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武已经被上官仪弄糊涂了。上官仪笑了笑,转开话题,道:“先不谈这个,你说说,现在洪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佟武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套杨、李二人的话,但他们的口风很紧。不过,从他们无意间说起的一些话来看,总舵应该是完全被洪虓控制住了,各地分舵中,似乎也有一部分已经表示效忠。”上官仪的脸色阴沉下来,道:“看来,他们是早有预谋,而且,一定有另外一个组织向他们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单凭洪虓,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也不可能有控制局面所必需的人手与财力。”佟武试探性地道:“你的伤好像并不重?”上官仪淡淡道:“很重。如果不是那个和尚,就算芙蓉将我救出重围,我也不可能活下来。”佟武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上官仪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迅速恢复的?”佟武点了点头,道:“是。”上官仪道:“你为什么不问?”佟武道:“因为我突然感到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的确,答案再明显不过了。佟武接着道;“而且,我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上官仪道:“你问。”佟武道:“既然你的功力已迅速恢复,为什么不立即行动,召集人手,惩处那些叛徒?”上官仪沉默着,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苦笑。他苦笑道:“洪虓是我的师叔,杨思古、李至在突然发难的前一刻,还在与我称兄道弟,你说,我还能信任谁?还敢信任谁?”佟武道:“可你毕竟还是来找我了。”上官仪盯着他,慢慢地道:“如果连你也不可信任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你也站在洪虓那边,该死的就是我,而不是洪虓。”佟武站起身,长揖到地,道;“谢主人。”上官仪淡淡道:“你我之间不用如此。以前不用,今后也不用。”佟武恭声道:“是。”上官仪忽然笑了笑,道:“你肯定知道我现在用的名字,对不对?”佟武征了怔,道:“是。”他当然知道。新来的官军名册里写得很清楚,再说,两天前在醉仙楼上,孙游击已向他介绍过上官仪。只是他不太明白上官仪为什么现在突然特意提起这个问题。上官仪微笑道:“我觉得‘上官仪’这个名字很好,很吉利,给我带来了不少好运。以后,我不准备再用别的名字了。”佟武也笑道:“我会记住的。”他当即就改口了,道:“上官兄,我已经通知关外的弟兄做好准备,你看是不是让他们火速进关,赶来京城?”上官仪道:“不必。”佟武惊讶地道:“你不打算惩处洪虓这些叛贼?”上官仪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们。”佟武道:“要行动,就得快,他们现在还没有控制局面,现在动手,正是好机会。”上官仪叹了口气,道:“现在动用关外那支秘密力量,未免为时过早,再说,被洪虓笼络的那些人,到底是我们自己的弟兄,我不想用我们苦心训练的力量来削弱野王旗自己的实力。”他忽然发现佟武的目光一直直愣愣地盯在他的脸上。着佟武的样子,似乎他正看着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人。佟武道:“上官兄,你好像变了很多。”上官仪一怔,道:“是吗?”佟武道:“你以前不会有这些顾忌。”上官仪淡淡道:“昨天上午,你见过李至,对吗?”佟武道:“不错。”上官仪道:“他死得很惨,也很痛苦,不是吗?”佟武道:“是。”上官仪微微一笑,道:“那时你觉得我变了很多吗?”没有。当然没有。佟武很清楚,只有上官仪才会用那种血腥残酷和最直截了当的逼供手段。上官仪道:“你想想,一旦我们调集人手,大举反击,一直对野王旗虎视耽耽的武林各派会怎样呢?”不待佟武回答,他接着道:“他们一定会趁机动手,甚至有可能公然支持洪虓,这样一来,后果会怎样,我不说你也知道。”佟武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上官仪道:“你想没想过,到底是哪一门派力量在暗中支持洪虓?”佟武道。“最大的可能是血鸳鸯令。”上官仪笑了笑,道:“为什么?”佟武道:“因为他们给你定的罪名是与血鸳鸯令相勾结。”上官仪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佟武道:“还有吴诚这个人。”上官仪微笑点头,道:“不错。关键就在吴诚身上。他的确是师父当年派去血鸳鸯令卧底的,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没能送出有用的消息来。”佟武道:“你知道吴诚的事?洪虓告诉我,这件事除了他和老主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上官仪笑道:“他没有撒谎,因为我也是在几年前,老主人临终前才知道的,当时,洪虓并不在场,所以他更不会知道,老主人对吴诚早有怀疑了。”佟武道:“如此说来,肯定是血鸳鸯令无疑了。洪虓一定以为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知道吴诚的身份,所以通过他与血鸳鸯令搭上线,然后再利用吴诚的特殊身份,散布你与血鸳鸯令勾结的谣言,骗取一些人的支持。”上官仪沉吟着,慢慢点着头。佟武道;“只是我想不通洪虓为什么会与血鸳鸯令勾结,他的两个儿子,不都是在对血鸳鸯令的行动中被杀的吗?”上官仪道:“我也想不通,所以我们要设法找到吴诚。”佟武笑道:“用不着去找他,洪虓会带他来见我的。”上官仪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不错。李至一死,他们就知道我不仅没死,而且功力也已恢复。洪虓一定能算到我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来找你,所以,骗取你的信任,是他现在的头等要事。”佟武道:“一旦我们控制了吴诚,逼他说出实情,就可揭露洪虓的阴谋。除了他的心腹死党,旗中的弟兄决不会再盲从,到那时,既便他仍能取得血鸳鸯令的支持,我们也有足够的实力击垮他们。”上官仪淡然一笑,道;“能借此机会与血鸳鸯令算一算旧账,也是件好事。不过,你首先得查清芙蓉姑娘的身份。”提到芙蓉,佟武心里不禁微微一沉。虽然他已知道芙蓉救过上官仪,他仍然不希望她真与血鸳鸯令会有牵连。”上官仪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她不会是血鸳鸯令的人。”佟武道:“就因为洪虓说她是,所以她不是?”上官仪皱了皱眉,道:“你记不记得公孙璆这个人?”佟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现在江湖上听说过公孙璆的人已经不多了,可在十几年前,要是不知道公孙璆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根本不配走江湖。十几年前,公孙璆是丐帮的刑堂堂主,以公正、严厉、冷酷闻名江湖。据说在当时,丐帮中八袋长老一级的人物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不敢稍有怠慢,而他被推举为刑堂堂主时,不过三十刚出头。这样一个人,佟武又怎会不记得呢?只是他不明白上官仪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因为公孙璆在十几年前丐帮与圣火教的一次冲突中失踪了。在江湖上,“失踪”和“死”这两个词之间的区别并不大,几乎是可以划等号的。上官仪道:“我见过他。”佟武一怔。上官仪又道:“芙蓉和他在一起。”佟武又一怔,两眼不觉间已瞪圆了。如果这话不是从上官仪嘴里说出来的,他一定会认为自己一向很灵敏的耳朵突然出了毛病,要不就是说这话的人神经有些不正常。佟武有些不信地道:“你不会看错吧?”上官仪淡淡地道:“就算我有可能看错他的人,也绝不会看错他的武功。”佟武第三次怔住,吃惊地道:“你们已经动过手了?”上官仪摇头。“没动过手又怎能看出他的武功呢?”佟武不明白。但他不再追问,也用不着追问。上官仪道:“你应该很清楚芙蓉姑娘的剑器之舞是一套非常精深玄妙的武功,绝非用来混饭吃的花架子。”佟武道:“是。我知道。”上官仪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唐时公孙大娘以来,‘剑器’一直就是公孙世家密藏的绝技?”佟武道:“莫非芙蓉是公孙世家的人?”上官仪摇了摇头,道:“她是不是我不敢肯定,但我知道,公孙璆是公孙世家的传人。芙蓉的武功,一定是他传授的。”佟武道:“这与芙蓉是不是血鸳鸯令的人又有什么关系?”上官仪笑道:“我看你是这几年在官场里混糊涂了!你想想公孙璆的姐姐嫁给谁了?”佟武使劲一拍自己的前额,笑道:“糊涂!果然是我糊涂!”他的确糊涂,因为他竟然连二十多年曾名震北武林、至今武林中仍不时有人提起的公孙婉儿都给忘了。公孙婉儿是公孙璆的姐姐,她与北武林三座重镇之一的白云山庄庄主许白云的婚姻一直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在十几年前的一个血腥之夜,白云山庄被一群蒙面人烧为一片平地,许白云夫妇和白云山庄里所有的人非但没有一个苟全性命,连尸骨也都与山庄一起烧成了灰烬。江湖盛传,这桩血案的真凶是血鸳鸯令。传言绝非一点根据也没有。在当今皇帝与他的侄子、建文帝争夺帝位的四年“靖难”之役中,许白云一直是皇帝麾下的“智囊团”里重要的一员。而江湖上都知道,在四年“靖难”中,血鸳鸯令一直在为建文帝这一派效力。血案发生后,皇帝也曾下旨命锦衣卫严查此案,缉拿真凶,但事情也就此没有了下文。半个月后,公孙璆就失踪了。可以想像,他的失踪与这桩血案是有直接关系的。十几年来他一直隐姓埋名,一定是在暗中集蓄力量,伺机报仇。芙蓉的“剑器”显然传自公孙璆,如果一定要说芙蓉与血鸳鸯令有什么关系,这种关系也只能是“仇恨”。佟武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也只放下了一半。因为锦衣卫仍然在盯着芙蓉。“杨思古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京城?”上官仪的话将佟武从纷繁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他定了定神,道:”不会迟于明天。洪虓肯定会因为李至的死加快行动,他一定会想到你的逼供是有成果的。”上官仪淡然一笑,值:“我也希望你快点行动。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与公孙璆谈一谈。”佟武道:“和他联手?”上官仪道:“公孙璆一直在伺机复仇,这十几年中,肯定会设法对血鸳鸯令的行动严加监视,对她们的了解也一定比我们要深得多。如果真能与他达成某种盟约,说不定还能从他那里了解到洪虓的一些情况。”佟武脱口道:“这事儿我去办。”上官仪笑道:“除了你,现在也没别人帮我,你这样着急干什么?”佟武的脸“刷”地红了,咧着嘴直笑。上官仪站起身,道:“天快亮了,我先回军营去,好在我们现在联系起来几乎不会引起任何怀疑,以后的行动,等洪虓先做出反应再说吧。”佟武道:“是。上官仪顿了顿,又道:“记住,尽快找芙蓉姑娘,约见公孙璆。”佟武的嘴角漾起抑制不住的笑意,道:“上官兄放心,我明天就去。”上官仪指指窗户,笑道:“应该说是今天。”窗纸已经微微泛白。天就快亮了。*********阿丑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双眼。窗纸上正闪动着第一线晨光。他伸直盘着的双腿,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门边,拿起了墙角的大笤帚。该干他十几年来每天都得干的活儿了。他打开门,一团清凉的晨雾扑面涌来。他不禁打了个激棱,深深吸了口气,拖着笤帚,走进晨雾里。雾很浓。寺院中那一棵棵粗大的白皮松在雾中影影绰绰地伸展着它们茂密的技权。阿丑觉得,自己似乎一直生活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之中,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很模糊,很不真实。”他不禁下意识地握紧了笤帚,似乎只要一松手,它也会消散进这片浓雾之中。他开始扫地。他喜欢干活。比起练功来,他更喜欢干活。因为干活时,他才能感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什么也不用想的执役僧。有时候,他甚至有些恨师父。如果不是师父,他绝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就可以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和尚,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一些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比浓雾中依稀的树木更模糊的人影而痛苦。但他毕竟已经知道了,所以他必须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他在一株松树边停了下来,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扫完了半个院子。晨雾渐渐消散开来。寺里响起第一声钟声。新的一天开始了。阿丑扫完地,拖着笤帚走向厨房时,忽然想起自己已有两天没有头痛了。看来,上官仪没有骗他。那种内功他虽然只练了五天,就已经产生了好的效果了。但上官仪为什么说芙蓉姑娘不是血鸳鸯令的人呢?他该相信上官仪吗?还有五天,他才能见到师父。他想快一点见到师父,可又不知道见了师父后该如何问这个问题。从厨房里挑着担大水桶出来时,晨雾已经散尽。可他心里的迷雾更浓了。*********九峰禅师猛地自禅床上坐了起来。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紧紧捏住自己两侧的太阳穴。他的心“砰砰”地跳动着,太阳穴后的血管也在突突乱跳。他的右手颤抖起来,指甲已陷进皮肉中。这已是他第五次被恶梦惊醒。近一个月来,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沉进同一个梦中,并被这同一个梦中相同的情景惊醒。他大口喘着气,终于感觉到自太阳穴传来的剧烈的疼痛。然后他的心跳渐渐平静,呼吸也渐渐平稳。他走到墙角,跪在地上,将整个头都塞进一只盛满清凉的井水的木桶里。好半天,他才站起身,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凉的乳白色的晨雾立刻挤了进来,迅速包围了他。他慢慢扯开了僧袍的前襟,将胸膛赤裸裸地袒露在清凉的雾气中。他怔怔地盯着晨雾里各种各样模糊的影子,直觉得眼圈四周有一种被灼烧后的疼痛。他知道现在自己的目光一定是阴沉而炽热的,于是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终于,寺里响起了第一声梵钟。钟声悠远,宁静。像一缕清冽的山泉流过他的心间,流过他炽热的大脑。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一如这悠远、宁静的钟声。*********于西阁“啪”地一声将一卷《黄帝内经》丢在桌上,仰靠着椅背,伸展双臂,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通宵未眠,他实在是累坏了。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未在医书上下过这样的苦功。他看着桌上散乱堆放着的《伤寒论》、《千金方》、《内经》等等数十卷医学典籍,摇着头,自嘲地苦着笑。他很清楚,自己这几天的苦读根本不起一点作用。自己的医术早已定形,绝不可能再有一点点提高。这已是他七年来第八次下决心痛下一番苦功。以期能靠自己的真本领保住太医院第一号人物这把椅子了。但现在他已知道,这次仍然会与前七次一样,不了了之。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医学上实在谈不上有天分。除了年少时死记硬背下来的那些知识外,他的脑子里竟已容不下一点新的东西。一个通宵,他强逼着自己将《内经》通读了两遍。可刚一丢开书,他已想不起自己到底读了些什么,更谈不上会有什么体会了。“唉!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于西阁长叹一声,走到窗前,看窗外浓得化不开的晨雾。看见小王抱回的那只受伤的鸽子,他就明白了卜凡的药方没有及时赶到的原因了。他知道卜凡绝不会不帮他。但近几年来,每一次需要卜凡的帮助时,他的心里总会感到非常地难受。他每每痛恨自己年轻时的懒散,因为教他医术的师父与教卜凡的,本是同一个人。只要一想起几年前的那次毛遂自荐,他就会很后悔。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像鬼迷了心窍似地想往太医院里钻。已经跨出了那一步,而且一直走到了现在,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他实在不清楚自己以后还会遇上什么更令自己难堪的事,就像现在凭窗而立时,无法透过浓浓的晨雾看清庭院里他本应十分熟悉的假山树木一样。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卜凡刚醒,便吃了一惊。因为他想起自己昨夜竟然真的做了一个梦。一个上官仪特别提醒过他有可能会做的梦。他竭力回想梦中的情形,终于能肯定自己并没有说半个不该说的字。这种梦虽说并不可怕,但他已不愿再做第二次。然后他又想起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什么是江湖?江湖到底在哪里?江湖是指一群特别的人,还是这群人所做的特定的事,还是指维系在这群人和事之间的一种特别的环境?卜凡不明白,也不太可能想得清楚。但经过最近的几件事,他忽然感到江湖并不是他所能想到的那几种样子。到底什么才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有在江湖中的人,才会身不由己吗?或者所有感到身不由己的人,实际已经在江湖?——我自己呢?——我在江湖吗?卜凡半仰着头,听着晨雾中传来的清脆婉转的鸟鸣声,脸上挂着淡淡的、略显迷茫的微笑。*********四月初四。虽说只在禁军里当了几天校尉,上官仪已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经常性地将禁军和边关的镇守军对调了。禁军的生活实在是太轻松了。一支再强悍的军队,如果让他们在京城呆上一年,绝对会变成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三天来,上官仪总共参加过两次操练。两次操练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里,至少有一半时间是用在将军士们松散的队形排成勉强过得去的方阵上了。今天下午,从教场回来的路上,上官仪正与几个新结识的校尉、游击商议晚上去什么地方喝酒时,突然看见杨思古正向他们走过来。杨思古的出现,意味着洪虓的行动已经加快了。杨思古一直走到孙游击面前,笑眯眯地道:“今晚兄弟请客,还请诸位老兄赏脸。”有人愿意请客,对军官们来说总是一件好事,当然不会有人不“赏脸”。于是大家都笑呵呵地直点头,有两三名校尉还很快就摆出一幅与杨思古一见如故的样子来。上官仪心里顿生警觉。杨思古此举绝非仅仅是“请客”这样简单。他想干什么呢?孙游击看着杨思古和几名军官渐渐走远的有说有笑的背影,对上官仪道:“上官兄弟,俺没说错吧?”上官仪怔住。他一时想不起孙游击曾说过什么话。孙游击道:“俺那天就说,现在的人比俺们那时候聪明多了。这个杨校尉今晚一顿酒,比在战场上杀上两个来回还要管用得多。”上官仪笑道:“看样子,兄弟我以后也得学着点了。”孙游击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了几句闲话,回自己的营房去了。上官仪背着手,低着头,在一排低矮的营房前慢悠悠地来回踱着,一幅闲极无聊的样子。他的脑子却一刻也没闲下来。踱到第二个来回时,他已经猜到了杨思古到底有什么意图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请客这个主意是洪虓想出来的。他们是想借此机会查一查他是否也设法混进了禁军,或是已在禁军中安插了耳目。凭洪虓的精明,一定能想到只有禁军里的某个人,才会在李至成为禁军校尉的第一天,就将他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上官仪还能肯定,洪虓首先怀疑的人就是佟武,因为那天晚上是佟武设的酒宴。但他并不太替佟武担心。杨思古一定会证实李至的死和佟武没有关系。现在惟一的难题是他必须尽快为自己找出一个有据可查的家世来,而且这个家世必然是从野王旗总舵里的秘密资料里查不到的。可以想像,他逃出总舵之后,洪虓做的第一件事铁定是打开他密室中的那只暗柜,将柜子里所有的资料都翻了个遍了。洪虓绝不会想到,那只柜子里的东西不能给他太多的帮助,因为更绝密的情况根本不在那里面。真正有用的东西,一直存放在上官仪的脑子里。在上官仪接任旗主之前,它们全都存放在野王旗老主人的脑子里。上官仪成为旗主后着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安排了几个不同的身份以及与身份相应的家世。这些事都是他自己独立完成的。很快,他就从这些家世中挑出了最稳妥的一个。当然,他现在的家必须在无锡,至少不能离无锡太远。惟一的麻烦就是名字。在那个家里,他不叫上官仪。上官仪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野王旗各地分舵暗桩之间的联系能够迅捷到什么程度。只要洪虓觉得有必要,明天黄昏前后,他就能查明无锡附近方圆五十里内是不是真有一个叫上官仪的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设法尽快找到佟武。只有利用佟武手中所掌握的一条绝密通道,才能赶在洪虓的指令前.将“上官议”这个名字送到无锡。走出虎贲左卫大营好长一段路了,上官仪才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根本不能去找佟武。一个新进禁军的虎贲卫的校尉突然毫无理由地要见羽林卫的指挥,就算不会引起杨思古的怀疑,也会让其他的军官感到不可思议。上官仪一时真有些乱了方寸了。当然,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换一个面目、身份继续在京城隐身,这对他的计划并无影。问题是如此一来、必然会牵连到于西阁,最终还会牵连到卜凡。不,绝不能一走了之。思来想去,上官仪发现,只有一个办法可行。那就是等。既然是杨思古请客,一定少不了羽林卫的指挥这个顶头上司。无论如何,在酒宴上他总能见得到佟武。再说,杨思古也要等到大家都酒至半酣时,才有可能不着痕迹地从他想调查的那些军官口中查出他所需要的情况来。上官仪一边慢慢走回营房,一边苦笑。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遇事不再像以前那样镇静了,而且考虑问题也已不像以前那般全面。另一种可能性他刚才就完全没有想到——自从佟武在禁军里站稳脚跟后,野王旗一直在做向禁军里渗透的工作。杨思古此举,当然也可能是为自己在禁军里攀升打一点基础。酒宴还是设在醉仙楼。上官仪走进醉他楼的大门前,向街对面的那家小酒铺子看了一眼。他想起那家酒铺的小伙计说的“醉仙楼”应该改名为“醉官楼”的话,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但很快,微笑消失了。他的心也微微往下一沉。酒宴已开始了,他却没有看见略武。掌灯时分。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街两边饭馆、酒店、茶楼里的人却多了起来。佟武站在街边一家茶楼外,看着街上本已不多,而且仍在减少的行人,眉目间闪动着一丝焦急。好几次,他向旁边走动了几步,像是准备离开,但最终还是留下了。看茶楼的伙计们不时投来的目光和目光里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一定显得很傻。越是这样想,他就越发不自在起来。夜色渐浓,街上匆匆走过的行人的脸已不太能看清了。佟武一边瞪大眼睛,不住地向两边张望,一边在心里一刻不停地打着小鼓。他实在拿不准芙蓉是不是一定会来。末时初,他就出了门,跑遍了大半个北京城,申时都快过了,他才在城南的一条街的街角上找到了正在表演“剑器”的芙蓉和她的卖艺班子。他挤在人群里,等到芙蓉下场,设法挤到她身边,悄悄地向她提出了他的要求。短短的几句话,他却说得非常费劲,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一边直想猛灌上一大碗冷茶,润润自己发干发涩的嗓子。他的心也跳得很厉害。尤其是当他好不容易说完话后,芙蓉侧过晕红的脸,用略显警觉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时,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已跳到嗓子眼了。芙蓉看着他,沉默着。其实她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可佟武却感到自己已在她的目光中等了快有半辈子了。终于,芙蓉飞快地,令人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她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垂了下去,在眼眶下覆上两道淡淡的半月形的阴影。她半低着头,抽出衣襟上的一方丝巾,轻轻地拭去两鬓边细密的汗珠。佟武又悄声叮了一句:“我等着你。”才侧过身子,慢慢向人群外挤。刚一转过身,他就迎上了两道冰冷的目光。目光冰冷,而且锐利,似乎是两把想一直扎进他心底里去的锋利的钢锥。佟武认识这个人,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他和芙蓉之间那几句悄悄话肯定没有逃过这人的眼睛。这人正是卖艺班的班头。佟武咧开嘴,回报给班头一个最真诚的微笑,挤出人群,快步离开了。虽然在将近两个时辰里跑遍了大半个北京城,佟武却一点也没感到疲劳。他实在是太兴奋了,如果不是大白天,如果附近不是有很多人,他一定会手舞足蹈地跳起在半空中。他兴冲冲地一直向约定的地点走去,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两道阴沉沉的目光一直远远地尾随着他。酒过三巡,几乎所有人的话都多了起来。众人谈话的中心都围绕着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刚刚成为禁军羽林卫校尉才一天的李至在深夜里被杀并弃尸街头。在座的几十位军官几乎每人都对这件事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只有两个人例外。孙游击的嘴一直被各种菜肴塞得满满的,然后他会用一大口一大口的酒将满口的菜肴冲进肚子里去。他不仅没空说话,显然对其他人正说得热闹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杨思古也很少说话。他在几张桌子间来回穿梭着,笑眯眯地为每一个人斟酒,笑眯眯地劝大家多喝酒,多吃菜,看上去绝对是一个再尽职不过的主人。但上官仪很清楚,他的耳朵一刻也没闲着。只要他认为可能有用的情况,全都会一字不漏地经过他的耳朵、眼睛,牢牢地装进他那张热情、真诚的笑脸后面那个极精明的脑袋里。上官仪能看出,形势比他下午预想的还要严重。杨思古的注意力有一大半都放在大前天晚上曾在这里喝过酒,没有因醉酒而早早被扶回军营,也没有参与佟武那里开的赌局的七八个军官的身上。这七八个人中,当然包括上官仪。在这几个人身边,杨思古执着酒壶停下来斟酒的次数最多。除了孙游击外,他们喝进肚子里的酒比其他人喝得要多得多。然后,上官仪注意到杨思古开始用最不可能引起人警觉的方式提问了。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坐在上官仪右手边那一桌上的一个舌头已不太利落的校尉。问题的内容正是上官仪最担心的。杨思古用再随便不过的口气追问那人的身世及家世,看起来只不过是有心与这人交个朋友。上官仪碰了碰了孙游击,用酒杯指了指那个正起劲地与杨思古拉家常的校尉,低声道:“那个人有些面熟,是不是和我一起考进来的?”孙游击抬起醉红的眼睛,瞥了一眼,道:“老弟,你喝多了吧?他是羽林卫的人。”上官仪晃了晃脑袋,笑道:“是吗?兄弟可能真的喝多了,头都晕了。”孙游击很关切地道:“要不要俺先送你回去?”上官仪道:“不用,不用。再说,你老哥也还没尽兴吧?”孙游击哑声笑了笑,一仰头,杯子又空了。上官仪将酒杯凑到嘴边,一点一点慢慢啜着,眼角的余光看见杨思古已找上了第二个目标。他不禁有些替佟武担心。直到刚才,他才明白佟武为什么没有在这里露面——杨思古今晚的行动本不愿让他知道。也就是说,洪虓并不信任佟武。禁军各队的指挥手中,掌握着自己下属每一名军官详细的背景资料,如果洪虓信任佟武,至少杨思古不必费神去套几名羽林卫校尉的话,直接从佟武那里要这几人的资料就行了。佟武现在会在哪里呢?很可能他是以查案为名,与芙蓉接触去了,但也可能他现在正在洪虓的控制之中。上官仪飞快地转着脑筋。他清醒地意识到形势对他已非常不利了,因为在今后的一两天里,他肯定很难找到与佟武见面的机会。杨思古已从第二个目标身边站了起来,目光闪动着,显然正在找下一个目标。他的目光在上官仪脸上停顿了一下,很快又移开了。一瞬间,上官仪开始考虑装醉。如果他假装醉倒,身边这位热心肠的孙游击肯定会送他回营去。如此一来,虽说会加重杨思古对他的怀疑,但也赢得了至少一个晚上的时间。他正准备实施这个方案,杨思古已经向这边走过来了。上官仪暗暗叹了口气。原本已寥无人迹的大街上行人突然又多起来时,佟武终于彻底地失望了。行人都是自街两旁各个茶楼酒馆里尽兴而出的客人们。宵禁就快开始了,这些人都急匆匆地往回家的路上赶。毕竟,有不受宵禁限制的特权的人并不多,愿意自找麻烦的人就更少了。佟武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刚一举步,他便感到肩头上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她终于还是来了!”心里一动,他的嘴角立即闪出了一丝笑意,心跳又加快了。但还未转身,佟武的脸又绷紧了。他察觉出敲在他肩头上的,是一柄摺扇。芙蓉怎么会拿着把扇呢?看来是哪位自命风流的王孙公子认出了他这位在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羽林卫指挥、大内第一高手,特意上来打个招呼。可现在这一身打扮,他根本不想遇上别的人。佟武沉着脸,慢慢转过身,然后就怔住了。他并不认识站在身后的这位把扇轻摇,一身公子打扮。似笑非笑的人。“佟大人,劳您久等了。”这人一开口,佟武就恍然笑了起来,伸手向茶楼的大门指了指,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请、请进。”刚一走进门,掌柜的就迎了上来,赔笑道:“这位爷,小号就要打烊了,您也知道,这个·…宵禁…··”佟武摸出一面腰牌,递到掌柜的面前,冷冷道:“看清楚了。”掌柜的一惊,忙哈着腰笑道:“是,是。对不住对不住,您楼上请。”酒菜飞快地上齐了。掌柜的恭恭敬敬地替二人斟上酒,赔笑道:“这位大人,您还需要些什么?吩咐下来,小人好去准备。”佟武扔给他一锭雪花元宝,冷冷地道:“我不叫,不许任何人上来打扰。”掌柜的捧着元宝,腰早已躬成个刚出锅的大虾米,连声道:“是,是,大人放心。”他躬着腰退了出去,很仔细很小心地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二人对着满桌酒菜,一时都没有说话。佟武很想找出几句得体的话来打破这多少有些令人尴尬的安静,但他的心跳得正猛,嗓子眼里似乎于得快要冒出烟来,舌头也不太听使唤了。“佟大人,佟老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出息了?!”佟武一面心里嘀咕着,一面暗暗地,深深地吸着气。令他奇怪的是以前很有效的缓解紧张的办法,现在竟是一点也不管用。他不禁暗自着急。一着急,他就更紧张了。“佟大人好大的官威呀!”好半天,芙蓉突然微笑着开口了。她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睑,飞快地瞄了佟武一眼,又飞快地低垂下去。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发颤。佟武笑了笑,道:“没办法,不这样,掌柜的可不会让我们进来。”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不发干了,舌头也利索起来了。芙蓉垂着头,轻笑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穿着官服出来?”佟武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便装,笑道:“说实话,我还是更习惯穿官服,这样一件衣服穿在身上,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芙蓉的目光飞快地在他周身一溜,道:“我也觉得佟大人还是穿官服更·…,”她突然住了口。佟武道:“更怎样?”芙蓉的头垂得更低,白皙的两颊渐渐升起了淡淡的红晕。她轻声道:“更····更威风,更像佟大人呗。”佟武心里微微一动,心跳又加快了。轻轻跳动着的烛光里,一身男装的芙蓉凭添了几分妩媚。她脸上的红晕更浓了,两手一直摆弄着那把悄扇。佟武定定地看着她。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将目光移开,立刻开口说话。什么话都行。但他的目光实在不愿意自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移开那怕一分一毫。芙蓉稍稍抬了抬眼睑,她的目光在长长的眼睫下与佟武的目光相遇了。她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将目光垂下,回到那把已被她摆弄得快要松散的把扇上。她没有这样做。佟武第一次看清了她那双秀美的、明亮的眼眸。又黑又深的眸子就像是两潭清澈幽深的潭水。水面上飘动着几丝轻淡的雾气。他简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他已迷醉。迷醉在她水光潋滟的眼波里。芙蓉迎着他的目光,嘴角边闪动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佟大人约我来,就是想听听我对大人着装的评价吗?”佟武一怔,惊醒。他的脸不觉红了,忙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你一定饿了,请,请。”他抓起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肴,夹了一筷,塞进自己口中。芙蓉不禁一笑。她的笑脸正像一朵盛开的芙蓉。佟武不觉又有些痴了。芙蓉又一笑,也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佟武端起酒杯,又放下,道:“还是叫他们给你泡壶茶上来吧?”芙蓉微微摇了摇头,道:“佟大人不必费心,我也能喝一点酒。”她端起酒杯,站起身,正色道:“那晚蒙大人相救,一直找不到机会感谢,佟大人,我敬你一杯。”佟武忙道:“姑娘太客气了。快请坐。”芙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微笑道:“大人请。”佟武也一饮而尽,苦笑道:“行了吧?芙蓉姑娘千万不要再客气了,这样搞得我狼狈得很,请吃菜,压一压酒。”芙蓉默默吃了几口案,眼波在佟武面上一转,淡淡道:“佟大人约我来,就是为了这一桌酒菜?”佟武又一怔。“当然不是。”他心里想着,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提起话头,更不知该如何才能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芙蓉微笑道:“佟大人怎么不说话?”佟武不禁又有些发慌了。他努力定下心神,仔细听了听四下里的动静。茶楼里很安静。宵禁已经开始了,偌大一个茶楼,除了掌柜的正指挥店伙计们在楼下收拾桌椅的声音外,已没有其他客人的声音。佟武又慢慢干了一杯酒,方道:“不知姑娘在北京还要逗留几天?”芙蓉淡淡道:“不知道。”佟武奇怪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芙蓉道:“这得看班主的意思,如果他觉得在北京很难挣到饭吃,就会走。”佟武道:“要是离开北京,你们会去哪里?”芙蓉轻轻一叹,道:“跑江湖卖艺的,到哪里还不都一样。”佟武默然。他原本也是江湖人.当然对江湖生涯有深刻的认识和感触。他默默啜了几口酒,方道:“姑娘家住何处?”芙蓉脸色微变,半晌方道:“家?我没有家。”佟武第三次怔住。芙蓉的目光忽然冷淡下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佟大人到底想问什么?”佟武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芙蓉一惊,看着他的目光里已多了几分警惕。佟武道:“我几天前接到一封告密信。”芙蓉道:“和我有关?”佟武点头。芙蓉道:“信里怎么说?”佟武道:“说姑娘是白莲教唐赛儿的余孽。”芙蓉怔了怔,微仰起脸,笑出了声。她笑嘻嘻地盯着佟武,慢慢地道:“原来,佟大人今天是查案来了。”佟武急道:“姑娘子万不要误会。”芙蓉面色一沉,冷冷道:“误会?佟大人身为朝廷命宫,如果不是为了查案,为什么要接近我这样一个江湖卖艺的女子?若大人有其它的想法,我不妨把话挑明,我的确是个卖艺的,可卖艺不卖身!”佟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低声吼道:“姑娘,请你听我把话说完!你是卖艺的也好,是白莲教的人也好,我根本就不在乎!”芙蓉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那佟大人为什么要来找我。”佟武道:“因为有人在乎。”芙蓉道:“谁?”佟武道;“锦衣卫。昨天,锦衣卫指挥也收到了一封同样的告密信,要求我将这个案子交给他们办。”芙蓉道:“这么说,佟大人是好心,想再救我一次?”佟武看着她,不说话。芙蓉道:“为什么?”佟武道.“我……我”“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想与你携手江湖,终老此生!”这句话佟武并没有说出口。也用不着说出口。因为他的情感,他的痴迷,他的热情已经清楚地写在他的目光里。而且,他相信,芙蓉一定能读懂。她已经读懂。芙蓉冷峻的表情一下消失了,换之而起的是目光里流溢着的柔情。她的脸上,已布满红晕。佟武伸出手,轻轻盖在她纤秀柔润的小手上。她的手轻轻动了动,像是要缩回。但终于还是任它留在了佟武宽厚温暖的手心里。佟武能感到她的手上传来的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他慢慢地将她的手握紧了。芙蓉半仰着脸,深深地看着他。她的目光里有羞涩、有惊惧,但更多的还是喜悦。发自内心的,带着心灵的悸动的喜悦。她的脸上是温柔的、深情的微笑,她明媚的眼中,渐渐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不知不觉间,佟武发现自己已坐到了芙蓉身边。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似乎一放开,她就会从他眼前突然消失。她的手火烫,而且潮湿。佟武轻声道:“只要你一句话.不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芙蓉痴痴地看着他,不说话。她柔美的红唇不住地颤抖着,轻,而且温柔。佟武道:“我会抛下一切,真的。”芙蓉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会的,佟大哥,··…”她晕红的脸颊忽然苍白了,连柔唇也突然失却了颜色。她摇了摇头,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愿意,但是……现在还不能。”佟武道:“为什么?”芙蓉用力扭过头去,不答。一瞬间,她的手已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