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魂叟此言一出,满厅寂然。玄龙,白男,大头乞儿等三小彼此轮流互望,一脸疑惑之色。侯四起初也是微微一怔,但随即点点头,似乎已经省悟。摄魂叟朝各人轮瞥一眼,推开酒杯,抓起锡壶,骨嘟骨嘟地连灌几大口,这才放下酒壶,长叹一声道:“这次与会的人,到目前为止,黑白两道,正邪各派比较有点名气的如:洞庭异叟方正公,邙山半纯阳鲁平,关外神驼马威,摩天一恶宋象,龙虎头陀,天台双凶,红砂手胡方,黑砂手胡元,太极指独孤子,以及我要饭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一些人物,就是我要饭的不来指名道姓,你们大概也早已有个耳闻。另外一批名头较低,并无必得奇宝雄心,一半为了观摩,一半想碰机会混水摸鱼的则有威武镖局局主威镇八方东门隐,升平镖局老镖师豹子头孙冲,半纯阳师便葫芦道人,鄂北田子沟风雷双鞭吴起的后人银鞭霸主吴悦等人。再数下去就是一些冷门人物了,象西安金刚掌老侯您,这两位小兄弟,赵侠,白侠,以及刚才含忿而去的天乞婆传人慕容仙……”摄魂叟数说至此,又喝了半壶酒,这才继续说道:“余如川中义盗官步良,贺兰门下病罗汉等人,真是不胜枚举。现在我老要饭的且说几个你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人物吧,第一个噢,你们先猜猜看,是谁?”白男明眸一转,接口道:“我知道!”摄魂叟微笑道:“白少侠意下何人?”白男满怀自信地道:“是不是以易容术著称于世的千面罗汉!”摄魂叟一拍前额道:“该死,该死,怎么竟将这个秃子给说漏啦?”摄魂叟自语了一阵,掉脸向白男笑道:“千面罗汉何云中早已落发为僧,禅号清净上人,现在住持五台普渡寺,他的名字应该在我要饭的第一批人物名单中,他的与会不能算作意外。”白男失望地摇摇头道:“那么我就猜不上了。”侯四从旁笑道:“化子头儿,别卖关子啦,爽爽快快地说出来岂不干脆?”摄魂叟笑着道:“眉山一目神尼!你们想得到吗?”众人齐声啊了一声。摄魂叟笑道:“想不到吧?”白男忽然提醒摄魂叟道:“古前辈以上所说的这些人不都还活着吗?”侯四也道:“对呀,化子头儿,你说有死人参加一元经大会,始终没有详细交代,现在却愈扯愈远,莫非是故作神来之笔,替大家提神醒酒的?”摄魂叟闻言,面容倏然一整,翻起一双又小又圆,深陷眉眶之内,精光闪射的眼球,逼视着侯四道:“老侯,我问你,天山毒手尊者死了没有?”侯四失惊道:“此魔尚在?”摄魂叟冷笑道:“这一次的一元经大会,他和贺兰的三目狻猊可算是两个最大的麻烦!”侯四摇头,惋惜道:“可惜大雪山的冷婆婆是真正的死了。”摄魂叟也叹道:“冷婆婆的死讯我老化子是今年夏间才听到的,假如她老人家仍然活着,三目狻猊和毒手尊者就不足令人担忧了。”白男道:“难道只有冷婆婆一人才能克制他俩么?”摄魂叟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克制他俩的于今尚是大有人在,就拿令祖三白老人和一目神尼来说,……只不过令祖心性淡泊,不问世事已久,此次是否一定与会已难断言,如要他老人家参与这种无谓的是非,实在是不可能之事;一目神尼也以无敌不树恩仇为标榜,此次虽然决定到会,看样子也似乎纯为观摩盛况而来,决不像冷婆婆那般性躁如火,稍不顺眼就要横身干涉。”白男笑道:“性躁如火的不是还有一位洞庭异叟么?”侯四摇摇头道:“少阳七式的威力充其量也不过和关外神驼的奔雷十八打相等,怎能和冷婆婆的大罗周天神功相提并论?”“大罗周天神功?”白男喃喃念道:“她老人家的传人呢?”侯四笑道:“少主人是说黑衣神女慕容女侠么?”白男仰起脸,抱满希望地问道:“是的如何?”侯四沉吟了一下道:“很难说,这全是火候问题。”摄魂叟问道:“你们去过神女峰?”侯四趁便将神女峰之行向摄魂叟约略地补述了一下,摄魂叟听完,抚掌笑道:“这么一说,又多了一个希望啦。”白男这时又问道:“古前辈才说了一个死人呢,还有没有?”摄魂叟笑道:“有,有。假如令祖也参加了,不正是第二个么?”白男赧赧一笑道:“人们真以为我爷早在大雪山坠了涧?”侯四笑道:“谁说不是?”白男又道:“古前辈,还有没有?”摄魂叟并未立时回答,仰起头,想了一下,然后正视着众人,严肃而缓慢地说道:“还有一个,最后一个,他是个半死人。”众人齐声道:“半死人?”摄魂叟点点头道:“是的,半死人,死了一半的人。”众人又道:“怎么说?”摄魂叟道:“意思就是有人以为他已死了,而有人又以为他没有死,他的行踪多年不明,像死了,也像没有死!”众人失声道:“谁?”摄魂叟突然大声道:“此人就是当年威震川湘一带,黑道人物闻名丧胆的盘龙大侠赵印清!”除了白男,这句话何异平地一声雷!玄龙双手紧按桌面,瞪大双眼,半起半坐地张着嘴巴,一时间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摄魂叟朝他摆摆手,意思叫他坐下。玄龙坐下后,侯四代他问道:“化子头儿,这个玩笑可开不得,你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摄魂叟见侯四如此发问,神情异常严肃地道:“据本门湘南分舵弟子报告,湘南最近出了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除了真正容貌没人看到过外,其他诸如身材,举止,音腔,以及武功等等,无不与当年的盘龙大侠吻合,老要饭的一生从不作捕风捉影之谈,这一次算是豁出去啦,假如我要饭的判断错误,自愿今后永远谢绝江湖!”侯四点点头道:“但愿你化子头儿好运。”玄龙紧张地听摄魂叟说完,复又将头垂下。摄魂叟突然厉声道:“玄龙,你信不过我要饭的么?”玄龙陡然一惊,慌忙离座含泪谢道:“玄龙内心……太……太激动了,望前辈见谅。”摄魂叟见玄龙一脸泪痕,这才缓下脸色,蔼然安慰道:“孩子,放心吧,我要饭的话已出口,这个东道可也赌得不小哩。”白男见众人如此对答,如坠五百雾中,不时用手去扯玄龙的衣袖,玄龙回头低声道:“等会儿我再从头说给你听罢。”片刻之后,众人均已酒足肴饱。王员外早令人收拾了四五间净房,分配各人休息。第二天,众人雇船横渡洞庭湖,在君山渡过一宵,第三天抵达岳阳。到了岳阳,当然免不了岳阳楼之登临。岳阳楼在岳阳县城西门,凭栏俯览,洞庭湖一平如镜,水天相接。沙鸥点点,戏波弄帆。湖中小山如丘,视之胸怀顿宽。相传岳阳楼为唐代张说所筑,宋代滕子京曾予整修,范仲淹着岳阳游记,极尽颂述之能事。楼上四壁,题满各式各样的诗词,均为游人所留。摄魂叟、侯四等人在临湖一面选了座位,吩咐店家来了两大盘清蒸蟹,几斤上好陈年老烧酒,吃喝谈笑,乐也融融。就在众人尽情享受之际、楼梯上的秃秃地又上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一个个均是彪形大汉,一身关外装束,横眉怒眼,虬筋粟肉。摄魂叟见着,眉头一皱,才待开口说什么时,忽然朝楼梯口瞥了一眼,立即咽住,同时朝众人一使眼色。众人顺势望去,不禁在肚子里一齐轻啊起来。原来这时楼梯口又站了两个人。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个美绝,一个丑极,美绝的那个是女的,丑极的那个是男的,男的老,女的少。白发红颜,相映成趣。那个男的,生就一张枣子脸,橘子皮,皱皱折折地活似个大麻子。此人生相最为奇特之处就是在两眉夹心之处长着一颗白果儿大小的殊砂红病。论年纪,少说点也有八十上下,但步履矫健之至,眼神尤为充足,顾盼之间,威凌四射。内穿豹皮对襟短打,外罩虎黄披风,神情极其威武。那个女的适得其反,一张苹果色的清水脸儿,吹弹可破。两眉弯弯,两眼圆圆,眉里藏春,眼波流俏。眼眶上下隐隐显出一道浅蓝近黑的圈痕,这说明她是一个纵欲无度的女人,这女人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左右,一身浅紫装束,腰细臀圆,背插长剑一把。这后来的一男一女似乎是先前上楼的那些彪形大汉的首领,二人刚在楼梯口现身,大汉们一个个肃然分两排而立,两排人排成一条短短的市道,甬道通向一座临窗雅座。那副雅座正好和摄魂叟,侯四他们东西相对。老男少女昂然向雅座走去,走近雅座,男的回身微一摆手,大汉们方始四下散开,分占了两三张散座,同时有两三个店伙上前伺候。侯四朝摄魂叟看了一眼,轻声道:“三目狻猊?”摄魂叟点点头。白男将脖子伸到桌心,悄声向侯四问道:“侯四叔,那个女的可是百媚娘?”侯四闻言,微微一愕。摄魂叟豆眼一挤,轻声怪笑道:“怪了,白侠怎会知道?”侯四似有所悟,随也轻声笑道:“对了,黑衣神女说起过。此殊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面,亏得少主人好记性,不是少主人这一提,我可想不起来呢!”大头乞儿全不管众人在说些什么,两眼骨碌碌地乱翻,只要觑得摄魂叟不注意,他就捧起酒壶抢喝几大口。玄龙因为没有插言机会,睁着双眼,尽望说话的人脸上瞧。他是背窗而坐,面西背东,正好和西边窗口背窗而坐,面东背西的百媚娘子遥遥相对。因为是面面相对,虽然玄龙没有去注意百媚娘子,百媚娘子却有意无意地将玄龙欣赏了个够。也许是百媚娘子的眼神看得过于露骨,不由得引起了三目狻猊的注意。三目狻猊禁不住回头朝玄龙望了两眼,同时轻轻哼了一声。就这样,玄龙因为倾神谛听侯四和摄魂叟的谈话,仍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倒是大头乖觉,这时扮着鬼脸笑道:“玄龙,我们哥儿俩换个位置好不好?”其余四人,包括他师父摄魂叟在内,骤然之间,均不解大头乞儿话中之意,侯四笑道:“大头,你换上玄龙的位置,和老化子坐成对面,偷酒喝不是更不方便了么?”摄魂叟也笑喝道:“大头,放肆也得有个谱儿,虽然我老化子不忌讳这个,但咱们丐帮的帮誉可得维持住点,……”大头笑道:“师父您老人家不知道么?大头正想履行本门规章第五条哩!”摄魂叟嗔目问道:“消弭祸患于无形?”大头恭然答道:“正是!本门规章第五条:见义勇为,消弭祸患于无形!”摄魂叟豆眼一翻,朝玄龙望了一眼,又朝身后望了一眼,点点头道:“老侯,你跟玄龙掉个座吧!”侯四本是打横坐着,这时也依着摄魂叟的眼光朝百媚娘子望了一眼,然后推过自己的杯子,和玄龙换了座位。经过两位长辈的这番察看,大家当然都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换好座位,侯四叹道:“丐帮将来改选掌门人,如果我老侯有资格参加的话,老侯势将投我们这个大头小子一票。”白男忽然冷笑道:“好个贱货……”白男话未说完,忽见三目狻猊大踏步向这边走来。三目狻猊一走近,众人纷纷倏然离座,表面上是表示礼貌,实际上却是一种防患未然的戒备。侯四首先抱拳道:“丁老前辈,您好!”三目狻猊朝侯四瞟了一眼,指着玄龙冷然问道:“这娃儿是谁?”白男不等侯四答言,故意面对大头,指着三目狻猊,抢着冷笑道:“这老儿是谁?”大头吓得一吐舌头,朝他师父笑笑,没敢答腔。侯四连忙说道:“这位小侠姓赵”玄龙知道白男对三目狻猊的骄态感到不满,为了不令白男失望,当下便也壮起胆子,朗声拦住侯四话头,自我介绍道:“在下山西五台赵玄龙,外号潜龙子,巴岭三白门下。请问老丈何故动问,并请老丈赐告知讳!”三目狻猊闻言似乎微微一怔,但随即哈哈大笑道:“见到小的,少不了老的,既然三白门下,那是再好没有了……老夫正为这次一元经大会上找不着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发愁哩!……好极了,好极了……噢,还有这个出言无状的娃儿又是谁?”说着用手朝白男一指。白男昂然道:“你又是谁?”三目狻猊枣脸一紧,继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毕说道:“这娃儿好大的胆,佩服,佩服!娃儿,你可站稳点,告诉你,老夫便是贺兰派的掌门人,现在你娃儿明白了么?”白男故意呕他道:“噢,贺兰派的掌门人,不得了,原来还是一派之主呢!”三目狻猊得意地哼道:“娃儿,你开了眼界了吧!”白男直如未闻,又问道:“那么,你姓什么叫什么呢?”三目狻猊怒道:“你娃儿连这点见闻都没有,怎么还敢在外面走动?”白男又故意自语道:“少林派、武当派、大雪山派、昆仑派、摩天岭派、丐帮……都听人说过,怎就没听说过贺兰派呀?贺兰派?是哪一派呀?唉……这也真是,我连贺兰派是什么派也弄不清楚,怎能知道人家掌门人姓什名谁?……唉,我师父也真糊涂,连江湖上一共有多少门派也没有全数告诉我,害得我现在当场受窘……唉唉!”三目狻猊早在一旁怒喝道:“喂,娃儿,我问你,你师父是谁?”白男仰头傻笑道:“你的师父呢?”三目狻猊勃然大怒,双目凶光暴射,断喝道:“小子,你找死!”玄龙连忙抢上一步,遮在白男身前,双臂微圈,暗中运足坎离罡气,以防不测。这时连摄魂叟和侯四也全都面色一紧,四目注定三目狻猊,不敢稍瞬。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将三目狻猊轻轻一扯,脆生生地笑着解围道:“师父,你也真是,无事找气受,这是什么场合嘛,有话不会问他们同来的这两位长者么?”说话的正是那位百媚娘子。百媚娘子说着,同时笑着,仗着她是站在三目狻猊的身后,三目狻猊看她面孔不到,偷偷地又向玄龙和白男二人分别抛了几个媚眼。白男看着有点恶心。玄龙却看得心神微微一荡,心想,真是妙法尼第二。三目狻猊冷哼数声,果然依言转向侯四,恨恨地道:“姓侯的,七八年前你父子在我老人家面前扯了通天大谎,若不是那个讨厌的白老头强出头,你侯家父子心底明白,我三目狻猊将会怎么处置别人对我当面不敬之罪。现在一元经已经二次出世,老夫也懒得再算这笔陈账,至于这个出言无状的娃儿到底是何人门下,你却须替我回个明白,否则的话,可莫怪老夫翻脸无情。”侯四双拳微拱,正色答道:“这位白侠和这赵侠同为白老门下,尚望老前辈看在白老面子上,恕他们俩年青无知之罪。”三目狻猊睁目道:“他姓白?”侯四点点头。三目狻猊紧接着又道:“他就是白老儿的”侯四又点了两下头。三目狻猊又朝白男和玄龙打量了两眼,恨声道:“若不是怕人说我欺侮小辈,你们两个小子今天能逃得老夫掌下才怪!”白男也冷笑道:“我爷在武林中的辈分也不算低,我就没有看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像你这样盛气凌人过!”三目狻猊道:“娃儿,别强嘴了,既然知道了你们是白老头门下,说什么老夫也不会再动你们一根头发了,这笔账都已记在白老头身上,除非他这次不到会,不然你们总会看到老夫将如何在你们师父手上连本带利拿回来。”白男冷笑道:“机会恐怕不多!”三目狻猊本欲拔步离去,闻言止步诧叱道:“娃儿此话怎讲?难道白老儿不凑这趟热闹?”白男编造道:“谁说我爷不参加?我只怕毒手尊者那一关你就过不了。”三目狻猊仰天哈哈大笑道:“娃儿消息好灵通,老夫钦佩之至。娃儿,你瞧着吧,到时候看是毒手尊者行,还是我三目狻猊行?”三目狻猊在长笑声中大踏步下楼而去。三目狻猊现身和退走,始终没有和摄魂叟师徒打过招呼,摄魂叟师徒也就默默静立一旁,不作任何表示。三目狻猊走后,摄魂叟第一个赞道:“名师出高徒,果然不愧是三白门下。”侯四笑道:“今天也就够险的啦!”摄魂叟冷笑道:“险?险什么?玄龙老弟台在王员外府所显露的那份身手,老要饭的已经身历目睹,这位白侠的身手只有更高,若合他们两小之力,老怪物若是再不知趣,说不定当场就得出丑!”白男想摄魂叟这种身分的人居然也会这样地赞美他们师姐弟,高兴得无以复加,竟连逊谢两句也给快活得忘记了,倒是玄龙沉稳,等摄魂叟说完,忙说道:“古老前辈过奖了。家师兄和玄龙只不过遵守恩师戒条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说了一些应该说的话罢了。”众人重新落座。众人落座不久,楼梯上的秃秃一阵响,又上来了一人。此人为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