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天过去了,七星堡主仍然没有回来。这三天里,司徒烈几乎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唉唉,真想不到竟是他老人家!”“更想不到他老人家会走得那样快!”施师爷忧郁地道:“在我看出那一招‘游龙展’之后,我本想上前拦住他老人家,不顾一切地激起他老人家的怒火,拼着一命不要,勉力接上他老人家几招,藉着腾闪窜跃,将他老人家的视线引向堡楼上你的立身之处,那样一来,他老人家如凭武功将你带走,有三煞七娇十三鹰等人证,堡主绝不会过分迁怒于我,退一步来说,那时候,我纵然受到一点委曲,你却能因而脱身堡外,说什么也值得了。可是,出人意外的,他老人家却走得那样急,真是出人意表。”司徒烈感激地道:“施师父,谢谢您,天保佑……还好您没有那样做。否则的话,他老人家在尚未了解您的一片苦心之前,失手伤了您,那时候叫我如何过意得去?”施师爷摇摇头,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也太过小瞧施师父了。”司徒烈高兴地道:“怎么?您说他老人家伤你不了?”施师爷又是一摇头道:“你又错了,小兄弟,当今之世,除了有数的三二人外,谁能搪得住他老人家的游龙三式?施师父的意思只是说我姓施的决不至于脓包到他们那样,一招也接不下来,如果落败伤亡,至少也在十招之后。小兄弟,你想想看,如果有上十招的时间,施师父的目的还会不能达到?”“何须十招,只要他老人家再回到空地上来,我也就会出声呼了!”司徒烈喃喃自语着,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抬起脸来向施师爷问道:“施师父,那天我好像听那位少林派的掌门人空空大师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他很景仰你,但是你的师门他却不甚了了,施师父,这话可是真的?”施师爷眼光望着虚空,怅然地点点头道:。“空空大师说得不假!”“您的师门很少人知道?”“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七星堡主呢?”“堡主也不例外。”“啊,他不疑心您?”“我编了一套谎话。”“骗过了他?”“骗过了整个武林!”“现在你为什么告诉我?”“你是我生平第一个碰到值得信赖的人!”“您能不能告诉我假的一半?”“我说我自小便是个孤儿,十来岁时被人带进苗疆,一个不知名姓的人传授了我各种武功,直到我艺业完成,恩师死去,我仍不知道我的武功属于哪一派,哪一门!”“堡主相信了?”。“他不相信。”“他试过你?”“试过了,但他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那是不是很难的一件事?”“难极了,……可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进七星堡之前,已在江湖上行走了好几年,各门派的武功均已了若指掌,所以,无论拳掌刀剑,一经我使出来,哪一派的武学都有一点点,而任何一派也不像,我对堡主说,我学来的便是这个样子,堡主自作聪明地将我师傅附会到多年前一个武学很杂的奇人身上,我说也许是的,但我不能确切地知道,就是这样的……他相信了。”“你的本门武学呢?”“当我和一个武林人物交手时,除非我有把握相信他不能辨别出我的真正身份,或者我需要置他们于死地,且有自主能够办得到,我绝不显露我的真正绝学。”“你的师父只传了你一人?”“是的!”施师爷这两个字说得很低,声浪颤抖而嘶哑。“你这样做,你师父……不说什么?”“好兄弟,别再问下去好不好?”“施师父,假如您不愿意说,您可以不回答我。”“唉唉……好兄弟,我矛盾极了……是的,我不愿意说,但是,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错了,我需要宽恕,可是,谁能宽恕我呢?快二十年了,我一直走着一条错路。一错再错,却又不得不错!唉唉,好兄弟,我这样说,会把你愈说愈糊涂的,现在,我试着告诉你一点大概,希望你能体谅到我一些苦衷,但可不希望你对事情的真相了解得太清楚,因为,一个无可挽救的苦果已经结成了,除非……除非……出现了奇迹。”“事情是这样的,二十多年以前,我跟着一位g林奇人习艺,那位奇人不但武功高绝一世,而且他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是崇高无比。因为那位奇人无儿无女,对待我有如骨肉亲生,先后不过五六年光阴,我在那位奇人的悉心指导下,尽得了老人家真传。我那恩师嫉恶如仇,却又淡泊于名利,他老人家一生中不知道剪除了多少顽凶巨恶,却始终没有给武林中留下过一次真面目!大概是十八年前吧,那时我刚好二十岁,武功也正好全部学成,我暂时辞别了恩师夫妇,到江湖上历练,就在这一年,我遭遇到一个很大的困惑……我,我遇到了一个少女,她比我小三四岁,也是武人之后,我们相逢没有多久,便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地步,而……做了不可告人的错事,这事后来给她父亲知道了,一方面将她女儿驱逐出门,一方面去告诉了我的恩师,我在羞惭得无地自容之下,又做出另一件错事,我抛开了她,悄悄地一口气奔出了关外。在关外,我一呆就是三年。这三年里,我过着比死还难过的日子-…最后,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我又由关外赶回关内。我这次回来的目的,第一,我首先得找着我的恩师,求他老人家宽恕,如果他老人家不可见容,我准备接受师门家法,虽死不辞。万一他老人家谅解了,我将寻遍天涯海角,去找回那位因我失去幸福的苦命人,泣求她对我当初不辞而别的原宥。好兄弟,你猜猜看,我结果得到什么?我找不到我的师父了,他老人家的音讯已从武林中悄然失去。很显然的,他老人家已经择地隐居了。一般人的看法,他老人家可能是厌倦了武林中的仇杀恩怨,想享几年清福。可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他老人家心灰意懒的真正原因,那个人便是我!好兄弟,你代他老人家想想看,那不是不难想象到的,他老人家在我身上耗费了无穷的心血,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教好一个徒弟去毁损他的名声?唉唉,好兄弟,我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简直是痛不欲生,唉唉,兄弟,假如我在那时候死去也就好了,可是,我并没有那样做。我还有第二个心愿未了。我想暂留带罪之身,等第二个心愿了过了以后再一次总结。我开始化名施天青,带着人皮面具,飘东油西,藉着扫杀武林中的不肖分子来发泄心头的一股抑郁之气,两川七天王,五凶两怪便是那段期间被我独力歼灭的,……我到处打探着,一年,二年………始终访不着她的下落。直等十一年前的某一天,我在无意中经过了这座七星堡,我见到了她……自那次之后,我开始了禽兽般的非人生活!兄弟,你也许会责问我,施师父,你为什么要为一个失了节的女人而毁去自己后半生?兄弟,假如你有此一问,你问对了,而且你问的正是时候。要是你这一句话问在四年之前,我虽然说得出一点理由,但那是一种儿女私情,对自己可以交待,说给别人听却不够充分,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兄弟,记得前些日子我说过我施某人现在还不能死的这句话吗?是的就是我将要告诉你这个原因,为什么我施天青现在不能死?首先,我得声明这原因和儿女私情无关。然后,我再从头说起,我以前七年呆在堡中的原因。我当年进堡的第一天,她她是指谁,兄弟你当然明白她就是冒着万险递给我一张条子,上面写的是:被掳失身,为的再见你一面,你死我死,你存我存,以前如此立志,现在等你一言。唉唉,小兄弟你不能明白的,总之我就这样活了绞心的七年。直到几年前的某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我下了决心,我要带她出堡,宁可出堡一步而亡,我认为也比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强!可是,苍天弄人,莫此为甚,就在同一天夜里,堡主带回来一个消息……唉唉,天哪,……这个消息又叫我多活了四年,而且,唉唉,我还得再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发觉自己无能为力……唉唉,苍天,何残忍一至于此?”施师爷说到此处,业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司徒烈也是一阵难过。“施师父,”他哑声道:“别难受了,你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在您那种处境之下,可能谁都会像你那样做,所以,施师父,你并没有错,至于什么意外的变化,令你必须在七星堡继续居留下去,您可以毋须告诉我,我也不会再问,因为了解你,并且同情你,你不是‘施天青’,我也不是‘施力’,有些地方,我们的情形相同,让时间和机缘令我们慢慢接近吧。”三天就这样过去了。又一天,施师爷苦恼地向司徒烈说道:“小兄弟,我为了某种原因不能失去七星堡主的信任,所以我不能在我手上将你放走,也许你能原谅我,也许你不能,不过,我宁愿暂时有负于你,只要你我能够在这世界一齐活下去,不会太久的,我相信有一天你明白了事情真相之后,你一定会原谅我的。”“施师父,不必说了,我知道。”“那么,”施师爷忧虑地道:“出堡的机会前几天失去了一个,现在怎办呢?”司徒烈沉吟不语,片刻之后,却这样问道:“施师父,您可想得出游龙老人他老人家怎会在此时此刻出现于七星堡?”“在你进堡那天的白天,他老人家已经来过一次,他老人家的原意是为你而来,凑巧那时候你还没有到,堡主误会了,无意中说出少林掌门人百愚上人丧命的事。依我猜想,他老人家可能立即去了一趟少林寺,得悉少林倾派出动之举,大惊之下掉头再度赶来。”“说来也真够险。”“谁说不是?”“假如不是他老人家及时赶至,双方混战之局已在势所必行,施师父,万一那种情形发生,那时候您准备如何处理?”“谁知道。”施师爷苦笑道:“为了那个我连你都不能放出七星堡的苦衷,我将不愿令堡中人起疑,正如俗语说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令我不肯大施杀戮,处处留情,可是,武林最怕见到自己的血,那时候,少林寺的人一定亡命相拼,七星七娇绝不会袖手,在那种情形下,就算我施某人一旁袖手,少林寺来人要想有一个生还,机会恐怕也不多呢!”司徒烈深深吸着气道:“虽然他老人家没有见着我,但能一举挽救如斯众多的生命,他老人家也算不虚此行了。”“不然可真虚掷了施某人一片苦心。”“您心地真好,施师父。”“这一点点小善算什么,唉,我施某人的罪恶这一辈子赎不清的了。”“施师父,您能不能再想到他老人家为什么退得那样快?”“这一点就比较简单了,他必须赶上空空大师表明真正身分,令众僧心服,令大师安心。同时,他老人家尚要为少林一派另筹妥善安排,堡主回来知道这件事,就算少林派永不记仇,堡主也将会再度赶到嵩山去,以堡主那种心胸,决不可能将少林一派这一次的公然行动轻轻放过。”司徒烈担心地道:“少林寺能逃得过危险么?”施师爷微笑道:“傻兄弟,既有游龙老人做主,你还担心什么?”“这样说来,”司徒烈轻叹道:“短期之内,为了少林寺的事,他老人家看样子不会再来的了?”“小兄弟,别自苦了,施师父总得为你设法的!”司徒烈微微一笑道:“我并不为出堡担忧,施师父,我所以遗憾没见着他老人家,只不过是我对他老人家的特别想念罢了。”施师爷失惊道:“什么,你一直没有将出堡希望寄托在游龙老人身上?”“可以这样说。”“你以为他老人家没有这种能力?”“不是。”“为什么?”“他老人家禀性至刚,如由他老人家出手救我,势必引起他老人家和七星堡主间的一场龙争虎斗,这种争斗在七星堡中发生,就算他老人家武功不在堡主之下,情势仍是很显然的对他老人家不利。退一步来说,我终于被救出堡了,如果因此两败俱伤,让他老人家为救我而受到折损,我仍然不愿意!”“那是无法避免的啊!”“就我所知,”司徒烈追忆着道:“他老人家对这座七星堡似乎尚有心事未了,在目前,他老人家并无意真正惹翻七星堡主,和七星堡主成为生仇死敌。”施师爷急急地问道:“你可知道那是为了什么?”“这只是我个人的臆测。”司徒烈摇摇头:“事实上是不是如此并不一定,虽然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我总认为我可能没有猜错。”施师爷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所以。”司徒烈并未觉察到施师爷表情上的微妙变化,他眼望空中,毅然地接下去说道:“我不愿为了我的事而破坏掉他老人家一个完整的计划。”“那你将出堡寄望在什么上面?”“另外一个人!”“谁?”“您猜猜看!”“除了游龙老人,我,以及你自己……这太难了,我猜不到。”“我要七星堡主再难堪一次。”“哦!”“我要在堡主回来之后再出堡,他一天不回来,我也一天不愿出去。”“你已和救你的人约好?”“没有。”“那你怎会有此自信?”“因为我以为救我的那个人也有这种打算。”“小兄弟,这种话假如换一个人说出来,我如果不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的话,也将会斥之为梦呓。”“一种美妙的梦呓,施师父。”“这一切,是不是上次你说‘我自有办法出堡’之时,就算定了的?”“一点不错。”司徒烈咬着下唇,仰脸向上,像和塔尖对语般地,望着空中,出神地继续说道:“我要等七星堡主回来,你将我交还他,我和他住在一起,也许不出三天,也许就是第一夜,……我的梦想将会实现,我将会毫不费力地跟在一个人后,轻轻巧巧地走出堡去……噢,唔……那太美妙了,我真兴奋,我等着欣赏自己智力所结成的花朵。”“施兄弟,我能问你一句话么?”“问吧!”“那人将会是谁?”“这个问题并不令我感到为难,”司徒烈注视着施师爷之脸,含笑道:“我没有什么好告诉你,施师父,相信我吧,我和你一样,到目前为止,我还无法确定他倒底是谁呢。”“施兄弟,你应该说出一个更为简明的理由来令我相信。”“好,”司徒烈微笑着反问道:“施师父,你先告诉我吧,是谁带走七星堡主的独生女儿冷小秋?”“天哪,”施师爷惊叫道:“你存的竟是这样荒谬的梦想?”“一点不错!”司徒烈含着笑,静静地说道:“我正等待着那位曾从七星堡主手上带走冷小秋的异人前来带我走!”※※※风尘仆仆,七星堡主终于回来了。七星堡主回来时,显得那样地疲惫和颓唐,可是,当他看到丰神奕奕的司徒烈之后,他的容光焕发了。他含笑在司徒烈身上打量不已,最后,他向施师爷激动地道:“天青,我该如何谢你才好?”施师爷忙着垂手躬身道:“堡主这样说,天青感觉比任何赏赐都来得珍贵。”七星堡主快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连喊着:“摆酒,摆酒,叫他们都来,天青,今夜我们得好好地痛喝一顿。”大厅上,排着品字形三席,左席七星七娇,右席七星三煞。中间一席则坐的七星堡主,施姓师爷和司徒烈。施姓师爷坐于左侧,司徒烈坐于右侧,中间正面坐着的是七星堡主。不消片刻,酒肴杂陈。七娇三煞首经施师爷招呼起立,全体向堡主敬了一杯酒,七星堡主端起那只巨杯,仰颈一吸而尽。就在这个时候,施师爷向司徒烈飞了一个眼色,司徒烈会意,无可奈何地立起身来,端杯向七星堡主一举道:“施力敬堡主一杯,施力量浅,尚望堡主包涵。”施师爷,七娇三煞,一齐放杯鼓掌。七星堡主哈哈大笑。“好,好,”他快意地大声道:“我喝多点,我喝多点。”堡主身后的三鹰五鹰轮流斟酒,七星堡主一气连于三巨盅,干完酒,向左右挥手道:“大家随意吃喝,不必拘礼。”这时,施师爷轻咳一声,立起身来向七星堡主微微一躬,然后低声将少林寺本代掌门人空空大师率领百余少林弟子来堡求见堡主,其中一位高僧贸然出头,结果伤在大煞掌下,双方几乎引起混战,嗣后游龙老人突以另一副陌生面目出现,强行调解,迫令空空大师退去,一掌震退三煞,他想追阻已是不及……等等的经过,巨细无遗地向七星堡主报告了一遍。施师爷报告时,全厅鸦雀无声。七星堡主翻着那双突睛,狞笑着,静静地听着施师爷说完,浓眉微皱道:“游龙老儿的本来面目生做什么样子?”施师爷微微一怔,旋即接口答道:“身高七尺左右,黑皮肤,剑眉,凤眼,直鼻,阔口,声音清越洪亮。”七星堡主冷哼一声道:“好习的老儿,连老夫也给他瞒了几十年,嘿嘿。”施师爷又是一躬身道:“这一次施天青有亏职守,未能将来人全部留下,愿受议处。”七星堡主一挥手道:“天青,你且坐下,此次既有游龙老儿插手其间,老夫本人又不在堡,而能有如此结局,已算难为你了。”说到这里,他倒脸向魔心弥陀望了一眼,点点头道:“少林寺的和尚,有资格披上一件大红袈裟的,地位大都和掌门人相差有限,不是经堂主持,也是监戒各堂的负责人,全儿能在一招之下创伤来人,应予嘉奖。至于你们三个不敌游龙老儿一掌之威的这一段,你们无罪。就老夫看来,游龙老几只是因为不屑向你们通名报姓而藉此一掌表白他老儿的身分而已,若论‘游龙展’的真正威力,如果十成发足,你们三个整头整脸的机会怕不太多哩!”他又转向施师爷正容道:“天青,你可知道你差一点铸成了大错?”施师爷脸色微微一变。“你和他们三个的身分不同,”七星堡主不悦地继续说道:“他们三个的武功纵好,不过是老夫的三个徒弟,说什么比他赵老儿要小一辈。你呢,你是名满武林的魔魔儒侠,你的师门不明,辈分无法排列,赵老儿对他们三个下不了毒手,对你则可就难说了。你毫不加以思考,就蓦然上前拦阻,如果赵老儿老羞成怒,二度回头,以你身居本堡一人之下的总管身份,万一伤在他老儿手下,你将如何向七星堡建立了数十年的威信交待?”施师爷惶恐地低声道:“天青一时愚昧,尚望堡主开恩。”七星堡主瞥了司徒烈一眼,点点头道:“天青你有大功在身,这点小错不去谈它了。”施师爷忙说了声:“谢堡主恩典!”七星堡主朝全厅环瞥了一眼,冷笑了一阵,然后向施师爷黯然摇着头道:“天青,我又摸遍了一座突山,唉!……天青,你也很久没有出堡了,这次,你将施力保护得很好,我很累想留堡静守两个月,你出去畅游一番吧,顺便替我打听打听那孩子……等你回来,我再去趟少林。”说至此,磨牙一声狞笑:“嘿嘿,那些和尚真是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施师爷又起身谢了一声。七星堡主突然掉脸向司徒烈笑问道:“孩子,这回你可想定了吧?”司徒烈点头道:“七天之内……我作最后决定。”“为什么还要再等七天?”“施力想和堡主起居相共,以七天时间来试验我们的性格是否相投,以及堡主是否真心真意的对我施力爱护。”七星堡主哈哈大笑起来。“好好,这不是什么难题,依你,依你。”这时,司徒烈感到内急,低声向施师爷说了,施师爷点头道:“你一人到后面去吧,快点回来。”司徒烈走出大厅,身后微微响起了一阵衣袂带风之声,他知道这是施师爷的良苦用心,先允诺由他一人独出,向堡主暗示他已归心,等他走后再指令专人蹑踪,在堡主面前表现他的做事慎重仔细,司徒烈不用回头,他能推测得蹑踪者必是三煞中的一人。他故意装作浑无所觉,坦然地向厅后的一间便房走去。司徒烈既无于此刻逃跑之念,所以步履异常坦然。司徒烈进入便房之际,十三鹰中一人低头急走而出,因为那人低着头,司徒烈仅从固定的服装上看出他是七星十三鹰之一,但那人究竟是十三第几鹰,他却没有看出。二人擦肩而过,那人的左手和司徒烈的左手微一相触,这极短的一刹那之间,司徒烈感觉那人在自己衣袖中好似塞进了一些什么。司徒烈心头一惊,他想,无论他是十三鹰中的第几鹰,他这算是什么意思?司徒烈没有声张,他踏着原先那种自然的步伐,进入权点着两盏菜子油灯的便房,他这样想,无论对方是十三鹰的第几鹰,他们都没有向自己传递任何消息的理由和胆量,那是司徒烈个人独有的一种看法,一个人做出了出人意表的举动,其中一定有着一些出人意表的原因。司徒烈选了一间近灯的,放着一个木桶的排间,轻轻缩手向上摸索,在袖口里边,他摸着一张纸条子,纸条子被两颗饭粒黏在衣袖上。司徒烈一面扯下纸条,一面震骇地想道:凭他们十三鹰中人物,哪来的这份敏捷灵巧的身手?司徒烈将那张长约寸许,宽仅两指的纸条托在掌心里,缓缓低放胸前,运足目力一看,纸条上面写得异常简单,没有上下款,也没有什么通常武林人物留柬的表记,仅仅写着这样几个字:今夜注意。虽然只是短短的四个小字,司徒烈的一颗心却给看得狂跳起来。今夜?就是今夜?啊,太好了,施师爷和他同住十来天,平安无事,而第一夜将他交还堡主,就已不翼而飞,七星堡主啊,七星堡主,且看出事之后,你那副丑脸撂到哪儿去?司徒烈微微欠伸,将纸条纳进口中,一口吞入腹内。他又深深地吸进了两口气,运功平息了心神,这才缓步走向前面大厅。司徒烈进入笑语喧耳的大厅,他扫眼瞥向三煞一席,三煞中魔心弥陀的坐姿有点特别,司徒烈心想,是了,就是你这个处处表功的家伙!这真是一种微妙的感触,简单的四个字竟赋予司徒烈莫大莫大的安全感,他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已在一种巨大力量的保护之中。一切合乎他的推想,一切都按他的推想逐步实现。他信任暗中谋救他的人,无异于他自己信任自己,纸条为什么由十三鹰之一传递?那人是不是十三鹰之一?都是题外小枝节,现在没有时间去揣测,主要的,这是最后一夜,他应该好好的和暗中之人合作,七星堡中机关密布,七星堡主更非等闲人物,假如出了差错,寄望于第二次机会,那就难之又难了。万一引起七星堡主的震怒或反感,更有性命之虞。但司徒烈也存着另一种淘气的想法,这是最后一夜,他要巧妙的找几个人耍耍逗逗,包括七星堡主在内。司徒烈慢步走向自己的座位,一面走,一面向魔心弥陀点头微微一笑,魔心弥陀的脸色立即泛了红。司徒烈肯定了魔心弥陀就是在他身后蹑踪之人,当然不愿就此放过,当下朝堡主和施师爷望了一眼,又朝魔心弥陀大声笑说道:“罗师父,您这一身轻功真令人佩服,以后有机会,还望罗师父多多指点才好。”所有的人都是一愣,魔心弥陀满脸通红。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施力,别误会了,你罗师兄只不过受我之命向七星塔传了一次令罢了!哈哈,不错,不错,你这种聪明的耳目,今老夫佩服,令老夫高兴,只要再有三年光阴,老夫保险你能成为武林三奇之外的第一人……哈哈,斟酒来。”司徒烈一哂入座,坐定后向七星堡主笑问道:“堡主,武林三奇是哪三位?”七星堡主哈哈笑道:“三位中你曾见过两位。”“堡主是其一?”“当然。”“第二位呢?”“还不就是那个游龙老儿姓赵的。”“第三位呢?”七星堡主笑声突敛,施师爷脸色微微一变,司徒烈的一颗心跳得更是厉害。七星堡主仅仅约略一顿,便即以一种异样的声调说道:“第三位就是剑圣司徒望。”司徒烈心口一阵窒息,几乎晕厥过去。“来,”施师爷苍白着脸色,发出司徒烈第一次见到的一个大笑,举杯向七星堡主高声道:“天青再敬堡主一杯。”七星堡主连声道好,举盅一吸而尽。司徒烈觉得施师爷这种笑声出现得既突然又难听,可是,他没有时间再想别的,他以最高速度镇定了自己的心神,他后侮问了这个,自司徒烈听见游龙老人说过一句‘谁叫你是司徒望的儿子’之后,当时他虽然没有在意,但后来,他愈想愈疑,他怀疑自己父亲过去也是武林中人!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父亲竟是武林三奇之一。这样说来是一点不错的了,司徒烈记得,在他的书房后面有一间经常被父亲紧锁着的屋子,父亲告诉他那是一间‘剑室’,他当时年纪还小,对于‘剑’,一点印象没有,以为父亲或许在那间屋里藏着一柄名贵的宝剑什么的,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他恍然大悟了。司徒烈有点奇怪,七星堡主说第二奇时那样从容自然,为什么说到三奇时的神态就有点变异?还有,施师爷的这种反常举动是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包括所有的人在内,他们并不知道他叫司徒烈,是剑圣司徒望的儿子啊!司徒烈虽然想得很快,但他没有再想下去,他不能有什么失神的举动,他警告自己,今夜是最最要紧的一夜,熬过今夜,他要想什么都可以!饶是如此,双目精光如电的七星堡主仍然看出了异样。只见他,浓眉微掀,向司徒烈问道:“孩子,你怎么啦?”司徒烈睛一咬牙,镇定地答道:“我在想……堡主适才说我三年后有希望成为武林三奇以外的第一人,难道我今生没有超过武林三奇的希望?”“你为这个而感到不安?”“是的。”七星堡主不由得失声大笑起来。“可嘉,可嘉,人无志不立,不管你将来成就如何,能这样立志总是好的。”司徒烈为了逼真起见,故意皱眉道:“堡主这样说,希望是异常渺茫了。”“这很难说,”七星堡主敛笑庄容道:“立志固然很要紧,但那只是一个人对一件事的信心,是否有成就,尤其是武功一道,却完全系于天赋和际遇。你如有着良好的先天禀赋,但你遇不着名师指点,只能算是一块粗石中的朴玉,无法成器,反过来说,如你本身愚鲁钝滞,纵有明师传授,亦是无济于事,正像废铁铸不出利刃一样。”这时,天已二更左右。七星堡主已有三分醉意,挥手吩咐散席,同时向施师爷眯着眼问道:“今夜谁总巡?”施师爷躬身道:“今夜施天青轮值。”七星堡主点头道:“二更多了,你去吧!”施师爷又是一躬,抽身欲退。司徒烈心中蓦然一动,一个念头像电光火石般闪过他的脑际,他在这一刹那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十数年前堡主独生女儿失踪之夜被堡主一掌劈死的神手飞猿蒋尤。当下,他连忙向施师爷出声招呼道:“施师父且慢。”施师爷一怔,停步转身。七星堡主看了司徒烈一眼,讶然笑问道:“施力,你留师爷作甚?”司徒烈认真地道:“本堡总巡之职共有几人担任?”堡主见司徒烈称七星堡为“本堡”,脸上笑意更显,忙道:“十三鹰以上都有一份。”司徒烈道:“十三鹰不行?”堡主摇摇头道:“总巡职责重大,十三鹰怎成?”司徒烈道:“今夜能不能由罗师父暂代?”堡主奇怪道:“为什么?”司徒烈轻松地笑道:“施力想留施师父到您书房里下一盘棋。”七星堡主哈哈大笑起来。施师爷星目微转,朝司徒烈匆匆瞥了一眼,脸上神色立刻大变。七星堡主笑毕说道:“孩子,从今夜开始你就要和老夫在一起么?”司徒烈点点头。七星堡主高兴地道:“好极了……孩子,老夫也会下棋呢。”司徒烈不依道:“既然十三鹰以上的各位都有资格总巡,堡中算来共有十一位之多,为何暂时调动一下都不可以?”堡主沉吟了一下道:“总巡之责,其大无比,本堡一向均是按序轮流,如果想调查数月或数年之前某一夜的责任,都可以从轮值表上找出,如果骤然更动一人,全表紊乱,以后,万-……不过,既然你要这样,破一次例也无所谓。”说着,七星堡主回脸向魔心弥陀示意道:“全儿,今夜你代了吧,别忘了在表上加以注明。”魔心弥陀一躬而退。七星堡主又挥手退去七星七娇和另外两煞,然后他笑向司徒烈道:“为什么你单单选择了施师爷和你下棋?”司徒烈也笑道:“下棋讲究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我和施师父已经下过十来盘,彼此路数纯熟,对杀起来,分外有味。”七星堡主大笑道:“我也不是俗手呢!”司徒烈哼了一声道:“棋艺和武功应该不是当然的正比!”“好倔强的小伙子。”七星堡主说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于是,司徒烈走在七星堡主和施姓师爷的中间,由七星堡主带头,不向厅外,反向大厅一角走去。走到一根双人合抱的巨柱之前,七星堡主扬手轻轻一拂,柱壁上立即现出一个仅可容人的小门。七星堡主低头而入,司徒烈好奇地随后跟进。进入柱门,沿坡而下,仅十米级,下面使现出一条挂满宫灯,光明如昼的地下通道。走完迂回曲折的通道,坡度上升,又从一个柱门而出。出了第二个柱门,外面是一间宽敞华美的书斋,和施师爷的那一间的大致相仿,但比施师爷那一问讲究得多。书斋中除了桌椅书画之外,另在一角摆着一张石床,石床上有一个又大又圆的蒲团,司徒烈知道那可能是老魔行功打坐用的。进入书斋之后,书桌上已经端放三只盖碗茶盏,七星堡主走向石床,回头向司徒烈和施师爷招招手,二人走过去,七星堡主又是手一拂,石床背后的墙壁往一侧移去,露出一间精美小巧的卧室,七星堡主带着二人跨着石床进去,亲自找出一副棋盘棋子,在桌上放好,又向室外一击掌,立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僮托着茶盘在房门口出现。七星堡主端下两盏,留了一盏,向小憧挥挥手。七星堡主向二人笑道:“你们下棋吧,老夫先到外间歇歇,天青走时招呼一声。”施师爷敬诺一声,七星堡主又朝司徒烈望了一眼,含笑飘身而退。随着七星堡主的退去,卧房之门又缓缓合上,刹时天衣无缝。司徒烈伸手在壁上一摸,冷冰冰地,原来是钢铸成的,司徒烈不禁朝师爷吐了一下舌头。施师爷柳眉微皱,朝司徒烈发出了一道询问式的目光,司徒烈含笑点点头。二人相对而坐,放正棋盘,取出棋子,各人端了一盏茶,慢慢品用,轮流布石落子,序盘一过,趁着施师爷思考的空暇,司徒烈以眼光在室中打量起来。这间卧房内部作椭圆形,圆壁均以钢铁铸成,就好像七星塔下塔牢的四壁。室顶有一道月牙形的缺口。右侧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玻璃窗。窗上翘着一扇看样子随时可以盖落的铁挡。从窗口望出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座七星巨塔,此时,塔尖上正悬着七盏红灯,排成一座北斗形状。司徒烈立即明白了,原来这座七星堡中所有的卧室都有一面开向七星塔的窗子,夜间遇有事故,只要塔尖亮出信号,全堡可以马上知悉,司徒烈又想,七星堡主这间卧室如此牢固,睡在这里面倒真是高枕无忧呢!接着,司徒烈想到了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除去堡中的戒备和各种密密层层的机关不说,单就这间铁桶似的卧室,外人怎生走得进来?就算将要前来救他之人对堡中了如指掌,可是,七星堡主十数年前遭遇那次意外之后,他难道不会将堡中的埋伏设计更动?假如这间卧室只有一个通向外间的房门,有七星堡主当门而坐,这一关如何飞渡?一局棋下完,天已三更,司徒烈向施师爷点点头,师爷脸上露出一种极端茫然的神色,司徒烈比了一下手势,意思是要师爷退出,并且放心。师爷向门外一指,又做出一个询问式,司徒烈点点头表示知道,再摇摇头表示不要紧。施师爷指指司徒烈心口,又指指自己心口,司徒烈点点头,也做了一次同样的手势。于是,施师爷轻轻叩起墙壁来。司徒烈暗惊道,这样看起来施师爷也并不知道这扇房门的开闭之法呢!很快地,房门打开了,七星堡主毫无倦容地盘坐在石床上,向施师爷点点头,施师爷一掠而出,又朝七星堡主一躬行,方始趋身而退。七星堡主朝司徒烈含笑说道:“不早了,施力睡吧。”七星堡主话音一落,那扇钢门便即缓缓合拢,房内房外,立即隔绝。司徒烈朝那张精致的檀木床望了一眼,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房中来回徘徊了一番,然后走到那张书桌前面,从笔架上取出一支笔,打开墨盒醮了墨汁,就着红木桌面,运笔挥动起来,他写的是:七星堡主:您对我的优持和您对我的虐待两下相抵,我们现在是谁也不欠谁。今后,如果发现新债,你仍得偿还!我走了,再见。施力留语写完字,放回笔,司徒烈又凑到窗口,向外面张望了一阵,除了七星塔尖那七盏红灯仍然静静地高悬着外,堡中一片死寂,万籁无声,一点动静没有……。※※※三更已过,仍然没有一丝动静。司徒烈渐渐地有点焦躁不安起来。突然间,司徒烈想到一个骇人的问题,……他想……七星堡主机诈无比,会不会是他已经看出了我并无归顺诚意,而故意如此安排,命人递给我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条子,来试探我的意向?这事颇有可能。不过,司徒烈又想,这种情形可能太小了。第一,递给他条子的那个人一定是伪装的,那人绝不是七星十三鹰中任何一人,因为十三鹰中人物决没有那副好身手,假如那人系受七星堡主之命行事,七娇三煞,以及施师爷都在座,那人会是谁?他是魔心弥陀么?不是,绝对不是,魔心弥陀一直是远远盯在他的身后,他怎能刹眼转到他的前头?就算他魔心弥陀轻功好,他哪来的时间换成十三鹰的日常服装?第二,这事假如是七星堡主的有意安排,那人不应该装成十三鹰的模样,万一他不能会意,以为是真的十三鹰,这事哪能收到试验的效果?第三,七星堡主如果要考验他,今夜便不应将他如此安置,他应该将他安置在一处出入方便的所在,给他脱逃机会,要是今夜七星堡主自己入房,而将他留在外面的石床上,那就是真正的令人可虑了。所以,司徒烈发觉他的不安有点多余。可是,再想下去,疑窦也并不是没有。很简单的便是,来人怎知道他一定会去便房?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纸条上的语气怎会那样肯定?最后,司徒烈决定了,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是祸是福,他仍以小心一点为是。他先用棋盘将书桌上的字遮住,准备等到四更以后仍无动静时再行擦去。然后,他和衣躺倒床上,闭目养神,七星堡主就是偷偷启门监视他,也不会看出多大破绽。司徒烈躺着,心烦意乱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光阴像流水般地,一点一滴地逍逝……。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司徒烈业已朦胧睡去,突然间,他觉到自己的身躯仿佛躺在一只在风浪中颠簸的船舱之内,轻轻地摆动,摇晃……他吃惊地睁开眼皮,灯光昏黄,房中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司徒烈骇异不已,略一定神,才发觉问题出在床底下,这时,床底下似乎有根支柱样的东西在轻轻顶着床板,他悄然翻身坐起,俯身往床下一看,床底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现出一个圆洞,洞中伸出一只枯瘦黑黄有如鸡爪的手掌,朝他微微一招,旋即隐去。司徒烈的一颗心跳得很厉害,他知道良机稍纵即逝,也不管那个圆洞是否代表着一个陷阱,当下两手搭住床沿,一提劲,双腿已经射入洞中,两手一松,身躯立即笔直下落,卞落约摸两丈许,便即踏着实地。落地后闪目一看,原来立身处竟是一条黑黝黝的地下通道,他定神测出通道伸展的去向,两手扶壁,向前急行,左拐右弯,足足走了一袋烟的时刻,方始走出通道之外。司徒烈回身一看,这条通道的出口竟是在一块荒冢的墓碑之下,这时,那块高有三尺,宽约四五寸,长满苔草的碑石已倒向一边,显然是被来人推倒的。司徒烈四下一打量,七星塔远在身后,七盏北斗形的红灯遥遥在望,偶尔回头,东南方的树林外似乎闪过一条身影,司徒烈不敢怠慢,提足全身气劲,双臂一振,拔起三丈来高,便朝那条黑影追去。穿林而入,那条黑影仿佛在领着他的路,时隐时现,就这样,走了足有一个更次,黑影进入一个镇,在小镇城脚下的一座颓废的关帝庙前一晃而没。天快亮了。司徒烈小心地进入关帝庙。关帝庙内,东廊周仓的神座前点着一盏灯光微弱的菜油灯,神座前面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对坐着一老一少两个衣着破旧不堪,满身油污的穷叫化。藉着微弱的灯光,司徒烈看出,老乞儿是个乞婆,头包一块破青布,皱纹满脸。小乞儿是个男孩子,约摸十三四岁,斜眼歪鼻,脸黑如炭。这时,老乞婆卷成一团,低头盘坐,小乞儿正斜着一双眼睛朝司徒烈丑怪地微笑着。司徒烈微微一怔,旋即趋步上前,朝老乞婆双膝一跪,一面磕下头去,一面恭恭敬敬地说道:“施力拜见白夫人!”小乞儿猛然一怔。老乞婆也是猛一抬头,一双眼角满是鱼尾纹路的眼睛中,射出荷露般的清光,朝司徒烈打量不已,直到司徒烈磕完头站起,方始一招手,拍拍草席一角令司徒烈坐下,然后以一种司徒烈极为熟习的声音,和婉地朝司徒烈诧异地问道:“孩子,你……怎知道的?”司徒烈敬答道:“关于夫人的事,施师爷已经全部告诉我了。”“施师爷?就是那位魔魔儒侠施天青?”“是的,夫人,他现在是七星堡的总管。”白夫人轻声一叹道:“想不到令人景仰的一代大侠也会投入七星堡那种地方去,真令人浩叹!”“不,夫人,”司徒烈低声解释道:“施大侠投身七星堡并非他的本意,施大侠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希望夫人不要误解他。”“哦,你们两个处得很好?”“是的,夫人。”“这就怪了。”“施大侠实在是个可敬可爱的人!”“他为什么要留在七星堡?”“这一点,”司徒烈为难地道:“施力不太清楚,因为施大侠目前还不能说明个中原委,但是,施力相信施大侠是一个正人君子,令人信赖。”白夫人点点头,停了一下又道:“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叫司徒烈?”司徒烈微吃一惊道:“夫人如何知道的?”白夫人轻声笑道:“还不是你的师父?”司徒烈慌忙问道:“他老人家现在去哪里了?”白夫人想了一下道:“大概在二十多天以前,我在洛阳附近遇到他,他向我说起你的事,拜托我到七星堡踩探一下,因为你是司徒望的儿子,资质很好,司徒望只生得你这个儿子,无论如何,不能落在老魔头手里。我就告诉他我已经在长安见过你,而且由你为我解过一次危,他说风闻少林寺出了事,要赶去看一趟。这几天我已去过七星堡两次,因为老魔没有回来,所以我迟迟没有动手。”司徒烈听到父亲的名字,禁不住双泪直流。白夫人安慰他道:“孩子,别难过了,你父亲身列三奇之一,武功并不在七星堡那个魔头之下,若说他会被一场大火所困,实在是一件难以令人置信的事,日子长得很,我们慢慢打听吧!”司徒烈含泪道:“谢谢夫人。”白夫人摇摇头,轻轻叹息道:“孩子,别喊我夫人了,就喊我一声哀娘吧。”司徒烈回想起施师爷有关白夫人的一篇述说,现在又看到白夫人这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凄苦之状,心下不禁为之黯然神伤。良久良久之后,司徒烈为了打破这种愁云惨雾的气氛,回头向那个斜眼歪鼻的小乞儿笑道:“冷小妹还记得我在长安杏园中那种难看的吃相么?”母女二人,均是扑哧一笑。笑罢,那位冷小妹斜眼一翻,冷冷地道:“谁叫冷小妹?”司徒烈微微一怔。白夫人忙笑着向司徒烈解释道:“贤侄,别理她,她不是生你的气,她就是这副性子。我什么事都没有瞒她,她自己替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叫做白依娘,假如在外面,叫真名姓都不方便,以后你仍叫施力,喊我就喊婆婆,喊她喊一声依弟好了。”司徒烈点点头。这时,天已大亮。白夫人从草席底下拖出一个包裹,打开包裹,取出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叫司徒烈换上,又打开一只木盒,用一些药品替司徒烈改了肤色和脸容,并且在司徒烈背上垫了一大块破棉絮,现在的司徒烈,已经变成一个十六七岁的驼背丑怪小叫化了。在白夫人替他改容之际,司徒烈将先后两次进入七星堡以及往关外寻访游龙老人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向白夫人述说了一遍,只略去施师爷和七星第七娇的一段。最后,司徒烈忽然想起一件事有点不明白,便向白夫人问道:“夫人,既然您在十数年前将这位妹妹带出,七星堡主为什么对那条地道没有加强戒备,或在地道内安置机关?”白夫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孩子,这是你的幸运,以后假如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我也一样无能为力了。”司徒烈讶道:“为什么?”白夫人淡然一笑道:“那条地道全堡只有我和老魔两人知道,上次情形和这一次不同,那次我是趁老魔进入隔室时将妹妹从地道中带走,事后我仍将一切恢复原状,老魔一心以为我已不在人世,所以疑心妹妹是被人从房门带出,而没有想到其他,现在经过这次事件,那条地道则无论如何再也尝试不得了。”司徒烈不安地道:“照这样说,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的事令堡主怀疑到夫人还活在人世?”白夫人轻哼一声,苦笑道:“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不过,老魔自信极强,怀疑也许会怀疑,若要他真个相信我并没有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呢!”司徒烈由衷地喃喃念道:“这就好了,但愿如此。”天已大亮。白夫人掏出一把碎银,递在司徒烈手里。司徒烈吃惊道:“夫人,这,这是什么意思?”白夫人微笑道:“孩子我们目前尚不能行走在一起,你师父现在可能尚在少林寺,你去找他吧!”“你呢,夫人?”“我?”白夫人淡然笑道:“我还要去几趟七星堡!”司徒烈大惊道:“夫人,您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找一样东西。”“找一样东西?”司徒烈重复了两遍,然后若有所悟,会意地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吭?你知道?”“是的,夫人。”“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大概和武功有关,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谁告诉你的?”“七星堡主。”“七星堡主?”“是的,夫人,他还说只要我做他的徒弟,他就将那样东西交我。”“你见到了没有?”“没有。”“知道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不知道。”白夫人点点头,又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好的,孩子,你去吧。”司徒烈依依不舍地道:“假如去少林寺找不到他老人家呢?”白夫人想了一下道:“现在是二月底,我和他老人家约定四月初五在洛阳附近的草桥见面,假如你找不到他老人家,四月初五之前你直接赶到草桥也就是了。”司徒烈向白夫人母女告了别,一径走出那间关帝庙。司徒烈曾经流浪过好几年,叫化生涯他并不陌生,以前的他,一日三餐均告乞讨方能果腹,而现在,他有的是银子,一身破衣服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走动起来,心情当然更是轻松,由于举止自然,他更像一个要饭的了。于是,新安往伊州的官道上,开始出现了一个驼腰塌背,面黑且丑,两手泥污的小叫化,一根竹棍,一卷破席,一只有着缺口的海碗,步履蹒跚,踽踽而行。这一天晌午,司徒烈抵达了一个小镇。他找着一间生意鼎盛的酒馆,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乞儿身分,悠哉游哉地向里踱进。酒馆中酒客大哗,两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店伙立即左右包抄上来,齐声喝道:“吠,滚出去!”司徒烈闻声一愣,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一看,这才省悟过来。他有点不服气,暗忖:这些势利家伙,小爷偏不走,现银买东西,看你们拿我怎样?当下他抬起那张又黑又丑的脏脸,眯着眼,以微微发哑的喉咙向其中一个伙计怒声反问道:“你叫谁滚?”两个伙计霍然大怒,其中一个吼道:“就叫你滚!”司徒烈本想发作,但继之一想,何必呢?这些小人,斗赢了也不算英雄,倒不如换副态度耍他一耍,也让这两个家伙伤伤脑筋。于是,司徒烈露出一副心平气和的笑容,哑声笑道:“伙计,你们这里是爿酒店么?”一个伙计大声道:“是又怎样?”司徒烈从怀中摸出一块半钱来重的碎银,托在油污的掌心里,伸到那个气势汹汹的伙计面前,哼了一声笑道:“伙计,拿酒来,这里是银子。”“不卖!”两个伙计几乎是异口同声,同时,一个伙计伸出了一只手,搭住司徒烈肩头,使劲往店外便摔。这种情形之下,司徒烈只要施出二成内力向外一弹,两个伙计包管骨断筋折。可是,司徒烈会这样做么?当然不能!第一,对方无拳无勇,人虽可恶也是习俗使然,他们本来就是吃的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势利饭,走到哪里可能都是一样。再说这一带尚未脱出七星堡的势力范围,随便露出武功总是一件危险的事。司徒烈一眼看到这时正从店外走进两个人,心中一动,立即顺势向那两人和身撞去。司徒烈的劲道发得恰到好处,他抱着头,一面穷嚷,一面踉跄跌出,迎面走进的两人闪避不及,哈弄一声,连同司徒烈,三人一齐栽倒。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七星堡的五鹰九鹰。五鹰和九鹰都是一身劲装,谁看了也会知道他俩是武林中人,照道理,以五鹰和九鹰的身手,别说一个人的冲力撞他们不倒,就是三个四个,也是一样。这完全是司徒烈使坏,两边肩头完全捣在两鹰的膝弯穴上,他装得那样自然,不但两鹰没有看出破绽,两个店伙也是同时一愣。两人同时怔忖道:今天手劲怎么大起来了?五鹰和九鹰是何等凶暴之人?说什么也不肯吃这样的大亏!当下双双从地面跳起,瞪了躺在地下呻吟的司徒烈一眼,一个箭步,两鹰齐上,劈劈啪啪,两个店伙秋色平分,一人脸颊上挨了两记清清脆脆的耳光。幸灾乐祸的酒客们哈哈大笑。三方面都吃了亏,他们觉得有趣好玩。两个店伙真是践骨头,一眼看出两鹰不是等闲人物,虽然挨了揍,仍然打躬作揖,赔笑不迭。这时,账房先生也走了过来,说好说歹,方将两鹰半推半拥地送上一副雅座,司徒烈别有居心,这时趁着众人不注意,静悄悄地一直跟到两鹰座前。他仗着白夫人在替他易容时给他服过一颗药丸,声腔早变,等两鹰坐定,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谢谢两位好汉救命之恩!”五鹰的武功虽比九鹰较高,但人却较九鹰生得粗而直,这时绷着一张大黑脸道:“谁救过你的命?”司徒烈又是一揖道:“要饭的人穷却有一点穷嗜好,辛辛苦苦地挣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积了几分银子,今天想到这儿买点酒喝,诅知这般家伙只认衣冠不认人,不但生意不做,出手就想伤人,要不是两位大侠来的正是时候,我那一记倒栽葱,脑袋砸上青砖地,那还有命?”五鹰的心肠的确不错,等司徒烈说罢,怒声道:“老子不信邪,小子,你这厢坐,我请你!”九鹰迅速地在司徒烈身上溜了一眼,眉头一皱,眼角上的那道刀疤挤得像张老婆子的嘴。九鹰的不悦之色,五魔全看在眼里,待得司徒烈在一边打横坐下,忽然笑向九鹰道:“老九,你皱啥子眉?嘿,可别小瞧了这些要饭的,你难道忘了姓施的那小子当初第一次进堡是副什么样子?”司徒烈听得又好笑又心惊。九鹰冷冷一笑道:“这小子能比那小子?”司徒烈故意不服道:“两位英雄……哪一个小子我不能比?”两鹰齐朝司徒烈望了一眼,不禁相对大笑起来。酒菜上来了,五鹰替司徒烈另外吩咐了一份。吃喝中途,九鹰突然皱眉道:“老五,咱们若是在路上遇到那小子怎办?”“逮呀!”“你忘了我们两个?……哼。”“不然怎办?”九鹰摇摇头道:“这一次,三煞十三鹰,以及咱们师爷,虽然统统出动了,可是分的路子太多,施师爷一人一路当然没有问题,三煞一人一路不一定保险,咱们十三鹰二人一组更是等于虚应故事,老五,你想想看,除了那小子给师爷碰上,其他的人,谁能这得住那小子?”五鹰低声道:“老九,那小子到底是如何溜了的?”“嘘!”“这儿有谁?”“有谁?嘿!你没想想,堡主身边的人都给跑了,那小子神通多大?”司徒烈故意干咳了一声,两鹰同时惊觉。九鹰忍不住又朝司徒烈打量了几眼,突然向司徒烈盘问道:“喂,小子,你打哪儿来?”“新安。”“往哪儿去?”“不知道。”“不知道?”司徒烈故意苦笑道:“只要是狗少人多的地方,哪儿也去得。”“新安?”五鹰将新安两个字念了又念,然后突然朝九鹰递了一个眼色。九鹰脸色一紧,却有意装成一副轻松的样子,向司徒烈笑道:“小子,酒够么?”司徒烈连连点头,他知道九鹰这样问,只是一种话帽子,底下一定还有正文。果然。九鹰接着问道:“喂,我说呀,小子,你这一路行来,碰的都是些什么人?”司徒烈故意为难道:“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肥的瘦的,高的矮的,……三教九流,哪一天也能看到个几百几十,好汉爷这个题儿出得不是太难了一点么?”九鹰给司徒烈气得直咬牙,但又发作不出来。五鹰从旁道:“小子,少贫嘴,大爷问你的,是个年约十六七,身穿竹布长衫,英俊潇洒,公子哥儿样的年轻人,吭,看到过没有?”司徒烈故意一拍桌面道:“糟了!大爷,您怎不早说?”两鹰闻说同吃一惊,腰身猛然一挺,急急地道:“什么?”司徒烈几乎笑出声来,他忍住笑,故意叹息道:“你们要找那位少爷么?唉,假如你们两位进门就问我,这会子你们恐早已与他走在一起啦。”“啊?”“一点不错,那位少爷的穿着长相和两位说的一样,小要饭的进镇他也进镇,他走在小要饭的前头,走起路来东张西望,有点显得神色不定,到了这间酒店门口;那位少爷停下脚来,似乎想喝,但是仰脸望望天色之后,和小要便说了一句话,拔脚又走了。”“去哪里?”“谁知道。”“他和你说的什么活?”“他问我去洛阳怎么个走法,我告诉他向北再向东。”两鹰脸色一变,对望一眼,匆匆推盏立起身来。九鹰又向司徒烈威吓道:“小子,你假如说话不算数你可得小心。”司徒烈认真地道:“你们救了我的命,又请我喝了酒……大爷们也真是。快点追上去吧,要饭的担保那位少爷走不快,天黑以前你们两位如果追不上那位少爷,两位尽可以转回来找我要饭的讨人!”两鹰欲走还留,奇怪道:“你怎知道他走不快?”“嗨,我怎会不知道?您没看到和那少爷同行的那个七老八十岁,身背酒葫芦,驼腰塌背,老态龙钟的老头子?唉,那么大年纪的人,不坐车子不骑驴,还好是在关内,假如到了关外,不给一阵旋风吹上半天空才怪。”两鹰颓然跌落椅子里,互望一眼,颓唐地摇了摇头。司徒烈暗哼一声,想到:就算只是我司徒烈一个人,你们这两个货色,又管得啥用?两鹰愣了一阵,九鹰忽然向五鹰引颈低声道:“老五,你回去报告堡主,快,我跟上去钉牢。”五鹰点点头,两鹰也不再理司徒烈,付过酒账,径自匆匆而去。司徒烈出了小镇,走到一个前后无人的地方,忍不住放声大笑。司徒烈现在站立的地方,右边是一片水田,左边是一丛荒冢,墓地上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松柏之类的杂树,就在这个时候,一座高大的墓碑后面,一个苍老的声音讽刺地道:“真他妈妈的,吵人好睡,小鬼。你抬到黄金了?”语音落后,一人自碑石后长身而起,嘿,一个货真价实的老花子。只见他,弯眉细眼,鼻如扁蒜,白发苍苍,肤色红润。一袭蓝布袍,下摆破烂得像一撮流苏,七缠八绞地打了五六个结,一副颟顸滑稽神情。老化子敲着竹杖,一直走到司徒烈面前。“喂,小子,出道多久?”司徒烈心想,出道?什么出道?难道讨饭也要经过什么地方训练一番?唔,这老化子若不是开我玩笑,便是有点疯癫。不过,不管对方问得有理无理,尽愣着也不像话,当下,司徒烈稍为犹疑了一下,然后期期地答道:“约摸四五年。”“哪一舵?”哪一舵?司徒烈想,这就更怪了,讨饭原来要分舵?他实在不想和这个老化子再纠缠,于是含含混混地答道:“小的一向行走在关洛官道。”“关洛道?”老化子睁大双眼,显出一副讶异神情道:“老夫怎地没见过你?”司徒烈大笑道:“要饭的到处有,要饭的和要饭的没见过面,怕不限于我们两个呢!”老化子闻言脸色一变,伸出竹杖,不住地敲着自己衣摆上的衣结,一面厉声向司徒烈道:“小子,你说你是关洛舵,你,你见到这个么?”司徒烈怔住了。他想,这个老化子怎么搅的?通住人家承认什么“出道”,什么“关洛舵”,现在又正言厉色地要我看他的衣摆,真是岂有此理!你老化子衣摆上除了几个破破烂烂的衣结,其他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老化子见司徒烈不言不理,不禁含怒欺上一步,喝道:“小子,你还不替我行礼受训?”司徒烈也火了,他想不到讨饭的也会欺侮讨饭的。于是,他仰天哈哈大笑道:“老人家,您在过什么干瘾?”老化子气得浑身发抖,怒叱一声,便向司徒烈一把抓来,掌风虎虎,声势颇为骇人。司徒烈大吃一惊,他想不到这个老化子也是武林中人,在没有弄清原由之前,他实在不愿出手格拒,就在对方五指堪堪搭上的刹那,司徒烈飘身斜斜闪开八尺!老化子停步轻哦一声道:“怪不得目无尊长,原来是仗着一副好身手?”司徒烈怒声道:“老人家,您凭什么出手伤人?”老化子冷笑道:“老夫想看看你小子在关洛道上倚仗的是哪一个!”说着,又是一把抓来,势子比第一招更猛更急。司徒烈虽然侥幸躲过,却也只是毫发之差,心中不由得又是惊骇,又是震怒。“老头子,我已让你两招了,你如再一味地蛮不讲理,可别怪我老少不分!”“老夫为的就是想看看你小子的货色!”老化子冷笑着,又发出了奇诡的一掌。司徒烈也是一声冷笑,左掌掌背现天,掌心向地,横财当胸,觑准老化子来势,一招“游龙展”,径向老化子来掌横劈过去!老化子惊噫一声,霍然收势暴退。他偏脸一眼朝司徒烈打量又打量,最后皱眉问道:“你不是本帮关洛支舵的弟子?”司徒烈先是一怔,旋即摇摇头。“你是天山游龙门下?”司徒烈稍作犹疑,然后点点头。他想:人家既已从他起手式上认出了他的武学来源,可见对方见闻广博,来头颇大,在这种情形下,实无掩饰之必要,游龙老人为武林一代宗师,他司徒烈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改容易装无非是为了避免麻烦,假如真有麻烦来了,他还不是一样要挺胸承担?老化子见司徒烈沉吟不语,似有所思,不禁走上两步,蔼然又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施力!”司徒烈想了一下,又道:“施舍的施,自力更生的力,但这个名字是假的。”老化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既然是假的,你为什么要自己拆穿自己?”“因为我想不出欺骗你老人家的理由。”老化子闻言,笑声突敛,双目如电地在司徒烈脸上掠过一眼,异常感动地点点头道:“孩子,你真是个诚实不欺的青年人!不过,老要饭的这就不明白了,你的年纪这样轻,又是游龙门下,做什么要将本来面目隐去?”司徒烈摇摇头道:“请老人家原谅,这个我不能解释。”老化子注视着司徒烈之面,点点头道:“老要饭的相信你的理由,……孩子,你准备去哪里?”“您呢?”“老要饭的猜想这可能也是你小兄弟的秘密之一,老要饭的现在要去的一个地方,本也不想让人知道,既然我问了你,你也问了我,我们何不一齐写在地下,用脚踩住,喊完一二三,大家挪开脚来看?”司徒烈觉得这个老化子很有趣,便即照做了。背对背,写好,转过身来,老化子笑喊道:“一,二,三!”二人同时一编右脚,谛视之下,二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二人脚下踩着的,竟是相同的三个字:“少林寺”。一老一少,一真一假,两个化子相对笑了很久很久,。然后彼此擦了擦眼睛,相互点点头,并肩重新上路。路上,司徒烈笑问道:“老人家,我不能告诉你真名实姓,你老人家的真名实姓可能告诉我?”老化子信口答道:“你师父没跟你提过丐帮三老?”司徒烈也信口道:“没有!”老化子霍然止步,双目威棱四射,注定司徒烈之面,脸色异常难看。司徒烈大吃一惊。只见老化子厉声道:“游龙赵老儿居然也和七星堡那个姓冷的一样,没有将我们丐帮三个老要饭的看在眼里。”司徒烈恍然大悟,连忙解释道:“你老人家误会了。”“你跟游龙老儿几年?”“还没有正式会过面。”“什么?”“请你老人家相信它是真的,说起来虽然荒谬,但事实确是如此。也许他老人家将来第一个告诉晚辈的就是你们丐帮的三位前辈呢,可是,在目前,除了少数几位和晚辈接触过的人之外,晚辈对当代武林的种种,确属一无所知。”老化子哦了一声,然后怀疑地问道:“你这一身上乘武功从何而来?”“隔室传授。”“仅凭赵老儿几句心诀?”“正是如此。”“奇妙的武学,罕见的资质……”老化子摇摇头,自语了一阵,最后抬起脸来,诧然道:“那么,游龙老儿生做什么样子你也不知道了?”“那又不然。”“吭?”“晚辈先后见过他老人家两次,包括他老人家的真面目和他老人家的假面目。”“你刚才不是说你们还没有正式会过面?”“是的,我见过他老人家两次,他老人家并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见到的就是他老人家,也是事后的事。”“你小子的话我一句也不懂。”“但愿您老人家相信每一句都是实情。”“这年头武林中真是无奇不有,”老化子自怨自艾地继续举步,一面自语般地说道:“你小子的为人,百分百的诚实可靠,但说的这些话,却又有点离经,可真把我这个被武林黑白两道捧得高高的神机怪乞古如之弄得昏头胀脑了。”“神机怪乞古如之是您老全称?”“既是这样,我古如之也只好自我介绍了。”“好极了。”神机怪乞古如之朝司徒烈翻了一眼,哼声道:“你说的我不懂,好,当然好喽!”司徒烈含笑说道:“到了少林,如果碰到游龙老人他老人家,那时候,您老将会证实晚辈此刻已将能说的全说了。”“哦?赵老儿也去了少林?”“晚辈正是去找他老人家!”“好极了。”司徒烈不禁忍笑说道:“您老去少林的目的晚辈不知道,晚辈去少林的目的您老却已知道……好,当然好喽!”神机怪乞略一回味,不由得大声笑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