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初更已过,但由于灯节关系,外面大街上仍然人挤人,热闹非凡。文束玉起向先前与夏红云分手的街口,他知道一定不会碰到人,再跑一趟,不过是求心有所安而已。哪想到,他才走到离老地方还有十来步的一爿杂货铺前,夏红云已然笑嘻嘻的迎了上来。文束玉一愣道:“你去娜儿了?”夏红云微笑道:“留香院。”文束玉完全呆住了,注目期期道:“你……你……你是说,不,你,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夏红云掩口道:“你瞧你,我的话还没说完,何必急成这副模样!我去留香院又不是为跟你的踪,不过是一时凑巧罢了。”文束玉茫然瞪眼道:“我怎么没有见到你?”夏红云忍住笑,说道:“我去是为了办事,怎会让你看见!”文束玉益发感到迷惑道:“去留香院办事?”夏红云笑着点头道:“这儿站着不是办法,找个歇脚的地方,慢慢再说吧!”找着一间好栈住下,经过夏红云详细一说,文束玉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夏红云当时确是为了有所发现而离去。夏红云发现的,正是那个大闹留香院的快刀辛立!夏红云初衷本想追上去看看快刀辛立对自己的态度,如果前嫌已释,正好顺便问两位师姊的行止。不意夏红云赶近之后,忽觉得快刀辛立步履仓促,一路不断地东张西望,似乎怀有什么鬼胎一般,于是便没出声,跟到最后,终于跟进留香院。当时留香院中人多声杂,院子里又在玩杂耍,是以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位易钗而弁的芙蓉第三徒。夏红云因为没有到过这种地方,一时好奇,竟然一直跟上二楼,她在各处转了一圈,本拟就此退出,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自门帘缝隙中瞥及文束玉,不禁既惊且疑,于是她也就近占了一个房间,并还叫了一个姑娘,准备在暗中察看文束玉怎会来到这种地方的。夏红云说至此处,掩口一笑道:“底下所发生的一切,你比我清楚,当用不着我来说了。”文束玉暗道一声惭愧,还好自己虽然叫了一名姑娘,却无越轨之举动,这正应着一句俗话:“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假如他当时有什么不安分的言行落在夏红云眼里,岂非要被夏红云瞧得一文不值?儒家重慎独,良有以也!夏红云顿了顿,搞口又笑道:“那位天香不怎么样,但那位西施还真不错,你说是吗?”文束玉虽然心地光明,仍止不住一阵脸红,于是用话岔开:“你几时离开的,怎会走在我前面?”夏红云笑笑道:“色魔一走,我见你向文痴告辞,知道你马上便要下楼,故拦在你前头抽身退出,不想你却又耽搁那么久。”文束玉这才知道复红云此时说西施美过天香,纯属持平之论,并非有意调侃他,因为夏红云由于走得早,事实上并没有看到西施最后追出来跟他说话。同样的,文束玉也感到一阵失望。刚才,酒痴曾感慨的提及,说他与文束玉父亲自泰山一别,已经数十年未谋一面。文束玉本拟就此向夏红云探问一番,现在既悉夏红云当时已不在场,自然一切都无从谈起了!第二天,文束玉和夏红云开始赶向桐柏。文束玉在路上问道:“十三奇中,已有鬼爪抓魂手、胭脂魔王,以及潇湘三奇等五人出现,可见这次桐柏之会,当比年前云鹤庄之会重要百倍不止,你知不知道,所谓桐柏武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夏红云摇摇头道:“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到哪里去,我也只晓得这次武会相当重要,五行十三奇之中,至少将有一半以上的人物亲身参加,至于这次武会系由何人召集?会中预备解决哪些问题?以及用何种方式解决?我亦不甚清楚。”文束玉知道夏红云不说便是不说,有话绝不会瞒他,于是另外问道:“桐柏眨眼即至,这问题二三天之内总会揭晓,尽可以暂时搁开不提,另外,胭脂魔王与三奇之中的文痴何以有怨,你清不清楚?”夏红云点头答道:“清楚,这事怪文痴不好!”文束玉呆得一呆道:“曲在文痴?”夏红云又点了一下头道:“是的。虽然我和你一样,在胭脂魔王与文痴二人之中对文痴更具好感,但是,我现在是就事论事,为了持论公允,就得暂时舍却私人感情。你说对吗?”文束玉赞佩道:“对极了!”夏红云边行边说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远在七八年前,文痴有个远房堂弟媳,性极冶荡,她于无意中见到胭脂魔王,一时惊为潘安转世、宋玉再生,于是便不顾一切地投向胭脂魔王的怀抱。试问,老色魔是何许人,那妇人又生得不恶,色魔焉有拒绝之理?后来,那位堂弟跑来向文痴申诉,说是胭脂魔王夺走他的老婆,文痴虽耳闻这位弟媳平时不守妇道,但总觉得老色魔连自己堂弟媳都肯收留,于他余某人的面子实在下不去,因此,一怒之下,立即找去老色魔那里”文束玉吃惊道:“像这样有名的人物,彼此间一旦发生得失之争,问题岂不严重?”夏红云摇摇头道:“那倒不尽然。”文束玉不解道:“怎么呢?”夏红云接着道:“文痴找上门之后,老色魔的表现异常良好,他说凭他在武林中的一点薄名担保,实在不知道那妇人与文痴的家族关系,嘴说着还不算,而且马上将那妇人交出,并且一再申致歉意。”文束玉插口道:“这事本出于那名妇人主动,胭脂魔王能够如此委曲求全,且不为自己辩白一句,也算难得了!”夏红云点头道:“谁说不是”文束玉忍不住奇怪道:“文痴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既然争得十足额面,圆满达成交涉目的,双方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呢?”夏红云哼了一声道:“我说这事曲在文痴,便在这里了!你道文痴见了他那位堂媳之后如何表示?”文束玉眨着眼皮道:“如何表示?”夏红云立掌一比道:“就这样,看到没有?一巴掌打过去,那妇人一声叔叔没有来得及喊出口,就此当场香消玉殒!”文束玉大感意外道:“文痴怎可这样!”夏红云忿忿地接下去道:“一掌毙了那妇人,掉头就走,连招呼也没有一个,你想想看,就是换了你我站在老色魔的立场上,这口怨气忍不忍得下去?事件全部经过如此。事后,老色魔大概愈想愈不是滋味,曾不止一次要找文痴清结这笔旧账,但像昨日一样,结果均未能如愿。”文束玉道:“为什么呢?”夏红云道:“有几次是给人劝开,另有几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老色魔一身功夫虽比‘酒’‘宝’‘文’都要稍胜半筹,但是三痴三位一体,很少有落单的时候,如果以一敌三,老色魔自无便宜可讨。不过,武林人物不结怨则已,一旦有了过节,迟早总要爆发的。时间拖得愈久只有爆发得愈惨烈。昨天虽然化解了,后天桐柏见面,就恐怕有热闹可瞧了!”夏红云说着,忽然问道:“我说这件事是文痴的不对,你以为如何?”夏红云以为文束玉一定会附和她的见解,不意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后竟微微摆着头道:“我觉得文痴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夏红云因意外而发怒道:“你在故意唱反调不是?文痴对在什么地方你倒说说看!”文束玉带着几分歉意皱眉道:“关于这个……是很难解释的……我只觉得,当日要是换我处在文痴的地位上,我可能会跟文痴采取同样的做法也不一定。”夏红云狠狠瞪了一眼道:“哼!你们男人”脸一扬,径自向前走开。不过这一声薄嗔中,生气的成分似乎很少,相反的,还好像对文束玉这种偏激性格暗感窃慰一般。这是什么道理?跟文束玉说的差不多:“是很难解释的!”当天晚上,到达正阳。正阳市街虽比新蔡为小,但由于更近桐柏的关系,城中所来往的武林人物却比新蔡还要多。文束玉皱眉道:“我真想不透这次武会的性质,争宝嘛,无宝可争,又未听说武林中发生什么大事需要藉此解决。”夏红云笑道:“我们去找个人问一问如何?”文束玉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了,你是芙蓉之徒,你都不清楚,别的还有什么人好问!我看这些人多半跟你我情形一样,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风闻桐柏有场武林名人聚会,便意会到可能与金谷宝藏有关,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涌来凑热闹。”夏红云强争道:“问一问又不花费什么,何乐不为!”说着,不理文束玉的劝阻,径自出栈而去。文束玉闲来无事,便也信步走出客栈。中国之年俗,各地均属大同小异,今天为大年十四,正阳城中,也是到处有灯会。文束玉在一家药铺前面停下来,抬头看见一条灯谜写着:“‘六宫粉黛无颜色’!打诗经一句。”他见彩品是宫花一枝,想得来送给夏红云以博一笑,于是上前试问道:“‘六宫粉黛无颜色’,是否为‘王赫斯怒’?”主事大喜,立即挝鼓报中,并亲自连盒奉上技宫花,同时向文束玉大言不惭地自我吹嘘道:“老弟再打别条,鄙人姓奚,虽然经营药材生意,但对这方面却颇有研究,在正阳这个小地方,大概还找不出更高明的来,你老弟再打下去就知道了。”文束玉见他出言不逊,全无一点书卷气,不禁暗暗着恼,他有心塌这家伙的台,于是含笑接下那锦盒,咳了一声,淡淡说道:“是的,这些灯谜都做得不错,不过小弟刚才猜中的一条却似乎拟得不甚妥当,小弟能够猜中,可说全是侥幸。”那人一呆道:“那……那里不妥当?”文束玉微微一笑道:“王固怒矣,然发怒之时地和欠交待。怒于退朝返官,自属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然则怒于朝廷又将如何,其时岂非‘满殿文武尽泥首’?”那人面孔大红,还忙打躬相谢道:“想不到吾兄原为此中翘楚,真是失敬得很,如蒙不弃,请入内奉茶,小弟亦可相机请教一二。”文束玉见此人文才虽不怎样,气量倒还宽宏,当下也就没有再说下去,拱拱手辞谢道:“小弟尚有他事在身,改日有空再来请教。”文束玉刚刚抽身自人丛中退出,忽听有人大声道:“请问那边一条”文束玉循声望去,看到发话的是一名青衣少年,年纪约在十七八岁左右,唇红齿白,目秀眉清,人品生得极为英俊。文束玉望过去时,青衣少年恰好也扭头望来这边,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均是微微一怔神。青衣少年先朝文束玉点头一笑,文束玉含笑点头相报,同时停下脚步,他想看看这位少年打的是那一条。主事者以彩极指着那张写有“顾影自怜,打孟子一句”的谜条问道:“是不是这一条?”青衣少年点头道:“是的。”主事者注视着青衣少年道:“兄台准备打孟子中那一句?”青衣少年笑着道:“是否为‘无尺寸之肤不爱焉’?”主事者啊了一声道:“是的,是的,高明,高明。”青衣少年双颗微红,又转过脸来朝文束玉笑了一下。文束玉见青衣少年颇有过来攀谈结交之意,心下不免踌躇起来。他虽然不反对结交这样一名俊逸而又风雅的人物,但是,在目前他实在没有闲工夫与对方盘桓,假如认识后又须匆匆作别,纵然对方不见外,到时候也必甚为难受,与其如此,反不若不结交的好。于是他向对方点点头,表示有事待办,不得不离去,点完头,立即转身走了出来。这一刹那间,青衣少年的失望是很明显的,文束玉虽然心头也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这是无可奈何的,他明天一早就得赶向桐柏,实在不容他在半路上交朋友。回到客栈,夏红云已经先他返栈。文束玉笑问道:“问得怎样?”夏红云绷着面孔,一声不响。文束玉见对方脸色不善,不由得又疑又惊,心想:是在外面招了别人的气?还是我什么地方得罪她了?文束玉再三反省,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对,于是他断定这妮子一定是在外面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文束玉知道,一个人在心情不佳时,最好少去招惹,否则只有自讨无趣。于是,他连对方晚餐有否用过都不去问,径自叫了一碗面,草草吃了,向对方道声晚安,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文束玉刚刚走到房门口,忽听身后夏红云跟过来冷冷问道:“你去过哪儿了?”文束玉以为她先回来没有见到人,等得有气,这才想起怀中那枝官花,连忙掏出来递过去笑道:“我出去也没有多久呀,这是一枝宫花,猜谜猜来的奖品,送给你,也可说这条灯谜就是为你猜的,可惜当时你不在场,这次猜谜说来具有趣”夏红云伸手接过,忽然叭的一声扔去地下,冷笑道:“有趣,哼,大家都在‘顾影自怜’,当然有趣了!”文束玉咦了一声道:“当时你也在?”接着,不胜诧异道:“假如你也在,那么,你当看到,啊!对了,你怎么说?‘大家’?你是指那名青衣少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不去?可是,你知道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我又怎知道他是你所厌恶的人物?”夏红云似乎无词以对,哼了哼,转身悻然而去。文束玉望着她背影,暗叹道:“好蛮的丫头”次日,二人继续登程向桐柏进发,可是说也奇怪,一路上,夏红云有说有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既不提昨晚的事,文束玉自然不会再提。二人走下去很远一段,文束玉方才故意绕着话圈皱眉道:“桐柏今夜可到,明天便是传说中的会期,我们却连会址何在,以及主持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说可笑不可笑?”夏红云笑道:“不,我已经打听出来了,会场设在金阳堡,武会召集人便是这位金阳堡主:‘翻云龙’狄建义!”文束玉忙问道:“这位金阳堡主是何等样人?在武林中声望如何?”夏红云答道:“此人出身黑道,原为大洪山一带巨枭之一,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忽然洗手收山迁来桐柏,近年来已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谈到声望,此人在武林中还算小有名气,木过,如拿十三奇等人物相比,自是微不足道。”文束玉诧异道:“既然这样,此人凭什么资格召集武会?五行十三奇等人又为什么会被他一召即至呢?”夏红云笑了笑道:“这个就不晓得了。你奇怪,我又何尝不在奇怪!”文束玉点了点头道:“横竖明天便是武会正日,真相如何,到时候总不难明白。”傍晚,二人进人桐柏山区。进人山区之后,举目所及,只见帐幕处处,灯火隐约,先期赶至之武林人物,似乎还不在少数。文、夏二人没有携带露宿之具,遂于避风处找着一座岩洞随便歇下。第二天,天一亮,二人便杂在浩荡的行列中,循着一条婉蜒的狭谷向深山中进发,约莫步行了个把时辰,眼前地势突然平坦宽朗,一座倚山而筑的巍峨巨堡赫然显现。堡前是一片广阔的空地,空地上在文、夏二人未至之前,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集着不少武林人物。不过,所奇怪的是,那些人都站得离堡门远远的,指指点点,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一个个神情都透着忿忿然。夏红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与会须凭请帖方能入堡,而现在的这一群,几乎十个就有九个不知请帖为何物。如仅凭金阳堡主翻云龙狄建义在江湖上的一点名气,这些人可能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闯进去了;但是,众人彼此顾忌着今天不知会有那些人要来,得罪了金阳堡主不算什么,若是惹恼了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可不是闹着玩的。文束玉皱眉道:“我们怎么办了’夏红云沉吟道:“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且在这附近走一走,看等会儿持有请帖的都是哪些人再说不迟。”午时将近,广场上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跟着,散漫的人群纷纷向两边退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再接着,酒、宝、文等潇湘三奇大摇大摆的打谷外走了过来。三奇通过广场,一径向敞开的堡门中走进去。众人见了,为之大哗,有人不平道:“三奇并没有出示请帖呀!”余人纷纷附和道:“是呀,门口那几个家伙不但未向三奇索验什么请帖,而且还向三奇躬身敬礼,这不明明是他妈的……”忽然有人接道:“一点也不他妈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请问:谁叫你们来的?你们纵获进入堡内又有什么好处?鄙人心肠慈悲,不妨奉劝诸位一句:假如没有活够,最好趁早打道回府!”众人循声望去,看清发话者是一名短装汉子,一身蓝粗布裤褂又旧又脏,膝盖肘弯处还补了好几个补丁,但因为这人头上歪斜地罩着一项遮阳帽,帽沿压得低,面目却无法看清楚。众人见这厮态度吊儿郎当,语调老气横秋,均不禁心里有火,一个三旬上下的大汉怒目责问道:“那么,你他妈的为什么要来?”那汉子双肩一缩,两手一摊,虽然翘起下巴,一项草帽反而更向鼻尖上滑下来,这时只见那汉子喉结骨一耸一耸的打帽沿底下发出苦笑道:“我是不得已啊!”责问的大汉一呆道:“不得已?”那汉子衣袖一抖,飞出一张黄纸片,口中一面道:“鄙人可以声称请帖已不慎遗失,横竖这种请帖没有上下款,哪位不死心,进去参观一番也好,鄙人不凭请帖大概还可以像三奇他们那么进得去。”那人说着,身躯一转,果然向堡门中走了进去。众人相顾木立,呆了好一会,方有人忽然想到地上那份神秘请帖,可是,你想捡,我也想检,十几个人滚成一堆,最后,有人鼻青,有人眼肿,一份请帖早化为片片碎屑……文、夏二人站得较远,等到他两个认出进去的那人正是鬼爪抓魂手时,鬼爪抓魂手的背影业已于堡门中消失。文束玉惋惜道:“唉!可惜晚了一步,咦”文束玉一句话没有说完,目光偶扫,忽然发出低低一声轻噫。夏红云愕然转过脸来道:“什么事?”文束玉咳道:“没……没有什么!”夏红云哼了一声,显有未信,秋波中布满怀疑之色,同时缓缓旋转身躯,在四周人群中搜察起来。文束玉暗道一声:“完了。”原来文束玉刚在说着话,忽然瞥及昨日在正阳一同猜谜的那名青衣少年正向这边走来,等夏红云出声追问,那名青衣少年业已来至他们立身十步之内。夏红云眼光何等锐利,这时一留意,焉有不能发现之理?文束玉因复红云昨天那顿脾气,而推定复红云与这青衣少年之间,定像和快刀辛立那样有着什么不愉快,这会儿二人碰在一起,万一伙人相见分外眼红,那时岂不文束玉正焦虑间,眼前突然展开一幕他所意想不到的景象。夏红云与青衣少年终于四目相遇,二人同时一怔,接着,二人同时于脸上绽开笑容,并于口中发出欢悦之声,并且同时快步向对方迎上去。文束玉这下可真瞧呆了,他见二人四手紧握,那种含笑相对的亲呢之状,简直有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这情形看在别人眼中,并无扎眼之处,因为夏红云这时也是一身男装,别人看到的,充其量不过是两名年轻人在叙旧而已,然而,文束玉就不同了,只有他心里明白当然青衣少年也明白夏红云事实上并不是一位真正的男人!这一刹间,文束玉周身麻木,说不出有什么感觉,说不出心头洋溢的是一股什么滋味。不,这尚在其次,最主要的,他恨这妮子不该做作,青衣少年明明是她的旧情人,而在昨天,她却故意来那么一手,就好像她与这青衣少年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哼,女人的心!文束玉一声冷笑,转身便向谷外行去。“玉哥,玉哥……”身后忽然传来夏红云亲切的呼唤。文束玉扭头望去,夏红云正拉着那名青衣少年的手向自己快步跑过来。文束玉板着脸,一声不响,静待演变。他心想:你丫头这样做,无非是拿我来向你旧情人表示你有惑人之魁力,或者向我炫耀你丫头有个英俊的男友,嘿,好吧,就成全你丫头一次,让你丫头出足风头也不妨!夏红云走过来,先指着文束玉向那青衣少年含笑介绍道:“这是我的义哥,姓文,字束玉……”青衣少年含笑点头道:“久仰。”文束玉心底冷笑道:“一个称‘义哥’,一个道‘久仰’,我倒是成了傀儡了!”接着,夏红云又指着青衣少年,向文束玉拇指一竖,介绍道:“上官兰,外号‘索农仙女’,‘飞花掌’言琴凤老前辈的高足,也是当今武林中最美的美人儿!”文束玉目光一直,几乎惊啊出声!刚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则变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文束玉愣了好半晌,方才呐呐地道:“久仰……”他喊出“久仰”两字,暗中不胜惭愧之至。他告诉自己,以后不应对任何事物仅凭表面之观察而乱下偏激之批评了。“久仰”两字,便是一例。他说这两字充满了虚伪,纯属俗套,在他自己为什么不能另外想出两个较为平实而雅致的字眼来呢?素衣仙女上官兰玉容微微一红,含笑道:“这位文大哥,我们曾于昨日在正阳见过一面,真没有想到他与红姐原来……早就……相识了……”至此,文束玉方完全明白夏红云昨晚对他那一个发作的真正原因。她今晨态度突然转好,大概便是想到他可能实在不知道对方为红粉女儿身,唉唉,还是一句老话:女人心!夏红云又向素衣仙女点头道:“是的,家师希望小妹能藉此见见大场面,历练历练。”夏红云又道:“兰姐姐有没有带着那份请帖?”素衣仙女道:“带来了。”夏红云欲言又止,最后一咳改口道:“兰姐刚到?”夏红云本有意要向素衣仙女将那份请帖借来看看,但是,她天生一副好强性格,话到口边,忽然念及自己为芙蓉之徒,如果今天不得其门而入,岂不要被人瞧轻了?所以,她只好临时将话题岔开,避免谈及有关今天这场武会的一切。素衣仙女反问道:“云妹呢?”夏红云含混点头道:“小妹也带来了。咳,噢,对了,兰姐还是先进去吧,小妹尚需在外面等一会儿,看我那两位师姐来了没有。”素衣仙女转身扬了扬手道:“那么回头见。”文、夏二人同时笑答道:“回头见!”素衣仙女去后,夏红云转过身来,向文束玉侧目发问道:“我们这位上官大姐美不美?”文束玉坦然点头道:“很美。”夏红云目不转睛地追问道:“美到何种程度?”文束玉思索了一下道:“可说除你以外,我见到的第一位绝色佳人。”夏红云狠狠哗了他一口,红着股道:“完全言不由衷……”不过,很显然的,这位好强的五月花听到这话高兴了。而事实上,文束玉说的也是实情。五月花夏红云的姿色虽然不比那位素农仙女上官兰为强,但也不在后者之下,二女可说雪白梅香,各擅胜场。文束玉接着皱眉道:“你刚才尽可说做我们是偶尔路过,只不过是顺便拢来瞧瞧热闹,这样,简简单单的便可以将场面应付过去,而现在,哼,你伤脑筋吧!”复红云扬脸侧目道:“伤什么脑筋?”文束玉道:“那么等下你要不要进去?不进去,坍台丢人,进去嘛,你的请帖又在什么地方?”夏红云哼了一声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着,秀目一瞪道:“你以为我夏红云真的进不去?笑话!我之所以在这儿徘徊犹豫,不过是在为你打算而已。”文束玉也哼了一声道:“少来这一套,如果不想进去,大家不妨就此掉头离开,你若是真的无帖入场,我相信我也进得去,这个空头人情我可不接受!”夏红云冷冷一笑道:“好!那么咱们就试试看吧!”说着,身子一拧,竟真的举步向堡门方向走去。文束玉因话已说满,一时下不了台阶,呆得一呆,只好硬着头皮随后跟去。堡楼大门前分两列站着四名劲装武士,他们看见文、夏二人走过来,空着两手,似有强行进入之意,是以不待二人走近,当的一声,分别递出手中长剑,于空中架成两道斜斜的十字,同时由为首那名武士沉声发话道:“请朋友出示本堡请帖!”夏红云停下脚步,伸手自怀中取出那只装有芙蓉令的锦盒,拇指一按,锦盒卜的一声打开,夏红云将打开的锦盒朝四名武士照了照,接着,不问那名武士反应如何,锦盒一收,对横在身前的两道到架视若无睹,大踏步昂然向前走去。四名武士目光所及,脸色全都微微一变,神情间油然流露出一片歉意和敬意。夏红云衣履所至,剑架迅速撤开,不过,这亦只是针对夏红云个人而发。夏红云通过之后,四支长剑当的一声,又以同样快速之手法于空中重新架出两道十字,再将文束玉去路挡住。就在这时候,堡内忽然走来一人,向文束玉隔着两道十字剑架遥遥招呼道:“是文老弟么?令尊怎么没有来?”文束玉抬头望去,发话者正是那位头戴宽边草帽的鬼爪抓魂手。鬼爪抓魂手这时已将那顶宽边草帽推去脑后,一张与人不同的面孔完全显露出来,酒糟鼻蒲包嘴,眼珠活像两颗流动的小乌豆,一双浓淡高低判然有别的阴阳眉上下窜耸,如打吊桶。文束玉扬扬手笑道:“久违啦!”说也奇怪,文束玉一个招呼打过后,四目所及,身前的两道剑架已不知于什么时候悄然撤去。文束玉不再客气,安步通过甫道,鬼爪抓魂手迎过来扮着鬼脸低声笑道:“那丫头好狠的心肠啊,她一人进去了,却将你丢在这里死活不管,咳,嘻嘻,我说文老弟,咱们想个法子整那丫头一下你看怎样?”文束玉暗暗好笑,他知道这位鬼爪抓魂手今天所以这样热心帮他进来,以及这样亲切地和他接近,其目的无非在现在这最后一句话上,想和他合作,出个点子报复夏红云一下而已。文束玉想着,忍住笑转过脸去道:“怎么样,刚才又挨了骂?”鬼爪抓魂手脸孔微微一红,干咳了一下,认真地道:“那倒没有,凭良心说,那丫头对我是相当敬重的,咳咳,只不过……其实,我这也是为了你,我这人最富正义感,刚才看到她那样对待你,心头就止不住有气,假如你怕她,自然又作别论。”文束玉暗笑,心想:“好!请将不成,又来激将了!”文束玉这时也不去说破对方的心计,佯装中套,嘿了一声道:“我怕她?我为什么要怕她?什么点子!你说吧!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让她晓得一下我们的厉害也好!”鬼爪抓魂大喜,伸手轻轻一拉道:“因为还有好几个要角没到,离会议举行尚早,来,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好好研究一下。”文束玉想看看这位武林怪杰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于是,头一点,跟在鬼爪抓魂后面向西偏厢一间书房走去。鬼爪抓魂走在这座金阳堡中,直如走在自己家中一样,他不问主人喜不喜欢,伸手将书房门一把推开,大刺刺走入室中转过身来道:“进来坐,进来坐……”文束玉举步跨入,鬼爪抓魂顺手掩上房门,神色魂祟地凑过来低声说道:“刚才进来一个身穿青色长衣的小伙子,老弟看到没有?”文束玉知道鬼爪抓魂指的是素衣仙女上官兰,同时,文束玉已隐约地有点明白鬼爪抓魂用意所在。他故意装糊涂道:“是的,看到了,人品很不错,哪儿来的?”鬼爪抓魂连忙接下去道:“看到就行了,他是哪儿来的,你暂且别管,现在,你听我说,要整红云那丫头,只有一个办法……”文束玉佯哦道:“什么办法?”鬼爪抓魂以为文束玉已经被他说动,显得颇为兴奋地接着道:“这办法说起来简单得很,等会儿,你老弟一有机会就不妨走过去跟那小子套交情,表现得愈亲热愈好,保险红云那丫头看了浑身不舒服,如果不相信,我丑鬼敢跟你老弟打赌!”文束玉暗暗好笑,心想:“真是好主意!”文束玉忍住笑,装得很迷惑的皱眉反问道:“怎么会呢?”鬼爪抓魂闪着那双乌豆眼道:“要不要赌一下?”文束玉觉得这个丑鬼实在太可恶,他要是事先不明内情,真的依了这丑鬼,到时候遭整的又岂止夏红云一个?于是他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个赌法?”鬼爪抓魂满身带劲地道:“这样好不好?你照我丑鬼的吩咐做去,假如红云那丫头光火就算你输,假如红云那丫头看了无动于衷,便算我丑鬼输,输的人罚三斤!”文束玉肚里冷笑道:“有这等便宜事?”文束玉声色不动地摇摇头道:“我对喝酒的兴趣不大,同时,这样的东道也似乎太小了点。”鬼爪抓魂忙说道:“依你老弟呢?”文束玉缓缓说道:“依我……输的人在一年之中得受胜利者指挥,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只要不是叫对方去送死,输的人都得服从!”鬼爪抓魂大喜道:“真的?”文束玉伸出一掌,淡淡说道:“因为你说得太玄,听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鬼爪抓魂似怕文束玉反悔,急忙出掌一击,促声道:“好,好”文束玉就势反击一掌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