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一路留心,并未发现异状,心中稍安,问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追魂手先拣了一块大石坐下,又指着另一块大石,轻吁道:“唉!满腹愧恨,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坐下来咱们再谈吧!”高翔小心翼翼坐了下来,却猜不透他究竟要说些什么要紧话,他大性友爱,对这位误入歧途的兄长,始终充满了关切和尊敬,记得当他初离后山石穴,九天云龙也曾嘱咐他“长兄如父,须加友敬”,现在见他颇有悔悟之意,心里虽然信疑参半,却掩不住一阵窃喜。追魂手高翊仰望夜空,神态黯然,接着又幽幽说道:“我自从幼年离家出走,当时年幼无知,只有仇恨偏激,艺成之后,更仗着一身武功,也不知道造了多少罪恶,终日沉缅于砍杀血腥中,几乎忘记天下还有可贵的友爱之情。直到几天前灌县城中遇见符伯伯,你及你对我这做哥哥的呵护友爱,才使我幡然悔悟,可惜,实在太迟了……”高翔欣喜道:“不!并不迟!大哥,俗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愿意摆脱魔教,现在开始还不算迟……”追魂手凄然摇头道:“不行了,我自知作恶多端,负义叛父,即使你能原谅我,符伯伯和爹爹也不会原谅。”高翔道:“大哥,你千万别这样想,符伯伯嫉恶如仇,但是,他如果知道你愿意从此弃邪归善,一定会比我高兴,至于爹爹,他老人家更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大哥,从前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带你立刻去见符伯伯去。”追魂手仍是摇头,感叹道:“你的好意,我只有永远存在心底,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我没有脸再去见他,同时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们。”高翔诧道:“为什么?”追魂手苦笑道:“我和盟弟吴均,被天魔教四钗中的蓝衣妖女郝玉蛊惑,受聘为教中护法,又被毒蝶靳莫愁用药物陷害,内毒已深,难以自拔……”高翔惊道:“啊!她们用什么毒物陷害了你呢?”追魂手长吁道:“那是一种很难解的毒,其阴毒不下于天火教的罂粟毒丸,我自知已经万难挣脱苦海,今夜见你一面,把心里的话倾吐出来,决心自裁以谢家门,今夜一见,便是永诀,翔弟,你要多多珍重……”高翔激动地道:“大哥不要这样想”追魂手眼含泪光,站起身来道:“愚兄内心愧作,生不如死,今后尽心尽孝,责任全在你双肩,爹爹和二娘面前,你就说不孝的哥哥已经……“高翔心烦意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这样,毒蝶靳莫愁毒物,不会比罂粟毒丸更难解,我们还有一瓶苗疆无形之毒的解药和两盆毒果,都是擅解百毒的珍品,紫竹庵苦竹师太另有一种叫做琼液的解药,咱们倒可以试试,一定能替你解去内毒的。”追魂手注目道:“毒果珍贵难得,琼液更是师太视若性命的东西,她们会给我一个罪大恶极的叛父之人服用吗?”高翔连连点头道:“会的,我去求娘和师大,她们一定会答应,你要是不相信,我身边还有一瓶无形之毒的解药,是从毒神女儿陆群仙那儿夺来的,大哥,你先服下一粒试试好吗?”一面说着,一面探手取出解药,递了过去。追魂手眼中一亮,犹自迟疑道:“这解药珍贵难得,现在天火、天魔二教,都欲得之甘心,你……不可以这样浪费珍贵药物……”高翔诚挚地道:“当时我夺取解药,只是为了朱老前辈,和防止天魔教跟天火教合流,原没有其他需用,大哥,你就快服下解药试试有没有效吧!”追魂手仰天叹道:“唉!我对你几次迫害,你竟然一点也不记恨,反把这么珍贵的药物给了我,想起来殊令人惭愧。”高翔含泪道:“大哥,别再想那些旧事了,来吧!服下解药试试,朱老前辈曾经服过二粒,解毒的确很有效……”追魂手十分为难地伸手接过解药,趁高翔语声未毕,突然五指一翻,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紧紧扣住他手腕脉门,登时脸色一变,目光凶光频射,狞声笑道:“高翔啊高翔!在你聪明机警,今天也上了圈套了。”高翔不防被他扣住穴道,全身劲力顿失,张口瞪目,愕然道:“大哥,你……”迫魂手呸地吐了他一脸口沫,沉声叱道:“谁是你的大哥,老子在岳阳楼上未下杀手,留你活到今天,早就追悔无及,方才不过是想套问你这瓶解药在不在身边罢了,咱们兄弟之谊早就结了,你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说着,并指起落,一口气点了高翔七处穴道,扬目道:“吴二弟,可以出来了。”溪边一块大石后传来几声狂笑,血手吴均漫步而出,满口赞道:“老大,真有你的,咱们结盟迄今,小弟倒不知道老大还会演戏呢!”追魂手扬扬手中解药,笑道:“幸不辱命,解药已经到手,这小子如何处置?”血手吴均道:“教主有令,暂时还不能伤他,因为须得用他作为人质,好逼取另两盆毒果。”追魂手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带他去见教主。”一抖手,将解药掷给吴均,自己俯腰挟起高翔,腾身而起。两人刚掠过小溪,突听一声厉叱:“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往哪里走!”随着人声,三条人影从竹林中凌空拔起,一字排开,拦住去路,竟是穷家三圣。追魂手目光一瞬,反手撤剑,低喝道:“吴老二,闯!”双煞霍地一分,剑花陡现,分由左右两方同时举步硬冲。穷家三圣个个紧绷着面孔,六只巨掌齐翻,掌力直如排山倒海,迎头击到。追魂手一手挟着高翔,一手运剑,剑势如惊虹闪烁,招招辛辣,毫无法意,一边应敌,一边沿溪退走,血手吴均却趁机奔向竹林。穷家三圣志切救人,舍了吴均,径扑追魂手。高翔身上穴道被制,无法动弹,见此情形,心中大急,突然叫道:“快截住血手吴均,他身上有……”语声未毕,追魂手剑柄疾横,猛撞在他哑穴上,话只叫出一半,便无法再出声了。神丐符登闻声一惊,脑念飞转,已经领悟过来,但他因见追魂手一支长剑十分泼辣,如果自己再分身去追吴均,冷丐梅真和苦行丐吕无垢恐怕挡不住他,空白心中着急,一时又想不出良策。焦急中回头一望,血手吴均已经窜进竹林不见踪影,神丐一顿足,怒从心起,双掌猛然加了十成真力,呼呼连劈两掌,反手一探,从腰带上抽出了打狗棒,厉吼道:“亮家伙,今夜好歹要摆平这畜生!”冷丐梅真和苦行丐吕无垢忙也应声抽出打狗棒,三圣连手,棒影漫天泛涌,登时将追魂手高翊罩人.一片劲风之中。追魂手单手只剑,渐感支拙不灵,突然一横心,振剑挥扫,脚下倒退了三大步,长剑一转,锋刃架在高翔颈上,喝道:“谁敢妄动,我就先宰了他!”穷家三圣投鼠忌器,连忙撤招停步,神丐符登恨恨骂道:“狗畜生,你要是伤了他一根毫发,今夜也休想活着离开!”追魂手冷嗤道:“我若要杀他,在你们三个老不死的赶到以前,早就下手了,现在解药已经到手,你等死期将至,但教主宽宏大量,只要你们愿意交出毒果,就可以放他一命。”神丐符登怒叱道:“放屁,姬天珠那不男不女的东西,他也敢口吐狂言!老要饭捉住他时,他纵是跪地叩头,也饶不过他……”苦行丐吕无垢忽然心中一动,抢着问道:“天魔教中尽是些无耻之徒,既无罂粟毒丸,要毒果何用?”追魂手高栩冷笑道:“你们这般老朽昏庸的东西,怎知教主的妙用!”冷丐梅真嗤道:“什么妙用,不过是想用毒果示惠被天火教胁待的正道人物,企图为他所用罢了,这种卑鄙的念头,简直是痴心妄想。”苦行丐吕无垢突然岔口道:“两盆毒果,是准备留给你父亲九天云龙解毒用的,难道你连生身之父都不顾了吗?”追魂手毫不犹豫冷冷答道:“二十年前,我与他父子之情已绝,他贪恋美色,不纳净言,死了也是活该。”吕无垢非但不生气,反而笑道:“你既然连父子之情都不念,心肠之硬,可想而知,咱们虽有意将毒果给了你,就怕你东西到手,言而无信,仍然不肯放过高翔。”追魂手道:“依你要如何?”吕无垢道:“依我之见,咱们以花换人,必须双方都不吃亏,你在此略候片刻,老要饭的返庵取来毒果,再想一个最安全可靠的方法,跟你交换。”追魂手神色数变,冷笑道:“你的用意,是先诓住我,然后去邀约那老尼姑现来,以多为胜,算计太爷?”吕无垢笑道:“这点你尽可放心,老要饭的一人前去,一人返来,假如多了一个人,交换之事可以作罢,高翔的性命在你手中,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追魂手又沉吟片刻,道:“你是想暗去布置,表面故意跟我交换,等到我取得毒果,高翔脱身,那时伏兵尽现,不让太爷带着毒果离开,是不是?”吕无垢哈哈笑道:“何必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吧!交换之时,老要饭的愿抱着毒果,任你扣住穴道,亲自送你走出一里以外,如果途中有变,你随时可以取我的性命。”迫魂手听了,一时竟有些沉吟不决。神丐符登诧异地问道:“吕老二,你真要把毒果交给他换人?须知那东西关系重要……”吕无垢轻叹道:“小弟也知道两盆毒果,关系九天云龙至深,但如保有毒果,失去高翔,即使能替九天云龙解得毒瘾,他也会忧郁终身,不复重见欢乐,两害相权取其轻,小弟这般做,相信他会体谅的。”神丐符登默默无语,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只好这么办了。”吕无垢扬目叫道:“你考虑妥当没有?是否愿意?快些决断,转眼天色将明,挨到天亮,惊动了师太,老要饭的就无法掩遮行动了。”追魂手心一横,终于点点头,道:“好吧!你快去把毒果取来,但你如心怀诡诈,却休怪我手下无情。”吕无垢没有回答,身形疾转,匆匆而去。苦行丐吕无垢去不多久,果然捧着两盆毒果,回到小溪岸边,那两盆毒果晶莹硕大,沉沉垂在枝上,相隔数丈,异香已扑鼻而来。追魂手高翊目光炯炯注视着两盆毒果,神色显得颇为激动。吕无垢沉声说道:“老要饭的偷取毒果,险些被庵中小尼姑发觉,咱们各凭诚意,最好快些交换,不要再耽误时间。”追魂手精目连闪,说道:“你们共有三人,我只有单人只手,为了安全,你叫他们两人先退出一丈以外。”吕无垢转面道:“二位就依了他吧!”神丐符登和冷丐梅真愤愤地哼了一声,果然依言后退了一丈。追魂手又道:“你刚才说过,愿意手捧毒果,让我扣住穴道,送我走出五里之外,这点还算不算数厂吕无垢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能反悔。”追魂手道:“好!你就走过来吧!”吕无垢为示诚意,先取下打狗棒插在地上,徒手抱着两盆毒果,一步一步向追魂手走了过去。神丐符登和冷丐梅真四只眼睛,睁得宛如四盏灯,瞬也不瞬注视着吕无垢沉重的步子,两人都呼吸急促,捏着两把冷汗。吕无垢缓缓行到距离追魂手五尺左右,突然停步,道:“老要饭的都依了你的意见,你也该怛白相示,先解了高翔的穴道。”追魂手狞笑道:“那是自然,但我必须在制住你的穴道以后,才能放他,否则,岂不中了你的诡计?”吕无垢耸耸肩道:“你这畜生好深的心机,全不似你父亲心地光明磊落。”说着,脚下一迈,果又跨近了三尺。这时,两人相距,仅只二尺不到,气息相闻,已等于贴身相对。追魂手面色铁青,显然内心亦甚紧张,冷冷道:“先伸出你的右手来。”吕无垢扬目道:“且慢,老要饭已如约送来毒果,你那柄长剑,也应该离开高翔的颈脖了吧?你是不是想一石二乌,制住了老要饭的,再加害高翔?”迫魂手冷笑道:“我要杀他,易如反掌,还须费许多心机不成!”口里说着,长剑倒垂向地。吕无垢爽然将两盆毒果齐交左手,伸出右臂,道:“来吧!老要饭的言出随行,希望你也不要暗存二心。”追魂手高翊这时一手握剑,一手挟着高翔,如欲腾出一只手来扣制吕无垢穴道,应该先将长剑人鞘,然后解开高翔穴道,待放了高翔以后,再制住吕无垢的穴道一同离去,但他从来生性奸诈,加上根本就没诚意放过高翔,所以并未收剑人鞘,左臂一抬,把高翔向地上一掼,闪电般伸左手,来扣吕无垢腕脉,同一刹那,右手长剑一探,竟向高翔背心插去但他快,吕无垢却比他更快。追魂手左臂才松,高翔尚未落地,吕无垢突然一声冷哼,飞起右足,直踢高翔臀部,顿时将高翔踢得一连四五个翻滚,跌出一丈以夕l。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好个吕无垢,上身疾仰,左手一挥,两盆毒果也同声脱手掷出,大叫道:“梅老二,接住!”人影应声暴起,冷丐梅真迎步飞出,接住了毒果,神丐符登则奔向高翔,巨掌起落,抢着替他拍开了穴道。变起仓促,这边两人发动都快逾闪电,追魂手一剑刺空,怒火勃发,长剑一弹一拧,转向苦行丐吕无垢双腿扫到。冷电掠过,吕无垢闷哼一声,两条腿活生生被齐膝砍断,身子重重坠落在地上。一股求生的本能,使他暂时忘记了残肢断腿的痛楚,一双手猛拍地面,连滚带爬,恰巧又避开了追魂手疾劈而下的第二招。神丐符登虎吼一声,抡动打狗棒,飞步迎了上来,高翔穴道初解,目睹惨状,也顾不得运气调息,匆匆提着铁筝奔了过来。追魂手咬牙切齿,紧一紧手中长剑,接住神丐符登,两人各施煞手,舍命相扑,一时棒影剑芒,激斗了起来。高翔俯身从地上抱起满身血污泥土的苦行丐吕无垢,心里一阵酸,泪水不禁纷纷滚落,一面替他止血裹伤,一面颤声间:“吕伯伯,你这是何苦啊……”吕无垢伤中要害,断腿后又强运真力,失血甚多,脸颊上,苍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但他却毫无悲戚之容,反而笑道:“那小畜生,不愧心狠手辣……可是……咳!咳!我老要饭的也不是好东西……咳!这一下,他才是驼子摔筋斗两头不着实了……”高翔只得含泪凄笑,道:“伯伯,你失血大多,最好不要多说话,翔儿先送你老人家回庵调息。”吕无垢双目一睁,毅然道:“不必了!老要饭的活了偌大年纪,生死事小,我要亲眼看见那忘恩负义的畜生,看他逃得过符老哥九九八十一招打狗棒法么!”高翔扬目望去,只见神丐符登和追魂手高翔激战已近五十招,神丐虽然勇猛如虎,那高翊也同样剑招凌厉,一时半刻,还难分出胜负。吕无垢摇头叹道:“小畜生功力精纯,令人惊心,可惜竟不入正途,这种人如不早除,将来定成武林巨孽……”一语未毕,高翔突然沉声道:“不好!魔教援手赶到了!”吕无垢蓦地夺力坐起身来,举目一望,果然看见一大群人,正沿着小溪如飞而至,走在最前面的,赫然竟是独眼鬼母骆天香。心头骇然一惊,忙道:“你不要顾我,赶快去助你符伯伯一臂之力,叫梅老二速反紫竹庵,知会你母亲和老师太,看来今夜难免一场血战。”高翔跃身而起,匆匆将话转告了冷丐梅真,抡动铁筝,上前助符登双战追魂手,冷丐梅真眼见大势不妙,一手捧着毒果,一手抱起吕无垢,飞步向紫竹庵而去。独眼鬼母婆媳和魔教众女,显然都已服用过解药,一个个捷步如飞,不多久,便越过小溪,追魂手望见,精神大振,长剑翻飞,放手力拚,招势更加泼辣起来。高翔虽然舞筝参战,心理上仍然感觉矛盾,铁筝出手,处处顾虑,总不愿施展煞手,是以仅能收牵制这效,对神丐符登并无多大助益。神丐符登气得怒喝道:“高翔,势已急迫,你还在念什么手足情份,再不放手力战,索性给我退下去,让老要饭一个人收拾他!”高翔听了这话,心里好生难过,颤声道:“符伯伯,他总是我嫡亲的哥哥……”神丐符登嘿地一顿足,叱道:“傻东西,滚吧!老要饭的一根打狗棒,足够弄死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了!”高翔含着眼泪,既不能弃手退回,又不愿生死拚搏,只凄声叫道:“大哥,你当真不念父子兄弟的情份了吗?弟弟纵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看在爹爹份上,快放下剑来,咱们还是一家人……”追魂手不待他把话说完,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呸!谁是你的大哥?谁是我的兄弟?我跟姓高的早已一刀两断,要打尽管放手相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高翔神色凄楚地道:“你一生都在忿恨中长大,难怪会这样偏激,但是,你不以我为弟,我却不能不以你为兄。”迫魂手狂笑道:“你爱怎么样,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认识你,手中剑可认不得你!”反手探剑,唰地直刺了过来。高翔略一失神,险些被剑锋刺中,把心一横,道:“大哥,既然你如此绝情,就别怪小弟无义了。”追魂手抡剑猛劈狂刺,扬声大笑道:“说得是,咱们倒正该较量较量,看看谁强谁弱,你如果敢单独跟我战三百招,才算是个人物,别他妈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叫人看见呕心。”高翔意念飞转,突然一紧手中铁筝,朗声道:“符伯怕请暂退,拦住魔教援手,让翔儿独自斗斗他!”神丐符登虚晃一棒,抽身跃退,这才展颜笑道:“好小于,早该如此啦!伯伯替你掠阵,放心干吧!”这时候,独眼鬼母和魔教众女已赶到场边,老婆子看见只有符登、高翔两人,猛力一顿鸠头拐,仰天笑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种,小杂种,你认命了吧!”陆群仙最恨高翔,又见符登一身叫化打扮,想起在沦江渡口受辱的事,怒火上冲,接口道:“婆婆,别多说了,咱们一起上,撕了这老小两个混蛋!”其余毒蝶靳莫愁、白娘子白秀文、妖女郝玉等人,莫不磨拳擦掌,跃跃欲动。追魂手高翊突然厉声道:“诸位谁也不要出手,只须先断他们退路,本座要亲手宰了这小杂种。”妖女郝玉问道:“你有把握能料理得了他吗?这小子扎手得很。”追魂手冷笑道:“待我无力料理时,你们再出手也不会迟。”毒蝶靳莫愁咯咯笑道:“护法说得是,咱们多准备暗梢子,只别让他溜了,迟早叫他死在手中。”众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兴头,神丐符登突然一声断喝,骂道:“又不是叫你们打帘子接客,他妈的吱吱喳喳算什么名堂,要打尽管出手,不然,就趁早闭了你们这些臭嘴吧!”靳莫愁等人都被他吓了一大跳,撇着小嘴,反唇相讥道:“哟!咱们是臭嘴,你那一身跳蚤虱了难道是香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们是干什么的?”神丐符登把眼一瞪,道:“干什么的?全是他妈的一群不要脸的臭婊子!”白秀文柳眉倒竖,娇叱道:“喂!老不死的,你嘴里放干净点,姑奶奶不是省油的灯,若不是嫌你又老又脏,怕污了刀剑,咱们随便挑一个,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神丐符登冷哼道:“那你们就一齐上来试试!”妖女郝玉回顾人妖姬天珠,轻声问:“这老叫化到底是谁?”人妖笑道:“真是一群傻孩子,连穷家三圣中顶顶有名的神丐符登都不认识,你们还闯的什么江湖!”众妖女这才吃了一惊,彼此窃窃私语道:“难怪这老家伙火气大,敢情是仗着穷家帮的势力?”有的却道:“穷家帮有什么了不起,人多为王,狗多为强,饶他势大,迟早还不是咱们天魔教的诅上肉-……”众口纷纭中,独眼鬼母排众而出,鸠头拐向符登一指,桀桀笑道:“符化子,还认得老婆子吗?”神丐符登眼角一瞄,冷冷答道:“凭你那只瞎眼,就是烧成灰,老要饭也认得出来。”鬼母耸肩大笑道:“很好!很好!这么说,老婆子这只眼睛怎样瞎的?想必你也不会健忘了?”神丐符登面色一凝,沉声道:“家先师当年号称鬼见愁,对邪恶极凶之辈,向来不留余地,你只被弄瞎了一只眼睛,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鬼母笑容一敛,满口黄牙咬得咯咯作响,喝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承认下这笔债,老婆子就跟你连本带利算一算!”喝声甫落,鸠头拐一举,搂头盖脸,直劈了下来。神丐符登挪开脚步,挥杖相接,两人一上手,各以真力相拼,蓬!蓬!蓬!一连三招硬接,身上衣衫全被劲气鼓动,竟然未分高下。论两人的武功修为,独眼鬼母实要略胜半筹,但她因中过苗疆无形之毒,真气滞阻过久,虽然已获解药,一时尚未完全复原,以致难操胜券。鬼母是个心高气做目无余子的人,三拐竟未击倒符登,只气得满头怒发箕张,嘿地吐气开声,双手握拐,欺上两大步,左挥右扫,狂风暴雨般又攻出四拐。神丐符登傲然不惧,但硬接四拐之后,内腑已感真气浮动,不由自主倒退了半步。他也是孤傲不群之人,受挫后怒火狂炽,猛然一声大喝,抡起打狗棒反扑而上,一口气也攻出六棒,硬生生也将鬼母迫退了半步。鬼母桀桀冷笑道:“符化子,你敢跟老婆子不施巧力,硬拼一百招吗?”神丐符登昂然道:“便是一千招,穷化子也不怕你!”两人初时一边咒骂,一边动手,每拼四五招,各自跃退调息,复又挥拐抡棒相搏,等到三十招之后,彼此真力都感疲乏,出手渐渐缓慢,但每一出手,莫不竭尽全力,石破天惊,必须久作调息,才能再度出手。这时候,追魂手高翊两兄弟,却已迅捷纵搏将近五百招。高翔幼经苦练,天资聪敏,化筝为剑,挥洒从容,久战之后,内力反而比先前更觉充沛,逐渐取得优势。追魂手暗暗焦急,心忖道:“这小杂种体力雄厚,如此缠斗下去,何时才能克敌制胜,看来不出险招,难以得手。”心念电转,突然假作失手,脚下一个踉跄,长剑故意闪露出一个破绽,暗中却空出左手,解开腰际一排三粒暗扣。他腰间所束带子,乃是以南海饺皮丝特制,刀剑难损,平时束作腰带,危急时抖散开来,形如鱼网,网上并且附有细如牛毛的假须,触人即收,十分歹毒难防。追魂手恶念已致,借着倾身的刹那,左手小指套进网端铜环。高翔果然不知是计,铁筝就势疾探,筝柄遥指肋问期门穴,轻喝道:“大哥,仔细了!”追魂手暗喜,待他招势用到,突然一声冷笑,身躯一扭,避开剑柄,一扬左臂,跤丝网涮地抖开,迎头罩去。高翔眼快,见他竟弃右手长剑不用,忽然扬起左手,心里一凛,已经明白其中必有蹊跷,铁筝疾转,噗地一声,竟敲在追魂手左肘肘弯上。鲛丝网才抖开一半,迫魂手猛觉左肘一阵椎心刺痛,顿知不妙,长剑一式帘卷西风,拦腰扫出。这一情势的转变,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高翔无意取他性命,在敲中追魂手左肘时,人已收招后退,忽见一件黑忽忽的东西落下来,本能的扬起铁筝一绕,整只铁筝,竟被饺网束住了。刹时间,寒光耀眼,长剑又至。高翔抽臂一挣,没有挣脱,脑中闪电般涌起一个念头:“如果我这时施展重手法,用力将铁筝向前一送,然后松手跃退,不但轻而易举避开长剑,同时,追魂手在冷不防的情形下,必被铁筝撞中,当场便得重伤。”他力贯右臂,已经准备推筝松手,就在这刹那间,心里忽然又不忍起来,飞忖道:“不!不能,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兄长……”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手上不期然一滞,长剑剑锋,已到了近身。高手相搏,常因一线先机的得失,立判生死,高翔这一迟滞,先机尽失,立陷险境,这时他右手铁筝已被鲛网束住,左手空空,无法格拒剑势,除了横心下手,拼个两败俱伤之外,就只有束手待毙一条路了。高翔心念翻腾,终于狠不下心,长叹一声,松手弃筝,闭上了眼睛……高翔心不忍弑害胞兄,又不愿拼个两败俱伤,危机一发之际,他毅然选择了闭目受死的最后一条路,长叹一声,松手放弃了铁筝。这时候,他的心境却意外的平静,人世的一切,转瞬都要变成幻境了,他艰苦一生,虽然仍旧一事无成,但却有一件事,值得他瞑目死去那就是他没有辜负父亲临别时的叮嘱:“……此去天涯海角,如果兄弟相遇,要好好的尊敬他,爹不在身边,长兄便可作父……”他为了这句话而死,自觉死得平静,死得心安,从这一刻起,一切错综复杂的恩怨,一切严厉沉痛的责备,都已不在他一念之中了。思维如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闪过,蓦觉腰间一凉,本能地借势旋身,嗤地一声裂帛脆响,追魂手的剑锋,已是破他的肌肤和衣襟。高翔手一松,铁筝坠地,脚下踉跄连退三步……此时,神丐符登正举棒跟独眼鬼母力拼,闻声侧顾,发现高翔兵器脱手,腰际衣破,一片殷红鲜血,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已在力拼数十招后,真力枯竭难继,心神一震之下,一口真气登时运接不上来,独眼鬼母是何等人物,见有机可乘,暴喝声中,鸠头拐疾如排山倒海,搂头又到。神丐符登一颗心早飞到高翔身上,无心恋战,打狗棒微微一顿,便待抽身退走。就只这一瞬之间,先机顿失,独眼鬼母一声怪笑,拐头一抖一阵,蓬地一拐击中老叫化左肩。神丐符登闷哼一声,一连两三个翻滚,喉头一阵甜,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但是,他却无暇顾视自己的伤势,双臂撑地,猛一挺身,竟从地上又跳了起来。那边追魂手虽然左肘被高铁筝点中,危急之际竟会反噬得手,恶念顿生,紧一紧长剑,揉身又向高翔扑来。神丐符登眼见应援不及,仰天一声厉啸,用尽平生之力,一抖右肩,打狗棒脱的飞出,疾如怒箭,笔直向追魂手背心射去。啸音掩盖了竹棒破空声响,追魂手高翊又被恶念蒙蔽了灵智,长剑才举,那尖端锐利的打狗棒已透体而出。只听一声惨叫,追魂手身子一挺,摇晃了一阵,举起的长剑,终于低垂了下来,扭回头望望神丐符登,眼中尽是血丝,一缕殷红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场边众女先是一怔,紧接着一片尖叫,人影纷错,争先扑进场中。就在这时候,神丐符登和追魂手高翊不分先后,扑倒在地上。血手吴均一声怪啸,身形如电光石火般掠奔上前,顾不得看觑盟兄,独臂抡起,一掌向神丐符登拍了下去。高翔此时惊魂未定,一见吴均欲下杀手,心里骇然一震,顺手拔出七星金匕,一抖手,乌光一缕,闪电般划空飞去,恰与血手吴均劈落的右掌相接。闷哼声中,血光四溅,吴均挟着断掌,扭头欲遁,才奔出四五步,眼中金星乱闪,终于栽倒地上。高翔趁机揉身而上,抢拾起铁筝,护住了神丐符登。双煞先后倒地,但神丐符登也伤重不起,强敌环伺下,高翔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放眼望去,天魔四钗和独眼鬼母婆媳,加上人妖姬天珠,尚有七名高手,以一对七,这一仗,仍然凶多吉少。高翔倒提铁筝,匆匆自闭腰际伤口穴道,先替自己止住血,暗将毕生功力,齐都贯注在双臂上,他自忖若在平时,拼了全力,还能支撑一时半刻,但如今腰伤甚重,又面对独眼鬼母这等高手,假如顿饭之内无援手赶到,只怕难以全身而退。想到援手,他不禁又深感惊诧,冷丐梅真返庵呼援,已经去了许久,怎么还不见苦竹师太她们赶来呢?就算师太固执,不愿离开紫竹庵,母亲和阿媛也应该赶到了,梅真久去不见回来,难道中途又发生了什么意外?越想越焦急,以他现在尚有的余力,独个突围脱身,或许还能勉强办得到,但是,要护着神丐符登,他自问已无此力量了。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人妖姬天珠却吃吃笑道:“高翔,你还在等什么援兵?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老实告诉你,冷丐梅化子和两盆毒花,早巳被本教崔总教练率领百名剑女截获,紫竹庵现今亦已在本教百名剑女包围之下,那老尼姑只要敢离开一步,崔总教练立即放火烧她的尼庵,势已至此,本教主看你还是束手受缚的好。”高翔怒目叱道:“你以为小爷会受人虚声恫吓?”口里虽硬,心中却也暗惊,不由自主俯身将神丐符登抱起准备觅机突围。但他手指一触神丐符登身躯,猛然感到一阵冰冷,大惊之下,慌忙伸手探他鼻息,才发觉神丐符登气息微弱,断断续续,有如游丝,眼看要随时气绝。高翔机伶伶打个寒襟,猛然热血上冲,把神丐符登向肩上一搭,抡动铁筝,向人丛中闯去。人妖姬天珠用手一指,四钗同时出手,黑白红蓝四色衫裙,绕着高翔一转,各摆兵刃,环攻而上。这时,高翔已浑忘了生死利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冲出重围,尽早设法替神丐符登疗治内伤。他宛如疯虎般疾步前冲,抡起铁筝,向毒蝶靳莫愁迎面砸去,靳莫愁不敢硬架,纤手一扬,一大蓬化血毒砂,迎着高翔卷到。高翔迫得撤筝护峰,勉强震开近身毒砂,脚下一转,又扑向白秀文。白秀文娇声一笑,素袖轻飘,机簧之声入耳,七枚紫铜追魂针,分由上中下三路劲射而出。高翔顾忌肩上的神丐符登,气得虎吼一声,双脚一顿,整个身子凌空拔起,半空中一折腰,又转扑蓝衣妖女郝玉。郝玉咯咯笑道:“小伙子,你以为姑奶奶是省油灯。”探手一拍腰际,解开钮扣,迅速拧摆蛮腰,驾带两端铜扣,突然一齐随带飞起。那两枚铜扣在空中划了两个美妙弧形,忽然双扣一合,波地一声轻响,竟然冒出一缕青烟。高翔深知天魔四钗人人身上都有毒器,连忙闭住呼吸,侧身闪避。蓝衣妖女郝玉一面荡笑,一面扭摆腰肢,束腰驾带不住飞旋,一圈又一圈,身上罗衫渐渐松开,露出一身雪白肌肤和贴身亵衣。带端铜扣,不时相碰,叮当之声不绝,青烟飘渺中,妖女已罗裙尽褪,玉体隐约,体香、迷雾、飞环……渐旋渐快,夺目摄魄。人妖姬天珠得意地对鬼母笑道:“师姊,你瞧瞧玉儿这孩子,年纪最轻,一身天魔玄功,竟有七八成火候了吧?”独眼鬼母闪动着那只仅有的精目,冷冷道:“高翔那小辈内力深厚,如欲克敌制胜,还是不宜延误时间,妹子何不索性施展天魔妙舞,一鼓将那小辈擒下。”姬天珠笑道:“杀鸡何用宰牛刀,那一套,咱们是为徐纶留着的谁知语声未落,忽听蓝衣妖女突然一声尖叫,鸳带竟然截作两段,一端射向白秀文,一端飞向靳莫愁。四钗合击阵势,蓦地扰乱,郝玉急扯衣衫,气急败坏转身欲走,尖声叫道:“朱姊姊,你疯了……”叫声甫出,突然浑身一颤,鲜血涌现,朱凤娟长剑剑尖,已经直刺入她右乳下幽门死穴。姬天珠等人大吃一惊,还未转过念头,朱凤娟抽剑旋身,又向靳莫愁扑去,同时娇喘叫道:“高公子,快走!”靳莫愁万不料自己人竟会临阵反噬,一时措手不及,左胸上也挨了一剑,蹬蹬蹬倒退了六七步,高翔得此空隙,大步一迈,业已闯出重围。姬天珠勃然大怒,吼道:“师姊,请截住姓高的小辈,待我亲手撕了这叛师欺祖的贱人!”鬼母一顿鸠头拐,飞身向高翔追去,姬天珠凌空疾扑,攻向朱风娟,这一来,形势顿时变得复杂纷乱,白秀文、陆群仙也都抢着出手,齐向朱凤娟扑去。高翔冲出重围,胆气突增,铁筝飞舞,边战边退,不多一会,已退近那片竹林,心里略定,暗忖道:“只要退入林中,鬼母再狠,也不必惧怕了。”忖想间,疾攻两筝,正要转身奔入竹林,突听得朱凤娟发出一声惨呼,他不由自主扭头回顾,只见朱凤娟浑身浴血,秀发披散,一条左臂已被齐肩砍下,正遥望林内,嘶声叫道:“高公子,快走……苦命人……不能护送你了……”高翔目睹朱凤娟惨状,心里一酸,虎目满含热泪,略一迟缓,竟被鬼母追上,鸠头拐洒开漫天拐影,疾卷而至。一股悲愤之火,发自丹田,高翔心知脱身无望,钢牙一挫,鼓勇迎战,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铁筝翻飞,金铁之声震耳,竟跟鬼母战了个平手。正在酣斗,竹林中突然响起一片沙沙脚步声,片刻间,涌出一百名身着绸衣的负剑少女,一辆双轮车上,端坐着双目俱瞎的鬼叟崔伦。那百名剑女人人长剑出鞘,队伍整齐,背林而立,恰好遮断了高翔的退路。人妖姬天珠看了大喜,扬声叫道:“崔总教练,庵里得手了么?”两轮车上的鬼叟崔伦笑道:“幸不辱命,苦竹师太礼佛多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紫生理庵,是我费尽唇舌,好不容易才把她老人家请来了。”姬天珠微微一怔,道:“在哪儿?”崔伦含笑一摆袍袖,身侧剑女霍地分开,林中大步走出一行人,正是苦竹师太师徒,和徐兰君、阿媛、冷丐梅真等人。但是,这些人却并不是被天魔教俘擒来的,而是各提兵刃,怒目而视。姬天珠骇然问道:“崔总教练,这是怎么一回事?”鬼叟崔伦笑道:“这还不简单,崔某人忍辱投入魔教,岂甘真为你们这些淫荡妇的帮凶,从今天开始,崔某人和百名剑女,已经不再是天魔教的人了……”姬天珠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脱口道:“崔伦,你加入我教,姬天珠待你不薄,难道你……”鬼叟崔伦把脸一沉,叱道:“你用鬼域伎俩,投以美色,自以为就能笼络得住崔某人的心么?现在时机已至,今日便是你们天魔教覆亡之时。”反手从椅侧抽出长剑,剑尖一指,大声道:“孩子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摆脱魔教,重人正途,在此一战,别忘了崔某人平日期望,杀!”杀字出口,百名剑女一齐举剑欢呼,登时身形展动,一拥而上。徐兰君和阿媛当先奔向高翔,刀剑齐扬,攻向独眼鬼母,林边立时陷入一片混战。高翔脱身退出圈外,匆匆将神丐符登交给了冷丐梅真,低声道:“符伯伯中了鬼母一拐,伤势沉重,快请替他老人家调治……”冷丐梅真点点头,接过符登,高翔话还未落,提起铁筝,已飞步向朱凤娟奔去。闯进刀光剑影之中,遍寻已不见朱凤娟。高翔急得大叫道:“朱姊姊!凤娟姊姊!你在哪儿?”上丛乱草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呻吟,应道:“我……我在……这里……”高翔循声低头望去,心头猛然一震,原来朱凤娟半个身子尽被鲜血所染,两眼亦被毒砂打中,血肉污烂,乱发披面,血上沾着一层泥上,正伏在草丛中,举着独臂,向四周摸索。她伤势重得早该断气了,头脸手足,几乎已不成人形,但是,她却并未断气,就好像是高翔一声呼唤,把她又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高翔扑上前去,双臂一收,紧紧将她抱住,,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落。朱凤娟仅剩下一条手臂,五个指头,紧紧握住高翔,浑身一阵阵战栗,嘴角扯动,却发不出声音来。高翔颤声道:“朱姊姊,你三次救我性命,我害了你了……”朱凤娟迅速举起手掌,一下子掩住他的嘴,摇头道:“快不要这样说,我投身魔教,身名俱污,若不是遇到公子,只怕至今仍在苦海中沉沦,现在我虽然快死了,但自觉死得清白,死得心安,这些,都是公子赐给我的。”高翔位道:“你不会死的,天魔教已经败了,我们一定会设法替你治伤……”朱凤娟轻叹一声,道:“不,目前我知道自己伤势,教主的毒爪,中人必死,何况我脸上又被自秀文毒针打中,面毁身残,我都不愁,反正我自幼被教主收留,她养了我这么多年,最后死在她手中,也等于报答了她养育之恩,但是……”她喘息了一阵,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好一会,才接着又说道:“刚才我身受重伤,自以为已经死了,但是,我却忽然希望再见你一面,哪怕就只看上一眼也是心甘,可惜我的眼睛,已经被靳莫愁的毒砂打瞎了。”高翔听了这话,柔肠寸断,却又无语可以安慰她,只得紧紧抱住地,泪水籁籁不绝。一滴滴泪珠,全都滚落在朱凤娟血肉模糊的面颊上,朱凤娟语声渐低,安祥地仰卧在高翔怀中,手和足逐渐变冷。高翔蓦地从迷乱中清醒过来,一探她的鼻息,竟已气绝。他缓缓放下朱凤娟的身子,又摸索着从乱草中寻到另一条断臂,摆在她身侧,掏出怀中丝绢,替她轻拭去脸上血水,拭一遍又一遍,才拭又湿,原来竟是自己滴落的眼泪……最后,高翔跪在地上,用双手挖了一个七尺多深的土坑,脱下身上的外衣,裹在朱凤娟尸体上,然后才缓缓将她放进坑中,堆上掩埋。这时候,他已经忘记了近在飓尺的搏斗,也忘了此地何处?坟上堆成,他也忘记了起身,只是痴痴地在坟前发愣。恍惚中,他又像回到川边那座初逢朱凤娟的破庙里,跟她并肩站在窗前,凝望山坡后的落日,数着林梢上的归鸦。他只觉得人间是多么奇妙,那时候,朱凤娟有一副美丽的容貌,却有一副丑恶的心,如今,她的心美了,容貌却又变得这般丑恶。生生死死,原是人生难免的,高翔并不珍惜生命,但朱凤娟的死,却似在他心底压上一块铅块,使他恨不得以身相代。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娇呼:“翔哥哥,你怎么啦?尽跪在这儿干什么?”高翔一惊而觉,拭泪仰起头来,才发觉一场血战业已结束,坟边站着母亲和阿媛等人,连苦竹师太师徒都在。他连忙起身,间道:“人妖姬天珠怎么了?”阿媛笑道:“大魔教完啦!三钗被珠儿姊姊和秀儿姊姊联手杀死,鬼妪死在崔老前辈剑下,只跑了四个人。”高翔问:“哪四人?”阿媛道:“一个是独眼鬼母骆天香,一个是人妖姬天珠,一个是陆群仙,另外一个是四钗中的魔女朱凤娟,不知她躲到什么地方,遍寻不到……”高翔脸色一戚,截口道:“她没有躲,她只是暂时离开了这个污浊的地方而已。”阿媛一时没有听懂,眨眨眼道:“翔哥哥,你知道她到哪儿去了么?”高翔指一指坟土,长叹一声,黯然道:“她从清白的地方来,仍回清白的地方去,以后,再也没有魔女朱凤娟这个名称了……”这天,紫竹庵山门大开,热闹空前。顺庵墙一角落搭了六七个大帐篷,百名剑女,屯扎庵外,鬼叟崔伦欣然入庵,参与庵中计议餐会。紫竹庵没有宽大客房,故只好在佛堂正殿前空地上,搭了一座竹棚,摆下素席,穷家三圣中苦行丐吕无垢伤中要害,业已不治身故,神丐符登重伤未愈,只有冷丐梅真独自出席,此外,便是苦竹师太和千面笑侠朱昆、徐兰君、高翔和阿媛等人了。偌大竹棚,仅只聊聊老少共七人,大家围坐一席,神色都不期然有些凝重,尤其是冷丐梅真,更显得凄冷肃穆。庵外百名剑女,却兴高采烈,围炉笑饮,热闹非凡,庵内庵外,一冷一热,形成极强烈的对照。千面笑侠朱昆人虽坐在庵内,耳闻墙外燕语莺声,一颗心早已越墙而去,捧起酒杯含笑道:“来!大家喝酒呀!一战歼天魔,这是天大的喜事,大家尽愁眉苦脸做啥?”苦竹师大脸色一沉,抢白道:“你就知道喝酒!”朱昆伸伸舌头道:“庆功之宴,不喝酒干什么?”徐兰君叹道:“昨夜一战,虽然消灭了天魔教,但穷家三圣一死一伤,翔儿也险些遭了毒手,细算起来,胜得很惨,何况,人妖和鬼母婆媳漏网脱逃,大患未除,天火教中高手如云,假如人妖、鬼母婆媳把苗疆无形之毒的解药给了喇嘛僧王阿难陀,事情可就更难收拾了!”朱昆笑道:“这有什么?咱们请出师太,难道还胜不过那番和尚阿难陀么?”苦竹师太冷冷道:“你又想拖我下手,动刀动剑的事,我是决不再为,这一次天魔教闹到庵里,应作别论,要我赴太白山去犯杀戒!恕出家人难以奉陪。”朱昆心中一动,忙道:“你不去,总可以让秀儿、珠儿去历练一番吧?”苦竹师太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这倒是可以的,反正她们早就不耐庵中寂寞,一心想入红尘去招惹罪孽了,看来她们不是佛门中人,昨夜杀戒已开,由她们去了也好。”秀儿、珠儿正待立身后,闻言暗自高兴,却不敢表露出来,双双屈膝跪下,道:“我们不愿再涉红尘,仍愿随师父修求正果,求师父赦免贪杀之罪。”苦竹师太笑骂道:“两个鬼丫头,还当师父不知道你们偷我的百花露送人情的事?”珠儿哑口无言,秀儿却胀红了脸,低声道:“那是朱老爷子逼徒儿做的。”朱昆哈哈笑道:“好!好!好!过河拆桥,罪名全在我老人家人头上了,依我说,你们姊儿俩索性蓄发还俗,找个好小子嫁了,何必当什么尼姑……”秀儿、珠儿又窘又气,却不敢发作,苦竹师太沉声喝道:“佛门戒妄语,老东西,你也该想想自己身份,尽跟小辈们嘻笑胡说,成何体统!”千面笑侠仰面一声哈哈,没有再说什么,苦竹师太却面容一肃,转面对高翔又道:“我茹素礼佛多年,杀伐之心已淡了,明知当今武林形势险恶,可惜不能破誓重涉江湖。太白山之行,关系重大,以你们现有人手,实嫌不足,何况兰君必须留在庵中,穷家三老已折其二,虽有崔伦和百名剑女相助,老一辈的人物业已凋零,这付重担,必须要你们年轻人自己承担了”高翔奋然道:“除邪扫魔,晚辈等义不容辞,何况此举还关系着拯救家父出险,晚辈绝无反顾,只求老师太慈悲,呵护家母和毒花安全。”苦竹师大点头赞道:“能得你如此豪迈,令人欣慰,但人妖脱逃,十九必已潜往大白山,当此魔教败亡星散之际,二邪合流,其祸仍巨,你自信能够克敌制胜,救出你父亲吗?”“这个……”高翔张口失声,竟接不上话。他心里十分明白,以自己的修为,拼了全力,或许可以跟独眼鬼母或者天火教主徐纶打个平手,如果再加上喇嘛僧王阿难陀、番僧阿沙密、白骨史罗天寒,及其他邪道高手,凭他的力量,的确是无法抗衡的。但是,当他想到许许多多被天火教药九控制的正道高手,并非天良全灭,其中不乏义奋之士的时候,他突然又充满了信心,当下毅然道:“晚辈但知尽力而为,生死荣辱胜负都不在顾念之中。”苦竹师大听了这话,眼中精光陡射,笑道:“壮哉斯言,有这番志气,上天必然成全,老尼姑也该略尽绵力,从今天起,你在庵里再留三天,老尼姑有点不成气候的招式,一并送给你。同时,梅花子可在这三天之内,命丐帮弟子飞檄天下武林,约期齐赴太白山莲花峰,正邪作一决战。三大以后,索性连梅老二和鬼叟崔伦都不必去了,仅由你和阿媛率领百名剑女上路,加上秀儿、珠儿为辅,直奔太白山,且看看你们年轻人的作为。”这话一出,高翔深感惶恐,阿媛和秀儿、珠儿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冷丐梅真拱手问道:“师太安排,自是万全,但不知丐帮传檄天下同道,是否就用师大名义?”苦竹师太摇头道:“不!咱们都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就用高翔出面,可让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附署一下,一切荣辱,全看他们小辈自己争取。檄文之上,最好也要各派同道,派出年纪轻的好手,别尽叫那些老废物栈恋高位,不肯退让。”众人听了这话,不觉都笑了起来。鬼叟崔伦道:“老师太一片奖掖后进的苦心,瞎子深感钦佩,不过,这百名剑女,都是习的听音剑法,原是专为对付天火教断魂灯用的,假如无人领导指挥,剑阵难生威力。瞎子也要利用这三天时间,将领阵要诀,教给阿媛姑娘,从此咱们这些老家伙才真正能享几年清福了。”千面笑侠朱昆却大声道:“不!我老人家宁可不享清福,叫我吃素戒酒,倒不如也去太白山玩玩的好。”苦竹师太淡淡,一笑道:“你既然不耐清静,也好,我就交给你一件差事。”朱昆忙问:“什么差事?”苦竹师太脸色一沉,道:“你可在太白山与紫竹庵之间,专门负责送讯联系,限你五日往,五日返,十天之内,必须往返一次,误了时间,提头来见。”朱昆叫一声苦,道:“我的老菩萨,这儿去陕南,不下千里,你这是存心找我老人家两条腿的霉气,叫我忙得连吃饭拉屎的时间也抽不出来啦!”席间扬起一阵大笑,笑声中,庵门缓缓而闭……大白山,位于斜峪关南,佛坪县北,属秦岭支脉,山中峰峦无数,而以莲花峰最称为幽险。关中气候,夏不酷热,冬则寒冷干燥,山区尤其黄尘处处,弥漫于丛林灌木怪石奇峰之间。这一天,时当正午,炎阳高照,从佛坪西方人山要道观音峡内.风驰雷奔驰来一队骏马,铁蹄翻飞,尘土蔽空。这一队不多不少,整整一百零四骑,其中除了领头三骑骏马上,坐着一个丰神俊逸的美少年和两名女尼之外,余下百骑,由一位鹅蛋脸,蓝色披风,肩插双剑的少女率领着,马上骑士,个个柳眉杏目,玉面桃腮,清一色都是妙龄女郎。鬼曳崔伦不愧是一代奇人,经他调教训练的百名剑女,无论衣色、气度、举止、凤仪,莫不是娇美中含着英爽,柔媚中又另有股刚健气概,百骑驰过队形整齐,丝毫不乱,就是名将部伍,也不过如此。大队过了观音峡,直抵山口,阿媛举臂一扬,一百匹骏马就像刀切一般,唰地收缰勒住,马不惊,人不慌,整整齐齐停在山麓边。阿媛神气活现地举目遮眉,在鞍上挺身望了一会,然后转面对高翔道:“翔哥哥,你看前面山坳中仿佛有炊烟上升,会不会是天火教的人马已经先堵住山口了呢?”高翔颔首道:“也许是的,咱们此次北来,共有一百余骑,声势浩大,自然瞒不过天火教耳目,这儿又是他们陕南分坛重地,他们预有防范,也不足为奇。”秀儿和珠儿都是初次涉世的人,哪知天高地厚,闻言磨拳擦掌笑道:“要是天火教的人马,那才好哩!咱们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冲进山口,杀个痛快再说。”阿媛笑道:“瞧你们还是出家人,开口杀,闭口杀,可见平时在师太面前,都是装出来的规矩老实样儿。”秀儿耸耸肩道:“话不是这么说,佛云:‘除恶即是行善。’咱们老远来是干什么的?难道还跟那些魔息子们客气做朋友不成?”高翔笑道:“大家不可妄动,嫒妹先命剑女们戒备,敌友未分之前,不要自乱阵脚。”阿媛应了一声,扬起左臂,微微摆动,身后百名剑女,喇地展开,长剑一齐出鞘,人人捧剑当胸,提气凝神而待。珠儿回头扫了一眼,笑道:“瞧!咱们的娘子军多神气,就算久经战阵的军队,也不过如此吧?”正说着,忽见山坳间现出三支大旗,迎风招展,紧接着,三条人影,疾如箭矢奔出山口,如飞而至。高翔眼快,略一注目,笑道:“原来是三大门派的人马,嫒妹约住马队,愚兄过去见见三位掌门人。”微提丝缰纵马迎了过去,双方相遇,果见对方三人正是山左天刀门的天刀廖成思、仙霞青云观观主赤精道长,和滇边降龙寺的飞龙活佛。高翔连忙勒马翻身落地,抱拳施礼,道:“想不到三位老前辈竟已先到了。”飞龙活佛等同时还礼,含笑道:“我等接得丐帮传檄,恰在鄂北,连夜赶来,才到了一日一夜。”天刀廖成思扬目望了那一百名严阵待敌的剑女们一眼,掀须笑道:“高少侠真不愧少年奇人,短短数日,竟就调教出这许多威仪不凡的娘子军。”高翔脸上微微一红,忙为阿媛及秀儿、珠儿等三人引见,约略谈起别后,飞龙活佛等听说金阳钟去世,老一辈的高人一个也不参与莲花峰之战,仅由高翔出面,邀战天火教,不禁个个都变得忧虑重重起来。青云观主首先凝容问道:“高少侠为父报仇,豪情堪佩,但不知对武林近日形势,可有所了解?”高翔诧道:“道长是指哪一方面?”青云观主正色道:“贫道等一路北来,曾得到一些片断消息,听说天魔教教主人妖姬天珠和鬼母婆媳,业已进入莲花峰,同时,天火教主徐纶,亦已飞檄天下,勒令受其药丸控制的武林同道,齐集太白山,准备一鼓尽歼我等。连日赶抵大白山的武林同道虽然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往助天火教的,莲花峰下,奇人异士逾千,咱们不凭这区区百余之众,只怕……”高翔朗声笑道:“道长何必忧虑,那些膺命赶往莲花峰的,莫不深受毒刃逼害的正道中人,他们之所以依附天火教,全是逼不得已,怎肯真为魔党出力?”天刀廖成思接口道:“不!正因他们都被天火毒丸所逼,深受其苦,才不敢反抗魔党,临敌之际,定会依命行事,这种人,咱们既不忍加诛,却又无法说服他们挣脱枷锁,应付起来特别困难?”高翔也不争辩,仅只笑笑道:“这一点三位前辈不必太担心,届时晚辈自有妙计。”三派掌门人听了这话,口里虽然不便再问,神色却不难看出,仍是信少疑多,忧虑尚未去除。高翔率队随三派掌门人进入山口,只见三派弟子搭着几间茅棚,山坳之内,地势已变得十分狭窄,仅能容单骑行走,大队简直无法进入。他审度地势,不禁问道:“此地距离莲花峰还有多远?”飞龙活佛答道:“这儿只不过是入山起点,距离莲花峰少说还有四五十里山路,我等前日抵达时,因为不见天火教的伏桩暗卡,所以不敢轻进,就在这儿停了下来。”高翔道:“既然如此,嫒妹可命剑女们弃马,咱们趁白天直到莲花峰,一律徒步,待到了峰下,再扎营用饭。”天刀廖成思骇然道:“高少侠,敌人势大,天火教尽撤桩卡,正是要诱咱们深入险地,千万不要轻敌躁进才好。”高翔笑道:“兵法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们长驱直入,正是要出他们意料之外,攻他一个措手不及,三位老前辈和贵属下,请为晚辈们殿后掩护。”天刀廖成思等人忧形于色,却又不便多事劝阻,只得传令门下弟子拔营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