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驼子拔出口中旱烟筒,“突”的一声,向地上重重吐出一口烟痰,接着,磕净烟锅内的烟碴,吹出烟筒中余烟,烟杆儿往腰间一插,双手抱膝,瞑目仰脸,轻晃着身子养起神来。现在,要下手,正是千载一时的机会!两人相隔,不满三尺,胡驼子坐处较低,他则坐在炕沿上,其势正好是居高临下,而且胡驼子又是仰着脖子闭着眼,别说他还有一身武功,就是换了普通稍为有几分腕劲的人,也不难一钉插中胡驼于咽喉的。“此钉见血封喉,不计人身任何部分……”“老白”那种冷硬而充满自信心和力量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如今,他没有理由又怀疑老白此语之可靠性,他该担心的,倒是他一钔打出的准确程度,然而,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三尺之隔,手长可及,他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手法,尽可轰雷不及掩耳般地一扑而上,照准喉头一下插入!“如临时有所不忍,你便将是七星门的千古罪人了。”单剑飞挣了许久,终于咬咬牙,暗吁一口气,五指一松,自怀中抽出一只已为冷汗所湿的空手!不忍么?也许。不过,他还有…种更适切的理由说法:那就是老白并没有限定他思考的的间,他得对利害得失从长盘算一番。是的,胡驼子在他心目中一点好感也没有,但是,这驼子究竟有什么不对,竟要不明不白的死在他手上呢?“没有阻碍便罢,否则可以不择手段对付!”胡驼子是“阻碍”么?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如果一定要这样想当然可以,然而,人,总应有别于禽兽,在获得绝艺之前,先就滥杀无辜,那么,他寻取这份绝艺,又是为了什么的呢?以暴易暴乎?而且,就算丢开这一切都不谈,他也得先试试其他的方法。现在,他与胡驼子才不过刚刚在此相遇,对方根本就不知道他来此的目的,岂可遽尔出手?倘若“老白”或“老丁”竟就因此相责,那么,所谓“七星门”亦不过如此而已,纵获真传,又有何荣可言?单剑飞想至此处,忍刁;住轻轻一咳,低喊道:“喂,老驼,我问你一句话。”胡驼子睡意受扰,十分不乐地睁开眼来道:“问什么?”单剑飞忽然想起:“我也真笨,设法将他骗出去,撬开踏石,秘芨便可到手,然后或易容,或他往,天地之大,难道还愁连这个驼子也躲不开不成?而且,这驼子不见了我,最多回宫报告。声,腿生在我身上,要跑随时都可以,他既不知秘芨之事,根本不会认真,这么简单的办法我都没有想到,真是太可笑了。”于是,他故意想一想说道:“你来洛阳已经不止一天,像你这样只知道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万剑会’和‘护剑会’的人,难道会像我刚才那样,于无意中自动送上门来么’”胡驼子恨恨地道:”用不着你小子‘看戏掉眼泪,替古人担忧’!”边说边将眼皮合上,竟又颠晃着养起神来。单剑飞气恼之下,心想,不来几句惊人的,谅你驼鬼瞌睡虫赶不走,于是,轻轻一嘿,沉声道:“目前宫中出了一件大事你知道不知?”胡驼子一“嗯”,果然霍地坐正身子,张目骇道:“你说什么?”单剑飞本想说出玫瑰圣女的事,顺便探探这驼鬼的口气,说明玫瑰圣女给传回去可能会有何等遭遇?话到喉头,暗道一声悄好,忙又咽将回去。不是么?“这事你怎知道的呢?”“听人说的?”“听谁说的?“这事除了你一个,外面怎么没有人知道的呢?”好了,他势非承认亲自目睹不可。那么:“你站在什么地方?”“没有其他的人,而宫中‘一令八玉’居然毫未理会有你在旁?”“易容,什么身份?离现场多远?你小子一身功力竟已高到玫瑰圣女和一令八玉都无法觉察到:你在暗中窥伺么?”至于人面皮具更是说不得。胡驼于见他迟疑不言,不由瞪眼怒喝道:“你小子是皮痒还是骨头痒?”单剑飞故意深深一叹,好像又难过,又有余悸地摇摇头道:“两名桃花女,在安陆附近不知谁下的手,唉唉,该处地当要道,这事恐怕早将宫中惊动了……”胡驼子狠狠地向下啐一口,骂道:“我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奶奶的!”单剑飞乘机说道:“谁要都像你老驼这副心肠,两条人命当然算不得什么……啊,雪不下了,老驼,洛阳我尚是第一次来,‘起来出去逛逛如何?”胡驼子打了一个呵欠,缓缓站起道:“出去走走也好。”相偕出了竹林,单剑飞边走边问道:“刚才我问你‘万剑会’和‘护剑会’的事,你说‘别替古人担忧’,你意思莫非是说已得到一点眉目?”胡驼子嘿了一声,一边探手拔取旱烟筒,一边冷冷地道:“今晚再出去一趟,明天一早飞雪回宫,再下去,我们便可整天吃狗肉,喝老酒,专等宫中派人来此接应了!”单剑飞暗骇不已,怪不得这驼鬼如此安稳,原来他已探得“万剑会”及“护剑会”的消息!驼鬼呀驼鬼,我原无意下手于你,现因你驼鬼这一句话,就算不为秘芨的事,也无法让你再活到明天天亮了!洛阳城中,到处都是人声笑语。大街上行人来往,步履匆匆,十个人之中总有二三个背的是…头放着算盘,一头包着账簿的青布包裹,余者也都大担小筐的,装的尽是年货。胡驼子喃喃低骂道:“明儿就是大除夕了,奶奶的就没有好痛痛快快的过上一个好年!”单剑飞心想:“别嫌年难过了,恐怕今年的年你想过也过不成呢!”念及此处,不禁一阵黯然。他自有知以来,识人虽多,但真正与他生活在一起的,除了“百尘”和“百非”,便以这名胡驼子时间最久,而现在,他却开始盘算如何置对方于死地。这为的是什么呢’为了胡驼子阻碍他取下半部‘秘芨’?不是,他刚才已想过了;这是有方法可以避免的,因为胡驼子根本不知道秘芨的事,问题在他自己如何运用手段硬指胡驼子不死秘芨便无法取得,那是昧心之论。那么,为了胡驼子是玉帐圣宫的一员么?当然不是。圣宫中,那么多人,严格来说,究竟有几人罪在不赦?别人不说,就说一宫之主的玫瑰圣女吧。你能说玫瑰圣女做错什么吗?如说身为圣宫一员便是有罪,那么,他单剑飞自己呢?不论你举出多少理由,他也同属圣宫一员,厥为无可否认的事实!’他有不得已入宫之理由,别人难道就没有吗?归根结底,一句话,胡驼子将要把“万剑会”及“护剑会’的消息递回玉帐圣宫。这在单剑飞,是无论如何无法坐视的,要阻止胡驼子此举付诸行动。以胡驼子的脾气来说,除了杀之灭口,应无他途可循!单剑飞最后想:“胡驼子呀!今夜以前,为报答你我私人相处的一段情谊,我将设法点化于你,如果你执迷不悟,那么,事关武林劫运,我也爱莫能助了!”这时,胡驼子忽然停下脚步,用力嗅了嗅,道:“他奶奶的,这家烧的羊肉好香!走,小子!进去先灌它两盅再说!”挑开厚布幔,两人走到一副近炉的座头坐下。单剑飞心念微动,暗忖道:我何不先问问他“万剑会”及“护剑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再作计较?于是趁伙计走开之际低低问道:“今儿晚上要办的那档子事内情究竟如何?”单剑飞以为胡驼子一定会借故推托,讵知,完全出人意外胡驼子竞连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道:“洛阳方面,问题都在一座白马寺!”单剑飞目光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胡驼子嘿嘿一声接下去道:“我驼子又不是天生贱骨头,不然,我驼子会无缘无故住到寺后那种死人地方去受那种活罪么?”单剑飞点点头,什么电没有再问。他已暗暗决定:“既然如此,就不妨再放过这驼鬼一步吧,不须等天黑了,待会儿,酒至中途,我就借口离开,飞步赶回白马寺后,取出秘芨,然后在前面寺中留张纸片,上写‘贵会种种,已为君山方面知悉,应该早作对策为宜’不就了事了吗?”酒肉上来,单剑飞勉强陪了一会儿,便突站起来道:“老驼,你坐坐……”“你要去哪里?”单剑飞严肃地道:“来洛阳在路上捡到一件东西,对本宫关系可大可小,刚才我忘丁拿给你看。为了谨慎起见,早上我在棚内发现有人走近,匆匆塞在炕下,你在这儿稍为等一下,我马上去把它取来。”胡驼子轻轻一哦,跟着点点头道:“那你就快点去吧!”单剑飞应得一声,急步走出,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之外;人至拐角处,藏身窥视,见胡驼子并没有跟来,这才急急拔足飞奔,不消片刻已回到寺后。临至棚前,又回身仔细聆察了许久,待确定附近确属无人,方推门进入棚内,顺手掩上木门,大跨一步,俯身下去,双手刚将那张破席移开,棚外远处雪地上,竟遥遥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单剑飞一呆;又惊又怒,匆匆将破席盖回原处,身躯一旋,手插怀中,紧捏着那支淬毒钉,运功凝神以待!门开处,一人踉跄奔人,单剑飞身形一闪,目光所至,不禁失声道:“是……是你?”胡驼子喷着酒气,微透喘息地摇摇头道:“不行,听你小子一说,再好的酒菜也没有心思吃喝下去了,,是什么东西?快拿过来驼子瞧瞧!”这驼鬼说的是真话?还是对他中途退席已启疑窦!”单剑飞不敢确定,也无从确定。驼鬼于晨间人屋时,出其不意露的那一手令他深具戒心、可是,急切间他又能拿出一样什么与玉帐宫“关系不小”的“东西”来搪塞呢?他正自为难,手指在袋中偶一触及另一样物件,当下钢牙一咬,暗忖道:“管他的,先应付了再说。”于是,他装出惊魂甫定的样子,放开淬毒钉,迅速自怀中将那支“玲珑小剑”取了出来。胡驼子目光一直,脱口低声惊呼道:“‘七星令’?”说完呆立着一动不动,显因震动过度所致;单剑飞故作茫然地道:“什么?七星令?什么叫做七星令?我的意思,只是因为,它是一支具体而微的剑……”胡驼子如从梦中醒转过来,也不答话伸手一把将小剑夺过,反反复复地看了好一阵,忽然双手往背后一别,倒退一步,然后上上下下,开始在单剑飞身上仔细打量起来。单剑飞微微笑道:“以为我是偷来的不成?”这时单剑飞口中虽然说得十分从容镇定,然于心底,却实在慌乱得很,同时也后悔不迭。关于这支七星令,在他离开少林时,百非和尚曾异常沉重的交代过:“它可以说是你全部身世惟一可资追查的一丝线索,希望你能不闲急于了解这一点而毁了你自己!”现在,他虽然事实上并不是为了想了解自己的身世,可是,这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依然微笑着,因为,在这一刹那间他已经决定了。他心想:“胡驼子要说什么就尽快说吧,让我在临死前先了解自己一下也好,咱们之间,早晚不免一拼,你饶得了我,我也饶不了你的!”设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胡驼子头一点,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嗯”的意思非常含混似说:“很好”。也像说:“唔,我明白啦!”胡驼子点着头,径直将那支七星令塞入自己怀中;这一来,单剑飞反倒有点不安起来。看胡驼子的神情,显然确已知道了些什么,或者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这驼鬼知道了的是什么?想到的又是什么呢?再没有一件事比处身危境,却不知危险到什么程度以及何时危险才会发生令人疑惧和苦恼的了。可是,除了戒备和等待,又有什么办法呢?胡驼子在屋内踱了几圈,正待伸手去摸旱烟筒,忽然脚一跺,猛叫一声道:“不好!”单剑飞给吓一跳,怔然道:“什么事不好?”胡驼子连连挥手催促道:“快去,就是刚才的那一家,我一时心急,丢下一大块银子,忘记找零,不行,不行,差得太多……”单剑飞又好气又好笑,侧目道:“胡大师傅有的是银子,多余的就算给小账不就得了?”胡驼子气得翻眼道:“你小子倒真阔气,全部的账才不过一钱三分有零,难道小账要给九两八钱六分多不成?”单剑飞不禁呆了呆道:“你丢了十两整?”胡驼子挥手道:“去,去,快去,城里那些家伙坏得很,讨迟了,他们说不定还真以为是给小账的呢。”单剑飞无奈,只好走出棚,胡驼子于身后又叫道:“小账可酌量给一点,这一家的酒和羊肉都不错,顺便带几斤肉和一壶酒回来!”单剑飞哼了哼,算是回答。这时天空中又飘着雪花,单剑飞一路走,一路暗暗冷笑,心想:“哼哼,这一次可真的要对你驼鬼不起啦!”赶到那家羊肉店,情形果如胡驼子所说,单剑飞毫不费事地将余银找回,并买了一壶酒,和一包切好的羊肉。现在,有一点是得到证明了,那就是胡驼子匆匆赶回去,的确投有其他原因。不过,现在的问题已不在这上面,所以,他找着一处无人所在,仍将一瓶“化骨散”仔细放人羊肉中。他必须取得下半部“七星剑诀”!他也必须取回那支“七星令”!药下在酒中不甚妥当,因为酒他自己也要喝。下在羊肉中则不同了,羊肉是冷片,肥肉是白色的,药电是白色,把药擦在肥肉上,没有流动的危险,而且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只须将其中一半做上手脚,等会儿自己再注意刁;向有毒的部分下筷子便行了!回到寺后茅棚前,天色已经微暗。胡驼子站在茅棚门口,一‘手托着烟筒呼噜呼噜的抽吸着,神情似已有点等得不耐。单剑飞浑身燥热,心跳得很厉害。但是,他咬紧牙,尽量不去多想,因为事情演变至此,他已再投有第二条路可走了!他人棚放下酒和肉,便想去炉前加柴,胡驼子阻止道:不必烫了,冷肉搭冷酒别有风味。”单剑飞转过身来,胡驼子突然欺上一步,注引氐声道:那支七星令你是哪儿捡得的?”这一点当时就该问了,胡驼子直到此刻方想起来,这是胡驼十不够细心的地方。不过,胡驼于本来就是粗人一个,情有可宥,而单剑飞竟对这个早晚必然会碰着的问题一点准备没有,可就够大意的了。单剑飞心头暗震,故此比着手势拖延道:那是在,在……”胡驼于冷冷道:”不必扯谎,就在这白马寺附近对吗?”单剑飞一怔,心想:“这驼鬼怎么想的?”不过,无论在哪里捡得都没有多大分别,对方这样误会也好,至少也可免得多想心思了。于是,他头一点,淡淡答道:“是的,我说在来路上捡得,并没有分城里城外,你何必如此认真?而且我又何必骗你?”说了最后一句,单剑飞气壮了。胡驼子如果不信任他,那么,说什么都是一样;胡驼子如果对他不生怀疑,那么,他这样便够力量了。不是么?你驼鬼倒说说看:骗了你,我有什么好处?胡驼于哼了哼,果然没有再说什么。接着,两人仍照日间位置坐下,羊肉搁在中间火炉上面一块木板上,胡驼子喝了一大口酒,抓起筷子说道:“吃完这一顿,就将起更,我们也可以开始行事了!”嘴里说着,溜上木板上的羊肉一眼,筷头一顺,便待择肥挟去,筷头指向,正是满擦化骨毒散的部分。单剑飞心头一紧,暗喊道:“我这样做,算忠臣?算孝子?还是英雄好汉?我的圣贤念到哪儿去了?我究竟是人还是畜生?竟用这等卑劣手段谋算于人?”他急急地伸出筷子一架,笑道:“佐料都浇在这边,来,你吃这边的。”手拉纸角,轻轻一转,便将羊肉掉了一个边。胡驼子道:“都一样。淡淡说着,就近信筷于无毒部分挟了一块送人吕中,显然一点没有发觉什么蹊跷来。”单剑飞暗叫一声惭愧,总算松出一口大气。如今,底下的问题,是如何处置这有毒部分的一半羊肉,胡驼子吃相一向不雅,谁也不敢断定他下一筷子将会落向什么地方。加之这包干肉虽说有两斤多,但以他们两人的食量而言,吃到最后,根本不可能还有剩F来的,如不立即设法,出毛病也不过早晚之事而已!单剑飞正大感作难,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胡驼子忽然一怔神,将手中筷子向木板上一拍,失声叫道:“糟糕!”单剑飞愕然道:“什么事?”胡驼子手探怀中,抬头注目道:“知不知道:金庸’在什么地方?”单剑飞点点头,表示知道,胡驼子自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匆匆朝他手上一塞,连连催促道:“快去,快去,马上就去,进缄往右有座玄妙宫,就是晋代羊皇后五度遭禁的地方,现在是一批道士住在里面,那些道士都不是什么好人,据我驼子所知,他们今夜三更以前将会派人前来这边白马寺,你去就守在该宫附近,一见有人向这边出发,便放出这支号炮,这种号炮放时不带一点声响升空甚高,爆出的蓝焰火花,历久不散,我这边见到了,自能一目了然……”单剑飞道:“要是投有人出来呢?”胡驼子道:“过了三更,如果不见动静,你就立即赶回来,我们会合之后再按预定计划行事。”单剑飞点头:”好”目光一掠木板上的羊肉,突以其疾无比的手法裂纸分出那有毒的一半,草草一包,纳入怀中笑道:“假如这是你老驼为了这些羊肉才不惜使出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么你就错了!”语毕,不待对方再有其他表示,一跳下炕,打开门,飞步而去。金庸与洛阳,近在咫尺之间,单剑飞出城走了不消顿饭光最,已然抵达。刚出洛阳西门,他便将那包有毒羊肉抛去,他抛掉打毒羊肉,无异抛去身心上一种沉重的上形负荷,一路走来,轻快无比。雪夜,大地静得近乎荒凉;但是,像他此刻的心灵一样,那是纯洁的,宁和的。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单剑飞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一个人做错了事,及时悔改,居然会获得如此这般的满足与快慰!他来到城下,越城而人,依然右拐,果然找着一座道观。他上前辨明是玄妙宫无误后,便退至远处一间民房屋脊暗处藏起身躯,下面为出城必经之途,如此雪夜,宫中如有人外出,不论走低窜高,他以居高临下之势,只要不睡去,都不会看不到的。更鼓交递,初更、二更、三更……三更敲过了,夜寂如死,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单剑飞心念偶动,忖道:“那驼鬼支开我会不会是为了要单独行事?,啊,不好,我怕是真的上了这驼鬼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单剑飞一念及此,片刻电耽不下去;身形一长,足下一点,便又向洛阳方面急急奔了回来。穿林进入茅棚,茅棚中,一灯如豆,哪儿还有什么胡驼子的人影子?单剑飞一跺脚,跃出棚外,眼望前面白马寺中的钟楼,不禁又想道:“我现在纵然追出去,又济得甚事?何不趁此机会先将秘芨取出来?”匆匆再度入棚,掩上门,拨开破席,翻开石块,移灯向窟中一照,单剑飞不由得瞧呆了!没有什么秘芨是不是?错了!石窟内有只铁匣,匣盖已启,匣小端放着一本纸色已呈灰黄的手抄本,无论形式,大小与色泽,均跟上半部剑诀一样,它,不消说得,当是下半部剑决无疑那么,还有什么不对呢?原来剑诀上面另外还放着一封书函,怪就怪在书函纸色新鲜异常,显系近日刚为人放人,“老白”什么时候来过?单剑飞匆匆俯身将书函与秘芨一并取出,再将石板安放原位,藏起秘芨,然后于灯下撕开书函的封皮。“咱老白与老丁,‘七星双将’,都不愧为一时英雄!为什么?因咱们所见略同也!“自从第一天、第一眼见到你小子,咱就告诉自己说:‘哈哈,老丁呀老丁,这下你可输咱老白一马啦,合适人选咱现在遇上了,你呢?’谁知道,他妈妈的(小子,咱是骂老丁)咱竟是空自得意了第一场“够了,都够了!骨头够硬,人品够高,机智够警,文才够华。而心地,现在也已证明够仁厚,不从乱命,唯义是守。行,小子,有你的!小子,你知道,剑诀是刚放下去的,‘化骨散’只是一瓶调味粉,‘淬毒钉’也者,亦不过普通钢钉涂上一层蓝漆而已,两者都伤不了人,如你小子求功心切而不择手段的话,那么,相抱歉,那就只有请你小子再回少林或另谋生路了!“知道你小子不过三更不会回转,既然时问还充裕,不妨再跟你小子聊几句,第一,白马寺的和尚只是普通和尚,玄妙宫的道士也只是普通道士,你千万不可再去打扰人家的清修。第二,你小子那支‘七星令’颇有来历,它与你小子身世大大有关,关系在什么地方,如今尚不便泄露,将来,相信总有让你明白的一天就是了,在这里,可以先告诉你小子的,就是你小子投入七星门下,将来为武林造福时纵然因而丧命,也是值得和应该的!“说‘再见’之前,咱也不想扳起脸孔来做什么:交代’,一切依你小子本性行事即可,你小子说过的:‘该怎样,便怎样’。至于老丁,不必你操心,咱们自有碰头之法。君山方面,咱也许还会回去也许不会。一切得看情形再定,另外,炕下有根铁杆木壳的棍子,你可取出作为习剑之用,该棍尚有很多妙处,日后自知。老白匆草。”天哪!所谓“胡驼子”,原来竟是“老白”所伪装!俗云“一悟百通”,真是一点不错。现在单剑飞回溯往事,过去对胡驼子的许多不可解的谜团,都一起得着解答了!他第一次见到胡驼子,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始终觉得这驼子实在有异于常人,但是,胡驼子就是老白化身,却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他的易容术,为武林一绝……总之……如遇上身手奇高,而又不欲人知的武林人物,不管他外形如何,你都不妨……”其实,他该早就发现此事才对的,因为老丁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了。他想到老白信上对他的赞美之词,不禁感到一阵惭愧:“我真的够得上机智么?”定下心神来,他又将留函重新细读了一遍,令他心跳的是,老白也提到那支“七星令”,而且竟与百非和尚的看法完全吻合:与他的身世有关!关系在何呢?他无从猜测。他怅立片刻,走去炕前,俯身搜索,果然在炕下找得一支分量不轻的木棍。棍中包着藏杆,谅来不假,拿在手中试了试,倒还趁手。现在,他一刻也不愿浪费,过去拴好门,立即于灯下翻阅起那下半本剑诀来。这下半本剑诀比上半部稍薄,说明了这套“七星剑法”,重在扎基。全部只有十四页,每招二页,首页为基本招式,次页为七种变化,,基本招式附有详尽说明,每招所附之七种变化,却仅有图式而无文字,其用意,显然是要修习者先“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然后逐渐领悟,进而达于融会贯通之妙境。第二天,单剑飞又在屋角发现一箩食用之物,他知道这都是老白的有计划安排,饮食既然不操心,他更可放心闭门刻意苦练了。除夕夜过去了,年初一过去了,初三过去了,初五过去了,转眼之间,已是正月十三。这段期间内,单剑飞除了取雪化水饮用外,一直足不出户,日子是寂寞的,但是,他内心并不寂寞。因为,他有半部剑诀为伴,无数奥妙的招式等待他去深思、比拟、纠正,反复勤练,遇上难处,他常会盘坐终日,忘食废寝,一旦悟透,便又欣慰若狂,忧劳尽失,就这样十几天一转眼就过去了!经过近半月的工夫,单剑飞习会三招以及三招所附之二十一种微妙变化。学到第四招,复杂程度又深一层。这一天,不知怎的,单剑飞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他细细计算了一下,知道今天是习俗所谓的“上灯日”,乃决意暂时停止练剑,让心情舒散一下再说。贴身收起剑诀,取出另一副人皮面具戴上一照,原来是副病叫化的面貌,于是便在老白留下的一堆破衣中找出两件穿上,那支木棍正好当打狗棒用,反拴上门,出门向城中走来。这时约莫午后光景,洛阳城中,热闹异常。单剑飞信步前行,小一会来至一座酒楼下,他闻得酒菜香味,方想起今天尚未吃过东西,于是,毫不犹豫,进门拾梯而登,人到达楼梯顶,楼下忽然有人追上楼梯冷冷叱喝道:“给我滚F来!”单剑飞愕然扭头,顺着伙计眼光朝自己身上望了一望,这才猛然领佰,不觉暗暗好笑道:“我也真糊涂,竟忘了…’邪名伙计暴眼义喝道:“混蛋,你是下来不下来?”单剑飞本想退下,给这一催,可有点火了,当下冷冷一笑,只做没有听得,掉头继续向里走去。楼上地方极为宽敞,如坐满了,足足可容百人之众。不知道是新春关系,还是这儿酒菜太不便宜,这时上面仅上了二三成座,全数不到六十人。单剑飞于临街一副座头坐下,那名伙计已像煞神般追了过来,单剑飞将木棍往腿弯里一夹,不等对方开口,抢着在桌面上拍出一块银子,淡淡说道:“贵楼的规矩大概是酒钱先付,好,暂且拿去吧,等会儿,有得多,或者不够,再告诉你家花子爷一声就是了。”伙计愕住了,敢情这尚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这种事。预收酒钱,当然是笑话。另一点:你开的是酒楼,人家有的是银子,你凭什么理由要人家“滚”?你这儿的酒菜专卖什么人?什么人不卖?你在店门口标明没有?那伙计眨了半天眼睛,终于无言退去,至楼口暗示另一名伙计过来问单剑飞要些什么酒菜,单剑飞随意要了几样,伙计刚刚转身走开,楼梯口白影一闪:忽然上来一名一身白衣的酒客!单剑飞眼角瞥及身不由己的自座中站丁起来。你道来人是谁?是前此那位与单剑飞邂逅过,自称“楚卿”的“白衣少年”是吗?话虽这样说,但是,单剑飞看清后,却皱了皱眉头,又坐将下去。他满以为是白衣少年楚卿,结果却不是!来人头戴文十巾,约三旬出头光景,神色间从容自然之至,既无服孝之忧戚,亦无因衣着单薄而起的寒栗之意!单剑飞正为来人之怪异而感到纳罕之际,紧接着,怪事又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白衣人连续现身!不但衣色一律,就连午龄也就相去有限,最大者不过四十一,最小者亦不在三十以下,总数是有七名!单剑飞心念一动,讶忖道:“难道这七人就是武林中,在关洛一带颇负盛誉的‘中州白衣七儒’不成?”他在少林时,就听说过“中州白衣七儒”的名头,不过,他知道的并不多,仅知这七人为异姓兄弟,年事轻,武功高,而且每人均有一肚子才华,平常虽然眼高于顶,傲气凌人,但由于七人甚少分散,一个个又都各具惊人身手,所以谁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他们!白衣七儒登楼,楼下其他酒客们不知是敬是惧,竟都人人放杯停筷,似在等候什么吩咐一般。这时,七人中一人咳了一声道:“我看那边的位置比较好些!”手指处,正是单剑飞占坐的地方。其他食客恢复吃喝,原来他们刚才是在等待七儒决定坐处,以备万一看中自己坐的地方时好马上退让。一名伙计立刻奔来单剑飞桌前,干笑着,与其说“商量”,反不若说“下令”来得恰当,但见他皮肉不笑地以鼻音说道:“这位大爷换个地方怎么样?”单剑飞心想:“今日武林中真的已糟到连声名甚佳的‘中州白衣七儒’也都仗势凌人不成?我倒要弄弄清楚。”单剑飞想着,淡淡一挥手道:“让地方可以,但请先过去问一声凭什么?”那名伙计方将两只眼珠凸起,白衣七儒显亦听得,其中立有一人高声道:“不,伙计,我们坐偏点,就在那位身旁顺出一席来也一样。”伙计听了,如获大赦,狠狠瞪了单剑飞一眼,就在旁边收拾起席位来,不一会,白衣七儒相继过来入席坐下。这期间,酒客不断增多,但是,有一个明显的现象,便是后来者都远远避开白衣七儒落座,以致白衣七儒和单剑飞等八人在楼上成了三面分离,独处一隅的特殊人物,单剑飞这时心想:“从七人并未强迫我非让不可看来,众人这种态度应屑‘敬’,而非‘惧’,白衣七儒倒是名不虚传。”单剑飞想着,止不住又向七人打量过去,从七人坐的方位上,可看出七人的长幼之序,当单剑飞眼光最后落在那名“第七儒”脸上时,那名双眉斜飞如剑的“第七儒”突然冲着他侧目傲然一笑,道:“朋友慢慢喝,等会儿总让朋友你知道:凭什么’就是了!”单剑飞头一点,答道:“遵命。”心里却想道:“正在赞美他们,不意马上得到反证,这家伙身居七儒之末,一脸狂傲之气却远胜他儒,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家伙已瞧出我也有武功在身,等会儿吃完了要与我较量几手不成?”单剑飞思忖着,情不自禁地暗暗伸手去摸桌下那根铁心木棍,心想自己才练成三招法,不知够用不够用?“七儒”如此说,其他诸儒均无表示,既未帮腔,亦未对“七儒”加以制止。这时楼下忽然跑上一名伙计,躬身附耳在首儒耳边低低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首儒头一点,淡淡说道:“好,叫他们上来吧。”店伙欣然而去,没多久楼梯响动,走上两个人来。两人老一少,一男一女,衣着寒酸,男抱琵琶女执牙板,原来是一对卖唱的祖孙!那名年约七旬的老人尤甚特异之处,而那名孙女却极为引人注目,年不过十五六,眉如淡淡春柳,眼若盈盈秋水,唇似新菱,鼻赛分波玉岭,两只小辫子,沿肩垂胸,虽然一身衣服即破且旧,却掩不住那种脂粉不施,美巾天成的自然媚韵!全厅静下来了,祖孙俩于楼梯口遥遥躬身,然后相偕向七儒席边走来。祖孙俩显然已经店家招呼过,知道七儒都是些什么人物,因之走时脚步缓慢,神色谦恭,均于脸孔上现着迎人的笑意。俟祖孙两于席旁三四步处站定,三儒,也就是刚才看中单剑飞坐处的那名白衣儒士首先抢着吩咐道:“先来一段豪气点的!”祖孙俩欠欠身,接着,琵琶拨动,牙板缓敲,那名少女微俯下俏脸,金珠走玉盘般漫声唱道: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刚唱得两句,首儒立即摇手道:“且住,嗓音虽佳,歌词却太俗,李白这几句,近年来已给两京唱烂了,最好来点雅而含蓄的,能唱点没人唱过的则更好!”那名少女抿唇一笑,旋即接下去又唱道:寄语长安沽酒肆少令客醉如今乐事他年泪……五儒听得直皱眉头道:“太伤感了。”那名少女音尾一收,乃又换一曲道:消磨白发诗与酒断送青春利与名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二懦干了一杯,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那少女正待再唱下去,七儒忽然手一摆,大声道:“算了,歌颂升平的没有味儿,否则又太煞风景,到此为止,咱们还是来行个酒令吧。”首儒,二儒不置可否,四五六儒力表赞同,三儒大声接口道:“对!这位小姑娘聪明伶俐,正好烦她爷儿俩代唱酒筹儿!”那老者闻言,四下望了一眼道:“‘花’与‘鼓’准备好了没有?”儒摇手大笑道:“用不着,用不着,咱们要行的这个酒令别致得很!”那老者脸露茫然之色,显然不解三儒此语的用意。三儒朝七儒下巴一抬,笑道:“七弟还等什么?将日前刚弄到的那副牙筹儿拿出来呀!”七儒含笑自怀中取出两只小牙筒,一只交给那少女道:“拿着这个,且站在这儿别动。”接着,又将另一只牙筒交给那老者道:“你拿这个,站去对面。”爷儿俩分别接下牙筒,好奇地互望一眼,然后,那老者依育执着牙筒绕席走到三儒这一边。酒厅中再度沉寂下来,大家都拿眼光盯在七儒身上,要看看这名满关洛的“白布七儒”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七懦容得老者于三儒身边站定,头一点,大声笑道:“好,打开牙筒,随便抽一根筹儿出来!”老者迟疑地将牙筒打开,信手拔出一支制作极为精巧的牙筹儿,七儒笑了笑,大声接着说道:“上面怎么写,高声念出来!”老者反复将牙筹看了数遍,皱眉道:“怎么只有一个字?”七儒笑道:“不相干,那里面百来根筹儿都有一个或二个字,最多的也只有三个字,你只管将那个字念出来就得了。”老者又朝牙筹上望了一眼道:“是个‘是’字,是非的‘是’。”七儒头一点,又转向那少女笑道:“现在有劳姑娘也在牙筒里随便抽出一根,并将上面的字句当席朗报出来。”那少女毫不犹豫地自习:筒中拈出一根同形牙筹,目注牙筹上脆声念道:“与席者应就:令筹上所出文字,各诵唐诗一节,末词一段,元曲一折;不能者,缺一种罚一杯,缺两种罚三杯,三种全缺则罚九杯;无论诗、词、曲,均不得与前人稍有重复,酒亦不得请代,代者同罚!”七儒哈哈大笑道:“好极了!”首儒二儒眉峰微皱,四五六儒已开始沉思起来,酒厅中众酒客,包括单剑飞在内,听得少女念完,都不由得暗暗一愣,心想:“‘是’字虽然是个习见的字眼,但是,一个人纵擅文学,又不是书橱子,一时间要分别找出嵌有这个字的唐诗,宋词,元曲各一段,岂不太难了些?”三儒也好似满有把握,这时大笑着向首儒催促道:“大哥先开始呀!”所有眼光,一下子都集射到首儒身上。那老者背向单剑飞,单剑飞看不到老者此刻的表情,对面七儒身旁的那名少女,此刻秀眸流盼,分别在七儒七张脸上转来转去,似乎充满新奇之感,又似不信七儒每个人都真的能交卷一般。首儒稍作沉吟,缓缓念道:“贾岛送孙逸人:‘是药皆黯性,令人渐信仙’。秦观望海潮:‘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西厢:‘是事休怕怖,请夫人放心无虑……’”末句出口,全厅大笑,大笑声中,彩声与俱。三儒喊得一声好,率先满干一杯,其他诸儒亦都纷纷举杯相贺。单剑飞点点头,心想:“这三节佳虽未必,但电算难为他的了。”二儒放下酒杯,接着朗声道:“姚合赠张藉:‘古风无手敌,新语是人知’。”顿了顿,接下去道:“杨无咎眼儿媚:‘是人总道,新来瘦也,着其来由’了又顿了顿,又接下去道:“汗衫记:‘读书万卷多才俊,少是未,一世不如人……’”大家都喊一声好,很多酒客也自动跟着诸儒干杯。单剑飞却暗暗摇头道,心想:“如此交卷太勉强了,”三儒似是早有准备,接上去大声念道:“香册咏石楼:‘是夜忽言归,相携石楼宿’!段宏章洞仙词:‘是曾约梅花带春来,又自趁梨花,送春归去’丝竹芙蓉亭:‘你是猜,止不过月明千里故人来’!”全厅轰道一声:“好!”四儒干了贺酒,又自斟一杯喝了,三儒讶道:“四弟你这是怎么了?”四儒摇头苦笑道:“葛长庚西江道:‘遥想和靖东坡,当年曾胜赏,一触一咏,是则湖山常不老,前辈风流去尽’。刮地风:‘团圆日是有,想思病怎休?’抱歉,唐诗一节,只好认罚了。”五儒大笑道:“杜甫咏归雁云:‘是物关兵气何时免客愁’?岂不是现成的?”四儒苦笑道:“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三儒向五儒笑催道:“好,五弟的诗算有了,清接下去再念宋词元曲吧。”五儒愣了愣,忽然闷声不响地连干三杯,深深吐出一口酒气叹道:“果然不易……”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六儒耸肩摇头,也自罚一杯,方出声朗吟道:“辛弃疾鹧鸪天词:‘是处移花是处开,古今兴废机楼台’!望江亭:‘挂起这秋风布帆,是看它碧云两岸’。惭愧,缺的也是唐诗。”七儒意气飞扬地接着念道:“张来暮春:‘庭前落絮谁家柳?叶里新声是处莺’!赵以夫水龙吟:‘击楫功名,摧锋意气,是人都说’!‘神奴儿撞了我,打是么?不打紧也’!”七儒吟罢,将酒杯向单剑飞遥遥一举,傲然笑道:“凭这些,当然不够不过,朋友假如兴致好,何不也来一下凑凑热闹?”单剑飞不防第七儒竟真的向自己示起威来,心头一动,扬脸侧目:“献丑得当,有赏乎?”七儒大笑道:“那可得要看玩艺儿能值多少才能决定了”单剑飞淡淡地道:“金银非所欲,明珠珍宝亦非所欲,万一符合式范,但愿七位能答应穷叫化一个小小的要求也就够了!”七儒大笑道:“行行行,除了‘上天入地,,‘和取皇帝老儿脑袋瓜子’,咱白衣老七做主答应你朋友了,请道来!”单剑飞有心逗逗对方,闻言故意一板脸孔道:“是话休题!你是何人我是谁?”七儒脸色一变,勃然道:“阁下是谁?”单剑飞微微一笑道:“这是元曲‘驻云飞’中的‘闺怨’一折先念元曲不可么?”七儒一呆,其他六儒也是一呆。厅中更静了,刹那间,似乎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全厅不闻一丝声息。单剑飞又笑了笑,朗朗吟道:“‘是客相逢皆故旧,无僧每见不殷勤’唐人白居易。”单剑飞漫吟着,偶有所触,不期然一声轻喟,仰脸漫声道:“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阳花石尽……更不复,新亭堕泪……问中流,击楫何人是?”音韵绕梁,如秋空雁,如月夜箫,七儒均为之色动,那位第七儒不待单剑飞说明词源,已离席大步走过来,举杯大叫道:“咱:白衣第七儒’服了你朋友了,先敬一杯,再听吩咐吧!”单剑飞对这七佗白衣儒士本无恶感,现见第七儒能屈能伸,既有英雄气,又不失君子雅度,益发起敬,于是也持杯起立道:“不敢当,花子敬七位一杯!”七儒同时起身于了一杯,首懦目光一扫其他诸儒,转向甲剑飞手一拱,缓缓说道:“做兄弟七人,把共生死,一人有承诺,余者理应共当,虽然咱们老L刚才太狂卤了一点,但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了,就得算数,朋友有何求于在下兄弟七人,敬请不吝明教。”单剑飞还了一礼,正容道:“诸君子重诺,在下钦佩万分如诸君子不以为要求过分,今年中秋夜,城西白马寺,希望能与七位再谋一聚,并听取‘七星剑’桑云汉的下落,如‘七星剑桑云汉业已离开人世,则愿知悉其死因及遗骸下葬之处!”白衣七儒闻言之下,人人变色。但是,没有一个再有进步襄示,首儒迅速又望了另外六儒一眼,转向单剑飞点点头,沉重地道:“谨如所嘱!”袍袖一拂,向桌面掷出两锭白银,显已无心继续吃喝,目光再次一扫其他六儒,领先下楼而去。其他六儒互瞥一眼,默默然相继离座。单剑飞佯作不见,掉脸望去窗外,然于内心,感到十分难过。从白衣七儒临去时那种沉凝的神情看来,可见此七人重诺妇山,为武林巾相当爱惜羽毛的人物;同时,由此亦不难想象要先成这项承诺之艰难的程度。新春岁首,人家趁兴而来,结果给自己一语套牢,害得人家意味索然,落得一身重荷,未竟全席而去,自己这样做,岂不太忍心了么?不过,单剑飞虽然感到内疚,却并不后悔。“七星剑”桑云汉之所以落得今天这样生死不明,亦是为了武林公益,身为正派武林人物,可说人人都有关心他下落的道义责任,“白衣七儒”纵然以此为苦,却不能以此为怨;所以,单剑飞默然片刻,也就算了,由于这件事,单剑飞不禁更生出一丝感慨:“俗云:求人不如求己’,假如今天我自己武功够高,阅历够深,又何必像这样赞心机要他人代劳’我为什么不尽快去充实自己?”想到这里,他也没有心情再呆下去了。单剑飞回过头,正待招呼伙计算账,眼光四扫之下,这才发现刚才那对祖孙已不知于什么时候离去了,他有种莫明所以的怅然之感,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那是令人羡慕的一老一少。“百非”在少林,洛阳与嵩山,咫尺天涯:“老丁”、‘:老白”,来了又去了,不知何日再见;玫瑰圣女云师师,小叫化舒意,白衣少年楚卿,一个个,在他生命中都像一朵浮云,一缕淡烟,悠悠而来,悠悠而去;带走一份情感,留下一点记忆;茫茫人海,为何只有他一人,孤独如斯?无依如斯?他在桌上留下一块碎银,挟起那根铁杆木棍出店;他的脚步踉跄,身心微感飘忽;他现在惟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胁下挟着的这根分量相当不轻的铁杆木棍!在三分酒意中,他告诉自己:到目前为止,只有这支木棍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与它,将相偕纵横四海,走遍天涯;为减少像自己这样的流荡孤儿,他应该穷有生之年,去维护每一个幸福的家庭,永远保持幸福……他想着,走着,眉峰舒展,心境逐渐开朗,步伐也随之沉稳有力起来;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在走向白马寺后的路上,他身后已先后集积了约五六十名武林人物,暗暗伺候着他了。一路上,街头墙角,每隔十来步,便有三三两两,与他穿着大同小异的叫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随着单剑飞大步前行,那些叫化们敏捷地绕道向前递移,单剑飞进入茅棚不久,整座竹林,已给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单剑飞本人却毫不知情。单剑飞进入茅棚,正待取出剑诀修习第四招之际,茅棚外忽有…个沉重而熟悉的声音道:“朋友出来见见啦!”单剑飞星目一亮,霍地旋转身躯,足尖一拨,打开柴门,手中木棍一紧,嗖地一声窜出棚外。抬头之下,单剑飞迷惑了。怪不得口音颇熟,来的竟是刚才酒楼上那名卖唱的老者!单剑飞正待出声相询,眼角偶扫,不禁皱眉住口。原来他看到左右林中布满了人影,一个个鹑衣百结,手横打狗棒,显然都是丐帮弟子。单剑飞暗暗奇怪,心想:“丐帮做什么要与我为难?面前这老者又是谁?他看上去并非丐帮中人,为什么却成了这些丐帮弟子的领袖呢?”本来,单剑飞大可询问或解释,小叫化舒意为丐帮“四结掌令丐”,是丐帮帮主“风云叟”的直属弟子,在丐帮中身份仅决于五名“五结长老”,他只说出与小叫化舒意为故交,相信什么问题都会解决的。不过,单剑飞现在另有一种想法。这老者他尚是第一次相见于酒楼,在酒楼上,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呢?应该没有。那么,对方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这一点,他想先弄明白。其次,老者与那名少女只不过先他一步下楼,何以能在顷刻间召集如此之众?显然地,老者与那少女,登楼卖唱便是为了有所图谋!那么,图谋何事?怎又会牵涉到自己头上的?所以,他忍耐着,要看对方将采伺种行动。谈动手,他正好借机试一试已习成之三招七星剑法的威力,等到真正不可开交时,再抬出小叫化舒意的招牌来亦不为迟。破衣老者欺上一步,沉声道:“朋友不是没有生眼睛,难道还真的要老夫亲自动手不成?”单剑飞注目道:“在下不识台端为谁,也听不懂台端在说些什么?”破衣老者嘿嘿一笑,道:“那就算老夫放屁好了!”冷笑声中,左脚一探,右臂猛伸,五指如钩,闪电般向单剑飞当胸抓来!单剑飞乃有意激怒对方,以便试试三招剑法,成竹在胸,自然毫不慌乱。当下木棍一顺,脚踩七星步,旋风般三环相运,身形轻灵无比地向左侧飘飘闪开,口中同时招呼道:“请亮兵刃,幸勿自误!”破衣老者一击不中,显得既惊且怒,一‘声闷吼,如影随形,返身再度扑上!单剑飞见老者出手辛辣,功力浑厚,不敢过分大意,于是,以棍代剑,以三招七星剑中第一招“笑指紫薇”,棍尖一抖,轻描淡写地向对方左肩点去。这一招可视敌人反应,随时于中途改成上挑、下劈、斜砍,或横扫;变化微妙,计有七式之多,除非对方熟知本剑法,或者练有先天罡气护身,否则,单这第一招就无法讨得了好去。破衣老者显然识货,目睹棍至,一声轻噫,居然没有盛气硬接,左肩微卸,疾闪八尺有余,脸一扬,向左侧林中沉喝道:“将棍来!”单剑飞不由得暗暗惊佩,惟有行家才能识货,换句话说,识货便是行家!对方竟能于匆匆扫瞥之下看出这一棍空手化解不得,其目力之利,见闻之广,盖可想象。他这三招七星剑法一来是修习未久,二来以棍代剑,在威力上,终究逊色不少,对方既能识得厉害,呼棍再战,必然另有化解之道,要是初次临敌便落败续,岂不有损师门绝学之威誉’左侧竹林小心声飞射出一根粗实的木棍,破衣老者反臂一抄,迎接在手,单剑飞不得不故作镇静地高声笑道:“早就告诉你”破衣老者更不打话,手中木棍一紧,划起呼呼风响,棍影重重,蓦地向单剑飞当头罩落!单剑飞不敢怠慢,口喝一声:“来得好!”手中铁骨棍一挺施出三招中的第二招“斗换星移”,左手捏诀,斜取敌方胸前“幽门”、“通谷”、“石关”三穴,右手代剑之铁骨棍如矫龙腾空,闪电般向来棍拦腰点去!这一招剑掌兼施,变化连绵,可虚可实,虽说点出的是“棍头”而非“剑尖”,但是,名门绝学另有一种名门绝学的气派,一招出手,端的声势惊人。不过,单剑飞并无伤害对方之意,他满以为对方既然识得第一招“笑指紫薇”的厉害,对这第二招“斗换星移”当然更不敢贸然力拼,只要对方收招换式,他纵有进取之机,也只有就势罢手,免得将来相见时彼此难堪。讵知事实大出意料之外!破衣老者对第一招“笑指紫薇”虽洞若秉烛,但对这第二招“斗换星移”却视若无睹。单剑飞一棍点出,刘方竟将棍势一沉,原式不换,硬生生一棍砸下!单剑飞无奈,只好手腕一振,真力贯注棍尖,正迎来棍。两棍于半空中成“丁”字式一下接实,照道理说,一棍挟雷霆万钧之力凌空下劈,一棍以独柱擎天之势奋力上迎,其间劳逸之势不可同日而语,吃亏当然是单剑飞。可是,两棍相接,“秃”的一声爆响,单剑飞执棍如初,破衣老者手上那根足有儿臂粗细的桑木棍却被震脱手飞出!这还不算,紧接着,另一怪事出现。破衣老者被震脱的那根桑木棍,飞上半空时明明是完整的一条,及至落地,却断成两截。依常理,断口处既是为另一根棍头撞击所致,自应呈现犬齿交错状才对,可是,如今断口却是干齐如削,单剑飞与破衣老者,掠眼瞥及,均不禁微微一呆!单剑飞定神笑道:“再去取一根没有裂痕的来吧,这一次不算就是了!”在目前,他又哪能知道对方木棍是折于自己棍尖所发出的一片七星剑气,在两棍相交之前一刹那剑气已透棍切穿对方棍身呢?破衣老者显然也接受了这种想法,冷冷一笑,又向后一招手,第二根桑木棍立即又破空飞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