酒,叫道:“请吧!”手一推,那口数百斤的铜缸,带着一阵劲风,平平稳稳的就向红杉少年头顶飞来。楼上的伙计又跑了两人下去,这情形立即传遍了楼下众人,众人闻听之下,退离酒楼更远了。红衫少年当下抢上一步,运气双臂,叫一声:“好!”待铜缸飞到,双臂一沉,托住缸底,肩背肌肉贲起,竟把铜缸接住了。但他脚下用力太猛,左足在楼板上踏穿了一个洞,虽然立刻移换了位置,但楼下留着的人又大叫起来。红衫少年伸头在缸边吸了一口酒,又奋起平生之力,双臂微曲,一招“推窗送月”又把铜缸向小霸王周锐掷来。周锐伸出双手,一沉一托,又接了过来,笑说道:“太清帮主真是名不虚传!”随即脸色一沉,喝道:“上清帮主,请呀!”手一抖,那口钢缸又向黄衫少年飞来。黄衫少年当即退后两步,双手挡在胸前,待铜缸飞到,双手往外一分,铜缸正撞在胸口。黄衫少年胸口一挺,托住了铜缸,随即一运气,胸肌向外一张,已把铜缸飞来之力振了回去,双手合围,紧紧将铜缸抱住,低头在缸内喝了一大口酒,赞道:“真是陈年佳酿,好酒!”双手突然收回,抵在胸前,铜缸尚未下落,已是一招“愚公移山”,把铜缸猛推出去。这一招劲道既足,变招又快,的确是外家高手功夫。陈方在一旁看得暗暗赞佩,郑丽丝更好像是看卖艺登台表演一样,忘掉了多日来的忧伤。周锐接回铜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现在小弟敬三清帮主陈大哥一口酒!”顺手将铜缸往蓝衫少年掷来。蓝衫少年又黄又瘦,好像病入膏肩的样子,陈方心想,这人骨瘦如柴,如何能接得住?殊不知,这蓝衫少年眼望这呼呼生风的铜缸掷来时,亦不动,亦未见蓄势,只是气定神闲,没精打采的站着。他待铜缸到头顶,右手食指一伸,抵住铜缸底下,那铜缸在指尖儿上滴溜溜的转得飞快,犹如卖艺人顶着铜锣玩弄一般。忽然间,他指头一歪,铜缸微微倾斜,眼看下跌下来打在他头顶上,这一下不打得脑桨迸裂才怪!哪知铜缸倾斜,却不跌下,缸中美酒,如一条线般流将下来,蓝衫少年张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倾,他-嘟-嘟的大口吞饮,竟没有一点溢出口外,饮了十余口,他手臂一抬。随即向上一送,铜缸比任何一次都飞得要高,又向小霸王周锐飞去。小霸王周锐大拇指一翘,笑道:“陈大哥一定常玩猴戏。爱顶铜锣!”随即接住了铜缸。蓝衫少年冷冷地道:“小弟家贫,靠这玩艺儿走江湖做叫化子讨饭。”周锐道:“英雄不问出身低,来,我敬岭夏派掌门示五哥一缸。”他又喝了一口,将铜缸向白衫少年掷去。白衫少年木讷寡言,脸上不露喜怒之色,待酒缸飞到,他双手一抵,酒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来。待铜缸落到自己面前离地大约三尺时,伸手在缸里抄了一口酒,就口吃了,然后左足抵住缸底,往上一踢,铜缸又飞起空中,他用右肩一承,把缸稳在肩上。然后他一耸肩,铜缸又飞向小霸王周锐。陈方想,看来这几手接掷铜缸的功夫,小霸王虽然算不得首屈一指的高手,但他连连接掷数次,始终面不改色,却也是耐力惊人。周锐接缸喝酒后道:“小弟敬赛时迁朱二哥一口酒。”这一次轮到黑衫少年了,他一听说就笑嘻嘻的狂叫起来道:“啊唷!使不得,小弟无缚鸡之力,肚无口酒之量,不压死也要醉死……”他还未说完铜缸已向他胸口飞到。黑衫少年大叫道:“压死人啦!救命,救……”他伸手一捞,送酒入口,然后用头抵住缸旁往外一送,登的一声,楼板已被他蹬破了一个大洞,整个人从洞口摔了下去,“救命!救命!”之声,不住从洞里传将上来。花秋派掌门菊花女侠张小郑,待铜缸飞窗口,她惊叫一声,“快打倒了,不吃快没得喝了!”她右足一点,身子如飞燕掠波,倏地从铜缸上跃过,她玉颈一弯,樱口已在缸中吸了一口酒,轻轻飘飘的落在对面的格上,姿势美妙轻灵已极。这时那铜缸一股劲的往街心飞去,街心围了一大堆人。落将下去,势必酿成巨大灾祸,陈方暗暗心惊,正拟跃上街施展神功,抢在铜缸前面,把铜缸接住。倏听一声尖锐狂啸,两个黑影从街面快得像两条线一样掠来。前面一个从众人头顶飞过,铜缸离地刚好有一人多高,他伸手就将钢缸托住。陈方一看原来是云雾狂人,他刚回身站住,后面郑雷已经追到,云雾狂人单臂一伸,六七百斤重的钢缸,竟然快若流星似的迎面向郑雷飞去。如此重量,再加上推出的速度,这铜缸至少有一两千斤之力,郑雷两眼鲜红,杀机暴现,眼看铜缸飞来,他右掌悬空一推,呼的一声,铜缸一稳,就好像停在空中,然后瞬息之间,铜缸又向云雾狂人飞了回去。云雾狂人已发了狂性,他对郑雷已不如先前之惧,他看铜缸飞了回来,觉得这十分好玩,他左臂已断,毕其功于右臂,依照郑雷如法炮制,虚空推出一掌。果然不愧西域一代宗主,铜缸亦照样向郑雷飞了回去,不过劲道欠足,看来速度慢一点罢了!黑衫少年从楼板上落了下去,亦想抢到街上,再把铜缸拾了回来,但当他站在门口石阶上,看到这两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两个狂人,一个独臂,一个神情木讷的少年,竟将着一口大铜缸,当皮球似的连连虚空击出。而且从来不见他们二人手掌接触铜缸,但劲道之大,速度之快,则非他们适才抛掷所能比其十之一二。二人这么拍来拍去,一越十数个来回,不但劲道不减,而且点酒不滥,其内力之精纯,看得楼上楼下的人,全感到神乎其技,噤若寒蝉,紧张得连喘气亦喘不过来。郑丽丝轻声道:“妈,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哥哥,杀掉‘云雾狂人’?”陈方急道:“慢着,如果他们一停手,两个都会发狂的乱杀人,等我先晓谕大家离去。”于是她走到窗口向街上挥手道:“这两个人是疯子,请大家赶快离去,不然他们一停手就要杀人!”他们二人玩铜缸玩得正起劲,谁也不相信他们两人是疯子,大家都看得不肯走,哪里会听陈方的话。陈方看大家都不相信她的话,急得又喊了两遍,仍然不收效果,她正想回身下楼,小霸王周锐已经走到她身前道:“大嫂,你怎么知道二人是疯子?你认识他们?”言下有质问之意。陈方道:“那年青的是我的儿子,那独臂的是云雾狂人,他们都已发狂,在龙潭镇,杀人无数,难道你们不知道。”小霸王周锐回头向两个女子道:“就烦花秋派掌门和长春派掌门看住这两个人,咱们下去杀了这两人再来处置她们。”陈方急道:“你们决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千万别去,决不是灭你们的威风。”周锐道:“咱们上清镇有四帮八派,岂能容外人在此炫耀武功,咱们宁死亦决不能作缩头乌龟,不然咱们还能在上清镇混?”陈方道:“你们用不着去,容我设法把他们遣开。”周锐怒道:“你们是一伙的,你别故示恩惠,江湖兄弟,好来好去,他们既然如此,要嘛是咱们四帮八派全军覆灭,要嘛就是他们二人曝尸街头示众,大嫂还有何指示?”陈方一听周锐蛮横不讲理,不识好歹,她觉得这些帮派,都不过是地方上的瘤,为害地方不浅,她想:“管他的,就让他们去送死也好。”于是她不再言语。周锐听陈方不再讲话,就与其余八个男子蜂拥的下楼了,陈方从窗口往下看,一刹时,连同先站在石阶上的黑衫少年,一共十人,排成雁行,就向郑雷和云雾狂人二人,形成半包围圈的缓缓欺进。他们刚欺进了一半,突然又停了下来。原来十人看到他二人,若无旁人,仍然不断虚空拍击酒缸,酒缸来回带起的劲风,十人还隔两三丈远,已经感劲气逼人,不由得胆怯起来。当他们再仔细一看铜缸时,大家全楞了!原来铜缸被两人击来击去,早已变成了椭圆形,其内力之精纯如斯,怎不令十人悚然震惊?十人全“啊”了一声,相互惊视。“冬冬……叮冬……”楼窗上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琵琶声。此时,铜缸正好到了云雾狂人这面,他突然一扭身,右臂一伸,正好对着小霸王周锐,“呼呼……”铜缸果然转向,对着周锐胸口飞来。小霸王自恃外功精纯,伸手就想去接,窗口上的陈方急叫道:“接不得?快闪开!接不得,快……”陈方人随声起,惊叫未毕,人己从窗口飞下。她虽然很讨厌小霸王周锐,但是这种年青人,回头是岸,如果做好人的话,人生的道路还十分遥远,所以陈方仍然觉得教他死云雾狂人手下,未免惋惜,所以飞身冒险抢救。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小霸王周锐已骇然惊叫起来。围观众恨感到非常奇怪,为何铜缸离他还有四五尺,他就好像刺痛了手一样的杀猪般叫了起来呢?原来,铜缸已经临近,一股热气逼至,周锐才发现,铜缸竟在刚才击来击去中,摩击生热,缸中酒都快鼎沸了!如果周锐就算能接住,不撞死亦要烫死。等他发现这件事,由于灼热而产生了一种窒息之感,想躲闪但由于身子手足全不听使唤,眼看就只有束手待毙而已!陈方的惊叫飞身.和周锐的缩手惊叫,全发生在一瞬间,这一瞬间,陈方虽然已经疾掠而下,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救援已经来不及了。众人都惊噫起来,琵琶声却像怒潮澎湃似的,压倒了一切声音,高昂铿锵,急骤悦耳,大家全神往地倾听,停止了叫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快得不能再快的身影,斜斜飘至,一掌推出,阻住了铜缸的前进,然后左手伸出食指,将铜缸顶住,走前了两步。这接缸救人的,却是郑雷,但他却是受命于郑丽丝弹出的琵琶声,这一点只有陈方和云雾狂人知道。在郑雷接缸救人时,陈方亦已飞到,但是她看接缸已来不及,她快速地伸手将周锐拉了开去。周锐一看,接缸和拉人的是陈方母子,他刚才对陈方的粗暴,如今心里一感激,于是脸上流露出羞愧和钦佩交织出的尴尬之色。他想讲几句如谢谢救命之恩一类的话,但是他腆颜地又说不出口,只是呆呆地看着郑雷那一派稚气的玩缸动作。郑雷左手顶着缸,右手掌拨弄着缸沿,铜缸就在他手指上飞快的转了起来,这一转却有了惊人的奇迹发生。原来一个被他们击得椭圆的铜缸,被他这一转拨,又恢复了正圆形,而且被摩擦生辉,好像是一只新缸一样。云雾狂人不知为什么亦看愣了,不知道逃走,垂着一条独臂,被围在十人当中。周锐此时才发觉云雾狂人这怪老人,那副傻瓜兮兮的呆象,令人越看越讨厌,令人越看越恨,他向九人一递眼色,十人就同时向他逼去。陈方知道这十人全不是云雾狂人的对手,只见云雾狂人右手一翻一翻的,如果不出手则已,出手就不会仅有一人丧命在他的独臂掌下。陈方急了,大声道:“雷儿有什么好玩,你为什么还不抢先下手,杀掉云雾狂人,不然他又要逃走了!”她这话对郑雷毫无效果,郑雷就跟一个玩得很起劲的小孩一样,连什么亦不管了。郑丽丝的琵琶亦弹得紧奏起来,但是陈方一看郑雷似乎仍然无动于衷,手里的铜缸转得更快,脸上却流露出无限的天真和欢愉!陈方暗暗悲叹道:“雷儿才十四岁,如果他不长得这么大,他应该还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但却想不到服了太阴神乳之后,为何还会中此‘神毒’,而年轻轻的就要发狂夭折呢?”陈方看郑雷,此时既不听话,亦不听琵琶声的指挥。但小霸王周锐等十人,眼看就要逼近云雾狂人,说不定随时随刻都会丧生在他的独臂下,周锐等虽非好人。但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外人手下。于是陈方一个纵身,就抢先迈过众人,向云雾狂人欺进,出手就是一招“过山蛟龙”,扫劈而出。她想:“云雾狂人负伤只剩独臂,凭我陈方接他四五十招,想来总不会有多大问题。”云雾狂人此时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落得如此下场,他早已无颜面返西域,他只想多杀一人就多赚一个。他眼看陈方到来,心想能在被郑雷杀死之前,先将郑雷的妈妈除去,这一票却是一笔外快,非好好捞到不可。他出手就是一招杀着“下海斩蛟”,闪电攻截扣至。陈方的一招“过山蛟龙”,是一招非常诡的毒着,然而云雾狂人的一招“下海蛟龙”,正如打蛇打七寸,恰是陈方这一招的克星。幸而云雾狂人只有一只手,他右手只能使出半招,另外左手的半招,却是用足代替,足究竟不如手,所以劲道威势都差一些。饶是如此,陈方的右腕,险些就被他扣住。指风擦过陈方脉门,只感到辣辣生痛,陈方缩手翻腕,陷的一圈之后,右臂平伸,左臂一抄,又一招“戟指东南”轻灵攻出。云雾狂人把周锐十人都不放在眼里,但对陈方他就要谨慎多了,他左臂伤痛未愈,单独一只右臂,究竟还不太习惯,所以这一次他来个出其不意,纵身仰射,不用手纯用足,一势“鸳鸯连环”,左足踢陈方右腕脉门,右足则直点她胸前大穴,又狠又准,逼得陈方险象环生。陈方滴溜溜一转,象风车一样的转了开去。周锐趁机跳到二人之问道:“恩人请退,我上清镇四帮人派,岂能容旁人在这儿撒野,杀敌之劳,岂能假手于他人,看咱们宰了他。”陈方明知他们非云雾狂人的对手,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便明言,这一迟疑之间,周锐等十人,己把陈方撇在包围圈之外,迅速向云雾狂人逼近。已经到了攻击位置,十人一个暗示,眼看就要同时出。倏然,陈方发觉在窗口上的郑丽丝,流着眼泪,流露出至情的神色,弹出的琵琶声,似高山流水,似慈母低诉,似春风送暖,似落花坠地,声音之动人,连铁石人儿亦会为之泣下。在这一曲琵琶怨之下,郑雷顶着缸,不知何时,一个飘身,好象“穿杨拂柳”已经闪过十人,站在云雾狂人的面前。云雾狂人一愣,但是他知道郑雷此时,因受琵琶声的心灵感应,在神志模糊不清中,呈现一种矛盾的紊乱,如果他抢先出手,必然激怒郑雷,所以他静候郑雷的变化。郑雷看来,似乎对云雾狂人还无敌意,他左手指顶着铜缸,右手仍拨转着缸沿,铜缸仍在指上转动如风,他象江湖卖艺人似的,靠着十人,绕场走了一圈。十人看看他摇摇欲坠的顶着铜缸,都怕铜缸掉下来会砸死人,纷纷后退,包围圈无形中又放大多了。郑雷第二圈刚刚走一半时,大家都凛然震惊起来,原来一缸满满的酒,突然在热腾腾中鼎沸翻滚起来。倏然,郑雷双手十个指头托着缸底,缸内立刻升起十股水箭,快如流星横飞,齐向云雾狂人射去。这十股水箭怪得很,就像捕鱼网似的,一下就把云雾狂人罩在中间,云雾狂人烫得在网中奔来奔去,但是就是无法跑出鱼网之外。云雾狂人既然无法逃脱,就只好干脆不动,运功站着承受,等一缸酒喷完,他已经全身红肿起泡,奄奄待毙的坐在地上了。但郑雷却无杀人的凶残现象,他好像一个天真纯朴的小孩一样,傻傻的笑了几笑,并未出声,将铜缸翻过来一扣,把云雾狂人扣在缸里。然后洒脱的抖了几抖,随着琵琶声的呼唤,走进聚英楼,就向楼上走去。陈方亦赶快随在他身后,陈方等十人,除留了两人看守铜缸以外,八人亦全随着郑雷上楼,准备一尽地主之谊。街上先退得远远的众人,又慢慢聚了拢来,他们除了佩服陈方一女子,武功如此奇高之外,对于郑雷,他们就完全把他看成天神下降,他表现的不是武功,而是高不可测的仙法了!食色性也,郑雷几天不饮不食,现在看到这楼上摆了十二桌酒菜,他本能地就坐下大吃大嚼起来。翠谷狂龙861——他这时不用筷子,两只手如风卷残云,左手进右手落,右手进左手落,而此时亦与众不同,连嚼都不嚼,整只鸡鸭进嘴就不见了。他吃了一桌又一桌,整整十二桌都吃了个遍拍,拍肚子,似乎才觉得舒服了。周税等八男三女,始终在一旁惊愕的看着,陈方则一直跟在郑雷身后。陈方等他吃完了,才慈祥地道:“雷儿,你吃饱了吗?”郑雷点了点头,陈方和郑丽丝突然大为惊喜。因为自郑雷中了“神毒”以后,他虽然有时亦能接受指挥和控制,但却从来不知回答,像这样有知觉的点点头,还是第一次。陈方惊喜之下,立刻又道:“雷儿,你感到什么地方不舒服吗?”郑雷对这句话却毫无反应,亦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说不出什么地方不舒服?郑丽丝及用琵琶声催他,他仍然是好好地望着陈方,然后伏在桌上,就呼呼大区起来。陈方和郑丽丝都知道郑雷太累了,陈方流着眼泪替郑雷牵动着衣衫,郑丽丝也停止弹奏,流着泪走近郑雷身边,一个是母子之爱,一个是夫妻之情,这都是人类中最珍贵的爱,但是她们二人都知道郑雷就会死去,这岂非人间最悲惨的事o。周锐等立即又吩咐重整杯盘,添加酒菜,他们分宾主而坐,劝慰陈方和郑丽丝多进酒菜,于是谈论起,云雾狂人人侵中原,对尊为武林盟主的郑雷如何等情,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这些称霸一隅的帮派首领,对武林大势自然少有所闻,听说郑雷是武林盟主,能飞剑伤人,都立刻围着郑雷,大礼参拜,可惜郑雷此时仍伏睡未醒,神志不清,众人亦只有叹惜而已!大家知道云雾狂人不过是西域喇嘛,其居心积虑,暗怀叵测,而想称霸中原武林的阴谋诡计,闻至今人发指,都准一备下楼,要将云雾狂人碎尸万段。陈方立刻阻止道:“按照云雾狂人的武功来说,这一缸沸酒是无法使他丧命的,而这区区三四百斤的铜缸,亦决无法扣得住他,我看这其中有诈?”小霸王周锐道:“那云雾狂人为什么不逃去呢?难道他等盟主醒来好杀掉他不成?”陈方道:“他自然不会如此傻,我想这可能与神毒的毒性有关,也许他知道毒性到某一个时间,要经过一种什么样的转变,在这转变之际,他也许趁机要做什么鬼,所以你们还是趁早除去,以免中他的计。”周锐道:“这样说,我们不去,他也一定会找来的,盟主此时神志不清,他也该不知如何处置,我们还是下去看看,见机行事,早早把他除去,以免他多伤我们中原人士。”说着,他们八男就先后下楼而去,留了长春和花秋派的二位女掌门,在楼上陪伴陈方和郑丽丝。陈方知道他们是好意,亦立即定到窗前,向街心望去,以便在必要时,好出手相助。周锐等出酒楼门后,此时街上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大家争相传说,早把酒缸扣人神化了,所以从四方来的人,越聚越多。周锐等出去,一阵吆喝,说要准备揭缸杀人,胆小的立刻纷纷后退,又退出一个七八丈宽的空场出来。九个人远远的把酒缸围住,周锐则走到缸前,绕着酒缸看了一圈,也看不出有何异样。他一式骑马桩,蹲身提气,双手就向铜缸抱去,准备将铜缸抱起,周围九人早已将暗器握在手中,只要一揭开铜缸,就准备同时发射暗器,要了云雾狂人的命。哪晓得,小霸王周锐正好要抱住铜缸的一瞬间,忽然他“哟”了一声,一个身子就好像重重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向后飞起半空,幸好正被外面的人接住,不然这一下准摔得不轻。这令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大家注视铜缸,根本就连动亦未动,周锐是被哪里来的劲力抛起的呢?周锐落地后,抖动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未负伤,大为光火,嘴里骂道:“他奶奶的,我看你还能做什么鬼,老子非宰了你不可!”他从怀里构出六柄柳叶薄刀,一手分抓三柄,气冲冲走向铜缸,他道:“注意了开缸就要下杀手,宁死亦不叫他跑掉。”他这一次可不用手了,走别提脚就是一腿,往铜缸踢去。周锐这一脸踢去,不要说这三四百斤的铜缸,就是再重一些,他自信亦毫无问题,起码要飞超一人多高。“咚”的一声,这一腿眼看就要踢中了。但是,铜缸竟未动,周锐却抱着腿杀猪般的大叫起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他一条腿血淋淋的,已经断了,他立刻就痛晕了过去。有两人就立刻过去,把他抬开,其余的人都看着铜缸发怔,不知云雾狂人为什么在缸里不愿出来?这种隔着缸伤人,又不知什么功夫?陈方亦感到非常奇怪,她回头看看伏在桌上的郑雷,她想:“是不是郑雷要死了?郑雷死不死,云雾狂人似乎都没有蹲在缸里不出来的道理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陈方急忙扬手叫道:“慢着,不要再接近那铜缸!”她叫过以后,仍然站窗口没有动,因为她亦想不出揭缸之法。陈方亦会一种“借花献佛”的武功,有点跟云雾狂人这一种隔缸伤人的武功很类似,但是要叫陈方隔缸伤人.她也办不到,所以她一直想不出如何出手?陈方又走回郑雷身边,摸了他的脉穴,试试他的额部和呼吸,除了呼吸稍为急促一点外,一切都很正常。陈方毅然道:“三媳妇,用琵琶叫醒他,我先下去看看。”陈方下楼,在檐下顺手取了一根丈多长的竹竿,她走向铜缸,用竹竿“当”的一声,抵在铜缸。她运起“借花献佛”的武功,想把铜缸挑起。殊不知,她刚刚抵住铜缸的竹竿,立刻传过来一股抵力,陈方只能运功相抗,竟无法挑起铜缸。陈方双手握住竹竿,凝峙不动,在一边的人,看她用一根竹竿抵住铜缸不动,除了感到惊奇讶异以外,想不出是什么道理。其实陈方亦是一样,也感到无限的惊奇讶异,原来从竹竿传来的抗力。虽然很猛,但似乎抖得厉害,欲断欲续,不然陈方自知无法相与抗衡。她心道:“云雾狂人究竟在里面搞什么鬼呢?”她侧首看看楼上,毫无动静,显然郑雷还未醒来,郑丽丝弹出的琵琶声,亦宛如婺妇夜泣,非常哀婉。相持久之,陈方已经额上见汗,竹竿传来的劲力,不但雄厚而且沉稳多了。陈方惊异之下,仍不愿放弃竹竿,她想务必要与云雾狂人较量较量,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鬼名堂?渐渐的,反过来是陈方双手发抖,额上大汗淋漓,此时她想甩弃竹竿已不可能,眼下她只有支持到底,拼个死活不可。她咬牙,猛提真气,两手吐力往前一送……适于此时,太清帮主红杉少年,见陈方艰苦支持,已现危殆,他猛吼一声:“前辈,晚生来矣!”他一个身子脚前头后的急射而至,双脚刚刚一接铜缸,一声吃力的大叫:“去你妈的!”骂声一毕,他立即响起一声鸣嘘呐喊的惨叫:“啊呀……”叫声甫毕,又是一声“拍达”和“哗啦”的声音。原来是红衫少年被震回一丈多远,“拍达”一声摔在地上,膝盖以下血肉模糊,连骨头和肉都震得粉碎,晕死过去了。陈方手里的竹竿,亦在“哗啦”声中,炸成无数的碎竹片,陈方踉跄几步,总算拿桩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