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变神偷凄凉地一笑说:“三十年前为了一事烦恼,我就灰心匿迹徐州华祖庙。泗水公刘广俊慧眼识人,几次跪拜相求,被我收为记名弟子,学了我不少武功。由于我生性孤僻,懒散成性,加上早年起誓不登侯门,所以泗水刘府没有一个人见过我,包括后来的驼背神龙。鉴于刘广俊是公侯身分,我还有言在先,绝不准泄露我是他的记名师父,更不得轻意露出我的八变神功。是他不听我的劝阻,应了万历皇帝的宣召,作了五年锦衣卫都指挥使,黑道巨魁、绿林匪徒倒是捕杀了不少,最要命的是用八变神功杀了三残之师,怨仇结得太多了。幸亏我及时勒令他解甲归里,又指点他结交了驼背神龙耿直,尊为座上常客,才得以寿终正寝。”终南樵隐马慕岱说:“你老偷儿别苦叙当年啦,还是快说说你是怎么在长江中营救英儿的吧!”八变神偷注视了女魔王一眼说:“我要实话实话,这国英侄女非得臭骂我老偷儿一顿不可。”女魔王很恭敬地说:“孩儿不敢!”八变神偷接着说道:“你马老二准知道,我任平吾一生只结交两个朋友,第一个当然是你那醉鬼大哥马慕起,第二个就是金睛神鹫的师父黄鹄老道。去年秋天,我的记名弟子刘广俊一病不起,我老偷儿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难过了一阵子。直到接了老醉鬼约我来四川的信,才想起该去看看黄鹄老道的两个徒弟。从徐州动身,顺路到了武汉三镇,听石氏兄妹说起泗水公刘广俊之弟刘月卿在蛇山出现,并且帮助屠龙师太之徒冷酷心折辱了他们兄妹。我当然知道有人冒充,当时并未说破。问清了来龙去脉后,就沿途缀了下来,一直随到荆州古城,和老驼龙、李鸣等会面,才知道你是老醉鬼的义女千金侯国英。”听到这里,侯国英不由得悚然一惊。凭自己的耳目之聪和江湖上的经验丰富,被人缀了千里之遥,硬是没有发现。幸亏八变神偷是义父马慕起的生死至交,要是三残和峨嵋余孽,自己岂不早已遭了毒手!平日自己还眼高于顶,极为自负,如今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看出侯国英有些自愧,八变神偷任平吾笑着说:“你别认为被我缀了这么远的一段路,没有发现出来而有些自愧。别忘了,老夫年轻时就有日走千家盗百户之能,水中的功夫也被道上的朋友誉为‘海底金针’,就连你义父老醉鬼有时都叫我戏耍得啼笑皆非!”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后来九泉枯骨一露盘子,我知道你的麻烦事来了,袁常流的三个孬种徒弟非得瞄上你不可。果然在长江中有人向你撞船。如今在这凌云山大佛像前,又冒出来钢羽铁翎两弟兄,可能黑心三残快找上你了!”女魔王听到这里,对一切底细已清楚了十之六七,其余的就不想再多问了。目前她最想知道人,就是黑心三残的真实情况和武功高低,想开口询问。终南樵隐已主动地说道:“英儿,你的面子够大了,老偷儿一生郁郁寡合,有时半个月难得说上十句话,今天恐怕是他一生当中说话最多的时候了,让他暂时喘口气。临来时,我从你义父的口中得悉,这黑心三残是残剑、断刀、缺斧的总称,也是亲师兄弟三人;名字起得也好,老大一个日,叫骆日;老二两个日,叫金昌;老三三个日,叫水晶。”看样子,一向不肯多说一句话的八变神偷今天想一吐为快了,不让马慕岱继续说下去,就抢着说道:“当年三残之师袁常流死于泗水公刘广俊的手下时,他们师兄弟三人的武功尚未大成,在山东曹州府的那一次恶战中,他们三人也负了重伤。逃回老巢后,卧薪尝胆转拜云贵黔灵山宏福寺开山祖师赤松上人为师,各自苦练成一身奇绝的武功。十年前联袂寻仇徐州,被我阻止在云龙山顶。当时说一阵定胜负,我如败了就亲自将泗水公献出,任凭他们屠戮报仇。他们输了,终泗水公刘广俊一生,不得再行寻仇报复。一拼之下,三人果然厉害非凡,苦苦恶战半夜,逼得我尽展八变神功,又借助刘广俊的一口太白剑,勉强压服了三人,我也受伤三处。三人逃走后就再也没有音信。这一次卷土重来,可能比十年前要厉害得多了。”女魔王心细如发,刚才从屠龙师太见到任平吾的神情上已看出有异,想要询问,有些碍口,只好隐忍住了。由于峨嵋三尊现时也在凌云山,怕被他们看出破绽,商定终南樵隐一人去迎江剑臣,八变神偷和女魔王这一对弄假成真的师徒直插峨嵋腹地。从凌云山到峨嵋山,他们爷儿俩抄僻静小路走,只多半天的时间就来到了峨嵋山下。只见山势逶迤,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真不愧有“峨嵋天下秀”之美称。难怪古人有诗赞道:“峨嵋高,高插天,百二十里云烟连。盘空鸟道千万折,奇峰朵朵开青莲。”由于山上的寺庙大多创建于东汉年间,先道后佛,日趋兴盛,大小寺庙近百座,为佛教著名的普贤道场,故与浙江普陀山、安徽九华山、山西五台山并称为四大名山。登上一处山峦,天色已近黄昏。任平吾向侯国英说道:“依老夫之见,对付峨嵋派这群兔崽子,不必拘什么武林道义,更不必听老醉鬼的那一套。反正挖一锨也算动土,挖千锨也是活埋,倒不如趁夜晚单刀直入,谁撞在我的双掌和你的剑下,算谁八辈子没烧好香。宰他一个少一个,闹它个王八缩头龟爬窝,再投帖拜山。”侯国英笑着答应一声:“好!”八变神偷腾空蹿起,在明月如洗的光影浮动中,宛如饿魔敛翼,直向南边山洼之中投去。女魔王知道这位大叔是想借此机会来称称自己的分量,一丝好胜之心油然生起,也将身法变为“梅花落地”跟踪飞去。落地一瞧,八变神偷已杳无踪迹,对妙手摘星的绝顶轻功不由得暗暗叹服。举目一扫,只见这里山峦环抱,为数不多的几十棵白杨树干参天,浓阴覆地,不时有飞鹤归巢,鸣声唳天。连连飘落数处,始终没有发现八变神偷任平吾的身影,不禁暗笑起来。心想:这位老人家,枉自在徐州华祖庙中潜自清修三十年,争强好胜和煞气一点不减当年。一边想着一边观察周围的动静,登上另一座山麓,夜色更浓,空山寂寂,四无人声。借着星月光辉,隐隐看见丛林深处好像有几间石室。所好这时一轮明月高悬,将满山遍洒了一层银光。女魔王眼力特佳,业已看清了这个所在,端的是峰灵峦秀,地点幽静,所有古树都高达数丈,横枝直桠,绿荫如盖,山半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在树林的左侧汇成了一道清溪。树后山崖之上,藤萝披拂,绿苔满布,树林深处,筑有一片石室,恍如仙佛所居的洞天圣地。女魔王忖思,自己尚且很快发现了此处暗舵,难道以八变神偷的目力和经验,反能不如自己?还是故意将此地留给自己侦察,他老人家又膛到别处去了?想到这里,尽量隐去身形,悄悄地向那一片密林石室院子掩去。这片石室坐落在树林的极深处,除非女魔王这种江湖经验丰富而又目光锐利的一流人物,是很难发现的。猜知这里肯定是峨嵋派的一处秘密巢穴,就是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自己倒不可大意了。侯国英右手搭上紫电剑柄,左手暗扣三枚青铜钱,一直贴到了石室的左侧。忽见沿着自己的来路,并肩相偎地飞身蹿来一对青年男女,从身法上还可以看出武功都不会太弱。眨眼的工夫就来到了切近,居然先不进那一片石室,反而倒在女魔王侯国英前面的一棵木树底下,互相搂抱亲吻了起来。笔者在《五凤朝阳刀》第一部中,就一再叙明女魔王侯国英赖其母客印月是天启皇帝的乳娘,自幼生长宫廷,长大又长住青阳宫,可能是从小就看厌了娘娘、妃子、宫娥、才女们的争宠斗艳和魏忠贤及其手下一般爪牙的贪婪好色,所以向来不着女装,始终易钗而弁,特别对贪淫苟且之徒深恶痛绝。除非是今天身负卧底重任,不便打草惊蛇,不然的话,早和手起剑落,摘去这一对狗男女的首级了。女魔王屏住气息,借身前的那棵大树隐蔽,仔细一看,男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武士,貌相非常俊秀,穿戴也极为华丽,只是在面庞上隐隐地透出一种阴狠神色。侯国英将目光投射在那个青年女子的脸上时,心中不由得咯噔一沉,脚底下几乎踩出了响声。原来被侯国英无意撞上的这个无耻青年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在江剑臣刀下的黑道恶魔、追魂剑沙万里之女黑衣仙子沙桂英。女魔王今天所以心中咯噔一沉,并不是认为自己的丈夫江剑臣不该杀死追魂剑沙万里,致使其女变为荡妇淫娃,公然在荒山幽林和这个年青淫徒苟且野合。因为三年前在河南虎牢关十三个绿林豪客,轮番苦战钻天鹞子江剑臣,是自己一手策划的。追魂剑沙万里也是自己花钱收买的,后来死在江剑臣的刀下,自己多少算是有些牵连。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黑衣仙子沙桂英一面。想不到三年前那个情窦未开的女孩子,如今竟变成这种淫荡样子,看起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名言,确实一点不假。只见二人调情搂抱,掏摸亲吻一阵子,沙桂英突然一下子挣脱了青年男子的怀抱,跳起身来,一面整理着自己的凌乱衣服,一面轻掠绿鬓恨声道:“难为你老子道貌岸然,菇素断膻,一派苦行僧的臭架子,偏偏造出来的儿子没有一个不贪淫好色。特别是你司徒朗,一阵心血来潮,说不定连你亲娘冷酷心都敢奸污。”一听这个华服青年是峨嵋掌教司徒平的二儿子司徒朗,女魔王更不想提前下手了,索性静下心来继续侦听。只见峨嵋二少主司徒朗淫邪地一笑说:“好心肝,你简直骂死我了,也只有你黑衣仙子敢这么辱骂我;另换一人,早就尸横在你家二少主的脚下了。”说完,又张开两臂,向黑衣仙子扑去。黑衣仙子娇躯一扭闪开,压低声音斥道:“你司徒朗油脂蒙住心了,这里是什么所在,你可比我更清楚。眼下就是姑奶奶心甘情愿脱裤子,你这个小色鬼敢沾我的身子吗?”女魔王心中一凛,从黑衣仙子沙桂英的口中已隐约露出,住在这片石室中的人,不是在峨嵋派内身分极高,就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自己的一切行动,更该小心谨慎了。让黑衣仙子沙桂英一威吓,峨嵋二少主司徒朗果然不敢再涎脸调情了。黑衣仙子沙桂英又恨声说道:“你们一胎四弟兄,除去年未成丁的司徒秀之外,没有一个好东西。就拿你大哥来说,开始跪在我沙桂英的石榴裙下,连我的一双臭脚他都闻着喷香。不到三个月,就将我甩给了他的二把兄月下逍遥薛子都。要说人家薛子都,比起你们狼兄狗弟来,可要好得多,可惜他惧怕大盟兄八爪毒龙索孟雄责怪,硬是躲得远远的,不常跟我见面,又让你这黑心的小子拣了便宜。你要是真能对我有三分真情,我沙桂英就认命伺候你。可你小子比你大哥的心还黑,只供你玩弄了一个月,你就又想拿我当礼物转送他人了。冲着你们哥俩这种阴损劲,早晚非让人家武凤楼用五凤朝阳刀摘去你们的飘儿不可。”听到这里,女魔王似乎有些明白了,可能是司徒朗这小淫徒已对黑衣仙子沙桂英腻味了,也学着他大哥司徒明的样子,想将沙桂英送给别人,而这个人大概就住在面前的这座石室之内。我倒要仔细盘盘这一伙歹徒的老底儿,如果真是如此,我女魔王可要大开杀戒了。就在女魔王反复思索的当儿,突然石室院落的大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个壮年汉子,一眼看见司徒朗和沙桂英二人,就高声说道:“我们老当家的早就等急了,请二少主和沙姑娘赶快前去谒见!”女魔王侯国英秀目一瞥,只见峨嵋二少主面容一惊,刚才那一副急色儿的淫邪气色竟一扫而空,忙不迭地答应一声“是”,推了黑衣仙子一把,示意她赶快跟自己进去。沙桂英一听之下,不光脸上颜色惨然一变,苗条好看的娇躯也颤抖了一下。从她那懒懒举步的样子上来看,好像非常不愿进入这座秘密的石室,但在壮年汉子的催促和司徒朗的拉扯下,不得不向那片石室的大门走去。女魔王等三个人影消失在大门之内后,柳腰轻折,一式“彩云飞卷”,从左侧蹿进了那片石室的院墙内。落地之处,正好是一片齐膝深的荒草,施展“蛇行草丛”的轻功,一直欺身到五间北房的墙角之下,想腾身再起,纵到窗下窃听。陡地柔肩一紧,被人一把扣了个结结实实。侯国英心中一凉,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耳旁忽然传来八变神偷任平吾的低微声音道:“亏你这丫头还充任过锦衣卫总督,手下的眼线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竟然认不出开门迎人的那个家伙是何许人也。真要是传说出去,岂不辱没了你女魔王侯国英的名头。”以八变神偷的赫赫威名,如今将声音压低到细如蚊蝇的程度来说给侯国英听,既能显出他的小心谨慎,也说明屋中的人物厉害难斗。女魔王将自己的身躯贴得离八变神偷更近一些,撒娇似地窃语道:“照你老人家这么一说,侄女岂不成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的神仙了。说实在的,我真的看不出那个开门人是什么鬼怪变的,你老人家快告诉我吧!”