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镇上很难找到一顶四人大轿。就算有,生死大夫也不会乘坐。唐汉说得很明白,他喝退蔡二虎,只是为了争取时间,问问他这位生死大夫愿不愿意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他既然不反对飞刀帮这项邀请,自是愈秘密愈好。难道他真想坐着四人大轿,招摇过市,让每个人都来看看他这个由“猴子精”一下变为“生死大夫”金至厚的风采?山脚下,的确住了一个名叫蔡二虎的猎户。那是荒山僻谷里的三间小茅屋。迎请生死大夫的是飞刀帮“第一”、“第二”两堂堂主,“子母刀”曹如冰,“穿杨刀”柳灿阳,以及那个冒称蔡二虎的飞刀弟子黄燕。生死大夫一脚刚刚跨入茅屋的门槛,迎面扑通一声,已直挺挺的双双跪下两名壮汉。这两名下跪的壮汉不是别人,正是飞刀帮的第三堂堂主“追魂刀”温良玉,第四堂堂主“流星刀”陈青云。生死大夫脸孔一沉,从破镜片顶端射出两道充满怒意的目光道:“是不是付不起诊金,想来个软的,就这样一跪了事?”两位大堂主匆匆磕了个头,慌忙起立。追魂刀温良玉道:“金老前辈恕罪,良玉等绝无此意。”生死大夫当然明白两位堂主是基于什么感情而向他下跪。再说,他这位生死大夫,又何尝是为了诊金而来?他所以如此胡扯一通,不过是因为自己也有个心肠太软的弱点,怕受了感动影响情绪,也许会妨害等会儿对病人的诊断而已。他冷冷接着道:“救人如救火,废话少说,快快带路!”温良玉忙道:“是,是,前辈请往这边来。”三间茅屋破旧剥落,已不堪风雨侵袭。虽说如今已是春末夏初的节候,但荒山中气温偏低,仍非一名重病患者所能承受。所以,茅屋后面,已另依岩壁砌了一间小石屋。石屋内点着一盏油灯,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兽皮,重病的飞刀帮主童子飞就躺在这些兽皮上。飞刀帮主童子飞虎背熊腰,身长八尺,原是个标准的虎男子,道道地地的关西大汉。而今一眼望去,已比一副剔光了鱼肉的鱼骨架好看不了多少。“我用不着查问是谁下的毒手了。”生死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像告诉自己似的喃喃道:“除了双龙堡刺龙独孤威那老混蛋的五阴蚀骨砂,别的毒器绝不会在一个人断气之前,令中算者周身溃烂成这副样子。”他转向第一堂堂主子母刀曹如冰道:“中了刺龙独孤威的五阴蚀骨砂,要保住最后一口真气,便须以长白老参及当归雄黄等名贵药材文火炖鸭日服三顿这些药材,目前真货难求,这该花了贵帮不少金钱吧?”子母刀曹如冰垂下视线,黯然道:“不瞒前辈说,敝帮因财力耗尽,又不敢以非法手段掠夺,已先后将三十八处分舵解散了二十五处……”生死大夫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这就叫做善有善报,你们今天能找到我这个生死大夫,算你们飞刀帮气数未尽,又捡回了一个帮主。”躺在兽皮上的童子飞,轻轻蠕动了一下,气息微弱的道:“金老,童子飞惭愧……”生死大夫扭过头去,低喝道:“少他妈的噜嗦了,你可知道,你这一开口,又得多浪费老夫多少名贵药材?”童子飞没有再开口,深陷的眼窝中,却止不住涌出了两行热泪。唐汉的酒量到底有多大?无眉公子张天俊不知道。也许连唐汉本人都不知道因为他练的是大天心无相玄功,可以任意调整胃纳,只要他想继续喝下去,他随时可以找个空档,乘人不备之际,将已喝下去的酒一下子吐得干干净净。当然,他也可以任意吸收其中的一部分,让自己看上去像是有了几分酒意;或是加以夸张,装成醉烂如泥。这是他跟无眉公子赌酒,十之八九都能稳操胜券的原因。他偶尔输上一次,那只是为了他不愿失去一个像无眉公子这样的朋友。如果还有其他理由,那便是他希望能藉输了东道,当无眉公子提出要求时,他可以弄清这位无眉公子忽然赶来无名镇的原因,以及保持这种游戏的吸引力,当他需要金钱时,随时都可以取得一笔不算菲薄的支援。昨夜,唐汉是由小红小楼两重抬进福字二号上房的。二号上房就在一号上房的隔壁。福字一、二号上房,只隔了一道月洞门,一道回廊。二号上房,也是独立的院落,院子里也是一明二暗,一排三间;格式跟一号上房大同小异,收费也是一天白银十两整。唐汉住的是东端卧室,无眉公子住的则是西端卧室。唐汉昨夜真的醉了么?当然没有。他当时所以故意要找无眉公子斗酒,不惜再输后者一个东道,除了想看看这位无眉公子还会向他提一个什么要求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昨夜他非醉不可!而且醉得越快越好!因为他如果跟无眉公子一杯一杯拼下去,可能喝到天亮也难分出一个胜负来,那样将会耽误很多人的事情。包括他自己要办的事情在内。所以,他在不着痕迹之下,很快的灌醉了自己。他醉倒后,侯门公子陪无眉公子大约又喝了一个更次。散席后,侯门公子提着一盏灯笼来探望他时,他沉睡得就像一头死猪,侯门公子推摇不醒,才轻轻嘘了口气,满意地转身而去。当夜,侯门公子为这两位嘉宾留下了两名姑娘。陪伴无眉公子的是“海灵”,陪伴唐汉的是“江玲”。无眉公子昨夜只有六分醉,拥美同眠,下文如何,不得而知。唐汉这边,则不难想象。侯门公子离去不久,他便磨着牙齿,咿咿唔唔的翻身将江玲姑娘一把楼住;江玲姑娘被他胡乱摸了几下,便告娇躯一软,昏昏睡去。侯门公子颜名扬掠出福字一号上房时,唐汉于暗处瞧得清清楚楚。但这位火种子似乎一点也不感觉惊讶。他好像早知道侯门公子会来这一手,也好像已知道侯门公子今夜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所以他并没有跟踪的打算。他显然只是为了证实事先的某种猜测,才采取了这种守候行动。等侯门公子去远了,他毫不迟疑,足尖一点,人如脱弦之箭,立即朝相反方向,腾射而去。老胡兔肉店后不远处,有个小池塘,塘旁是丛生的杂树,树林里有两间小茅屋。这里,便是“无名镇之宝”、“方二爷”方老头的居所。唐汉推开柴门,蹑足走进去时,方老头飞天豹子欧阳俊正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下呆呆出神。这位天台三杰之一的飞天豹子好像没有看到唐汉走进来,唐汉也没跟他打招呼。里屋只有一桌、一椅、一床。桌上一盏油灯,椅上一只药罐,床上躺着的,则是一名熟睡的年轻人。黑笛公子孙如玉。唐汉端起油灯,仔细瞧清孙呼玉呼吸均匀,脸色红润,额前包扎得平平整整,伤口附近的皮肉,红肿业已消退,这才点点头,悄悄退出。方老头望了他一眼,又转向那盏油灯,点点头自语似的道:“你小子猜测得有道理,老大那一家的惨遇,的确跟飞刀帮无关。”唐汉一旁拉开凳子坐了下去道:“你总算想通了吧?”‘方老头道:“飞刀帮上上下下,均以长短刀,或飞刀为兵刃,现经老夫回想起来,事情查验的结果,老大一家大小三十六口,几乎没有一个是死于刀伤,根据这一点,便足可以证明……”唐汉道:“这只是常识之一。我们应该知道,童子飞跟屠龙剑客红过脸,固属事实。但是,这种一时的意气之争,是否会转为不解之仇,也得看看双方当事人是谁。”他注视着飞天豹子,又道:“你说,你们老大事后,早就将那一场不愉快忘记得干干净净;那么,你不妨想一想,童子飞这个人的度量,跟你们老大比起来又差多少?”飞天豹子默然无语。唐汉道:“最重要的一点,你说,事后从火炉中发掘出来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不带着暗器的伤痕,这跟刺龙独孤威,火龙独孤烈的习性,又恰巧不谋而合。”飞天豹子喃喃道:“老夫只有一点不明白。”“哪一点?”“我们天台三杰跟双龙堡一向无什瓜葛,这两个老贼子,何以会狠得起心肠来下这种毒手?”“我猜大概不外乎两个原因。”“哪两个原因?”“一是两兄弟刚加入‘武统帮’不久,想求表现。”“其次呢?”“其次,也许是你们老大的外号犯了他们俩兄弟的忌讳。”“什么忌讳?”“他们两兄弟,一个称‘刺龙’,一个称‘火龙’,当时江湖上以‘龙’为号的人物不多,而你们老大却偏偏起了个‘屠龙剑客’的外号,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屠龙?屠谁?你想想,他们兄弟两个心里怎么舒服得了?”“江湖人物的混号,多半是别人喊起来的,如果以这种理由杀人满门,岂不是太莫名其妙了?”唐汉轻轻叹了口气道:“杀人有个借口,已算是不错的了。像童子飞目前受的活罪,又该怎么说?”飞天豹子一怔道:“童子飞怎么啦?”唐汉端起桌上那碗冷茶喝了一口,缓缓道:“方才我来这里,路过长安药店,生死大夫金老头正在昼夜赶制丸散,据说童子飞中的暗器,是一种‘五阴蚀骨砂’……”飞天豹子不觉又是一怔道:“‘刺龙’独孤威的‘五阴蚀骨砂’?”唐汉苦笑道:“你们老大,屠龙剑客,名号上多少还犯了点忌讳,飞刀帮跟双龙堡,路隔千里,井水不犯河水,独孤威又凭什么理由要向童子飞暗施毒手?”“童子飞中了独孤威的五阴蚀骨砂,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命是保住了,飞刀帮上下受的损害,即使铁石心肠也会为之鼻酸。”飞天豹子切齿道:“老夫若是碰上这两个老贼,一定叫他们不得好死!”唐汉摇头道:“这种想法要不得。”飞天豹子一呆道:“你小子这话什么意思?两个老贼罪案如山,难道我欧阳俊不该找他们算账?”“不是不该。”“该怎么说?”“不是时候。”“什么叫不是时候?”唐汉正容道:“欧阳前辈也许忽略了一件事。须知武统帮经多年来秘密的惨淡经营,根基已经稳固,内部组织,已俨然一个小朝廷,独孤兄弟,只是该帮的左右将军,比这两兄弟高明的人物,数以百计。要跟这样一个邪帮抗衡,决非三五个人的力量所能成事。例如前辈您,以及晚辈和无眉公子等人,都只能说是起事之初,一股脆弱的骨干。我们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意念,都对今后整个武林的命运,有着莫大的影响。”他又喝了一口冷茶,接下去道:“您老的脾气,晚辈非常清楚。人各有志,如果您老念念不忘的,只是屠龙剑客满门的血债,愿以一条老命快意恩仇,晚辈除了惋惜之外,也没有话说。”飞天豹子隔了片刻,才望着唐汉冷冷道:“若依了你小子,又该如何?”“珍惜并保存我们这一小股力量。”“坐视该帮胡作非为?”“我没有这样说。”“你打算怎么说?”“有一个很明显的趋势,无名镇地势孤立,屏山为障,有险可守。目前的无奇不有楼,很可能就是武统帮未来的根据地。”“是又怎样?”“凭此而论,该帮的实力,必定会于短期内向无名镇逐渐集中,您老目前身份,是一个很好的掩护。晚辈不反对您老以非常手段,暗中扑杀该帮的爪牙,但必须要像晚辈处置冷血杀手万人屠的手法一样,决不意气用事,安全稳当第一。”“能制造一点矛盾,让对方来个狗咬狗,则更佳妙?”“全对!”唐汉含笑起身。“走啦?”“回去睡觉。”“天都快亮了,还睡什么觉?”“如果你晓得我回什么地方睡觉,跟什么人睡觉,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嘻嘻。”唐汉昨夜的东道输得很明显,无眉公子这次没有卖关子,他提出的要求是:限唐汉在天黑以前,让他有机会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风流娘子!唐汉的回答非常干脆:没问题!如果唐汉上次提出的保证不是信口开河,这一要求对唐汉可说相当宽厚。不过,无眉公子的想法却不一样。他认为唐汉说话一向不负责任,到目前为止,这小子根本就不清楚风流娘子那女人的下落,而小子也绝想不到他会以这个要求为赢得的东道,他要当着侯门公子面前,叫这小子好好的出一次丑!现在离天黑当然还早得很。所以,侯门公子接着宣布:白天,各玩各的。今晚,还是他作东,不过宴客地点将改在百花院。“给你一个翻本的机会。”他朝唐汉笑笑:“今晚你们可以再拼一下,还是由我来当证人。”唐汉望向无眉公子道:“听到没有?十万两银子好先准备准备了。”无眉公子道:“哼哼!”侯门公子又朝唐汉笑了一下道:“到时候要不要我替那位岑姑娘多安排一个座位?”唐汉居然不假思索,笑答道:“没问题!”大庙口今天很热闹。原因是庙前广场上,突然来了一批叫卖绫罗锦缎等高级衣料的布贩子。这些布贩子带来的衣料,不仅花式齐全,而且价钱也很公道。这是不得了的一件大事。因为无名镇上虽然也有两家布店,但卖的都是一些深色粗土布,镇上的姑娘太太们,若是想添件出色像样的衣裳,大部分都必须托人去省城里购买,布料长短,颜色深浅,价钱高低,经常都无法尽如人意。所以,消息一传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百花院、美人窝、梦乡,以及胡大娘院子的一些姑娘们,便将十几名布贩子围了好几层,一时莺声燕语,争先恐后,如赶盛集。一些来迟了的大姑娘少奶奶们,便只有流连徘徊,娇嗔向隅的份儿。镇上的男人,今天也特别起劲。女人看布料。男人看女人。偌大一片广场,就这样慢慢被一片人潮所吞没。大庙口每次出现这种壮观的场面,第一个受益的人,便是出卖黄酒茵香豆的杠子头吕炮!这个无名镇上的大人物,今天可乐开了。一大桶黄酒以及一大桶茵香豆,不上一会儿工夫,便卖了个桶底朝天。比那些布贩的衣料,卖得不知快了多少倍。以男人为顾客的生意,总是好做得多,尤其是当着有女人在场的时候。喝廉价黄酒,配茵香豆,品评标致的女人,有几个大男人愿放弃这种惠而不费的享受?杠子头吕炮健步如飞,很快的又回去担来两大桶黄酒和茴香豆。近晌午时分,热潮过去了。吕炮已卖出三担酒和豆子,生意也逐渐稀松下来。这时蹲在酒担子旁边的酒客,只剩下两名短衣中年汉子。这两名汉子,酒量都很惊人,两人都已喝下三大碗黄酒,如今喝的都是第四碗,居然仍看不出多大酒意来。吕炮生意一闲,一张嘴巴就闲不住了。“两位不是本镇人吧?”他问两个汉子。一名汉子回答道:“不是。我叫罗石山,”他叫佟八双,我们是省城里十字大街四方镖局的伙计。”吕炮立即点头道:“我猜两位也是吃的这一行饭。”佟八双笑笑道:“我们哥儿俩虽然是第一次前来贵镇,不过,对你吕兄弟的大名,却是闻之已久。”无名镇上,除了一位白大爷,便数“杠子头”吕炮和“无名镇之宝”方老头的“名气’最为“响亮”。省城里,尤其是吃镖行这一行饭的人,知道无名镇上有个杠子头吕炮,自是算不了什么稀奇。所以,吕炮一点也不在意,顺口道:“两位到本镇来,有何贵干?”“找人。”“找谁?”“说出来你吕兄也不会认识。”吕炮有点火了。这两个家伙既然明知道他是无名镇上的杠子头吕炮,居然还会说出这种话来,你说气人不气人?!无名镇上有他吕炮不认识的人?有他吕炮不知道的事?“万一我姓目的认识怎么说?两位要不要打个赌?”“怎么个赌法?”“多了我也赌不起,就赌两位的酒钱如何?”“我们如果赢了,酒钱免费?”“不错,输了就加一倍!”“我们的酒钱共计多少?”“两钱八分。”“赌了!”“说吧。”佟双道:“我们要找的是两个人,一个名叫谢雨燕,一个名叫高凌峰。”吕炮笑了:“这两个人一个外号‘玉树公子’,一个外号‘多事公子’,对不对?”佟八双望着罗石山道:“我们是不是输了?”罗石山道:“废话!付人家银子。”佟八双摸出银包,付了五钱六分碎银,吕炮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佟八双道:“吕兄见过这两位公子?”“当然见过。”“什么时候?”“好几天了。”“在什么地方见到的?”吕炮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已经记不清了,两位找他们有什么事?”无名镇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只要运气来了,几乎时时刻刻都有赚进银子的机会。像名流大客栈的孙猴子,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跟这两个家伙还是第一次见面,一点交情也没有,他为什么要有问必答?为什么要为这两个家伙免费服务?嘿嘿!你们乖巧?我是傻瓜?“事情是这样的。”佟八双道:“我们镖局里最近到了一批银两,是镇江方面交运过来的,收款人便是这两位公子,但我们却到处找不着他们二位。”吕炮同情地点点头,心里显然在想:唔,果然有点油水。佟八双又接着道:“这件事吕兄是不是可以帮个忙?”吕炮沉吟道:“很难。”罗石山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位吕兄都说难,那就恐怕没有什么希望了。”吕炮道:“也不尽然。”佟八双面露喜色,转向罗石山道:“听到没有?这位吕兄好像有办法。”罗石山摇摇头道:“什么办法?他不过是喜欢抬杠,成了习惯,随便说说而已。”吕炮竖起了眉毛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打个赌?”罗石山道:“赌什么?”吕炮道:“赌我知道那两位大公子如今住在什么地方!”“还是老注子?”“加一百倍。”“二十八两?”“不,五钱六的一百倍,五十六两!”“如果你输了找不到人呢?”“如数照赔!”大概数目太大了,罗石山有点拿不定主意,转脸望着伙伴,希望佟八双表示意见。佟八双皱眉道:“打赌不过是好玩罢了,干嘛要赌得这么凶?”吕炮一声不响,开始收拾酒担子。罗石山轻咳了一声道:“万-……吕兄……咳咳,这么一大笔银子,吕兄……咳咳……拿得出来?”吕炮道:“笑话!”他从贴身腰袋里,摸出一个已被汗水泡黄了的小布包,抖抖索索的解开,露出一双金手镯,扬脸道:“这个折合了够不够数儿?”佟八双道:“你浑家的东西?”吕炮道:“那用不着你管,就算是偷来的、抢来的,也跟你无关。要赌,废话少说,拿银子出来!”佟、罗二人又商议了一下,大概因为两位公子非找到不可,便以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另加六两零数,凑足了赌注,一起放在酒担子上。吕炮挑起担子,下巴一甩道:“走!跟着我来。”大庙后面,是条小巷子,胡大娘开的窑子就在这条小巷子里。穿过这条小巷子,便是一片荒山。吕炮领着两名镖局伙计走去的地方,便是巷子后面的山区。紧跟着吕炮的佟八双越走越起疑,忍不住追上一步,问道:“谢、高两位公子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放着好好的客栈不住,跑来这片荒山中干什么?”吕炮扭头一笑道:“你们不相信?”佟八双道:“要不是赌了这么大的东道,我们早就掉头回去了。”吕炮又笑了笑,道:“老实告诉你们,你们的东道输定了。”佟八双道:“两位公子真的住在这片荒山中?”吕炮道:“当然假不了!他们前几天不晓得跟什么人交手受了重伤,如今就藏在前面一个山洞里疗治调息。”佟八双道:“你亲眼看到的?”吕炮笑道:“不是亲眼看到,我敢跟你们打赌?你们以为我杠子头一天能赚几个子儿,真的输得起这一老把银子?”佟八双也勉强笑了一下道:“这两位主顾很重要,只要咱们找到了人,咱们也不算太吃亏。”吕炮说的果然一点不假。转过一座山头,踏着乱石走下去,浅谷中果然有个山洞。洞前草地上,两名年轻人正仰躺着晒太阳聊天,远远望过去,仅凭衣着和侧影,便不难判定,这两名年轻人无疑就是他们想找的玉树公子谢雨燕和多事公子高凌峰!一行走近,表兄弟俩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双双霍地一跃而起。这对表兄弟当然都认得杠子头吕炮这个黄酒贩子,但当两人看清吕炮身后还跟着两名陌生的汉子时,表兄弟两人脸色均不禁微微一变。吕炮机警过人,他见表兄弟俩神色不对,便知道事有蹊跷,忍不住转向佟罗两人道:“你们不是城里四方镖局的人?”罗石山阴阴一笑道:“四方镖局?嘿嘿!他们局主尹老头儿,就是替咱们哥们提草鞋都不配!”吕炮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道:“你们说话不老实,这种东道赌了也没意思。算我杠子头倒楣,银子你们拿回去,我可要走了。”他将对方放在酒担子上的五十六两银子,取起放去地上,挑起酒担子便跑。那两名身分不明的汉子,居然没有加以拦阻。不料吕炮返身才才只迈出两大步,耳边便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道:“站住!”吕炮一个哆嗦,乖乖站住。他站定了,才慢慢抬起头。如今,挡住他去路的,是另外两名壮汉。这两名汉子虽没见过,看上去却很面熟。吕炮眼珠子一转,忽然想起来了。两人正是方才大庙口那批市贩子中的两个!原来自称镖局伙计的两个家伙,跟今天那些布贩子,都是一伙的。这是其中一个脸如核桃壳般的汉子沉喝道:“这就是你这厮贪财的报应,现在替老子站去一边,等解决了那两个小子,老子还有话要问你。你他妈的最好老实一点,只要稍为动一动,我们就会要了你的狗命!”吕炮百依百顺,立即遵命退去一旁。罗石山和佟八双已分别制出一对乌钢虎爪,正以捉对儿的姿态,分别钉牢玉树公子和多事公子。玉树公子气色极佳,一身功力显已完全复原;多事公子的脸色则仍然透着一抹苍白,内伤似乎尚未痊愈。罗石山道:“只要你们说出我们万头儿那天究系死于何人之手,我们并无意一定要跟你们这对表兄弟为难。”万头儿是万人屠?原来这四个家伙,竟是双龙堡十八虎卫中的另外四名虎卫?罗石山,罗“十三”?佟八双,佟“十六”?玉树公子衣袖微微一抖,右手已多了一根长约八尺,乌金发亮的软鞭。上次跟冷血杀手万人屠相遇时,他们表兄弟俩已经受过一次教训,这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多事公子高凌峰一向没有使出兵刃的习惯。他擅长的是轻功、暗器、擒拿和点穴手法。他见谢雨燕掣出了软鞭,立即暗暗吸气运功,准备配合表哥的行动,随时展开攻击。谢雨燕目蕴精光,持鞭冷冷道:“杀死万人屠的人,就是我玉树公子谢雨燕。谁要想替姓万的报仇,只管请便!”罗石山侧目将这位玉树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以充满不屑的神气,嘿嘿冷笑道:“就凭你小子这瘦瘦弱弱一副骨架,真有这等能耐?”谢雨燕冷冷道:“如不相信,何不出手试试?”罗石山道:“当然要试!”他不是个喜欢多说废话的人,一句当然要试出口,一对尺半长的虎爪也跟着出手。虎爪,是短兵器中的一种。这种短兵器,最利于贴身拼缠,要诀便是一个快字。所以他身形一动,右手虎爪印已逼近谢雨燕面门。这种虎爪系精铜铸造,坚实锋锐无比,只要一经搭实;任你功力如何高强,也难逃皮翻肉绽,筋断骨碎之厄。谢雨燕自然识得这种奇门兵刃的厉害。双肩微微一晃,身形斜斜引开。双足略一沾地,旋即欺步复进。软鞭一抢,带起层层叠叠一串鞭影,有如飞轮般,或大或小,忽上忽下,不是罩向罗石山的双爪,便是罩向罗石山的顶门。这位玉树公子如今施展的,正是他那套仗以列名武林五大名公子的飞花无影鞭法。罗石山一出手,佟八双也跟着发动。多事公子高凌峰虽然手无寸铁,体力尚未完全复原,但仗着身形灵活,不时以零星暗器化解敌人的攻势,佟八双空其一身蛮勇,急切间亦对这位多事公子无计可施。一旁观战的两名虎卫,眉头愈皱愈紧。核桃脸的那名虎卫忽然扭头说道:“十四哥,我看这两个小子比咱们原先估计的要强多了。”十四号虎卫点点头,唔了一声道:“如此统斗下去,十三哥这边还不怎么样,十六弟迟早恐怕要吃亏。”核桃脸道:“可不是么,姓高的小子虽然带着病容,武功也不及姓谢的,但这小子油滑得很,暗器手法不弱,十六弟一不留神,即有中算危险。”十四号虎卫道:“照目前这种情况看起来,若说万头儿是死在这对表兄弟手里,似乎也并非全无可能。”核桃脸道:“其实,人都死了,追究下去,不仅不会有结果,而且也无甚意义,我看不如先宰了这两个小子,反倒实惠些。”十四号虎卫点头道:“是的,愚兄亦有此意。”核桃脸欣然道:“那还等什么?干他娘的,走!”就在这两名虎卫分别亮出一把利斧和一口单刀,正待落场之际,杠子头吕炮忽然插嘴道:“如今场子里是半斤八两,你们二位一过去,那两位公子哥儿就要凶多吉少了。”核桃脸愕然道:“这老小子这话什么意思?”十四号虎卫微微一笑道:“你忘了?他是无名镇上有名的杠子头,这老小子嘴巴又臭又硬,一刻也闲不住;你可以砍了他的头,可没法叫他不说话。”核桃脸忍不住打了哈哈道:“听说这老小子为了打赌,甚至会把圆的鸡蛋说成方的,要不是老子们有事待办,我倒真想跟这老小子打个赌,逗逗乐子。”吕炮抢着接口道:“想打赌么?好极了,横竖场子里一时高下难分,打个赌再过去还不迟。”两名虎卫说什么也无法相信这位杠子头死到临头,居然还有这份“雅兴”。核桃脸一怔止步,道:“赌什么?怎么赌?”吕炮一脸正经道:“赌注大小随意,我赌场中这两位公子哥儿今天一定死不了。”核桃脸不觉又是一怔道:“你你赌两个小子今天一定死不了?”吕炮道:“不错!”核桃脸道:“你老小子方才是怎么说的?”吕炮道:“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早晚市价不同,这便是打赌的乐趣。”核桃脸转向十四号虎卫道:“十四哥,你听不听得懂这老小子在说些什么鬼话?”十四号虎卫笑道:“你没听人说;这老小子一旦抬起杠来,能够把活人气死,把死人气活?”核材脸道:“我怎么想,也想不透这老小子为什么会赌两个小子死不了。”十四号虎卫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先想透它?如果你想知道究竟,下赌注就是了。”核桃脸果然又转向吕炮道:“老小子,这一注你想赌多少?”“全部。”“什么叫全部?”“带不走的,全部留下。”“什么叫做带不走?”“等会你就知道了。”斗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有人破口大骂。尖叫和破口大骂的人,都是佟八双。这边的两名虎卫料得一点也不差,佟八双一不留神,果然中了多事公子高凌峰一支小银镖。这支小银镖射中的部位,是佟八双的左手背。手背不是要害,但由于疼痛难忍,显然已减低佟八双不少气焰。核桃脸也忍不住开口骂道:“操你奶奶的,都是这老小子害人!”当下顾不得再跟吕炮噜噜嗦嗦的打什么赌,单刀寒光一闪,腾身便向场中窜去。吕炮大叫道:“不行!你这一过去,我的东道就输定了!”核桃脸当然不会理睬他。吕炮一时情急,突然抡起扁担,向核桃脸双腿扫去。这位杠子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这一扁担扫得又快又猛,核桃脸双足刚刚离地,竟遭他斜刺里扫个正着。扁担不是武器。但是,谁都不难想象,一个人双腿被一根桑木扁担奋力扫中的滋味。扑通!核桃脸人从半空中带着一声惨嚎摔落,落地后,就伏在那里无法动弹,两条小腿向前倒弯,压在两条大腿下面,原本是堂堂六尺之躯,这时看上去,竟像个身长不满五尺的侏儒。十四号虎卫几乎瞧呆了,等他听到核桃脸的哀吟之声,才像从长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他冲向吕炮,扬斧便劈:“我操你娘的,操你祖宗十八代!”吕炮掉头便跑,边跑边叫道:“谁叫他跟我打赌的?我杠子头跟人打赌,从来没输过,可不能任他坏了我的名头。”他奔跑的速度,当然无法跟一名虎卫的轻功相提并论。十四号虎卫仅仅两个起落,便将两丈开外的距离一下缩成三尺不到。“奶奶的,你跑?”利斧再度扬起,照准吕炮后脑门一斧劈下!吕炮脑袋一缩,大叫道:“救命!”他以前大概也是见过人家耍弄长棍一类的把式,口中喊着救命,旋身又是一扁担扫了出去。不晓得是这位杠子头真的懂个三招两式,还是十四号虎卫太大意,这一扁担居然又没有落空。十四号虎卫像受惊的青蛙跳入池塘似的,双臂张开,身子向前一倾,叭的一声,仆伏下去。双龙堡两名身怀绝艺的虎卫,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被无名镇上一个黄酒贩子两扁担给摆平了!另一边,场子里缠战的双方,自从佟八双中了一镖之后,情势本就已对佟罗二人不利,如今因这边两名虎卫双双折腿,更使佟罗两人心惊胆寒,斗志完全丧失。罗石山因扭头掠顾分神,第一个先遭谢雨燕一鞭卷紧脖子。鞭起,人起。鞭落,人落!活生生一个罗石山,一转眼便给摔成一团大肉饼!多事公子高凌峰眼看已无后顾之忧,立即跟进。右手银镖,左手铁丸,如蜂飞蝶舞,毫不保留地一齐出笼!佟八双闪避不开,踉跄绊出几步,终告栽倒!佟八双虽然受伤倒地,却未绝气,谢雨燕赶过来又补了一鞭,战事方告全部结束。名震一时的双龙十八虎卫,至此又去四个。高凌峰的脸色更苍白了,但双目中却焕发着愉悦的神采,他喘了几口气,才遥指着杠子头吕炮,道:“表哥,你瞧,要不是这位吕大仁兄……”谢雨燕收起软鞭道:“我们快过去谢谢人家!”这一边,杠子头吕炮正在忙着收取他的赌注。他一面抄搜着两名虎卫身上的暗袋和荷包,一面笑着道:“这就叫做:‘带不走的,全部留下’!现在两位该明白我方才说这两句话的意思了吧?”十四号虎卫挣扎着从地面上扭转脸孔,呻吟似地道:“老实告诉我,姓吕的,你他奶奶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吕炮笑道:“打赌名人,抬杠专家!”十四号虎卫语气一转,像哀求似的又道:“不,你一定得告诉我,否则我死不瞑目。”吕炮嘻嘻一笑,正待开口之际,忽然瞥及谢雨燕和高凌峰两表兄弟正朝这边走来,连忙挑起酒担子道:“这表兄弟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舍命换来的赌注,要给这两个小子抢跑了,那可大大的划不来,咱家得快走才是!”他走得不慢,一霎眼工夫,便出了山坡。“吕兄慢走。”“吕兄留步!”吕炮听如不闻,头也不回一下,身形迅即于坡后消失。吕炮走出大庙后的小巷子,脚步立即放缓。他从容的回到了他的住处。那是大发财小客栈后面两间旧茅屋,由于茅屋旁边就是猪舍,老远使可嗅到一股冲鼻的怪味。好在这位杠子头人缘欠佳,平时连鬼影也不会上门,否则他的黄酒茵香豆,是否有人光顾,实在颇成疑问。吕炮放下酒担子,走进堂屋。房屋里一人含笑起身相迎。如果有人跟着这位杠子头回家,跟着这位杠子头跨进堂屋,这时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是白日见鬼。因为如今起身迎接吕炮的这个人,头戴一顶旧毡帽,敝衣粗带,足登草鞋,竟赫然又是一个杠子头吕炮!两个杠子头吕炮,相对哈哈大笑。没有杀人的吕炮先开口道:“当一名黄酒小贩的滋味如何?”杀了人的吕炮道:“过瘾之至。”没有杀人的吕炮眼珠子一转,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敢打赌,你老弟今天代装吕某人的模样,并以五十两银子租下我的酒担子,一定不是只为了尝尝当一名酒贩子的滋味!”从语气上不难听得出来,这个没有杀人的吕炮,显然才是货真价实的正牌杠子头。杀人的假吕炮笑笑道:“我也敢打个赌。”吕炮道:“赌什么?”假吕炮道:“赌你把酒担子租给我,并且同意我以你的替身出现,绝不是只为了贪图我那五十两银子!”吕炮不禁瞪大了眼睛道:“除了轻轻松松的发笔横财,我还贪图个啥?”假吕炮道:“你贪图的是‘乐观其成’!”吕炮眨了眨眼皮道:“今天几担黄酒,你是零沽了出去,还是被你自己喝掉了?”假吕炮只当没有听到,接下去道:“当我向你洽租酒担子时,你其实就已知道了我的用意。我今天在大庙口玩的这套把戏,实际上也正是你一直想做,而始终有所顾忌,以致迟迟下不了手的事情。”吕炮道:“你今天玩了一套什么把戏?”假吕炮道:“哄死了四头大瘟猫。”吕炮道:“你杀死了双龙堡的四名虎卫?”假吕炮道:“是他们自作聪明,自己找上门来的。”吕炮道:“你认为我吕某人也有除去这些虎卫的愿望?”假吕炮微笑道:“难道你不想?”吕炮诧异道:“我杠子头只是无名镇上一个无拳无勇的黄酒贩子,就算这些虎卫个个都不是东西,我吕某人又凭什么敢跟这些江湖上的有名人物作对?”假吕炮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当然不敢。一个拐跑了天雷门拳门人天威老人独生掌珠的天雷门劣徒,埋名隐姓还来不及,又怎肯为了小表妹受的一点小小委屈,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吕炮脸色一变,怨目嗔叱道:“你的醉话说完了没有?”假吕炮点点头道:“快说完了!”他朝布幔低垂的里屋溜了一眼,轻咳了一声,缓缓接着道:“等会儿请转告你那位美丽的大表妹,她的麻烦,有我负责。侯门公子颜名扬今晚在百花院大宴住宾,我已代她接受了主人的邀请,希望她到时候别让我这个火种子下不了台。”当天晚上,唐汉像变戏法一般完成了他对无眉公子张天使的承诺。他真的为无眉公子找来了那位已失踪了好几天的风流娘子!天黑不久,酒席排开,客人尚未完全到齐,风流娘子岑今佩即如花蝴蝶似的,带着一脸迷人的笑容,袅袅婷婷,翩然莅临。当这女人出现时,无眉公子的表情实在很难形容。他望向唐汉的眼光,惊疑之余,已近乎崇拜。他找借口将座位移来唐汉身旁,显然很想知道,唐汉是从什么地方以及用什么方法找到这女人的。但是,唐汉不理他,只顾跟那位太原马场主人花枪金满堂大谈赌经。这一晚,筵开三桌,无名镇上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几乎都到齐了。该到而没到的客人,仍然是昨天尚未找着的三位名公子:玉树公子谢雨燕、多事公子高凌峰、以及黑笛公子孙如玉!燕京三凤,亦在被邀之列,而且跟风流娘子岑今佩被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上。然而,说也奇怪,这四个私下里彼此疑忌得有不解之仇的小娘们,在酒席上竟亲热得像亲姐妹似的,一姐姐长,妹妹短,一杯来又一杯去的,热络得不得了。主人侯门公子颜名扬以及无眉公子等人看在眼里,都为之暗暗纳罕。外间传说的种种,难道都是谣言?只有唐汉面露会心的微笑,四个小娘们会化“敌”为“友”,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今晚,无眉公子表现的风度也不错。他没有找唐汉斗酒,也没有跟唐汉抬杠;院子里那个昨晚跟他睡过觉的雅芳!”娘坐来他身边时,这位名列武林五大名公子之首的无眉公子,居然涨得满脸通红,显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平常那股潇洒劲儿,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惟有唐汉恶习难改,美人窝那个江玲姑娘来到后,他迫不及待的又搂又抱,又亲又嗅,火爆得就像是已八百年没碰过女人。依了玉凤钱宛男的脾气,这丫头如今就是走过来一掌劈了这名美人窝的红妓,也绝不会有人感觉意外。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位玉凤对唐汉跟江玲姑娘之间的种种火热动作,居然只是远远的眯着眼瞧,脸上既无怒意,亦无醋意。到后来,她转过头去不知跟风流娘子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几个小娘们竟切切格格的,全给笑弯了腰。这是一次场面盛大豪华,气氛融洽,举办得极为成功的宴会。江湖上不分男女老少,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今晚这样和睦相处,那该多好!江湖上无止尽的思恩怨怨,打打杀杀,究竟是哪一类人制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