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晴朗朗的,直到傍晚,西天边才涌上来一片浓浓的乌云。月暗星稀,正好行事,花满楼打点了一下,悄悄离开了客店,出东门、往赐儿山方向奔去。天阴得越来越厉害了,但他不想在宣化府多待,只盼尽快把事了结、及早南下——他要办的事情太多了——他观望了一会儿天色;仍大步向前奔去。不觉间,一团乌云悄悄地把月亮吞没了,大地顷刻漆黑一团。一阵阴冷的风袭过,东半天原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星星象是预料到将有什么大难来临,都惊慌失措地眨着眼睛;又一阵风起,星群仿佛是被风卷走了,又象是在逃避灾难,倏忽间消失不见。风更紧了。风里带着雨星,象是在寻找地上的什么东西似的,东一头、西有头地乱撞。小树林似乎被风吓傻了,发出“鸣鸣”的呜叫,乍一听来,象是鬼哭。突地,北方远处一道闪亮,象是要将乌云撕裂,却又倏忽消失不见;就象是它没能达到自己的意愿,发出一阵沉闷的怒吼,隆隆声由远而近,从头顶上该过。与之呼应,又一个立闪,正在头顶上方,白光耀眼、宛如一条灵蛇,斜劈而下,陪之以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不远处,一株古松忽地蹿起火苗。然而,它只着了一瞬,便被瓢泼般的大雨浇灭了。雨点洒落下来,硬梆梆的黄土地上溅起尘土,土里徽带着雨气。花满楼的身上只挨了几个雨点,他一头钻进那片树林,捡了棵稍大的树阴躲了进去。又是一阵风,比以前更厉害了,树枝剧烈地摇动着,尘土四下里乱蹿,雨点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处、联成一片,搅得四周混沌沌,莽苍苍;一切人间万物也象是被胡乱地搅在一起,失去了本来面目。树林里象是躲藏了无效冤魂恶鬼,嗥叫、嘶鸣着……暴雨大多数是这种习性:来得快,去的也快,它肆无忌惮地抽打了一阵人间万物,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阴云在苍穹里翻滚着,就象一群不训的羊群。然而风却象一凌厉、无情的长鞭——未出半个时辰,云被赶到天际的一隅;西天边现出一勺弯弯的上弦月,星群象群孩子、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捉迷藏,调皮地眨着眼睛。淡淡的月光使人间万物模模糊糊地现出了它本来的形貌。夜又阴又冷,只是比寻常清新了许多。花满楼望了望反复无常的天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从树上飘落下来,向林外走去;刚刚来到林边,便见阡陌小路上,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来。“什么人,这种天气出来干什么?”他心中起疑,又折回林去,隐身在一株高大虬松树上。来的是一个少妇,虽然是椎譬布衣,穿戴倒也整齐;乡下农妇,却也颇有几分姿色。那少妇左右端详了一阵,仿佛是选中了花满楼身下的这株虬松——有个树枝一人高下,斜斜伸出——径直走了过来;默立树下念叨了一会儿,腰间解下一根丝绦,搭在树枝上,系了个扣,泣道:“张郎,我去了,你自己多保重……”她翘起脚尖,把脖子向那绳套伸去——岂知,那绳套竟然开了,她一时不曾防备,“咕咚”坐倒地上。她爬起身来,狐疑地望了望那根丝绦,长叹了口气,又重新系过,再伸脖子,岂料,那绳套又开了……那少妇吓得浑身战抖,跪倒地上,泣道:“苍天哪,你怎么不让我死?我无能善为人妇,亦无脸为人妇,还哪能活在世上。阎王爷怎么不招我去呀,难道我连死都不配吗?”忽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以为鬼都是坏人变的吗?就冲这一点,你也别想死得痛快。”那少妇吓得魂飞天外,只以为冲撞了过往神灵,紧紧闭了眼睛,再也不敢睁开。忽又听身旁有人轻嗽了一声,那少妇一怔,迟疑了片刻,才恍惚猜到是有人捣鬼,提心吊胆转身看去,见身旁不远站了个少年,断定对方确是个活生生的人后,愤愤道:“你这小哥怎这般没道理,平白无故坏人家的大事。”花满楼抱拳一拱,道:“这位大嫂,你的大事应该是孝敬公婆,服侍丈夫,又怎么会是寻死?”“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在下偏爱管人家的事。这事儿若是没让我撞上,我自然不管,既然撞上了,就非管不可,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又怎能不管?”少妇叹了口气,道:“我的事任谁也管不了的。你快去吧,也免得耽误了自己的事。”花满楼迟疑了一下,道:“这么说,你是非死不可了?”少妇点了点头。“那么,把你的住处告诉我吧。”“你打听我的住处干什么?”“我只好给你的家里人送个信去,让他们及早给你收尸啊。你想想看,等你死了几天仍没有人知道,难免要被狼噬狗咬,多难受啊?”那少妇还真让他唬住了——人死之后,又焉能再知什么狼噬狗咬之苦——犹豫了-下,道:“我就在南面里许外的小张庄住,我的夫君……叫张琪;你若真的爱管闲事,就去我家一趟吧,告诉他,我没脸……”她话没说完,又抽泣起来;一边抽泣,一边系结丝绦。但觉后背一震,登时全身麻软,颓然歪倒,却没能倒在地上——花满楼适时把她扶住了。“大嫂,实在是对不起,就算在下失礼了;我既劝不了你,只好请了你的夫君来,他……”“你别把他叫来!”少妇截口喝道,声音大得象吼。然而,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花满楼又在她脑后的哑门穴上轻轻点下一下。随后,她便觉自己就象腾云驾雾一般,“呼”地飞起好几丈高,被稳稳放在一个树杈上;眼望下面,影影绰绰,只吓得心惊胆战,娇躯却连战抖的能力也没有。“大嫂,您在这儿委屈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小张庄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时将入夜,早已静悄悄的,只听风吹树叶、发出沙沙轻响;间或有几只蟋蟀不甘寂寞,争相鸣唱。但却有一人在庄子里匆匆地来回走着,见有来往的几户人家大都熄了灯,长叹了口气,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忽然,面前站了个人影,一时不防险些撞上,他怔了一下,绕开对方,又往前走去。但听那人道:“你这人好没道理,走路不带眼睛吗?”他也无心与之争辩,说了声:“是我不好,我没看见。得罪了。”拱了拱手,又往前走。“站住!”“我赔过礼了,你还怎样?”他说完话,才发现对方是个英武少年,双目炯炯有神,令人望之生畏,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儿。却听对方冷冷道;“你是叫张琪吧!”“你怎么知道我姓名?”张琪讶道:“阁下是谁?”这少年正是花满楼。他见对方生得相貌端庄,倒也不失斯文,心中已有些好感,却仍冷冷道;“你不用问我是谁,我问你,年轻轻的,好好夫妻,你怎能逼她去寻死上吊!”“什么,你是说我的英娘去寻死了吗?她在哪儿……”“是我在问你,你为什么虐待她?”“天地良心,我几时虐待过她了,我……”张琪“咕咚”跪在地上,道:“好汉爷爷,快告诉我,我那英娘还有救吗?”花满楼见他情真意切,知道自己误会了;他暗暗吁了口气,道:“你当真急着见她?”“不敢瞒好汉爷,天晚后,我找她不见,都快急…”“你随我来。”花满楼知他走不快,索性挽了他胳臂,施展轻功奔去,张琪只觉两脚不着地,飞起来一般,惊得目瞪口呆。眨眼来到那片小树林。花满楼放开了张琪,倏地腾身而起,凌空见那少妇仍稳稳伏在树权上又飘落下来,冲着痴呆呆的张琪道,“令夫人便在这树上。尽你所知、说吧,今夫人为何要寻短见?”“好、好汉爷,我……实在不知道……”“混话,刮风下雨你不知道,自己的婆娘闹着自尽,你竟能一无所知!”张琪迟疑片刻,道;“好汉爷别生气,我全说就是,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是小人逼她这样的呀。“我与英娘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就是到现在,我们也是恩爱如初。好汉爷自然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成亲三年多了,英娘她却仍没有孕……”花满楼截口道;“就冲这、你逼她上吊!”“哪儿的话啊,我几时逼过她。只是家母求孙心切,难免说些什么,小的还百般劝说家母;近日来,便是家母对这事也是只字不提,好汉爷,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小的又怎知她……”花满楼沉岭了一下,道:“既如此,我便把令夫人请下来,咱们三头对案。”声犹未落,腾身而起,倏忽间,巨鸟凌空般飘落下来。卞玉英穴道解开,见了丈夫,禁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张琪把她揽进怀里,道:“英娘,先别哭。这位好汉爷只以为我虐待你。你倒说说清楚,你这么作,倒底是因为什么?”卞玉英揩了揩眼泪,道,“好汉爷,你……你救了小女子性命,小女子领你的情,不过,先把话说清楚,我……寻短见,可与我琪哥,公婆毫无关系……”花满楼心想:“看来,确实不是她公婆、丈夫虐待她。然而,究竟因为什么——若不弄明原因,只怕我走后,她还要寻机自尽,我这一番功夫岂不等于白费。莫非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哦,对了,莫非她有失贞之事、排遣不开,女子失贞非同小可,却又赧言人前。对,一定是这等事。”他倏地沉下脸,道,“我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寻短见,其余等等,事后再说。”张琪亦在一旁道:“是啊,英妹,告诉这位好汉爷,究竟什么事使你这么想不开?”卞玉英只低头抽泣,再也不说话。“我在等你说话!”花满楼故意提高嗓门。张琪不禁打了个冷战,卞玉英竟未为之所动,花满楼突地冷冶道;“好吧,你不是就想死吗?我索性成全你,由我杀了你,亦免的你自尽受罪!”话声未落,长剑“铮”地出鞘。张琪吓得“咕咚”跪在地上,磕头道:“好汉爷,千万别……”但见卞玉英立目道:“你杀吧,我早就不想活了,由你杀了我,当真还痛快!”花满楼不禁一阵苦笑:“她原已求死不得,我缘何还用死吓她……是了,我何不充一次歹人……”他打定主意,“呵呵”一笑,道:“你花朵般的人儿,就这么死了也忒可惜;倒不如让你丈夫去死。”说着话,倏忽闪到张琪身旁,点了他穴道,张琪即刻僵立不动。但见卞玉英只稍一怔便发疯似地扑了过来,声嘶力竭叫道;“别碰我琪哥,你这恶人,快杀了我!”花满楼心中一凛,却也登时明白一个道理。但见他手指连点,封了卞玉英穴道,缓缓走到张琪身边,淡淡笑道:“现在我就杀了你!”“别碰我琪哥!……”她虽穴遭受制,声音却更高,眼泪沿着脸颊扑簌簌流下来。花满楼将长剑架在张琪脖子上,淡淡道:“要我不杀他也可以,你却要把自尽的理由讲清楚;但有道理,你生死自便,我绝不干涉,若有委屈,我还可代你伸冤。”卞玉英沉吟了良久,终于开口,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三年来,妾不曾有孕,婆母盼孙心切,闹得……听人说,赐儿山云泉寺求子灵验,婆母几次三番劝妾去一趟,妾只得依从。那云泉寺里规矩,但凡求子来的女子,均需在那里住下,寺内有禁房精舍。“岂知,半夜里,竟然……”花满楼依人指点,走进一条小巷,见巷首一个门洞,门楣上写下“怡情院”三字;但听院内丝竹阵阵,隐隐嘻闹之声,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这种地方还是有生以来,破天荒第一次走进。他刚进得大门,便不由一阵脸红。龟奴看见来的是个穿雪白缎衫的少年,缅缅腆腆的,心中暗想:“看样子,这少年一定是个从未见过世面的雏儿,倒可以重重敲他一笔。”忙长声叫道:“有客!”恭恭敬敬地迎他人内。鸨母出来迎接,见他衣着华贵,也是喜笑颜开,上前拉他的手——花满楼正待闪开,心思一转,只好任她——嘻嘻笑道:“小客官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请楼上坐。”客房里坐定,花满楼从怀里摸出两锭大银放在几上,淡淡一笑,道:“老鸨,你把院子里的姑娘都叫出来,本少爷每个打赏二两银子;可不许藏着掖着,模样靓的另加一两。”鸨母望着那五十两银子不禁大喜,忙传下话去。霎时间,房里莺莺燕燕,挤满了姑娘——说是姑娘,却有大半已人老珠黄,足以作姑娘的老娘,虽都是些粗手大脚的庸脂俗粉,却也一个个拉手搂腰,竭力献媚。花满楼见了,真有些禁不住想呕,心想:“这等货色,只怕行不得事儿。”他迟疑了一下,倏地沉下脸,冷冷道:“你们院子里就这么几位姐儿吗?”鸨母道;“不瞒相公,全在这儿了。”花满楼呼地站起身,取了了锭银子揣进怀里,道,“我说过每人赏银二两,话还算数,只是,不敢再叨扰,就此告辞。”他说完话,转身就走。但听那鸨母叫道:“相公且慢。”“还有什么事吗?”鸨母赔笑道:“亦非老身有意瞒相公,只是……”花满楼倏地板起脸,又取一张百两银票放在几上,道:“难道这些还不够开销吗?”鸨母满脸堆笑,道:“那里,那里,相公莫过意,后楼上实在还有两姐妹儿,脸盘儿虽靓,却是性子不好,怕得罪了相公,反为不美……”“带我去看看。”这两个妓女果然与先时见的那些不同:一个年纪未满三旬,长得倒也端庄。另一个也只二十上下,确有几分姿色。只是二人象是在和谁呕气,脸儿也不曾冼过,见鸨母陪了个少年走进房来,招呼也不打,坐在那儿象是没见。鸨母陪笑道:“秀妍、秀君,没见客人来吗,还不快过来招待。”两个妓女话也没应。鸨母正待发火,但见花满楼道:“好了,我就和这两位姐儿谈谈心;你去吧,这儿也不用你招呼。”鸨母稍-怔,欢天喜地去了。片刻小鬟送来茶水、糖果等物,果然再也没人来打扰。花满楼坐在椅上,沉吟了良久,遭:“无论二位姑娘和谁生气,却也该听在下把话说过,嗣后如何,一切都任由你们自己,我绝不勉强。”秀妍、秀君见他年轻英俊,说话斯文,心里已有几分好感,何况,人家花了银子,自己总板着个脸,也实在说不过去,便强挤出点笑靥,道:“相公亦不必过意不去,我们姐儿俩绝不是冲着相公……”说着话,走了过来;斟茶、递果,秀君姑娘还把一只纤手搭在花满楼肩上。花满楼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姑娘也请坐吧,咱们好说话。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是有求二位而来。”“吆,相公怎么客气起来。”秀妍见花满楼彬彬有礼,心里不禁欢喜,一种职业性的习惯不由显露出来,“格格”笑道:“只要相公真喜欢我们姐儿俩,我们一定好好服侍相公,让相公惬意。”说着话,腰肢扭动,便欲偎进花满楼怀里。花满楼脸颊羞红,把她轻轻推开,笑了笑,道;“姑娘请坐,等在下把话说完。”他顿了顿,迟迟道:“看两位姑娘这样子,似也不愿作这种卖笑生涯……”秀妍大觉扫兴,悻悻坐了回去,心中暗骂,“又是个说白话的货色,年轻轻的,人倒是长得不错,偏和那些乌龟王八蛋学说这些话儿,糊弄老娘吗,老娘可见得多了。”秀君终究少些阅历,心思一动,迟疑道:“莫非相公肯赎我们出去吗?又有谁愿干这种勾当,还不是被逼无奈。相公若能赎我们出去,就是给相公为婢、作妾,也是奴家上一辈子积德,烧了高香了。”花满楼心里有谱;缓缓道:“在下亦不空口说白话,”他说着话,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接着道:“想来这些银子也够你们姐儿俩赎身用,不过……”秀妍偷眼看那银票,竟是二百两一张,十几张、可是二三千两银子啊,莫说她两人赎身,便是安家也够了;只是,银子是人家的;怕自己只有看看的份儿。然而,她却即刻换了副笑脸儿,道:“相公若真肯积这份阴德,便是让我们姐儿俩上刀山、下油锅,我们也不皱半下眉头。”花满楼心中暗喜,道:“姑娘言重了,在下想求……”秀妍道:“相公别再求啊、求的了,奴家们可担待不起,相公但有吩咐,直说就是。”“还是秀妍姑娘爽快,在下就明说了吧。”花满楼稍顿又道:“姑娘可知赐儿山下有座云泉寺吗?”“知道,奴家早就听说了。”秀君一旁诡异地笑了笑,道:“赐儿、送子原本是娘娘庙的事,几时轮到一群秃和尚管了;莫非王母娘娘忙活不开,又请了大肚弥勒佛帮忙?”秀妍“哼”了声,接过话头,道:“哪里还用请,是佛爷们忙不迭地上赶着;上等美差吗——尽性快活,又有人给上香钱,何乐而不为!”花满楼心中一凛,道:“秀妍姑娘听到了些什么吗?”“不瞒相公,奴家也是听一个姓杨的嫖客说的。那姓杨的有个姓吕的相好,闺女时便和他偷了,弄得声名狼藉,嫁不了正经人家,只好给一个开绸缎庄的老板做了妾,那娘子长的倒不差,只是邪劲儿太大,这姓杨的往往招架不了。也是因为入门几年没有身孕,去那云泉寺求子;岂知,这位吕氏娘子竟然去上了隐,但有机缘、便要去云泉寺走一趟——原来,凡到那寺里求子的,便需住下,入夜后,竟有两个秃驴轮流来行云布雨——也难怪,两个精壮和尚确是比那姓杨的管用得多。”“那云泉寺里果真能祈神求子吗?”“这等事儿,相公亦应明白:男女婚配,便当生产,此乃天经地仪,不过,或因男女体弱,或因病疾,一时不孕也是有的。然而,但凡不是女子有病、只因夫君无能而不育,如今相迭受了两个精壮和尚布施,又焉有不孕之理?”“这等事儿,女人不说,反正是槽头里的驹,丈夫又怎会知道?便是事后未孕的,顾及脸面,也只当吃一次哑巴亏,嗣后绝不登门就是。至于象吕氏娘子那样为寻快活去的,终究还是少数。”花满楼听了,只恨得咬牙切齿,吁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想求二位姑娘亲自去云泉寺一趟,借以证实那些淫僧的罪恶——实在委屈二位姑娘了,事办成后,这三千银子便送与姑娘,也好及早脱离这苦海。”“这种事儿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秀妍迟疑了一下,道:“莫非相公的娘子也吃了那些秃驴的亏?”花满楼稍一犹豫,点了点头,道:“只是,二位姑娘不仅要充个人证,还需……”他侧耳听了下四周动静,然后轻轻说……这儿是宣化府衙中院里的一间书房。迎面一张紫檀条案后面坐了个身材微胖、脸色红润的官员,他便是宣化知府吴彦昌。他身旁坐了个幕僚般的人物——白净面皮,三绺淡淡胡须,穿了件藏蓝衫子。吴彦昌眉心紧皱,缓缓道;“栾师爷,贺班头办的那件案子有没有着落?”“还没有。”栾师爷道:“老爷,说来也怪,往年也曾出过采花案子,只要不是过路贼人,至多也是两三个月、便可将贼人捉拿归案;可是,眼见一年多了,这件案子竟毫无进展,属下亦觉无能为力了。”“哼,无能为力,你不是不知道,这桩事已经惊动了布政使衙门,秋清在迩,让我给市政使司的公文怎么写,也写本官无能为力吗!”吴彦昌顿了顿,又道;“这一个月来,共出了几件少妇自尽的案子?”栾师爷支吾了一下,道:“三……不,到昨天为止,已经是四件了。”“有增无减,有增无减!”吴彦昌愤愤道:“明天把贺班头、不,连马,步三班班头一并宣进衙门,论此立限,一定要急速破案……”他的话没说完,便听一个声音淡淡道:“只怕是打烂了他们的屁股,也无济于事。”吴、栾二人大吃一惊;吴彦昌喝道:“什么人!”但见门帏掀起,一个穿宝蓝衫子的少年从容走进房来,拱手施礼,道,“草民花满楼参见吴大人,草民来得莽撞,还望大人原宥勿怪。”吴彦昌见他剑眉朗目,精采秀发,知道是个武林中人,何况,若非个中高手,赫赫府衙寻常人也是进不来的。他暗暗吁了口气,道:“义士既然来了,便请坐。不知义土有何见教?”花满楼大大方方坐下,道:“大人莫不是正在为许多少妇自尽的事烦恼?”吴彦昌迟疑地点了点头。“草民已查到一些线索,原想自己出手打发;只是顾及事关重大,才特来拜谒吴大人,请予鼎力相助。”吴彦昌淡淡一笑,道;“肃静属地,原是下官的本份;义士肯于协助,下官已是感激不已。但不知作案贼人是什么来路,尚请义士指教。”“肇事的极可能是赐儿山云泉寺的一群贼秃。”吴彦昌一怔,道:“云泉寺?”“不错。”“义士可有证据?”“证据已有。只是,这等事关系良家女子名节,草民以为实在不便公诸于众……”吴彦昌截口道:“义士所说不错。只不过,没有证据,下官又怎可轻易查办那些出家之人?”“吴大人,草民已妄自作主……”花满楼将买通两个妓女代为取证之事说了一遍,又接着遭:“可以肯定,这桩事儿是水到渠成,只是,关系大人境内安宁,动手捕贼,还是大人遣派官差的好。”吴彦昌心想:“久闻云泉寺僧练功习武,亦难免属武林中人,他们这些武林中人打打杀杀,没完没了,本官可别平白陷入他们的恩怨之中。然而,依他所说,这事儿似乎已经十拿九稳,显然已不准我抽身事外……”他沉吟了一会儿,道:“义士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明天,事不宜迟,大人亦只有一天调集人马的时间,云泉寺武僧足有数十之多,大人且不可等闲视之。”“届时,义士可……”“草民自当义不容辞;不过,倘若吴大人的属下对付得了,草民或以不露面的好。”“好吧,事儿就这么定下;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