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长一怔道:“误信?”天独会主道:“是的,我相信已有人发现,这无疑是一个要别人接受指挥的好方法。”他没有说出这个人是谁。实际上也无此需要。他先前表示宁向外人探询酒肉和尚了空和魔鞭左天斗的下落,也不愿听取属下虚伪的报告,便已明明白白地指出这个人是谁了。公冶长仍带着无法尽信的神气道:“俗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竟真有人敢冒此大不讳,难道他就不怕会有拆穿的一天?”天狼会主淡淡地道:“他也许以为我活不了那么久吧?”公冶长不觉又是一怔道:“会主修为深厚,已臻天人化境。谁若有这种想法,岂不成了自己开自己的玩笑?”天狼会主微笑道:“公冶少侠不相信?”公冶长摇摇头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一个正常的人会有这种想法。”一般说来,这种想法,在一个正常的人确不该有。但实际上却有人在打这种如意算盘。你能怎么说难道你能说血观音胡八姑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天狼会主目光微微一转,忽然扭头向四号金狼说道:“四郎,你进去把我最近常戴的那副面具拿来。”四号金狼遵命返身人屋,不久取来一副金色面具。公冶长等人见这位天狼会主忽然命人取来这样一副面具,都不禁暗暗感觉奇怪。他们早从魔鞭左天斗口中,获悉这位天狼会主接见部属时,欢喜戴上一副金色面具,而且时男时女,时老时少,经常交易不定。这一点原不足为异。因为他们知道,某些邪派中的首领,为了驾驭无知的部众,往往喜欢借故制造神秘的气氛,以面具隐去本来面目,便是常用的手段之一。这位天狼会主喜欢戴面具,说不定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但是,此时此地,这位天狼会主突然想到面具上去,又是为了什么?三人心中虽然暗暗奇怪,却又不便发问,只好静静等待这位天狼会主下一步的举动。天狼会主从四号金狼手上接过那副面具,很快地就戴好了。然后,只见他腰身微弓向前缓缓移了两步,望着公冶长道:“公冶少侠猜不猜得出老夫今年多大年纪?”公冶长呆住了。要不是他亲眼看到这一切,他说什么也无法相信,此刻这个戴着面具向他问话的人,就是刚才那位一表人材的天狼会主。面具的脸型,是个老人。如果单戴着这样一副面具,当然不会有人受骗,以为面具后面的人,真是一位老人。令人吃惊的是,就在这短短一眨眼之间,这位天狼会主,从头到脚,几乎整个人都变了。他如今不仅变成了一个弓腰驼背,步履维艰的龙钟老人,甚至还显示出这老人正带着一种什么不治之症。他双手十指枯瘦炭黄,语音沙哑发颤,呼吸短促沉重,说完话后,喘息不停,虽然只问了短短一句话,却似乎已耗去他不少气力。这当然都是对方凭一身玄功,敛气藏神所炼化出来的形象,但逼真的程度,则几已无懈可击。接着,这位天狼会主腰一直,除去面具,又回复本来面目,含笑望着公冶长道:“现在少侠会过意来没有?”公冶长当然懂得天狼会主这句话的意思。这意思就是说:血观音胡八姑上了她自己一双眼睛的当,以为他这位会主已将不久于人世。公冶长眼珠转动了一下道:“那女人难道不晓得会主已练成了一身玄功?”天狼会主道:“晓得。”公冶长道:“既然晓得,她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难道她对这种玄功所知有限,不知道会主凭玄功可以任意改变形象?”天狼会主微笑道:“正因为她比别人懂得多,所以她也同时知道另外一件事。”公冶长道:“另外一件什么事?”天狼会主道:“她知道这是玄功最霸道的一种,练时稍有不慎,便会有走火入魔之险。”公冶长道:“因此,她怀疑”天狼会主点头道:“不错,怀疑。也正由于她一时尚无法确定我是否真已练岔了气,所以她目前多少还有一点顾忌。”公冶长眼珠子又转动了一下道:“会主这样做的用意,无非是想借此考验部分属下的忠诚程度,如今既已获得结果,为什么不立即予以惩处?”他怀疑这位天狼会主,是不是为了某种原因,也对血观音胡八姑那女人有所顾忌?同时,他更怀疑,这位天狼会主今夜表现得如此友善,是不是意图假手外人,来为天狼会清除叛孽?天狼会主似已瞧透公冶长的心意,神色一肃,庄容回答道:“我暂时未对这女人采取行动,是为了两个原因。第一:这女人在本会位高权重,平时人缘极佳,如其蓄谋已久,必然不乏共事党羽,本会弟子众多,一时清查不易,且必须罪证确凿,一鞠而服,方足以申威昭信。”公冶长虽点头,他知道这是实情。处置一个像胡八姑这样的女人,的确轻率不得。天狼会主接下去道:“至于第二个原因,说来二位也许无法相信。我事先虽没有想到公冶少侠今夜会有这种安排,事实上我确是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因为我非常希望在除去这女人之前,能有一个机会让外界明白:天狼会某些令人不齿的作为,只是会中少数不肖之徒的胡行,它本身并不如大家所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可怕的血腥组织!”关于这一点,公冶长暂时不想有所表示。天狼会也许真的不是一个血腥组织,但这必须以行动来加以澄清,单靠口头上的辩白是不够的。他们可以相信对方是一片至诚,但他们绝不会信而不疑,或是代为四处宣扬。天狼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只有天狼会本身才能予以证明。天狼会主抬头望望天色,知道已耽搁二人不少时间,于是带着歉意抱拳道:“话说到这里为止,总结一句:天狼会不会改变将七雄逐出关洛道的原旨,但绝不会再采取激烈手段。诸位少侠今后对本会为敌为友,全凭睿智自决!”公冶长也抱起双拳道:“如会主言行必依义理,定获神明保佑,伏祈珍重!”走出小巷之后,薛长空四下望了一眼,然后凑近公冶长身边,低低地道:“你对这位天狼会主的看法怎么样?”公冶长深深吸了口气摇着头道:“太难下评语了,如果一定要我回答,我也许只有四个字可以回答你。”“哪四个字?”“高深莫测!”薛长空皱紧眉头向前走了一段路,忽又转过头来道:“你看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个口不应心的伪君子?”公冶长苦笑了一下道:“但愿不是。”薛长空道:“但愿?”公冶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像这样的人才,如果竟是个伪君子,你我恐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骨……”对留在如意坊内的人来说,这一夜是够漫长的。首先是艾四爷的不辞而别,使全坊人心惶惶,如临世界末日。这并不是说这位艾四爷的分量有多重,而是他老哥一走,无异敲响一记丧钟:强敌逼境,大势已去,要活命的只有一条路脚底抹油。如果当时由公冶长等人出面镇抚一下,情况也许会好一些。但是,一个公冶长,一个薛长空,这两位支柱人物,又一去音讯杳然,这更使全坊陷入一片混乱。关洛七雄,已成为一个历史上的陈旧称呼。实际上,如今七雄已只剩下高大爷,胡三爷,花六爷等弟兄三人。胡三爷惊悉灭门之变,神志崩溃,已只比死人多口气。花六爷心怀异谋,自然不会关心大局如何变化。他的路已经铺好了,他为什么还要担心?他只担心天狼会的人来得太慢!而高大爷则早就成了一个衣冠架子,别说镇定人心了,事实上他这位龙头老大比手底下的人更沉不住气。他的七姨太太,小名叫巧姐几,是去年从万花楼讨回来的。这位巧姐儿进门时,才十八岁,虽是青楼出身,却能写又能算,干练无比。高大爷本人墨水有限,自从讨了这位年轻美丽又能干的七姨太,除了享尽艳福不说,在财务处理上,也等于多了一个得力而又可靠的帮手。艾四爷的不辞而别,除带给高大爷震惊与愤怒之外,同时也提醒了这位金蜈蚣一件事。局面既已不可收拾,他为什么一定还要硬撑下去?他敛聚的财富,已相当可观,他如今虽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但身体仍旧十分健壮,他为什么不带着黄金美人,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痛痛快快和舒舒服服地享上几年老福?所以,他定下心神之后,立即悄悄采取行动。他先吩咐七姨太太收拾细软,连贴身丫鬟也给瞒着,收拾完毕后,由花狼趁夜护送出镇,约定在六十里外杏花镇上一家小客栈会面,不见不散。也许有人奇怪,像这种大事情,这位高大爷为什么要差派一名赌坊里的伙计,而不托付给忠实可靠的心腹管事张金牛?事实上,这种小地方,正应了一句俗语:姜是老的辣!年轻的姨太太,成箱的黄金珠宝,你以为这位高大爷真的放心得下?花狼和七姨太太上路之后,高大爷将张金牛叫去一边,不知低低交代了几句什么话,张金牛点点头,立即匆匆出门而去。这位张管事负的是什么使命,自是不问可知。现在。高大爷也安定下来了。天狼会的人来就来吧!无论天狼会的来不来,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他如今所以还留着不走,只是为了再作最后的观望。他高大爷的目标太大,不比几名小伙计,就是要走也得用点心机。如今如意坊中几十双眼光都盯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即使想走,事实上也脱不了身。要想分散众人的注意,至少也得先等公冶长回来。公冶长回来了。公冶长一行三人回到如意坊时,东方天际,业已曙色微露。他们看到第一个人,是血刀袁飞。血刀袁飞倚立在曲栏下,身上已为露水湿透。这说明他已在庭院中站了一夜,甚至连站立的姿态都没有改变一下。这位血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是不是为了害怕天狼会的人攻进这座如意坊?公冶长知道?绝不是!他昨夜离开如意坊时,正好听到后院寻遍艾四爷不着的叫嚷声,当时,他便知道那位艾四爷一定采行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溜之乎也!袁飞是艾四爷的人。艾四爷走了,竟连这位血刀也没有知应一声,他可以想象得到这位血刀的心情。所以,公冶长一点也不奇怪袁飞为什么要一个人孤独地在院子里站上一整夜。感到奇怪的是薛长空。这位双戟温侯一向善于察言辨色,今天不知怎么竟没有留意到袁飞此刻脸上那种冷冰冰的表情。他熟络地高声道:“晦,袁兄,坊里昨夜有没有出事?”袁飞只当没有听到,既不理睬,也没动一下。薛长空这才发觉有点不对劲。他转向公冶长,迷惑地道:“老袁在生谁的气?”公冶长微微一笑道:“艾四爷。”薛长空一愣,似乎更摸不着头脑:“谁?艾四爷?”公冶长微笑道:“艾四爷为了独善其身,已在昨夜溜掉了。”袁飞抬头望向公冶长,目光充满疑讶之色,意思好像说: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公冶长没有去解答袁飞的疑问,继续向薛长空笑着道:“袁兄生气,便是那艾四爷实在太不像个人物。”他又笑了一下,道:“不过,不像人物的并不止一个艾四爷,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你薛兄生气了喔!”薛长空一呆道:“你是说?”公冶长微微一甩头,笑道:“走,去后面见了高大爷再说。”后院大厅,冷清得像座灵堂。高大爷托着一根旱烟筒,一个人在大厅中来回走个不停,心情显得很不稳定。走廊上坐了七八名家丁,有几个已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其余的也都眼布红丝,疲态毕露。他们看到了公冶长,一个个才算勉强有了一点生气。公冶长向其中一人吩咐道:“你们去把胡三爷,花六爷,以及谷慈谷师父统统请来。”等那家丁离去后,公冶长这才跨进大厅。高大爷停步转过身来,将公冶长周身上下迅速打量了两眼,见公冶长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方露出一脸欣慰之色,关切而亲切地道:“怎么样?老弟,这一夜可辛苦你了!”公冶长笑笑道:“也没有什么。”问的人问得油滑,答的人答得含棍,正好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这说明大家心里都怀着鬼胎,大家都不希望一下触及正题。不一会儿,胡三爷,花六爷,以及穿心镖谷慈等人都到齐了。公冶长等众人坐定之后,忽然含笑望着花六爷道:“艾四爷昨夜已经走了,六爷您可有什么打算呢?”花六爷麻脸一白,瞪大着眼睛道:“公冶总管这话什么意思?”公冶长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六爷真的听不懂我的意思,那我就不妨再说得更明白些。我的意思是说:目前敌众我寡,双方实力悬殊,艾四爷见机开溜,正说明大势已无可挽回。六爷处在这种情况之下,有没有预作妥善的安排?”花六爷勃然变脸道:“艾四是艾四,花六是花六,总管说的安排,又是什么意思?”公冶长点点头道:“只要有六爷这两句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他接着转向小留侯花人才,悠然注目道:“现在该轮到这位二爷解释了,请问这位花二爷,你事先透露我和薛兄将要前往太平客栈的消息,使对方有机会设下重重埋伏,究竟是何居心?”厅中众人听了,无不大感意外。首先,他们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一事实。公冶长宣布要去太平客栈刺杀血观音,是在花人才回坊之后,自从公冶长宣布了这一决定后,就没有人离开过如意坊,花人才当然也包括在内。花人才的消息是怎么传递出去的?其次,令大家迷惑不解的是:以血观音胡八姑一身惊人的武功,再加上重重埋伏,何以竟未能留住这位龙剑?是这位灵台传人福分特别大?还是另有缘故?大厅中鸦雀无声,人人都以惊奇多于愤怒的眼光,齐盯着花人才,想看这位小留候能有什么反应。目前这种情势,对花人才,可说是相当有利。只要这位小留侯能够镇定,他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口便将这个事实赖得干干净净!这是谁说的?有什么证据?敌人的话,你也相信?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如果明天敌人宣布,血刀袁飞和双戟温侯薛长空,都跟他们有了勾结,你这位公冶总管是信还是不信?只可惜这位小留侯完全辜负了他的外号,他一开口,便等于招认了全部罪状。“胡说,我不相信那女人会告诉你……”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喊的声音够大,只是脸孔已变色,双手也在微微发抖。众人一齐摇头叹息。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公冶长又转向花六爷道:“这位二爷是您六爷的人,现在您六爷看着办吧!”花六爷能怎么办?无论换了谁,办法都只有一个。江湖上的规矩,本来就很简单;它不像王法那样尊重人命,但经常执行得很彻底,而且很少受财势所左右。花六爷也跟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反手一巴掌,对准花人才掴了过去。这一巴掌,掴得相当重,花人才一个踉跄,向后连退好几步,几乎仰天摔倒。如果花人才够聪明,他应该知道这一巴掌其实是救命的信号。花六爷愿意打他?不得已也!如果他想通了这一点,他应该马上认罪,并表示忏悔,那样最多再挨几下重的,然后花六爷一定会喝令家丁将他收押,俟公议后再处以应得之罪名。只要过完眼前这一关,他就活定了。他是花六爷的人,花六爷如何决定,别人自然不便多言。底下别人是否还有兴趣来管这件事,定成疑问,就算大家一致将他议定死罪,花六爷到时候也必然会将他搭救出去。但是,这位小晋侯不知道是被一巴掌打出了真火,还是合该气数已尽?他老哥竟然凶巴巴的,对着花六爷破口大骂道:“奶奶的,臭麻贼,你敢打我?你没想想,这本来就是你麻贼的主意!如今,事情泄了底,你想我一人顶罪?嘿嘿,告诉你,麻贼,世上没有这等便宜事!”花六爷一声不响,突然飞起一腿,蹬向花人才心窝。跟先前那一巴掌恰好相反,这是要命的一腿!花人才只顾骂得起劲,没防到花六爷会猝然下毒手,一时间避不及,给一脚蹬个正着。只见他腰一弯,像行鞠躬礼似的,向后连退两步,双手捧心,颓然坐地,鲜血自唇角汩汩涌出,只哼了两声,便摇摆着倒了下去。但是,花六爷也犯了一个错误。他的错误,与花人才的错误相同:做贼心虚!如果这位花六爷沉得住气,他也大可以不认这笔账!花人才勾结敌人,说是他的主意,证据又在哪里?他大可以指称这是花人才不甘受责,信口胡乱攀诬。至于他踢死花人才,那是一个人含愤出手常有的事。相信绝不会有人会对花人才表示同情,也绝不会有人认为这便是他花六爷知情的证据。只可惜这位花六爷一时心慌,竟也乱了章法。他一脚踢死花人才后,竟然未作任何交代,转身便向厅外奔跑!高大爷像石像似地端坐不动,始终一无表示。过去发生事故时,这位高大爷也有过这种神情。不过,以前那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摆出来的一种姿态,今天则是已提不起劲来管这一类闲事。花六爷通敌又怎样?他高某人等下还不是照样要开溜?如果不是为了想了解一下天狼会那边目前的情况,以便确定离镇时有无危险,他此刻还会坐在这大厅中?公冶长和袁飞等人也端坐着未采取任何行动。采取行动的是薛长空!薛长空冷笑了一声道:“六爷,您就这样一走,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他没等把话说完,手臂一扬,一支短戟突如银虹般射出!花六爷人已出了厅门,只听唰的一声,花六爷前奔之势突然一滞,那支短戟,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的后背心上!花六爷原地打了一个转,方带着一脸惊怒之色,滚下了台阶。他显然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条老命,既不是送在天狼会手上,也不是送在高大爷手上,而竟是送在他以重金礼聘的一名杀手之上!先后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接连死了两个人,这种惊人的变故,除了一个公冶长,恐怕谁也料想不到。不过,在刻下大厅中的几个人来说,虽然事出意外,却并未因而引起其他的纠葛。因为死去的这对堂兄弟,他们死得并不冤枉。无论谁做出这种事,都必然难逃公道:他们要怪只怪自己。大厅中接着又沉寂下来。薛长空走出去,从尸身上拔出短戟,又回到原座坐下,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大家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薛长空刚才做了一些什么事。就在众人无言默坐之际,负责看守前门的蔡猴子,忽然捧着一只小木匣,从大厅外面走了进来。公冶长道:“老蔡,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蔡猴子本想把木匣拿去交给高大爷,闻言停下脚步道:“是一个不相识的人送来的,小人也不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公冶长道:“一个不相识的人?”蔡猴子道:“是的。”公冶长道:“来人多大年纪?生做什么模样?他留下木匣时怎么说?”蔡猴子道:“来人约莫三十左右,四方脸,个子不高,像个跑堂的伙计,他放下木匣,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了。”公冶长道:“你没有问他姓名?”蔡猴子道:“小人喊了他两声,他理也不理,像个聋子。”薛长空插口道:“我看这事大有蹊跷,说不定又是胡八姑那女人在搞什么花样。”公冶长道:“打开来看看。”蔡猴子放下木匣,正待动手之际,花十八忽然拦着道:“慢点,老蔡,里面也许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小心上当。”蔡猴子一愣,果然吓得不敢动手。这种地方,毕竟女人心细。送毒物给敌人,借似达到谋害的目的,在江湖上,这种手段可说屡见不鲜。这时其他的人却都给忽略了,幸亏有花十八从旁提醒。公冶长站起身来,点点头道:“是的,尽管那女人未必如此幼稚,多一份小心,总是好事。”他走过去,先示意蔡猴子退向一旁,然后取出诛心剑,微微使劲一点,木匣立即应手裂开。他又以剑尖括人裂缝,一挑一拨,匣盖遂告掀起。你道匣中装的是什么?装的竟是一颗人头!艾四爷的人头!艾四爷短而扁的面孔上,似仍残留着一丝笑意,足证他死时不仅没有感到痛苦,而且还好像正想到了一件什么开心事。至于这位艾四爷当时是为一件什么事如此开心,又怎会被天狼会割下了这颗人头,这就只有这位四爷本人以及动手的那位仁兄心里清楚了。公冶长双眉紧紧皱起,众人也跟着聚拢过来。蔡猴子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位四爷也真糊涂,放着好日子不过唉!”高大爷只瞧了一眼,便默默地退开了。其中以血刀袁飞在木匣旁站立最久,也只有这位血刀对匣中人头表示他最后的情感。他表现的方式,是吐出了一口口水。这口口水正好吐在艾四爷的额头上,但艾四爷脸上笑意如故,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现在,关洛道七雄,七去其五,就只剩下一个高大爷和胡三爷了。高大爷面孔灰暗如铁板,几乎比木匣中艾四爷的脸色还要难看。这位高大爷此刻的心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他对花六爷的死,浑然无动于衷。但是,艾四爷的这颗人头,却为他心头带来一道浓厚的阴影。艾四爷为人行事,是七兄弟最为精明仔细的一个。艾四爷尚且落得如此下场,他高大爷等会儿能够安然脱身离镇?同时,天狼会又为什么要送来这颗人头?是示威呢?还是警告?如属后者,那他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艾四爷夜半出走,尚且难逃对方监视,他想大白天离去,会能如愿?是的,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他还可以留下不走。如意坊目前并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天狼会找不到惜口,绝不会公然赶尽杀绝,他留下来也不见得就非死不可。可是七姨太太巧姐已带着大批财物走了,他怎舍得把美人儿和那一大批财富白白送给别人享受?那样岂非生不如死?所以,他一想到这里,不但没有打消去意,反更坚定了他提前离镇的决心。公冶长不肯说出那边的情形,他也用不着打听了。横竖都是一回事。他既已立意溜走,消息好坏,都对他没有什么帮助;如果听来的是坏消息,只有徒乱人意。于是,他开始采取各项必要的步骤。他先招手将蔡猴子叫去身边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叫高忠到我的书房里来,帮我清理几件多年未用的暗器。”高忠,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人。他这样公开交代,有两层用意:第一表示他为替艾四爷报仇,已决心眼天狼会拼了。第二则是为了他等会离开大厅时,大家以为他去了书房,不至瞎生疑心。他知道纸包不住火,戏局很快就会拆穿。不过,他需要的时间并不多,只要有半个时辰,就足够了。蔡猴子已是离去。高大爷望着蔡猴子高瘦的背影,心里觉得很是遗憾。蔡猴子是个非常忠心的伙计。要找一个忠心的伙计,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不是行动上受了限制,他真想把这个蔡猴子带在身边。他很后悔没有将花狼的任务交给蔡猴子。花狼虽然机巧而善体人意,但不够老成持重,把巧姐托付花狼,实在叫人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他奇怪当时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高大爷心里转着念头,更觉得一刻也耽搁不得。于是,他接着站起身子,表情严肃地道:“从今以后,七雄的事业,就是诸位的事业,其他的我也不必多说了。这里需要清扫一下,诸位请先去饭厅进餐,等会再跟诸位共商大计。”他话说完,板着面孔,第一个走出大厅。高大爷走进偏院书房时,老家人高忠跟着也来了。这位老家人比高大爷还大两岁,原来是高家的一名们户,因为为人诚朴可靠,被高老太爷看中了便收进了高府。他可说是跟高大爷一起长大的。高大爷平时对这位老家人非常敬重,几乎从没有将他当一个仆人看待过。他在临走之前将这位老家人叫来,显然是旧情难忘,要为这个差不多跟了他一辈子的义仆妥善安排。高忠进屋后,微微欠身道:“老朽听蔡管事说”高大爷手一摆道:“那是我的一种借口,你跟了我几十年,几时见我用过暗器?”高忠道:“是啊!老朽当时也就觉得奇怪,还以为蔡管家传错了话,原来老爷是诳他的。那么,老爷是不是另外有吩咐?”高大爷道:“你坐下。”高忠依言坐下。他虽然只比高大爷大两岁,但健康情形可不能跟高大爷相比,站着回话,时间一久,对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来说,是一件相当吃力的事。高大爷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几天外面风声越来越紧,你大概也听到了吧?”高忠点头。是的,他听到了,但并不像别人那样为那件事担心。他跟随高大爷的时间比别人久,亲眼看到的事情比别人多。高大爷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凭一根蜈蚣鞭闯出来的。高大爷是他心目中的一条好汉。这数十年来,他从没有见过高大爷吃过亏,向别人低过头。高大爷样样比别人强。以前没有人能扳倒高大爷,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他只点头,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因为他不认为高大爷需要安慰。对好汉来说安慰等于是一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