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朝阳,寒冷,金黄。他,司徒烈,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更棚。他伸伸懒腰,塞好衣摆上外吐的破棉絮,然后将束腰的草绳抽抽紧。凭了数年来的流浪经验,他知道,这样做不但暖和得多,而且会有一种刚刚吃饱的感觉。最后,他仰脸吸进一口清气,振作地挺起胸膛,迎着阳光走去。晌午时分,司徒烈来到一座巍峨的庄堡之前。他感到眼前金星飞舞,腹如雷鸣。他舔着干燥欲裂的嘴唇,直想痛痛快快地吃喝一顿……他饥饿得实在再也走不动了。他朝庄堡内高耸的塔尖望了一眼,心想,那里面住着的,一定是一个大户人家,进去碰碰运气也好。司徒烈略为犹疑了一下,立即鼓起勇气走向堡前护河上的石桥,朝堡门走去。堡门业已在望,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暴吼:“小子,你瞎了眼?”司徒烈吓了一跳,急忙转身一看,身后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已然悄没声息地一字排立着三个长相丑恶的狰狞汉子。司徒烈仰脸怒声责问道:“你们凭什么出口伤人?”当中那个脸上有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哈哈笑道:“小子胆倒不小,老子们骂了你又怎么样?”司徒烈冷笑一声道:“欺侮小爷这一身破衣服么?”那个有刀疤的汉子笑道:“是的又怎么样?”司徒烈冷笑道:“那么你们是三条看门狗喽?”三个汉子勃然大怒,有刀疤的那个更是起火,猛跨一步,门声不响地,扬手便是一个耳光,司徒烈又不闪躲,耳鼓里轰地一声大响,天旋地转,被打得连滚五尺多远,方才忍痛爬起。司徒烈感觉到嘴里又腥又咸,吐出一看,竟是一大口鲜血。三个汉子放声大笑。司徒烈怒火如焚,但他知道不是人家的对手,怒也徒然,骂更无益。他站定身躯,用手一指那个打他的刀疤汉子恨声道:“有疤的,你记住,等我长大了,只要我还找到这块地方,小爷不还你十个耳光,就不算是个人!”三个汉子仍然大笑不已。司徒烈转身欲走,堡门内突然踱出一个身穿青布长衫,举止斯文的中年人,朝他一招手道:“你且慢走。”司徒烈哼了一声,心里想一个堡里出来的。还会有什么好货?但因为对方语气中并无恶意,自不便过分无礼,当下挺身大声道:“走不得么?”那个长衫中年人且不接腔,一径走向那三个长相丑恶的汉子,那三个汉子一见长衫中年人现身,笑声立敛,待得长衫中年人走近,三人一致肃容垂手,鸦雀无声。长衫中年人朝地下司徒烈所吐的那口鲜血望了一眼,然后向有刀疤的那个汉子冷冷地问道:“是你?”有刀疤的那个汉子脸色一变,垂头低声道:“小的卤莽,望师爷见谅。”那个被称为师爷的长衫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七星堡的规律很严,却从没有向一个无拳无勇,年未弱冠的孩子逞过威风,今天由你破了例,如果传闻开去,这副担子谁担?”三个汉子的脸色齐都大变。长衫中年人冷笑数声,又转向司徒烈,朝司徒烈周身上下打量了几眼,突然问道:“孩子,你饿了?”司徒烈咬牙挺胸道:“我不饿。”他想,我饿了又怎么样?难道我会用耳光换饭吃?长衫中年人点点头,似乎已明白了司徒烈的心意。而对司徒烈的这份骨气极为赞许,他走上两步,拉起司徒烈的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温和地说道:“孩子,你恨的是他们三个,假如由我来请你吃一顿,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司徒烈感动得低下了头。三个汉子向长衫中年人齐声说了声:“谢师爷思典。”说完,飘身而退,一步就是六七尺远。司徒烈看得瞪眼结舌,心想:这三个家伙本领好大!长衫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孩子,你觉很稀奇是不是?”司徒烈发觉这位长衫中年人异常和蔼可亲,不禁仰脸天真地笑问道:“这是不是一般人所传说的武功?您老会不会?”长衫中年人微笑道:“你以为我会不会?”司徒烈笑道:“您老待人有礼,举止斯文,除了两眼出奇地有神外,就是您老说会,我也不一定相信呢。”长衫中年人点点头道:“你对我有这种印象,我听了真是高兴。”司徒烈忽然想起一件事,仰脸又问道:“您老贵姓?是不是这里的堡主?那三个人那么凶,怎么会怕您?他们喊你师爷是什么意思?”长衫中年人拉起司徒烈的手,笑道:“我姓施……孩子,你问得太多了,我们走吧。”堡内异常宽广,重门叠户,木竹成林,并不逊于他那在大火中毁去的家。那个姓施的长衫中年人,拉着他的手,曲曲折折地走了好几道门,方才把他送进一间厨房。厨房内炉灶成列,十几个围着油布短裙的男女厨师,都在奔上走下地忙碌不停。油香扑鼻,只逗得司徒烈口水涌溢。长衫中年人将司徒烈带到厨房一角的一间柴房内,柴房内仅有粗陋的一桌两椅,一个管事模样的矮胖男人跟了进来,向长衫中年人打了一躬,一旁静候吩咐。长衫中年人向那人吩咐道:“弄几样好吃的给这位小相公送来,横竖堡主三二天内不会回余……唔,就是回来撞见了,他才这么点年纪,又不是道中人,也没甚要紧。……假如他累了,就让他在这里欧一宿吧,明天上路,给他弄点干粮、……谁来查问,就说是我吩咐的好了。”那个矮胖的男人,诺诺连声,状极恭谨。长衫中年人吩咐完毕,俯身拍着司徒烈的肩头温和地说道:“孩子,很对不起,我没有工夫陪你了。你在这里住一夜歇歇吧。没有事就睡觉,千万别到处乱跑……假如你能卖我一个面子,刚才堡门口的事,切记别和他人提起,顶好连进堡的事都不要告诉别人……我走了,再见。”吃完饭,司徒烈感到一阵疲乏,便和衣倒在一堆干柴上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天已大黑,他探揉眼皮,藉着后窗透人的月色,司徒烈看到桌上放着两只大碗和一副碗筷。一碗米饭,一碗红烧肉。他老实不客气地吃了个精光。因为白天已经睡足了觉,他的眼皮再也合不拢来。四下里静悄悄的,他的思潮开始不住地翻涌。他想得很多,从童年到现在……最后,他想到了这座神秘的古堡。他想:这座古堡真是奇怪,里面不但有着很多房子和很多人,而且流行着一种和普通大户人家迥然不同的规矩和仪式,那三个汉子那么野蛮,那位师爷却又那般和善……从师爷的语气里,这里的堡主今天似乎不在堡中,那位堡主好像有着无上的威严,那三个丑恶的汉子那样怕那位师爷,那位师爷却又那样忌讳着堡主……师爷又叫他千万别乱跑,而且要他别向别人提及在堡中受到欺侮,甚至进入堡中的这回事,这是什么意思呢?……叫他别乱跑,也许是怕他迷路,或者再碰上像先前那三个丑汉般的人物受欺侮。可是,他曾经到过堡中的这回事为什么要守秘密?……司徒烈的好奇心大起,精神也越发旺盛起来。他站起身,走近窗口,窗外是一片如茵草地。柔和的月色洒在草地上,那种迷蒙的翠绿,分外可爱。他想,在此更深人静之际,我到草地上散散步,总该不是什么罪过吧?他轻轻推开窗门,爬上窗口,踊身跳下。夜凉如水,他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然后沿着草地负手闲踱起来。不知隔了多久,司徒烈突然闻到一阵阵扑鼻花香,他讶然睁眼搜索,原来他此刻已经踱到一座小楼下的花圃之中。他仰起头看。小楼上隐隐有灯光透出。他奇怪如此夜深,楼上人怎么还没有灭灯就寝?他又发觉,楼上的灯光似乎在作着有规律的晃动,好像在打什么暗号似地。司徒烈童心未泯,刹那间将那位姓施的师爷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悄悄隐身到一只花盆暗影中,眯起眼,注视着小楼上那支透过低垂的厚幔,微微晃动的灯光。一会儿之后,奇象出现了,一条黑影像轻烟似地从对面墙头上横空射上小楼露台。咦,司徒烈震骇地暗讶道:那不是一个人么?人怎能一跳这么远而一点声音没有?还有,此人半夜三更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纵上小楼做什么?难道是梁上君子?……噢不,司徒烈恍然了,那晃动的灯光有了答案了,是楼上人招他来的呢。那么,来者是堡中何人?楼上住的又是堡中何人?小楼上,窗户微启,黑影一闪而入。跟着,灯光一暗,万籁俱寂。司徒烈失望地摇摇头,知道这个谜是无法解答的了。夜深了,他感到很大的凉意,他想回到柴房……想到这里,司徒烈突然打了一个冷战,糟了,他已无法认出柴房的方向,四下里灰蒙蒙一片,柴房在哪里呢?司徒烈正在仓惶四顾之际,突然间,又一异象出现。东南角上,迷蒙挺峭的塔影之巅,蓦地亮出七只排列有如北斗之状的细小红火球,紧接着,一阵悠扬悦耳的钟声自塔尖传出,当,当,当……共计七响。夜空中,一阵得得的马蹄之声,自远而近。小楼上,有人轻轻惊噫一声,立即传出了衣物的悉索声响,似甚慌乱,片刻之后,先前那条人楼的黑影,慌慌张张自楼窗口一跃而下,这一次,那条黑影没有横空腾射,下楼之后,眨眼不见,司徒烈推想,那人一定潜伏在他身边不远的附近。就在这个时候,司徒烈眼前陡然大亮,四支松油火把由四个彪形大汉分两边相辅高举,中间走着一个身材高大,浓眉,突睛,黑皮,麻脸,其丑如怪,凶若煞神的老人,五人正大踏步地向小楼走来。司徒烈本能地一缩身躯,藏入花盆背后。同时,他看到五六步之外一只花盆的背后,也藏着一个人,那人的背影,像极了白天招待他酒食,自称姓施,被堡中人喊做师爷的长衫中年人。司徒烈心头突地一震。这时,四支松油火炬已经移至楼下,在司徒烈藏身之处约五步左右停下。司徒烈从花枝之间,窥见小楼楼窗此刻晰呀一声而开,窗口上,一张极其俊俏的少妇面孔探首而出。只有司徒烈看得出,此刻那少妇脸上的一副惺忪睡态是做作出来的,也许司徒烈是有心人,他更能看出,那少妇的眼神中,有着一种心由的惶恐。老人哈哈一笑,两臂高举,摆出一个亲昵的姿态,少妇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翩若离窠之燕,飘然而下,不偏不倚,正好投入老人高举的双臂之中。老人毫不避嫌,两臂顺势一搂,俯脸便是一个香吻。四个手执松油火炬的彪形大汉,木然地眼望虚空,视若无睹。老人紧拥着少妇,香了一阵,然后嘶哑地问道:“七娘,堡中这几天还安静否?”少妇昵声道:“我整天呆在楼上,你问我,我又问谁?”老人满意地桀桀一笑,举起少妇娇小的身躯,上身微挫,似欲腾身登楼。就在这一刹那,老人在侧顾之间,脸上神色遽然大变。他缓缓将少妇重新放落,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司徒烈藏身的花盆,沉声轻喝道:“花后是谁?出来让老夫瞧瞧!”少妇尖叫一声,立即晕厥过去。丑老人右手托定少妇,并未理会,两眼仍然虎视眈眈地注定司徒烈身前的花盆。司徒烈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他现在方始发觉,此堡实非善地,堡中人,上上下下,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没有一身惊人武功,尤其这位丑怪无比的堡主,更有一种令人嫌恶和不寒自栗的观感。这是司徒烈对这座古堡的一般印象,暗地里,他怀疑堡中可能还有一种更为可怕,综错复杂的暗流……。事已至此,惧亦徒然。他狠狠地一咬牙,立起身来,昂然自花盆后大步走出。司徒烈一现身,丑老人的神色又是一变。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朝司徒烈周身上下看了又看,然后偏过脸去,向肘上托着少妇歉意地望了一眼,举起左手,在少妇身上拍了几把,少妇悠悠醒转。少妇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睁开她那双秀美无与伦比的明眸,迅速四扫,当她看到眼前站着的,仅是个年才十四五,相貌虽然英俊非凡,衣着却破旧得如同小叫化的大孩子时,她深深地娇喘一声,重又无力地倒入丑老人怀中。丑老人嘶哑地柔声低头问道:“怎么啦,你?”少妇有气无力,不胜其娇慵地答道:“你说这多怕人?深更半夜,七星堡中居然会有人潜伏在我的楼下,而我竟然浑未知觉,你说说看,这多怕人?”丑老人哈哈大笑道:“武林中闻名丧胆的七星七娇,居然会被一个毛头小子,唬成这副样子,如若传闻开去,岂非笑谈?”少妇不依地撒娇道:“你又何尝不是如临大敌。”司徒烈挺立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丑老人扬起左手,朝司徒烈遥遥一按,司徒烈浑身突为一股强劲所袭,飘腾欲飞。丑老人扬起的左手往回一带,强劲立解,经过这番动作之后,丑老人面色稍霁,抬脸向司徒烈冷然盘问道:“谁带你进堡的?”司徒烈朗声道:“当然是贵堡中人。”丑老人冷然地道:“那人是谁?”司徒烈气不过卫老人那种咄咄逼人的气焰,便也冷冷地答道:“那人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也无法告诉你,抱歉得很。”司徒烈的倔强,颇令丑老人讶异,他又问道:“谁带你进堡的,老夫早晚查得出来——现在老夫问你,那人为什么要带你进堡?”司徒烈冷笑道:“还不是为了替贵堡遮羞。”丑老人大惑道:“遮羞?本堡主在江湖上何羞之有?”司徒烈道:“关于这个,您最好去问那位带我进堡之人。”丑老人眉头紧皱,哼了一声道:“那你在深更半夜藏身在这座阁楼下的花园中,所为何来?”司徒烈道:“中夜赏月,信步所之,一时之间,因迷路至此,这大概总算不上是什么不赦之罪吧?”丑老人逼问道:“见老夫进园,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司徒烈坦然地道:“在下虽无意至此,然在贵堡主来说,此举当然不受欢迎,如能两相回避,岂不省去很多麻烦?”丑老人沉吟了一下然后道:“你今年几岁?”司徒烈道:“十五。”丑老人不禁喃喃自语道:“从他应对上来看,此子分明是教养良好的书香世家之后,可是……他怎么弄成这副失魂落魄,形同叫化的模样呢?……既然……我何不……唔……倒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丑老人自语了一阵,抬头向司徒烈又问道:“孩子,你家在何处?家中尚有什么亲人?”司徒烈心头一酸,咬牙答道:“感谢堡主盛情垂问,在下身世不幸,说出来徒增感伤,假如堡主见伶,请送在下仍回柴房,俟天明之后,在下自奔前程,不再打扰。”丑老人的面容,突然严肃起来,他向司徒烈一字-字地道:“假如老夫留你住在堡中,日夕相处,你愿意不愿意?”司徒烈很快地答道:“不愿意。”丑老人大声道:“无故擅入七星堡者,杀无赦。这是本堡堡规第一条,老夫念你资质俱佳,网开一面,特别开恩……你小子可因祸得福,但你小子一口回绝,老夫别无他策,只有按惯例行事了!”这时,四个彪形大汉中的一个,已将手中火把交给身边伙伴,一副待命而动的姿态。司徒烈大吃一惊,他看得出,这座七星堡绝非等闲所在,丑老人以一堡之尊说出这种话来,除非他肯立即屈服,他的一条命算是完定了。可是,他应该屈服吗?不,他很快的决定了,绝对不!他要和丑老人据理力争,如果丑老人一意孤行,他将不顾一切地将他怀中这位娇妾的丑行揭发,他既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这种事一被掀翻了,他一定会有比死更难过的感受,那么,他司徒烈纵然遭遇不幸,也就瞑目了。于是,司徒烈走上一步,昂然反问道:“七星堡既有堡规,堡主当非蛮不讲理之人,请问堡主,在下既系贵堡管事者公然领入,并以酒食招待,何能引用‘无故擅入’这一条?”丑老人哈哈一笑道:“老夫一生,独断独行,说一不二,你小子若想藉咬文嚼字之巧而逃过不死,简直是梦想。”司徒烈知道生望已绝,反而镇定下来,他又跨了一步,朝丑老人冷笑着问道:“堡主,可容在下受刑之前再请教一个问题?”丑老人想不到一个年纪轻轻,无拳无勇的大孩子竟能不为死亡所动,心中顿生怜惜之意,当下便点头道:“老夫心意已决,更不更改,你现在如系为自己死刑游说,可以住口。但如果另有交代,老夫当令人代办。”司徒烈紧接着道:“贵堡堡规第一条之旨意,无非是不愿有人在七星堡中停留过一段时间后活着走出去。请问堡主,贵堡订这一条堡规的原意,是否为了怕贵堡中的丑事外泄?”丑老人先是一愕,旋即厉声戟指喝道:“七星堡威名满武林,何丑事之有?你小子若不说个明白,管叫你小子不得好死。”丑老人怀中的少妇,脸色开始变化了。司徒烈冷笑道:“人证俱在,眼前便有一桩。堡主,请你考虑一下吧,您老是不是真的要我说出来?”少妇的脸色惨白了。丑老人因为瞪视着司徒烈,并未察觉。同时,丑老人因为气得浑身颤抖,以致也忽略了怀中娇妾的战抖。这时,他向司徒烈厉声喝道:“说,快说……”司徒烈凭着一股冲动,本想一气说个淋漓尽致,但他的目光偶尔瞥过丑老人怀中少妇那张俏丽的脸孔时,正好和少妇那种哀怨无助的目光相接,另一种思想不禁油然而生,他想:我司徒烈的生死,命中注定,此与他人何尤?此魔拥有七房妻妾,好色可知,以此魔之老丑与此女之年轻美貌本就不相匹配,二人间的结合,一定非常勉强,如非屈于淫威,必另有不得已的苦衷,在这种情形之下,同情尚且惟恐不及,我怎能无辜牵祸于她?以丑老人这种暴戾的生性,一旦移爱成妒,此女下场之惨,实在不堪想象。再说,那个男的如果真的是日间招待自己入堡的施姓师父,那人与此女,倒颇相称。那位师爷,人是那般地和蔼可亲,假如他以自己的好心而送去性命,天道何在?司徒烈迅速地想过一遍,初衷全改。他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抬头向丑老人摇摇头,缓缓地道:“请堡主处置我吧,……我不愿说了。”丑老人冷笑一声道:“不愿说?嘿,现在可由不得你小子了。”少妇感激的眼光带给司徒烈无比的欣慰,此刻,他满腔充溢着一股拯救了两条人命的自豪。这种自豪赐予他无比的勇气。这种勇气令他对丑老人的威吓无动于衷。他向丑老人嘲弄地笑道:“不说又怎样?有死而已矣!世上难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丑老人怒不可遏地道:“那你就试试看吧,小子。”丑老人说着,向那个待命的大汉一挥手。少妇脸上流露出一股惊惶神色,她向司徒烈不住地以眼角示意,那意思似乎是说:“孩子你别倔强了。你的嘴巴软一点罢,只要你能将局面弄得缓和一点,我自然要为你设法的。”司徒烈毫不在意。那个空着手的彪形大汉已经大步来到了司徒烈的跟前。丑老人吩咐道:“天鸣,这小子没有武功在身,手脚稳住点,别一下送掉他的命。”那个被喊做天鸣的大汉,点点头,同时一把抄起司徒烈的左手,司徒烈知道左右是死,落得在死前多占一点便宜。他趁那汉子大刺刺毫不为意地动手之际,猛然翻起右手,使尽平生气力,一掌向那大汉脸上劈去,大汉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待死之囚居然有此勇气,一个不备,挨个正着,司徒烈气力虽小,但因为情急拚命,这一掌打下去,竟也将大汉打得上身微晃,脸颊上现出五条指痕。司徒烈打了别人,自己却也感到一阵沁心之痛,但这种疼痛,远为快意所掩,他得意地大笑了。丑老人只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那个被打的汉子可火了。他执定司徒烈的左手,浑似五条钢钩,紧紧将司徒烈的左手钩定,然后冷笑着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在司徒烈背后两腰之侧,分别一点,司徒烈狂吼一声,立即倒在地下满地翻滚起来。司徒烈在地下滚过来,又滚过去……他的汗出来了,泪也出来了……他咬紧牙,喘着,咬着,只是不肯出声求饶……他的脸色白了……黄了……他滚动的次数稀少了,……缓慢了……终于,他因抵不住痛的煎熬而晕死过去。片刻之后,他又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眼前仍是刚才的那副景象。丑老人狞笑着。少妇眼中隐隐闪着泪水。丑老人指着司徒烈喝道:“现在说不说?”司徒烈摇摇头。丑老人一挥手,那个先前动手的大汉上前一脚踢翻司徒烈的身躯,面下背上,又是两点……司徒烈再次在地下翻滚起来。如是者三遍,司徒烈实在抵受不住了。最后一次醒来,当丑老人依样逼问时,他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道:“堡主……还要我说什么呢?……您老已经做得够彻底啦……以您堡主的身分地位……对一个年轻如我的少年……下这样的酷刑……您老不感到耳热心跳?……唉,只要我能活下去……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今夜……的……遭遇……您杀了我吧,您老是对的……假如您老刚才……所说的……七星堡名满武林是真有其事……在下现在明白宫的‘名’之所来了……堡主……您老发发慈悲快点动手吧……但愿七星堡今后永远……不会有活着的外人走出去。”那位少妇这时说道:“老爷子,听到没有?这孩子太聪明了,他用的是激将法,当初他说的,不过是一派空言,无非想您为了表示七星堡的清白起见将他放走……这么一点大的小孩子家,又不是武林中人,理他作甚?这几天你也累了,早点上楼去休息吧!”丑老人的声音道:“依你怎么处置这小子?”少妇道:“放了他有什么了不起?”丑老人道:“宰了他又有什么了不起?”少妇不依道:“老爷子就会欺侮我,您为什么不在六姨五姨她们楼下杀人?……宰个人本算不得什么,但也得看看是宰的什么人,像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你在我楼下宰了,不怕我将来睡不安眠?”丑老人又道:“放怎放得?你不听他刚才的满口胡言?”少妇佯怒道:“老爷子也真是,难道您怕他出去胡诌?他既不是武林中人,又才只这么点年纪,他会诌给谁听?”丑老人道:“要让这小子出七星堡一步,我可办不到。瞩停了一下,少妇忽然娇笑道:“你那建设得鬼斧神工的塔牢是用来干啥的?”丑老人哈哈笑了。片刻之后,声音杳然。渐渐地,司徒烈不再感到痛苦了,他累了,他睡了,等他醒来时,他已被置身在一所匪夷所思的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